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宝玉降临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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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大地就有了勃勃生机,飞鸟走兽,山河林木,真是气象万千。那时人还没出现,当时有一个名叫女娲的神仙看见碧水青山、鸟兽鱼虫应有尽有,惟独没有长得像自己一样的生物,于是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用黄泥照着自己的样子捏几个人出来。结果,捏出来的人全变成了真人。女娲越捏越有劲,泥人也越来越多。最后女娲把这些泥人分布到大地的各个角落,这些人繁衍生息,过着幸福的生活。后来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打架,水神输了,他发脾气把撑天用的石柱不周山撞倒了,这一撞使天塌下了一大块,出现一个很大的窟窿。天河之水从天上泄下来,巨大的洪水开始在地面泛滥。女娲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决定补天,她找来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头补天,等天补好了,还剩下一块石头没有用。这块石头与平常的普通石头不一样,不知多少年之后,有一位空空道人在上面发现了好多字。于是他把上面的故事记录下来。这故事后来被空空道人定为《情僧录》,大作家曹雪芹又经过十年修改取名为《红楼梦》。

    所有故事都从这块石头开始。在京都中有一个姓贾的大家族,他们的府宅分为宁国府和荣国府两个大宅院,荣国府当家的名叫贾政,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个儿子,这个孩子生下来特别奇怪,嘴里含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于是他就把这个男孩取名为贾宝玉。贾家上下都为这个男孩的不凡出世而称赞不已。他们都认为这个孩子一定有出息,尤其是他的奶奶——贾母,更是把他视为掌上明珠。

    古时候中国有这样的风俗习惯,当孩子在过周岁生日时,要在他面前摆上一些东西,然后让孩子去抓,孩子抓到什么东西可判断出他将来从事什么职业,有没有出息等等。同样,贾宝玉也受到了这样的测试,测试之后,父亲气得要命,你猜怎么着?宝玉抓的全都是女孩用的脂粉钗环之类的东西,望子成龙的贾政能不生气吗?从那以后,贾政就不太喜欢贾宝玉了。

    好在贾母还是把宝玉看得像命根子似的。

    等贾宝玉大一些的时候,他的聪明活泼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整个贾府的孩子没一个比得上他。

    贾宝玉的爸爸贾政有一个妹妹名叫贾敏。贵为千金小姐的贾敏远嫁给了苏州人林如海。林如海也是官宦人家,而且祖上都是读书人,可以称得上诗书礼乐之门。林如海和贾敏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但是后来不幸夭折。等他们的女儿林黛玉出生后,夫妻俩疼爱极了,这林黛玉长得秀美聪慧,不是一般女子能与她相比的。林如海为弥补失子之痛,就把林黛玉当做男孩子来养。请贾雨村做她的家庭教师,教她读书认字。到后来,贾敏不幸生病而死,林黛玉年幼体弱,加之丧母之痛,所以也一病不起,就不再上学。

    林黛玉的外祖母史太君得知女儿病亡,非常痛苦。心中就思念起外孙女来,可怜她孤苦伶仃无人照管,就产生了接林黛玉进京的念头。史太君几次派人来接林黛玉,林如海决定让贾雨村陪送女儿进京。林黛玉本不愿离开父亲,但由于外祖母催得紧,加上父亲对她说:“我现在年纪也大了,已没有再娶之心,你体弱多病,母亲姊妹都没有,幸好你外祖母有心接你去作伴,我也就安心了。”林黛玉只好带上贴身丫环雪雁,洒泪告别父亲,坐船直奔京都。到了京都,贾雨村去见贾政,贾政见贾雨村相貌不俗,心里很赏识他,于是在皇上面前力荐贾雨村,不久,贾雨村便得到一个官职,他辞别贾政,高高兴兴上任去了。

    林黛玉一上岸,早有一顶轿子等候在那里。对于外祖母家的富有,林黛玉也早听说过,于是就有了几分小心。上轿后,她从轿窗往外瞧,京都的繁华着实让她开了眼界,这在苏州是绝对看不到的。轿子走了大约有半天时间,在一座雄伟壮观的宅门前经过,这宅门前蹲着两个巨大的石狮,门匾上写着“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林黛玉想这大概是外祖母家了。轿子继续西行,终于到了荣国府。

    仆人们把林黛玉扶进府中,有人高喊:“林姑娘到了!”林黛玉刚进大厅,便见一个雍荣华贵的富态老奶奶在两个丫环的搀扶下迎上来。黛玉是个机灵人,一猜准是外祖母,正当她要下拜请安的时候,早被贾母揽在怀中,老太太心肝宝贝地叫着哭得不成样子,旁边的人也都跟着落泪。黛玉也是哭得泣不成声。在众人的劝解下,才慢慢停止。贾母于是把屋里的人一一向她介绍。黛玉认识了自己的姐妹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等人。

    别看黛玉年纪小,可她的言谈举止却让贾府所有的人都惊叹不已。黛玉饱读诗书,虽然弱不禁风,但天生一股超凡脱俗的风流气质。贾母是饱经世事的人,什么事没见过,她一看黛玉就知道黛玉患有病症,于是就问:“你平时都吃一些什么药,怎么现在还没好?”黛玉就说:“我从小就这样,吃药比吃饭还要多,到现在为止不知看过多少大夫都不见效,只能靠人参养荣丸维持。”

    黛玉话音刚落,就听到有朗朗笑声从后院传来:“来了贵客,怎么不预先通知我!”黛玉觉得有些奇怪:“这人也太放肆了吧,她到底是谁?”正想着,早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在一群丫环媳妇的簇拥之下上了大厅。你说这人是谁?她是王熙凤。让我们看看王熙凤的容貌: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材苗条,无比风骚,真正是面如桃花,心狠手辣。

