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倚着云哥哥甜甜入梦却不意被小安娘从梦中摇醒。
无语。
那灵异幽暗的目光静静看着月儿。
如碎石激起涟漪月儿脑中一凉:“安娘怎是你?”
白衣小衫莲步轻盈。
安娘转身离去一步一回头。
月儿揉揉眼猛然现云哥哥不知何时不在身边。起身披上夹衣紧随安娘的脚步。
天上弯弯的静月丝絮般浮云缠绕淡淡的寒辉洒在青石小径小院外听到凄惨哭声那是奶奶撕心裂肺的哭诉。
月儿加快脚步声音渐渐听清刺耳。
“畜生!禽兽不如!”那老迈的声音哀婉凄凉伤心欲绝。惊得月儿魂飞天外般猜想岳家定出了大事。
莫不是云哥哥出了祸端?月儿忧虑的随安娘伏在窗棂外偷看。
宽敞简洁的卧房奶奶老泪纵横捶胸顿足手中那根拐杖点在砖地上簌簌乱颤。
岳飞、岳翻兄弟长跪一旁云儿却扶住奶奶不停的哭劝:“奶奶奶奶节哀。”
奶奶牙关战栗断断续续的斥责:“他他是你舅舅你亲娘舅娘惟一的弟弟当年黄河洪水是你舅舅接济岳家五郎你幼时舅舅对你如何?姚家但凡有一碗粮饿到他自己也要留给你吃。娘年过中年才有了你这个孽障你舅父他是心疼为娘怜惜你。你少年时想习武也是你外公和舅父倾囊为你延请名师教习。五郎你你怎么敢忘恩负义怎么能杀了你舅父?”
“母亲息怒儿子不孝惹娘伤心。”岳飞沉默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月儿忽觉手掌生痛是安娘紧张的手指紧紧抠进月儿的肉中一般安娘痛楚无泪眼中满是恐惧。
月儿眼里岳元帅永远精神抖擞永远沉稳持重。如一座巍峨的大山无语向斜阳却是稳然可依。军中家中他都是擎天玉柱般令人安然竟为何被老太太如此痛骂教训。
“畜生!养狼也不至于白眼无情你竟是狠毒至此!你反目无情杀了自己的亲舅父。”
老夫人奋力抡起拐杖岳飞不躲不闪凛然长跪。
万马军中取上将级的骁勇大将浑身的武艺竟然在年迈老母面前恭顺受杖。
“奶奶!”云儿跪挡在父亲面前:“奶奶要打就打云儿云儿愿替爹爹受责。”
岳飞侧头喝了声:“住口!”
又缓缓说:“孩儿不孝劳母亲教训儿子罪过。”
俯顿地任那拐杖打在背上沉闷的声音。
月儿眼里浮现出那山羊胡须的舅公哄逗云哥哥时那令人羡慕的爱怜。
“杀了舅父岳飞不孝母亲尽可责罚。”
“六郎你来你来替娘打打醒这个六亲不认的畜生!”奶奶年老体弱责打一阵已经是气喘吁吁。
“娘舅父已死难以复生纵是打死五哥也回天无力。娘”岳e+
“岳翻!”岳飞威严的声音不容置喙。
岳翻接过母亲手里的拐杖迟疑却难以下手。长兄如父平日兄长这一家之长岂容他来教训。
“岳安你来!”老太太哭吼仿佛只有泄才能舒缓心中对弟弟亡魂的愧疚。
屋内一片唏嘘声岳安无奈下抡杖打了几下。
“狠狠打!”老太太愤然责骂:“人不能忘本!人要有良知要知恩图报!”。
边骂边哭骂的是岳飞的忘恩负义杀了犯错的舅父;哭的是兄弟英年早逝随了岳家周折跌宕平白受了徒劳的辛苦。
抢过岳安手中的拐杖老夫人奋力向岳飞背上打去一杖杖着实闷响云儿跪在一旁被岳翻紧紧按在怀里哭泣。云儿不忍见爹爹受刑可也伤心舅父的骤然离去。自母亲去世后后母入门。这家中属于他拥有的亲人怕又一位抛他而去了。每次被爹爹沉下脸责罚他多是舅父插科打诨般从父亲的篾条下救下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掌为他轻拂伤痛花尽心思哄他破涕为笑。如今这位至亲却死在自己另一位亲人手中。
老夫人时打时骂拐杖戳地痛斥时岳飞终于抬头开口:“娘!容儿子脱去衣衫。军队军冬衣至今没着落家里钱粮都用于贴补军用。打破了衣衫还要置办还要烦劳老娘和娘子缝补。”
岳飞忍了身上的痛脱下衣衫俯身跪地脊背腰间道道青紫肿痕斑驳。
“娘哪里都可以打只求娘绕开背上那四个字!”
