记忆偏离-第三十四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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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重生

    周诚住在开发区一个刚落成的高档小区,当踏入楼道的一刻,迎面而来的冷气让秦文哆嗦了一下,他走进电梯,看着缓缓改变的楼层数字,胸腔里的心脏越跳越快。

    秦文并没有带任何防身武器,也没有报警,他唯一做的“预案”便是给秦武发了一条信息:“我去找周诚,他要跟我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不知为什么,直到这一刻,秦文对那个人依旧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尊敬与信任,在此前的一个多小时里,秦文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文苦苦思索,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现在,他正在接近这个答案。

    秦文按下手机的录音键,敲响了周诚家大门。门里很快传出一个声音:“谁啊?”秦文怔了几秒,这声音明显并不属于周诚,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地址时,门内传来一阵拖鞋的踢踏声,屋里人凑在猫眼前看了一眼,低声问:“是秦文吗?”

    “是我。”

    铁门“吱嘎”一声开了,门里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看模样至少七十岁了,老人身材瘦小,走路颤巍巍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将秦文让进屋,然后说:“秦医生,您好,我是周诚的妈妈,您坐,我给您泡杯茶。”

    周母的普通话很标准,说话大方有礼,举手投足间能看出明显的高级知识分子气息。半分钟后,老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周母将茶水奉到秦文面前,说:“喝茶。”

    秦文接过茶杯时眼皮下意识地跳了一下,茶水十分清澈,数十片针芒般的茶叶正在开水的浸泡下缓缓展开,鼻畔茶香四溢。秦文低下头,正准备轻抿一口茶水,然而,当干裂的嘴唇刚刚接触到滚烫的茶水时,一个闪电般的念头让他的双手僵在了半空。

    “这杯茶,会不会有问题?”

    没错,周诚确实在电话里说过,不会伤害自己,然而,这段日子里,他隐瞒、欺骗自己的事情,还少吗?

    还有,周诚在哪里?

    秦文双手颤抖了一下,几滴茶水从杯口倾覆出来,洒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是太烫了吗?”周母诧异地问了一句,手忙脚乱地找出几张餐巾纸,开始擦拭地面。

    “没,没事……茶水是有点烫。”秦文敷衍地解释道,他再也不敢让嘴唇接触茶水,而是将茶杯放回桌面,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这是一套一百多平方米的复式套房,客厅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全都大门敞开空无一人,而在客厅北侧,还延伸出一条三四米长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幅四尺见方的壁画,在甬道的两侧,分别有一扇木门,左侧的木门开了一半,能看出里面是一间摆满玩具的婴儿房,而右侧的木门则紧闭着,让秦文的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

    周诚在里面吗?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出来?

    这个女人真是周诚的妈妈吗?

    她要干什么?

    秦文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钻进一旁的洗手间,关门,用冰凉的自来水仔细地漱了两遍口,只因为之前可能进入口腔的那零点几毫升液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有些眩晕,就连心跳都似乎加快了许多。

    秦文走出洗手间,他大声说:“周院长呢?”

    正在低头擦拭地板的周诚母亲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茫然,她说:“周诚不是跟你约好,15:00吗?”

    秦文怔住了,低头看了一下手机,14:47,离周诚约自己的时间确实还有十三分钟,然而这依旧不能让秦文安心,他问:“他出门还没回家?”

    “不是,他一直在家,不过在房间里午休。他跟我说,下午有人要过来,但是自己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实在太累了,所以先睡一会儿。他还说,如果你提前到的话,就帮你泡杯茶,到三点准时叫醒他,还说这也是跟你说好的。”周母略带歉意地说,“要不,我现在去叫他?”

    秦文点了点头,因为抿入口中的那一丁点液体,他已无法继续保持冷静与沉着,焦急、疑虑、愤怒等情绪再度填满脑海。周母迈着蹒跚的脚步,往卧室走去。然而仅过了一秒钟,一种毛骨悚然的联想让秦文更加方寸全失。

    周诚,不会畏罪自杀了吧!

    秦文触电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跟在周母的身后冲进卧室。紧闭的门打开了,周诚正侧身躺在卧室正中的床上,表情平静安详。在老人惊讶的目光中,秦文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将手指探到周诚的鼻翼下。

    还好,有呼吸!

    指尖传来的温热气息让秦文长出了一口气,他深呼吸了两口,后退一步,等周母叫醒周诚。“周诚,醒醒,秦医生来了!”在周母的呼唤中,周诚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这一刻之前,秦文曾无数次想过,周诚会用怎样的态度来向自己解释这一切,是追悔莫及痛哭流涕,还是义正词严理直气壮,又或者睥睨众生凌驾一切,秦文几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然而他错了,此刻周诚的目光与表情,并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当睡眼初睁的一刻,周诚表现得有些迷茫,他眸子清澈透明,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然而,随着从惺忪中清醒,周诚的眼神变了,变成了一种秦文极其熟悉的眼神:震惊、恐惧,就像看见了这世界上最可怕、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秦文有所反应之前,周诚身子向后猛地一缩,后脑重重磕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悚然的闷响。

    周诚对后脑的疼痛恍然未觉,只是拼命摇头,两根手指狠狠地掐在大腿的肌肉上,似乎想从一个可怕的噩梦里挣脱出来。

    “你怎么了?”周母愣住了,与此同时,秦文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全身的每个细胞蔓延开来,他几乎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周诚不再是那个“周诚”了!