    黛玉正要起身拜见,贾母却笑着对她说:“你可用不着对她客气,她是有名的泼辣货,你只管叫她凤辣子就行了。”黛玉反倒被弄得不知该怎么称呼。姐妹们忙上来解围说:“这是琏二嫂子。”黛玉这才明白过来。她早听母亲对自己说过,大舅贾赦有个儿子名叫贾琏,贾琏娶的媳妇正是二舅母王夫人的内侄女。这王熙凤从小被当做男孩子养,生性刁钻泼辣,无人敢惹。黛玉赶紧拜见,口中叫着“二嫂”。

    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仔仔细细一打量,笑着说:“我还从没见过这样标致俊俏的人儿!我今天算长了见识,你看她这通身的气派,简直就是老祖宗的亲生孙女一样,可怎么就这样命苦呢!”说完就哭着掏出手绢抹眼泪。贾母笑着责怪她说:“我刚不哭了,你就又来招惹我,你妹妹远道而来,身体又弱,刚刚劝得不哭了,快别再提这件事了。”王熙凤忙又转悲为喜地说:“我真是该打,竟然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把老祖宗您给忘了,该打,该打。”

    贾母又领着黛玉去拜见了二舅贾政。在贾政那里,二舅母王夫人对黛玉说:“你二舅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倒要提醒你几句,你三个表姐迎春、探春、惜春都很好,惟独你那表哥,生性顽皮,是我的孽根祸胎,在家中号称混世魔王,今天出去了,晚上他回来你就知道了,往后你可别理他。家中的姐妹无人敢惹他。”黛玉也早听说自己有这样一个表哥,一生下来,嘴里就含着一块玉,他不爱读书,只喜欢和女孩子在一起玩耍。外祖母疼他,所以无人敢管。今天她听二舅母说起,便猜就是这位表哥。黛玉笑着对王夫人说:“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哥可不就是您刚才说的那位,我也常听母亲说起我有位表哥比我大一岁,名叫宝玉。性情虽然不大好,却对自己的姐妹们非常得好。我和姐妹们经常在一块玩耍,肯定不会招惹他的。”王夫人却笑着说:“这其中的原因你还不太清楚,我这个儿子从小就招老太太疼,又和姐妹们经常在一起娇生惯养,姐妹们如果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一些,若是有哪个女孩子和他说上一句话,他就得寸进尺,做出好多无法无天的事情来。他说起话来一会甜言蜜语,一会有天没日,疯疯癫癫反复无常,你可别信他。”

    黛玉点头答应着王夫人的话,此时一个丫环来报:“老祖宗让到那边去吃饭。”于是黛玉和王夫人一起到老太太的后院里去。

    晚饭之后,贾母拉着黛玉的手对众人说:“你们都走吧,我要和黛玉好好聊聊天。”于是大家纷纷回到各自的住处。贾母笑着问黛玉都读过哪些书,黛玉回答说:“我刚刚读完《四书》,不知道姐妹们都读些什么书?”贾母说:“她们读什么书,她们只认得几个字罢了!”

    就在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丫环说宝二爷回家了。黛玉心中暗想:不知这宝二爷是不是人们常说起的宝玉。等进来时一看却是个美少年,衣着华贵,有秋月之容,春花之色,两鬓角如刀裁过一般整齐,眉毛浓黑如墨,鼻梁挺直,眼如秋水,看似发怒又微笑,好像顽劣却又含情。有一块美玉挂在他的脖颈上。

    黛玉看见宝玉觉得好奇怪,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那么眼熟!贾母命令宝玉:“再见见你娘去吧。”宝玉于是又去向母亲王夫人请安,不一会功夫,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回来,人显得很精神。

    宝玉看见黛玉坐在贾母身边,猜出是林姑妈的女儿,于是赶紧上去行礼。行完礼他笑着对黛玉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妹妹。”贾母笑着批评他:“你又要胡说八道了,你在哪儿见过?”宝玉又笑着说:“虽然没曾见过,但在心中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如同久别重逢一样!”贾母更加高兴起来:“那真是再好不过,我都希望你们和和睦睦地相处。”宝玉走过去紧挨着黛玉坐下来,把黛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笑着问:“妹妹是不是读书认字?”

    黛玉很谦虚:“也没读过几本书,只是断断续续上过一年学。勉强认得几个字而已。”宝玉又接着问黛玉有没有玉,黛玉回答说没有。

    宝玉一听说连这么可爱的林妹妹都没有玉,顿时狂性大发,把那块通灵宝玉从脖子上摘下来,狠命摔到地上,大声抱怨:“这是什么破玩意,连人的高贵低贱都分不清,还说什么灵不灵。连这么好的妹妹都没有玉,我要它还有什么用!”众人赶紧拥上去拣那块玉。贾母则把宝玉搂在怀中说:“你生气了打人骂人都可以,千万别拿这命根子出气!”宝玉还在哭闹,于是贾母哄他说黛玉原本也是有玉的,只是她母亲去世时舍不得黛玉,就把她那块玉一块带走了。贾母说完就把玉重新给他戴上,宝玉这才不哭了。

    到了夜晚,宝玉的丫环袭人来到黛玉房中问黛玉怎么还不睡觉,黛玉忙笑着回答说:“姐姐快坐。”黛玉的丫头鹦哥便说:“林姑娘正为自己惹出宝玉狂病而伤心不安呢。”袭人赶紧说:“快别这样,往后你就知道比这稀奇古怪的事还要多着呢,这么点小事就伤感,将来恐怕还伤感不过来呢,千万别多心。”黛玉说:“我记着了。”大家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黛玉去向外祖母和王夫人请安。听说薛姨妈和他的儿子薛蟠和女儿薛宝钗要来京城。

