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涅槃-英雄归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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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凋零】

    2007年夏天,我去重庆出差时,曾专门挤出时间,赶到北碚梅花山,凭吊一位景仰已久的抗战英烈——梅花上将张自忠。

    梅花山苍柏葱郁,张自忠烈士陵园掩映于绿荫丛中。陵园迎面是纪念馆,出了纪念馆,登上数十级台阶,抬头可见“梅花山”3个隶书大字,其上方便是张将军之墓。

    墓茔依山而建,呈半圆弧形。墓园周围,环绕着腊梅、红梅、枫树、樟树、槐树,旁边立有蒋介石亲题的“英烈千秋”刻石。墓碑上的“张上将自忠之墓”,系冯玉祥将军所书。墓内合葬着将军夫妇,也承载着一个凄美故事:将军殉国后,夫人李敏慧痛不欲生,绝食7日,追夫而去。

    梅花山原名雨台山,冯玉祥仿明代史可法葬扬州梅花岭之义,将雨台山改名为梅花山,亲书山名刻石于墓前照壁,还在墓前亲植梅花树。“梅花上将”的美誉便由此而来。

    张自忠殉国时,年仅49岁,是抗战中牺牲的国民革命军最高级别的将领,也是二战反法西斯阵营国家军衔最高的阵亡将领。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追认张自忠为革命烈士,将烈士墓扩建为张自忠烈士陵园。

    当我在墓前静穆时,山风劲吹,山林呼啸,仿佛金戈铁马,不由得想起将军当年的戎马倥偬。

    台儿庄战役中,张自忠与庞炳勋在临沂阻敌,重创板垣师团,功勋卓著。台儿庄之战后,日军增兵包围徐州,截断陇海路,张自忠临危受命,掩护徐州数十万主力突围。武汉失守后,又在长寿店战役和随枣战役中屡建战功,升任三十三集团军上将总司令兼第五战区右翼兵团总司令。

    别看张自忠官越做越大,兵却越带越少。表面上,他拥有十万之众。实际上,各军分散布防,各自为战,加上一些中央军阳奉阴违,他真正能指挥得动的,只有自己的五十九军。自抗战以来,五十九军已历经百战,累计伤亡、失踪人数5万人左右,即使多次补充,仍兵力锐减,到枣宜会战前,兵力不足1.5万人,比全盛时减少一半。

    枣宜会战发生在1940年五六月间,历时俩月。日军华中派遣军第十一军集结在湖北枣阳、宜昌地区,欲包围歼灭中国第五战区部队。第五战区部队艰难防御,遭受严重挫折,直到抗战结束都无法恢复有效作战能力,致使鄂北鄂西江汉平原富裕的产粮区沦陷,日军在宜昌取得前进基地,修建飞机场,对重庆等大后方狂轰滥炸,中国抗战进入最危险时期。

    枣宜会战一开始,张自忠就准备东渡襄河督战。此时,他已抱着赴死决心。5月7日,他第四次过河,亲临前线督战,河东将士大受鼓舞,与日寇展开殊死搏斗。

    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时,张自忠总部所用无线电密码被日军破译。日军掌握其动向后,立刻调兵遣将,合力夹击。此时,张自忠身边只有1500余人,而包围他们的日军有五六千人,还有大批飞机、大炮。不巧的是,张自忠痢疾复发,身体十分虚弱。

    5月16日,张自忠被困在宜城南瓜店十里长山,指挥所设在陈家湾。一发炮弹在指挥所附近爆炸,弹片炸伤他的右肩,接着一颗流弹又击穿他的左臂,顿时浑身是血。

    到了午后,日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已逼近指挥所,数十名卫兵架起他撤到杏仁山。这时,敌人已三面合围,仅东北长山方向有缺口,如果翻过长山,仍可突围。但是,张自忠到杏仁山后,坚决不走。

    旁人劝他:不如暂时转移,重整旗鼓,再与敌人决战。

    张自忠双目圆睁,厉声说道:我奉命追截敌人,岂能自行退却!当兵的临阵退缩要杀头,总司令遇到危险可以逃跑,这合理吗?难道我们的命是命,前方战士都是土坷垃?我们中国的军队坏就坏在当官的太怕死了!今天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一定要血战到底!