    很明显,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两三个小时里,周诚的记忆也发生了偏离,在他的大脑中,最近三年的记忆都已被彻底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被怀疑来自“平行世界”并不存在的虚假记忆——在那个世界里,秦文,是一个已死去很久的人。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此刻的表情、此刻的反应。

    “秦文?”周诚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

    “嗯,是我。”秦文说,“我知道,你一定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你记得,我已经死了……”

    秦文此言一出,周母的脸色也变了,显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毕竟,这半个月里,“AAS、记忆偏离症、平行世界”一直是街头巷尾热议的热词。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光芒,她跪倒在床前,用干瘦的双臂抱住周诚:“你怎么了,你感觉怎么样?”

    然而周诚一脸茫然:“我没事啊?秦文,你怎么还活着?”

    周母抽泣着抬起头,对秦文说:“新闻上不是说,这种病已被控制住了吗?怎么会这样?秦医生,你帮帮忙!送他去医院!”

    周母担心则乱,周诚惊惧交加,秦文茫然无措,三个人在三个不同的频道上自说自话。大约半分钟后,周母扶了扶眼镜,停止了哭泣,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枕边的某处,失声说:“这是什么?”

    另外两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过去,只见一个A4纸大小、黄色的牛皮纸信封正整整齐齐地放在周诚的枕边,信封正面,用红笔写着两行醒目的大字:

    给秦文的信

    ——注:请秦文先生不要当着任何人的面阅读此信,包括我、我母亲在内。

    在场的三人同时安静下来。屋内六目相对。周诚目光中的讶色更浓重了:“这字确实是我写的,但我什么时候写过这封信?”

    秦文摇了摇头,没有再解释什么,他走到周诚床头,拿起信封,认真地说:“我去客厅里,读一下这封信。”

    “周诚要不要送医院?”

    “暂时不用,这种病只会让人的记忆发生淆乱,暂时不会有其他危险,您照看好他,我看完信就过来。”秦文将信小心地攥在手上,转身走出房间,信封里夹着一张对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秦文打开信纸,一股清新的墨水香味顿时飘了出来,信是用钢笔手写成的,信纸上还印着好几个鲜红的指印,显然是周诚为了“证明”此封信是出自本人亲笔,而刻意留下的证据。

    对不起,直到今天才告诉你这一切,但我并不后悔,换成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记忆,是世上最神秘的东西,多数人认为,记忆是唯心的,但这不对,记忆是唯物的。正如秦山老师所说,记忆在大脑中的表述方式,就像原始人类用于记事的绳结,每一个蛋白或者碱基,就是一个绳结。无数个绳结用不同的方式组合,就形成了记忆。就像无数0和1,组成了计算机的存储信息一样。

    秦山老师曾致力于记忆解码工作,但受年代所限,没能走到最后一步。我是老师的学生,我渴望完成老师未竟之事——我成功了,在一名语言学专家的帮助下,我找到了记忆表述与神经电信号、蛋白结构之间的逻辑联系。而在研究过程里,我有一个“意外发现”:

    大脑海马体记忆细胞,不止能接收到来自神经系统的电信号,同时,也能接收到某个特定频率、波长的无线电信号。

    如果把人的大脑比作电脑,那神经系统就是网线、数据线,我们想改写大脑里的记忆信息,就需要通过神经系统写入数据,然而这个发现意味着,我们的大脑,还自带接收器。

    这两个发现叠加在一起,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

    我可以任意读取、改写任何大脑的信息内容——这里的技术手段、理论原理很繁复,至少能写几百页纸,这里就不赘述了。

    然而,我绝不能公开这项技术,更不可能做公开实验,我知道,任何理智的当权者都不会允许读心术、洗脑术公开出现在世界上。就在这时,我因为那件事得罪了徐天。他处处针对、打压我,那些下三烂的手段你应该也清楚。若非我处处提防,此刻多半副院长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也正在这个时候,你出了“酒后查房”那件事。这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有些时候,别人的看法,比事实更重要,别人认为你是什么样的,你就是什么样的。

    为了扭转命运,我决定构筑一个“记忆世界”,在这个记忆世界里,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好人则有光明的结局。你在“记忆世界”里的英雄事迹是我撰写的,你理应得到这样的尊重与崇拜;为此我考虑过很多“剧情”,最后发现,让你在记忆里成为“烈士”是最完美的法子。

    秦武的记忆偏离也是我安排的,因为你、秦山老师都曾对我说过,你们对现在的秦武很失望,不喜欢他每天醉生梦死的样子,希望秦武回到过去的模样,我决定帮你们这个忙。我知道这对你弟弟本人来说不太友好,如果可能,替我说一声对不起。