    这母子三人在路上走了好多天,终于来到荣国府。王夫人和家人早在大厅中等着迎接妹妹的到来,姐妹俩相见真是悲喜交加,其中滋味一言难尽。王夫人又领着薛姨妈拜见了贾母。薛蟠又去拜见贾政。贾政派人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岁数也不小了,外甥还年轻,如果在外边居住,恐怕要惹出是非来。在咱家东南角有一个院落梨香院,大概有十几间屋子。空闲好久了,无人居住,叫人打扫干净了,请姨太太带蟠儿和宝钗早些搬进去吧。”薛姨妈正好想和姐姐同居一处,况且可以对薛蟠有所管束。从此以后,薛宝钗和母亲、哥哥就住进了梨香院。

    薛家母女在梨香院住下之后,逐渐和贾府上下的人都混熟了。

    林黛玉来到贾府后,贾母对她是百般疼爱,无论饮食还是起居都要细心过问,简直和宝玉的待遇差不多了。这样一来反倒把自己的孙女迎春、探春、惜春等冷落了。宝玉和黛玉的感情尤为亲密,白天夜晚都在一起,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可是没有想到来了个薛宝钗,年纪虽小却品貌端丽,宝钗心胸豁达,行为举止都很有分寸,所以深得人们的喜欢。而林黛玉呢?清高孤傲,不爱理人,不像薛宝钗那样经常和下人们亲近接触,所以丫环们都不太喜欢黛玉,而对宝钗更亲近些。黛玉心中就有些不高兴,可是宝钗好像对这些丝毫没有察觉。

    而宝玉呢,对姐妹兄弟都一视同仁,并没有亲疏远近之分。但是他和黛玉都在贾母房中玩耍,所以要比别的姐妹更随便些。关系自然亲密些。因此两人之间的误会就在所难免,有一天,两人又因为一些言语上的冲突争吵起来,黛玉赌气回到房中独自落泪。宝玉则因为自己言语过于莽撞而后悔不已。思来想去还是去赔礼道歉才合适。黛玉在宝玉的一番劝慰之下,也逐渐停止了哭泣。

    贾政的妻子王夫人在乡下有一门远亲,现在这门远亲只剩下一个孙子名叫王狗儿,娶妻生子并和岳母刘姥姥一块过着清贫的生活。刘姥姥是个精明的老太太,由于家中生活日渐紧张,所以想起还有一门富贵的亲戚可攀附,虽然长年不走动,可如今到了这份上。也只好硬着头皮去碰碰了。

    拿定主意之后,刘姥姥带着还只有五六岁的外孙板儿投奔荣国府而来。刘姥姥到了荣国府看到门口那两座石狮,心里就有些发怵。她这次来荣国府首先要找的是狗儿父亲生前的好友周瑞。周瑞是贾府的仆人。后来刘姥姥找到了周瑞的老婆。两人一见面,周瑞老婆认了好半天才认出刘姥姥。刘姥姥便笑着说她是贵人多忘事,这次来是特意看望她的。周瑞老婆是多么精明的人,早就猜出了刘姥姥的来意,于是她笑着对刘姥姥说:“你大老远地来也真不容易,哪能不让你去见见主子呢?如今贾府管事的人是琏二奶奶,也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小名叫凤哥的。”刘姥姥听了心想:“原来是她。”嘴上却说:“我一直就说她很不错的。”两人接着又聊了些闲话。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周瑞老婆便领着刘姥姥去见王熙凤。刘姥姥坐在屋里等候,忽然听见一阵咚当咚当的响声,心中就不由地慌张起来,她东瞧瞧,西看看,却发现堂屋柱子上挂着一个奇怪的盒子,盒子底下有一个秤砣一样的东西不停地晃来晃去。正在琢磨是什么东西时,忽听得“当”的一声响,吓得她差点摔倒在地,紧接着又是十来下。刘姥姥刚想问问这是什么东西,恰好有丫头过来说:“二奶奶回来了。”周瑞老婆听了赶紧起身迎接,她对刘姥姥说:“姥姥先在这里安心等待,到时候,该让你去了,我自然会来叫你。”说完就迎出去了。刘姥姥只好耐心等候,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两个人抬着一张很大的炕桌进来,炕桌放在了炕沿上,只见炕桌上摆满了大碗小盘,碗盘里盛着满满的鸡鸭鱼肉。刘姥姥看着就直咽口水,板儿在一边吵着要吃肉,被刘姥姥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这时候周瑞老婆笑嘻嘻地从外边走了进来,她摆着手招呼刘姥姥去见凤姐。刘姥姥见到凤姐慌忙倒身下拜:“向姑奶奶问好。”凤姐忙对周瑞老婆说:“周姐姐,你赶紧搀着她,别让她下拜,她岁数也不小了。不知怎么称呼才合适?”周瑞老婆赶紧接过话茬说:“她就是我以前跟您提到过的刘姥姥。”凤姐笑着点点头。于是刘姥姥就在炕沿上坐了下来。板儿生性胆怯,躲在刘姥姥背后,死活不肯出来。刘姥姥百般哄劝他出来给凤姐打拱作揖,他就是不肯出来。

    凤姐笑着打圆场:“亲戚们好久都不来往了,互相都疏远了很多。了解实情的人知道是你们嫌弃我们,不愿意常来;不了解实情的小人还以为是我们看不起人呢。”刘姥姥赶紧说:“我们乡下人家穷,走动不起,来您这儿,也没东西给姑奶奶带的。”凤姐笑着说:“我们这个家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穷官罢了,情况都一样,有句俗话说的好,皇帝还有门子穷亲呢,况且是你我这样的人?”凤姐又问周瑞老婆:“太太知道吗?”周瑞老婆说:“全听奶奶指示。”凤姐又说:“你现在去看看,如果太太那儿有人就算了,如果有空儿,就问太太一下,看她怎么说。”周瑞老婆答应着赶紧去了。