一句话晴天霹雳老太太抡起的拐杖停在空中。
儿子背上伤痕微肿中那深刺在背上的四个赫然大字“尽忠报国”如雨夜闪电般晃眼夺目。
那是儿子二十五岁离家从军前做母亲的她亲自请人为儿子刺上的。一针针刺在儿身疼在娘心。她嘱咐儿子以国事为重不要贪恋自己温暖小家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不扫平金兵哪里来得天下太平。儿子就是背负了这四个沉重的大字背负母亲的嘱托踏上军旅生涯。如今这四个字赫然入目却惊醒梦中人一般让她停滞在空中的杖子难以打下。
若谈为国兄弟姚思安触犯军法鱼肉乡里被百姓联名状告到军中确实死有余孤;而于私弟弟一家对岳家有大恩永世难报。
媳妇李娃跪地哭劝老太太眼空蓄泪为儿子披上衣服:“五郎娘冤屈你了。只是岳家忒对不住你舅父的情谊。”
安娘蓦然向院外走去。
月儿多少听说过安娘突然变得少言寡语的原因身边每一位亲人受伤害安娘的孤独就会多一分。
追了安娘才到小院外就见岳翻扶了兄长岳飞出来。
黑暗中乘人不备月儿一把拉住随后出来的云哥哥的袍襟。
云儿满眼是泪鹿眼拥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泉水般只惨然的看了眼月儿和安娘转身回房去安慰奶奶。
秋风萧瑟的小院飘渺着铮铮淙淙的琴声。
那声音忽急如铁马金戈马蹄翻尘忽缓若轻云闭月小泉滴水般悠然。
月儿托腮陪安娘静静坐在石阶听曲仿佛在汴京皇宫听九哥吹笛般悠然。
仿佛一切不快都瞬间挥去四周恢复了平静。岳元帅竟然有此心境弹琴赋曲怕老太太适才重责并无大碍。
安娘一身白色细麻小衫飘然而去如深夜神灵般径直奔去父亲的小院。
琴声遮掩着低声的话语。一旁跪着六爷岳翻。绣影摇曳中岳元帅就在低头抚琴。
“梗骨在喉不吐不快。敢做不敢言怕也不是英雄。六弟的话都挂在脸上愚兄自然看得懂。”
六爷岳翻昂然作色:“是!五哥既然点破岳翻不怕兄长报复责罚不吐不快。”
“责罚你都是报复?你私通敌将放走金兀术私会歌妓。军法、家法还有你岳翻不敢做?何用为兄‘报复’?若是没有官家的大赦怕饮刀啼血的也有你岳翻。”
岳翻愀然一笑:“市井皆言‘红袍本是血来染我赴黄泉你登天’。用亲人的鲜血染你头上的红缨明明是沽名钓誉还冠冕堂皇。岳翻昔日佩服兄长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如今看来兄长不过是庸人。”
琴声时缓时紧如泣如诉。
“岳翻自幼不喜舅父舅父也鄙薄岳翻。舅父眼里岳翻就是浪子兄长才是岳家麟儿。可这些年娘带了家眷漂泊在外全凭舅父照应。兄长又做了些什么?相州破城舅父舅母带了母亲和侄儿们逃难为了不委屈到云儿雷儿竟然饿死了自己的孩儿。舅母忧伤过度至今不育未能给舅父留下子嗣。兄长呢?只会对舅父横加指责血刃相见。就连岳翻平日同舅父不睦尚知内外有别。兄长扪心自问若犯军法扰民的是他人于岳家非亲无故怕兄长秉公落也罪不至死。反是沾亲带故的从重落顾及他人言语反委屈了自己亲人。”
兄弟满怀怒意岳飞抚琴调性静听不语。
“兄长无语以对了?斩杀亲娘舅隐瞒儿子军功不上报无非就是为了搏个你岳相公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心在社稷的美名罢了。却忍心拿舅父和云儿为兄长前程功名铺路。云儿稚嫩幼儿先嫂嫂挚爱全家人奉若至宝兄长却对云儿呵责不公。兄长弃家不顾使云儿幼年失怙也便罢了。如今人人争羡的佳儿岳相公的衙内竟然混于行伍士兵间饱受戎马战乱之苦。此番令他只身潜入楚州孤城事成后竟将幼子扔于楚州不顾生死回师通泰。云儿年幼惟命是从若将来成人该如何看待你这个父亲?”
一个打音琴声噶然而止。岳飞抖抖衣襟掸落身上落叶飞絮转身回房。
庭院清冷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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