    你一定很好奇,“记忆世界”是如何做到逻辑互通的,这是一项极其繁复的工程。人力不可为,但计算机软件可以做到。我的一个伙伴开发了一个虚拟软件,用于“构筑”一个虚拟的记忆世界——你或许听过他的名字,他叫沈晓峰,就是那个被看守所送来做精神鉴定的计算机黑客,你也知道,他已不记得这些年做过的一切了。

    这是我们最初的约定,谁可能败露,谁就失忆。

    这是一个可能颠覆世界的计划,或许会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状况,我必须提前进行实验,而且对象人数不能太少。只有当人数足够时,记忆世界才会反作用于现实世界——然而另一个问题出现了,一旦有大批市民记忆出现问题,一定会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

    所以,我必须提前作好脱罪的预案。

    我从林泉那里,听说了盘古工程产生的神秘“皂泡”。这是一个移罪于“超自然因素”的天赐良机。所以,我选取了特定的一些人,作为第一批“改变记忆”的对象,同时,设定了特殊的“记忆世界”与现实偏离的时间节点,制造出“记忆偏离”跟“盘古工程”相关的假象。没想到就在上个月,实验室居然又启动了“点亮”实验,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所以,我们几乎毫不犹豫地启动了“改写记忆”的实验——这比原计划略微提前了一点,以至于出现了一些漏洞,例如思思的发病时间。

    (我好像把林教授出卖了,不过不重要了,以你的推理能力,就算我不说,你也很快就能想到林教授参与了这件事情。)

    计划中,思思与秦武应该同时发生记忆偏离,这样他们就能相忘于江湖了,但没想到的是,在对秦武进行记忆改写的那一晚,思思喝了很多酒,大脑处于深度休眠状态,以至于“记忆”改写没能成功——其实第二天,我完全可以放弃思思,这样也不会露出任何破绽——毕竟,不少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夫妻,都会出现一个记忆偏离、一个正常的情况。但我的偏执害了我,我觉得自己在帮助秦武,在帮助你和老师,所以我做了这个危险的尝试,以至于需要编织一个接一个的谎言来弥补这个漏洞,最后被你发现了这一切。

    关于赵春梅的死,我很愧疚,说实话,从那一刻开始,我便决定让自己“失忆”了,你不了解这些天我是在怎样的压力下度过的,只要一熄灯,眼前就会出现那张满是鲜血的脸、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给赵父母的那三百万,也是我实在受不了压力,给出的一点补偿。

    我很想多写一点,但是我困了,这是记忆被“改写”的生理反应,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自从赵春梅坠楼之后,我便决定收手了。因此,我“改写记忆”的最后一个目标,就是我自己。

    最后,建议你尽快去找林泉教授,林教授在计划中参与的不多,知道的也不太多,但他会在失忆之前,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在这之后,你就可以报警了。

    周诚

    秦文逐字逐句地读完了这封将近两千字的“绝笔”,信的前半部分字迹很工整,显然是执笔者在平和的心态下完成的,但后半部分则渐渐变得潦草,尤其是最后一段的最后一句,几乎是用狂草一笔划成。显然,在写到这一段时,周诚已无法控制精神的疲惫与内心的激动了。

    当放下信纸的一刻,秦文忽然有些怜悯起写这封信的人了,他觉得周诚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可以理解、值得同情的,当然,这丝怜悯并不足以抵消他对这个人的愤怒与失望。秦文深呼吸了两口,将信对折放入口袋,走回房间,此时周诚已换好了外套,脸上的迷茫消散了几分,他对秦文说:“我记得,上午我去医科大参加学术交流会议,然后在学校休息室睡了一会儿,谁知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家了。”

    周诚顿了顿,问:“我妈妈给我看过新闻了,这种记忆疾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文直直地盯着周诚,周诚脸上的表情很真诚,没有丝毫的逃避与心怯。秦文叹息了一声,说:“我知道的,跟网络上说的差不多。”

    “我刚刚为什么约你过来?”周诚歉然地说,“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那封信上写了什么吗?”

    “您在信上说,如果你失忆的话,不要把上面的话告诉您。”当谎言脱口而出的一刻,秦文明白,自己的内心深处已作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他决定为周诚保守这个秘密,不去报警,也不把这封信的内容透露出去分毫。秦文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抉择,一方面出自对这个亦师亦友的男人的同情与信任;另一方面,则是他潜意识里认为,既然周诚已选择自我“重生”,那这件事自然也就画上句点了。

    跟周诚道别之前,秦文用最认真、严肃的语气叮嘱了一句:“您不要去医院,也不要跟任何人透露您生病的消息。我建议您从明天开始请病假,再仔细了解一下,这些年,您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不要再去上班了,跳槽去医科大附属医院,反正这两年那边一直在挖您。”

    “为什么?”周诚愣愣地看着秦文。

    “没有为什么,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不得不说的是,周诚写在信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而他本人也确实彻底“重生”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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