    凤姐抓了些糖果给板儿吃,没过多久,周瑞老婆回来对凤姐说:“太太说:今天没空儿,二奶奶陪着也一样,多谢劳心费神挂念着我,如果要有什么可说的,尽管告诉二奶奶。”

    刘姥姥说:“倒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想来看看姑太太,姑奶奶,尽尽亲戚的情分。”周瑞老婆说:“没有什么说的也就算了,如果要有的话,尽管和二奶奶说,和太太是一样的。”一面说话,一面给刘姥姥使眼色。

    刘姥姥是多么机灵的人,红着脸说:“按道理初次见面,本不该说的,但是大老远来了,也不能不说了,我今日把你侄儿带来,也不为别的,因为他爹妈连吃的都没有了,天气也逐渐变冷了,只好带着你侄儿投奔你老来。”凤姐早听明白了,就笑着说:“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了,还不知姥姥吃饭没有?”刘姥姥赶紧说:“我一大早就急得往这里赶,哪有功夫吃饭!”凤姐于是发出话来:“快快开饭。”

    刘姥姥和板儿被带到东屋去吃饭,凤姐低声问周瑞老婆:“太太是什么意思?”周瑞老婆说:“她们原本不是一家人,只是因为他们祖上和老太爷在一起做官,因此结了亲。这几年来也没什么走动,她既然来瞧我们,也是好意,千万别怠慢了她。二奶奶决定就行了,太太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凤姐一听笑道:“怪不得呢,如果是一家人,我怎么连影都没见过。”

    正说话的时候,刘姥姥已吃完饭带着板儿过来了。凤姐笑着说:“快快坐下,听我对你讲:

    刚才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说起亲戚来,本来该我们主动照顾才对。但是现在家里的事情太多了。太太岁数也大了,想不到的事情很多,我在府中管事的时间又不长,所以知道的人不太多。我们这个家,家大业大困难大,说出来别人可能不相信,你大老远从乡下来,又是头一次向我开口,我怎么能让你空手回去呢?正巧昨天太太给我的丫头们的做衣服用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你如果不嫌少,就拿去用吧。”

    刘姥姥先听王熙凤诉说家道艰难,以为要钱的事没戏了,后又听到王熙凤要给二十两银子,于是乐得合不拢嘴,忙说:“姑奶奶说的话实在很对,不是有一句话讲得很好吗,瘦死的骆驼比马还大,你老拔下一根毫毛都比我们腰粗!”周瑞老婆在旁边听她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就用眼色制止她。凤姐只是笑,装作没看见。她吩咐自己的丫环平儿把银子送给刘姥姥,说:“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先拿去用,给孩子做身衣服吧,如果钱不够用就说一声,没事儿的时候,只管来玩,天也快黑了,我就不留你们了,回家代我向你们家里人问个好。”说完话就站起身来。

    刘姥姥忙打拱作揖,千恩万谢而去,她拿着银子跟着周瑞老婆出了凤姐的屋,又在周瑞家坐了一会儿,道了谢,从后门出去了。

    周瑞老婆把刘姥姥送走之后,就过来向王夫人回话,王夫人正好不在,去梨香院薛姨妈那儿聊天去了。周瑞老婆又奔梨香院而去,她轻轻地撩起门帘走了进去,正遇见王夫人和薛姨妈聊得火热,不敢惊扰她们,便进里间来,只见薛宝钗坐在炕里边,一身家常打扮,她正和丫环们伏在小炕桌上专心致志地描花样子呢。宝钗见周瑞老婆进来,就把笔放下,掉转身子,满脸堆笑地说:“周姐姐请坐。”

    周瑞老婆也忙着回礼说:“姑娘好,好几天都没见姑娘到我们那边去了,难道是宝玉冲撞了你吗?”宝钗笑着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生疏了不是,只因我这两天老毛病又犯了,需要在家静养几天。”周瑞老婆赶紧问道:“姑娘究竟是什么病根,也应该请个大夫好好医治一下,小小的年纪,留个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宝钗笑着说:“我这病不提还好些!提起来就叫人心烦意乱,不知看过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花了多少钱,总是不见效,多亏一个云游和尚,身怀绝技,专治疑难杂症,好歹将我这条命拣回来。他说我这病乃先天带来的胎毒,如果不是我身体壮,早就没命了。他为我开了个海上仙方儿,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扑鼻,他说等我犯病时只吃上一丸马上就好。这药确实很灵。”

    周瑞老婆忙问:“不知是什么药方,这么神奇?姑娘说给我听听,我们记着,到时如有人染上这种病,我们也可做件善事。”宝钗笑着说:“要说这方子,琐碎繁杂厌烦死人!东西药料全都不多,最难得的是这几样东西: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把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之际晒干,和在药末里,一块研磨好,到雨水这天,接天落水十二钱……”周瑞老婆笑着说:“如果雨水那天天不下雨,怎么办?”宝钗笑着说:“所以说难啊,到哪里去找这么可巧的雨?也只好再等等罢。还要白露这天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了,做成龙眼一般大小的丸子,装在旧瓷坛中,埋在花根底下,在发病的时候,就取出来吃一丸,用一钱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周瑞老婆听了,笑着说:“阿弥陀佛,恐怕十年时间都难凑齐全吧?”宝钗说:“还好,等和尚走了之后,一二年内,都配齐了,因好不容易配成一粒,如今从家里带来埋在梨花树下。”周瑞老婆又问:“这药应该有个名字吧?”宝钗说:“当然得有,也是那和尚说的,叫冷香丸。”周瑞老婆听了不住点头。

    周瑞老婆正和宝钗说话的时候,就听到王夫人问:“是谁在里头?”周瑞老婆一听是王夫人,赶紧出来把刘姥姥的事禀报了王夫人。等了片刻,见王夫人没说什么,就打算退出去,薛姨妈笑着说:“我这里倒有一个新鲜玩意儿堆纱花,从宫里得来的。一共十二枝。昨天我突然想起来,放着也可惜,为什么不送给她们姐妹戴去!昨天本要送过去的,偏偏又忘记了,你今天来得巧,就拿去吧。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两枝,林姑娘两枝,剩下的四枝全给凤姐吧!”王夫人却说:“留着给宝钗姑娘用吧,劳您记着我!”薛姨妈说:“姨太太可不知道,宝丫头怪着呢,她从小就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周瑞老婆听命从里屋捧出一盒子花来,挨个送给迎春、探春、惜春,又到黛玉房中送花。碰巧黛玉不在,而在宝玉屋中玩耍。周瑞老婆笑着进屋说:“林姑娘,姨太太叫我送花给你。”宝玉听见,便说:“什么花儿?我先瞧瞧。”说着便把手伸过去要接这匣子。等拿到手中一看,却是两枝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黛玉瞥了一眼宝玉手中的花,问周瑞老婆:“这花是单送我一个人的呢,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呢?”周瑞老婆说:“各位姑娘都有了,这两枝是给姑娘的。”于是林黛玉冷笑着说:“我就知道是别人挑剩下的,否则也不会送给我。”周瑞老婆一声不敢吭,过了片刻,才悄悄地退下了。

    到了夜晚,凤姐来见王夫人说:“今天珍大嫂子刚刚过来,请我明天出去玩,不知明天有什么事没有?”王夫人说:“有事无事都无所谓,每次他来请,我们在,你自然有些拘束,她这次不请我们单单请你,可知她是诚心请你去玩玩的,你可千万别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应该多去走动走动才对。”凤姐一口答应。

    第二天,凤姐梳洗打扮好了,见了王夫人,又去向贾母请安,宝玉得知,也喊着要去,凤姐只好答应。宝玉换了衣服,姐儿俩坐了马车,到了宁国府。早就看到贾珍的妻子尤氏和儿子贾蓉的媳妇秦可卿站在门口迎候。

    尤氏拉着凤姐的手,说笑一番,又拉着宝玉的手,一同进入上房就坐。秦氏把茶端了上来,凤姐就说:“你们到底请我来做什么?你们有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我吗?有好东西就端上来,我还有事呢!”尤氏还没回答,就有几个媳妇先笑着说:“二奶奶,今天你不来便罢,既然来了,就由不得你了。”说话间,尤氏的儿子贾蓉进屋请安,尤氏对宝玉说:“你坐在这里也怪难受的,为什么不出去逛逛玩玩呢?”

    尤氏的儿媳妇秦氏在一旁笑着说:“今天可真巧,上回宝二叔要见我兄弟,今天他正在书房里坐着呢,为什么不去看看?”宝玉就要去见,凤姐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请进来,我也看看!”尤氏笑着说:“算了,算了,可以不必见他。不像咱家的孩子,惯常磕碰不娇贵,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没见过你这样泼辣的,让人家笑话死了。”凤姐笑着说:“我不笑话他就是了,他敢笑话我!”贾蓉说:“他生性腼腆,没见过大世面,婶子见了,千万别生气。”凤姐气忿地说:“呸!扯淡!他就是哪吒我也要见见,别放你娘的屁了!

    再不带来打你的嘴巴子!”贾蓉笑着说:“婶子不必发脾气!我们把他叫过来,让你看看就是了。”凤姐也笑了。说着贾蓉就带着一个男孩来。这男孩稍微比宝玉瘦一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好像比宝玉还美。只不过过于羞怯有些女孩子气。腼腆地向凤姐请安问好。凤姐高兴极了,她推一推宝玉笑着说:“比下去了吧!”接着又一探身捏住这孩子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问他年纪多大,读书多少,叫什么名字。那孩子告知她叫秦钟。凤姐又送给秦钟一些礼物作为见面礼,秦氏和弟弟秦钟连忙一同谢过。吃完饭之后,尤氏、秦氏和凤姐相约打牌去了。

    宝玉便和秦钟坐着随便聊起天来。宝玉自从见了秦钟后,心中好像若有所失,半天出神,心中想到:“天下竟有这样超凡脱俗的人,如今见了他,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泥猪癞狗一样的人物。可恨自己为什么生在这富贵人家。如果能生在普通人家里,早早和他认识交朋友,也不白活这一生。我地位虽然比他高,但是那些华丽的绸缎,裹着的也不过是个枯朽的木头。羊羔美酒也白白浪费,填塞了我这粪坑泥沟,这富贵二字真是把人害得好苦。”秦钟见了宝玉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宝玉神采飘逸,举止不俗,加之华衣美服,娇童艳婢不离左右,心中就想:“怪不得姐姐平时提起宝二叔总是赞不绝口,为什么我偏偏就生在清贫人家,如能和他有一段亲密交往,也不白活一世。可见贫寒这东西也太误人了。让我感觉在世界上活着实在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这两个人各自在胡思乱想了一番。宝玉便问秦钟正在读什么书,秦钟见宝二叔问话,便如实地回答了自己的情况。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几句话下来,便觉很投机,关系逐渐亲密起来。

    过了一会,秦可卿进屋对宝玉说:“宝二叔,你侄儿岁数还小,假如谈话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希望多多原谅,他看着十分腼腆,其实脾气很不随和。”宝玉笑着说:“我知道就是了。”秦氏又跟自己的兄弟说了一会话,就陪凤姐去了。

    宝玉正和秦钟聊得开心,凤姐差人来催宝玉去吃饭。宝玉胡乱答应着,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饮食上,只是问秦钟一些家中的事情。秦钟说:“去年,我的老师辞馆不干了,我父亲年老体弱,又身患疾病,还没有决定是否给我请个老师,我现在只是在家看一看旧书,况且读书这种事,需要有一两个知心朋友作伴,读起书来互相讨论,才会有真正的长进……”宝玉没等他说完,便表示赞同:“正是这个理,我们家倒是有个家塾,亲戚子弟都可以入塾就读。

    因为去年老师回家,也就没再看书。爹的意思是让我暂时在家塾中温习旧书,待明年老师回来,再各自回家读书。我奶奶对各家孩子在家塾读书甚为不满,因孩子一多,淘气玩闹,反而不好,加上我生病耽误了几天,到现在还没有入家塾。今天你既然提起这事,何不到我们家塾上学,我也好有个伴,彼此都有好处,难道不好吗?”秦钟笑着说:“家父前日也夸赞这里的义学,本来要和府上的老爷商量,只因老爷公务繁忙,不好为这么点儿小事操心费神。二叔在一块儿谈心是惦记着侄儿,为什么不及早办,彼此不致荒废,既可以常在一块儿谈心,又可让父母放心,得朋友之乐,那不是很好吗?”宝玉说:“放心,放心,咱们先告诉你姐姐姐夫和琏二嫂子,你今天回家告诉你父亲,我回去告诉祖母,不可能办不成。”

    二人就这样说定。天已经黑了下来,出来又看她们玩了一会牌。吃完晚饭,便和凤姐携手回到荣国府。在路上,宝玉把秦钟上学的事和凤姐说了。凤姐说:“这容易,等回禀了老太太,然后打发人到家塾里说说,让秦钟到这里读书就是了。”宝玉回到府中,把详细情况和贾母一说,再加上凤姐在旁边帮腔,贾母一高兴就答应了。

    宝玉听说宝钗有病在家休养,便想找机会去看望薛宝钗,今天正是个好机会。

    宝玉来到梨香院,先给薛姨妈请安,姨妈一把拉住宝玉,把他搂入怀中笑着说:“我的儿,这么冷的天,真难为你想着我,快快上炕来坐着。”宝玉问:“薛蟠哥哥在家吗?”薛姨妈说:“他是没带笼头的野马,整天在外边瞎逛,根本不在家呆一会儿。”宝玉又问:“宝姐姐现在好不好啊?”薛姨妈说:“她正在里边屋,你进去看看她,收拾好东西我就进去和你说话。”

    宝玉听了,连忙下炕来到里间。宝玉问:“姐姐的病是不是好些了?”宝钗抬头看见宝玉走进来,赶紧站起身笑着说:“已经好多了,多谢你记挂着我。”说完,她让宝玉坐在炕沿上,然后打发自己的丫环给宝玉倒茶。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妈安,又问别的姐妹好。一面又看着宝玉的穿戴和脖子上挂的长命锁、记名符和那块落地时嘴里衔的玉石。宝钗笑着说:“整天都听人讲你这块玉,但是我从来没有仔细鉴赏过,我今天倒要好好瞧瞧。”说着便向宝玉走过去,宝玉也把身体凑过去,把那块玉石放在手掌上,只见玉石大如鸟卵,灿烂如明亮的霞光,晶莹润泽如酥油,有五种颜色的花纹缠绕在上边。宝钗手拿玉石看着正面写着两行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又翻过背面看到三行字,写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她一连念了两遍,才回头向丫环莺儿笑着说:“你还不去倒茶,傻愣在这里干什么?”莺儿笑着说:“我听到这两句话,倒和姑娘项圈上面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听了赶忙问:“原来姐姐脖子上的金锁也有字,让我观赏观赏。”宝钗笑着说:“你别听莺儿胡说八道,上边没写什么字。”宝玉央求宝钗说:“好姐姐,你能瞧我的,我就不能瞧你的吗?”

    宝钗缠不过他,于是说:“也是有个人送了两句吉利话儿刻在上边,所以每天都戴在脖子上,要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意思?”一边说,一边解开衣扣,便露出了大红颜色的袄儿,把那镶嵌着晶莹珠宝和灿烂黄金的项圈金锁掏出来,宝玉连忙托着锁仔细看,就在上面看到八个字,金锁正面写着“不离不弃”,反面写着“芳龄永继”。宝玉读了两遍:“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完后,宝玉笑着说:“姐姐,你这八个字倒和我这八个字是一对。”莺儿笑着说:“是个头上长着癞疤的和尚送的,他说必须要把这字刻在金器上……”宝钗不等她把话说完,赶紧催她去倒茶。茶倒来后,宝玉和宝钗肩并肩坐着,只闻到一阵阵的香气传来,但不知是什么味道。便问道:“姐姐身上熏的是什么香?我怎么从来就没闻到过这种香味呢?”宝钗说:“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为什么要熏它?”宝玉问道:“那这是什么香味呢?”宝钗低头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是我早上吃的冷香丸的香气。”宝玉笑道:“什么冷香丸,有这么好闻?好姐姐,能给我一丸尝尝吗?”宝钗笑着说:“又胡闹了,药也能胡乱吃?”

    他俩人正说到这儿,就听到外面有人说:“林姑娘来了。”话刚刚讲完,黛玉就飘然走了进来。她一见宝玉,就笑着说:“哎哟,我来的不是时候!”宝玉连忙站起身让坐,宝钗笑着说:“这话怎么讲?”黛玉说:“早知他要来,我就不会来了。”宝钗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黛玉说:“来呢一齐来,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天他来,明天我来,错开来,岂不天天有人来?这样也不至于太过冷落,也不至于太过热闹,姐姐难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宝玉看见黛玉披着斗篷进来,就问她:“外面正在下雪吗?”一些佣人老婆子就回答说:“已经下了有半天了。”宝玉说:“快去取我的斗篷来。”黛玉就笑着说:“是不是,我一来他就该走了!”宝玉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不过是拿来预备着的。”这时薛姨妈已经摆好了几样细巧茶食和好酒,宝玉高兴地喝起酒来。喝酒时,宝玉说:“酒不必烫了,我只爱喝凉酒。”薛姨妈说:“这可要不得,冷酒一下肚,写字时你的手就会打哆嗦的。”宝钗笑着说:“宝兄弟,亏你平时还学了不少知识,难道你就不知酒性最热,要热着吃下去,散发得就快,冷酒下肚,便要凝结在肚子里,得用五脏去温暖它,这样对五脏不是很有伤害吗?从今儿起,你就要改了这坏习惯,不要再喝冷酒了。”宝钗一番话,使宝玉有茅塞顿开之感,于是宝玉放下冷酒,命人拿去烫热了再喝。

    黛玉在一边嗑着瓜子,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正好黛玉的丫环雪雁来为黛玉送小手炉来。黛玉含笑问她:“是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你费心,还怕冻死我吗?”雪雁说:“是紫鹃姑娘叫我送来的,紫鹃怕姑娘冷,所以叫我送来的。”黛玉接过手炉,抱在怀中,笑着说:“亏你还能听她的话!我平时跟你说的,你全都当耳边风吹走了,怎么她说的话,你就依,比皇帝的命令还强百倍!”宝玉听这话是夹嘲带讽,话里有话,心里就明白黛玉是想借此奚落自己,也就不和她争辩,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宝钗早就知道黛玉惯使小性,也不愿理她。薛姨妈笑着说:“大家都知道你身子单薄,受不得冷,她们能够挂记着你难道不好吗?”黛玉笑着回答:“姨妈,您可能不知道,好在是在姨妈您这,如果是在别人家里,那还不叫人家生气,难道说姨妈就连个手炉都没有,偏偏派人从家中送来了?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我平时轻狂惯了呢。”薛姨妈说:“就你心眼多,有这么多想法,我就没你想的那么多。”

    说话的工夫,宝玉已经三杯酒下肚了。奶妈就在旁说:“别喝酒了,你可别忘了今天老爷在家,提防着老爷考你的功课。”

    宝玉一听这话,心中就有些不痛快,于是慢慢放下酒杯,低头不语。黛玉赶紧说:“别扫了大家的兴,舅舅若叫,就说姨妈留着不让走……”一面又悄悄推宝玉,暗示让他赌赌气,一面又说:“咱们只管玩咱们的!”那李奶妈也很清楚黛玉的性格,就说:“林姐儿,你就别帮着他了!你如果劝劝他,他还能听进去。”黛玉冷笑着说:“我哪里敢帮着他,我也用不着劝他。你也是太过于小心了!平时老太太也是给他酒喝的。今天在姨妈这里多喝一点,想想也不会出什么乱子,肯定认为姨妈这里毕竟是外人,还不认为不能在这里喝酒。”李奶妈听了这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说:“你看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厉害呢。”

    宝钗忍不住要笑,走过去在黛玉的脸上拧了一把,说:“你看这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薛姨妈笑着在一旁说:“别担心,别担心,来我这儿,没好吃的给你,不要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吓得积在心中,倒让我心里不安,尽管放心去吃,有我呢!干脆吃了晚饭再走。如果喝醉了,跟我一块睡。”吩咐再烫些酒,她叫人去准备,“过来,宝玉,再和姨妈喝两杯。”宝玉一听,兴致又来了,又大吃大喝了一阵。饭一吃完,黛玉走到宝玉身边问:“你想回去吗?”宝玉眯缝着眼睛说:“你想走,咱俩一块走。”他这样说,黛玉心里很高兴。便说道:

    “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回去了。”说完告辞了薛姨妈,二人一起回到贾母房中。贾母坐在家中正等着两人回来,听说他们刚从薛姨妈那回来,心里很是高兴,觉得二人很懂礼节,颇为周到。贾母见宝玉多喝了酒,劝他休息一下,于是宝玉便回房中,丫环侍候休息了,不一会便睡熟了。

    等宝玉醒来之时,发现书案上仍旧摆着笔墨,正是自己上午用过的。晴雯在一边笑着说:“你倒好,叫我研了墨,你高兴起来写几个字,不高兴了扔下笔就走,哄得我白白等了一整天,你必须写完这些墨方才完事,否则难出我这口气。”

    宝玉忙向晴雯赔礼认错,晴雯这才饶了他。宝玉余醉未消,头脑依旧很沉。丫环们忙端来醒酒汤让他喝了,又服侍他安睡。袭人把他脖子上那块通灵宝石摘了下来,包在手绢里,放在褥子底下,就怕第二天宝玉戴着冰了他的脖子。那宝玉又进入了梦中。第二天一大早,宝玉醒来,就有人来报说:“宁府蓉大爷带小舅秦钟来拜。”宝玉慌忙穿衣下床迎了出去。见了秦钟,非常高兴,拉了他的手就去拜见贾母。贾母拉着秦钟的手,见他长得很标致,举止温柔,心中非常高兴。秦钟拜过贾母,又去见王夫人,秦可卿在贾府中颇有人缘,今见她弟弟也是一表人才,所以也都非常喜欢他。临走的时候,众人纷纷送礼物给秦钟,贾母关心地说:“你家离这儿远,做什么事也不方便,你只管待在我们这里,和你宝二叔住在一起,不要跟那些不求上进没出息的孩子们学。”秦钟一一答应。宝玉又向秦钟提起上学的事,决定拣日子,一同去家塾。

    宝玉急着要和秦钟时刻在一块。于是决定到了后天一块上学。他派手下人去给秦钟送了信,说明了情况,秦钟心里也很高兴。到了这天,宝玉一起床,细心的丫环袭人已经把这一切诸如笔墨纸砚都收拾好了,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发呆,似乎有些不高兴,见宝玉起来,又服侍他梳洗完毕。宝玉见袭人好像有心事,就问她说:“好姐姐,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是不是嫌我上学,留下你们冷冷清清不好玩?”袭人笑着说:“你都说到哪里去了,念书是一生的大事,否则将穷困一生啊。你念书可以,不过你得依我一件事,就是念书时想着念书,不念的时候想着家。别老想着玩耍。如果让老爷看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说要勤奋,但那功课宁可少些,也别把身子搞坏了,况且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俗话说贪多嚼不烂。这就是我的意思,你一定要体谅我的一番苦心。”袭人说一句,宝玉应一句。等袭人说完,宝玉说:

    “你就放心吧,我会自己照料自己,你们也别老呆在屋子里,最好常和林妹妹一起玩玩。”

    说完已经穿戴整齐。袭人催促他快去拜见贾母、贾政、王夫人。

    宝玉来到贾政房中,见父亲正和客人聊天。正要回避,却被贾政看见了,叫他进屋。宝玉只好低着头走进去。贾政冷笑着说:“你别再跟我提上学两字,连我都要羞死了,照我看,玩是你的正经事。你别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这门!”客人们都笑着对他说:“老先生别这么说。今日宝玉去读书,凭着他的聪明,二三年内就可以光宗耀祖了,绝不会像以前那样耍小孩子脾气。快吃饭了,宝玉也快去吧!”说完,就有两个年纪大的清客把宝玉拉出去。贾政问:“和宝玉一块念书的有谁?”就听见屋外有人答应了一声,走进来三四条大汉,前来请安。贾政一看,见里边有宝玉奶妈的儿子,名叫李贵的,于是便问李贵:“你们整天陪他上学,究竟读了什么书!

    反倒读了些流言混话在肚子里,学了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等我有时间,先剥了你的皮,再和那个不长进的东西算账!”贾政话音刚落,吓得李贵双膝发软,跪倒在地,摘下帽子在地上磕头,连连回答:“对,对,对。”并赶紧回说:“宝二爷已念到第二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我不敢撒谎。”说得满堂哄笑起来,贾政也禁不住笑了。接着贾政又说:“哪怕你再读三十本《诗经》也只是掩耳盗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的安,就说是我的意思,什么《诗经》古文,一律不用跟我弄虚的。先把《四书》讲明背熟,是最最要紧的。”李贵慌忙答应说:“是。”见贾政不说话了,才起身退下。

    宝玉还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屏住呼吸静候父亲发落。等他们都出来一块走。李贵一边拍身上的土,一边说:“哥儿可听见了,你读不好书,老爷要先拿我们开刀扒皮!别家的奴才跟着主子赚个体面,我们这些奴才整天挨打受骂的,你也可怜可怜我们吧!”宝玉笑着说:“好哥哥,我明天请你吃饭!”李贵说:“小祖宗,谁敢承望你用请字,只希望你听我们一两句话就什么都有了。”

    贾宝玉来到贾母那里,见秦钟早已到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呢。宝玉和秦钟彼此对了眼神,心里特别欢喜。辞别了贾母后,宝玉想起应该和黛玉道声别。他赶紧来到黛玉房中作别。辞罢要走,却听黛玉说:“你怎么不和你宝姐姐辞行呢?”宝玉只是笑,却不回答,和秦钟一路上学去了。

    原来这义学离荣府并不远,是贾家祖上建立的,为的是怕族中子弟请不起老师的,能在这里读书。凡族中当官的,都必须捐钱资助。以此来维系学校的开支,然后推举年高德厚的人当老师。

    宝玉秦钟二人互相拜过之后,就相约读起书来。从此二人同吃同住,同来同往,甚为亲密,再加上贾母爱惜,常留秦钟来住,一住便是三五日,把秦钟看得和重孙子一样。看见秦钟家不太宽裕,就资助他一些衣服。不到一两月工夫,秦钟便在荣国府混熟了。一向不安分守己的宝玉又随心所欲起来,他悄悄对秦钟说:“咱俩年纪一般大,且又是同学,往后别再分什么叔侄,只互称兄弟朋友就行。”刚开始秦钟不敢这样叫,但宝玉坚持只叫他“兄弟”,秦钟也只好随着地乱叫起来。

    这个义学虽然说贾家本族子弟多一些,但是俗话说得好,“一龙九种,种种有别”,人多了不免龙蛇混杂,有一些下流品格的学生就混在里头,碰巧这天老师贾代儒有事回家,命令长孙贾瑞管理这群孩童,而这贾瑞又是个不成气的没品性之人。经常在义学中以公报私,纵容坏孩子作坏事。这几天,有些心术不正的孩子,因宝玉秦钟两人关系亲密,便编造谣言,惹是生非,有一个孩子把这些话告诉了宝玉的书童茗烟。这茗烟是宝玉身边最得力且又年轻气盛的人。他听说有个名叫金荣的欺负了秦钟,把自己的主子宝玉都牵扯在里边,便想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他气势汹汹找到金荣,抓住金荣的领子就要揍他,金荣当然不让,一群顽童便混战在一起。混战中,秦钟的头被打破了。宝玉急着要告诉老爷,被李贵劝住。李贵转头对贾瑞说:“这都是你瑞大爷的不对,太爷不在学校时你就是这学校的头儿,该打该罚全由你决定,怎么能闹到这种地步,你却不管呢?”贾瑞说:“怎么能说我不管呢,只是我说了他们不听罢了。”李贵道:“不怕你老人家生气,平时你老人家做事就不太公正,所以兄弟们不听你的话。如果闹到太爷那儿,你也有一定的责任。你现在赶紧将此事解决妥当吧!”

    贾瑞怕事情闹大了,自己也说不清楚。只央告着秦钟和宝玉二人多多担待此事。不放二人走,他二人是不愿意的。后来宝玉说:“不回去也可以,金荣必须得赔不是。”金荣刚开始是不愿意的,但是经不住贾瑞劝他,李贵也劝金荣:“这里打架,原本就是你起的头,你不道谦怎么解决这问题?”金荣强不过他们,只好为秦钟作了揖、磕了头方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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