    在日军的猛烈炮击中,参谋处长吴光辽腿部负重伤。张自忠命令两名参谋把他架走,并嘱咐:你俩分在两边,各架一只胳膊,吴处长也要忍点痛。你们往东北方向,翻过长山去吧。

    仨人不忍离开,在张自忠一再催促下,才洒泪而去。

    张自忠穿着黄色军装,十分醒目,成为日军炮轰的目标。为了减少伤亡,张自忠命令大家散开,身边只留下几名副官,但副官贾玉彬、卫士长史全胜很快就中弹牺牲,张自忠右腿又被炸伤。

    情况越来越危急。张自忠命令参谋长李文田、顾问徐惟烈、高参张敬等迅速转移,还专门指定人护送徐惟烈。

    李文田是张自忠的得力助手,在台儿庄战役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又协助张自忠指挥随枣战役和襄樊战役。脱险后,于1940年至1946年任第三十三集团军副总司令,1947年任第三绥靖区副司令长官。由于不愿打内战,1948年脱离军队,担任虚职总统府参军,1951年逝世。

    徐惟烈是国民党元老徐谦的侄子,后来曾护送张将军灵柩到重庆,文革时被关进上海提篮桥监狱,1971年在监狱去世。

    但是,少将高参张敬坚决不肯离开,始终陪伴着张自忠。

    谷瑞雪是张自忠的少尉卫士,也是追随张自忠到最后时刻的两位幸存者之一,在将军殉难后才乘乱突围出去。1989年6月25日,老人写下这样一段回忆手稿:

    5月16日中午,在宜城长山西侧山麓,我总部已被敌人三五包围,七十四师的两个团和手枪营从清晨和敌人激战至此,伤亡惨重,但仍反复冲杀,多次击退来犯之敌!忽然看见西南方二百米处,有我方战士四人从一个山中远下,张老命令我说:“谷瑞雪,看前边下来的几个人,如果无故装孬种,把他们就地正法!”

    我接受命令后向这几个溃兵飞奔而去!经查问原来是七十四师郑团一个班,班长阵亡,机枪手受伤,被迫退下。我说:“同志们,总司令在这里亲自督战,快上去!”这几个人便回头向敌人冲去!

    就在这个时候,贾玉彬副官也许怕我出问题,飞跑来到这里,见这几个战士又上阵去了,他就赶上前去大声喊叫说:“把机枪给我!”

    他把机枪抢到手后,便利用有利地形向敌人连续扫射,再加上我两边阵地的交叉火力,很快把当面之敌打的兔毛乱飞。

    把当面之敌击退后,贾副官把机枪还给原来的战士,和我很快向总司令身边走,他边走边骂着说:“他妈的!我就不信日本鬼子厉害,要不是有警卫任务,非亲手宰几个日本鬼子解解恨不可!”

    这时候,敌人的炮兵阵地在对面的一个山头上,距我们总部约在一千五百米左右,肉眼即可看见!总部周围烟雾弥漫,弹片横飞。

    就在此时,马孝堂副官大腿受伤,卧地不起,贾玉彬、崔永祥二人上前救护,竟遭到马副官严厉拒绝!他说:“要保护总司令,不要管我,这是命令,快去!快去!”

    话音刚落,贾、崔二位同志同时中弹倒地,壮烈牺牲。贾玉彬副官完成了在抗战中脱去臭皮囊的夙愿,但他那爱国家、爱人民威武豪迈的英雄气概,却永远留在我和全国人民的心间!

    我和贾玉彬感情最深刻,在他牺牲已历四十年的今天,我在写此稿件时,眼望着南方天空的白云,回忆在他生前我们共同的生活、工作和亲密无间的友谊,心绪万千,如万箭穿胸,两行老泪不自主的滴湿了桌上的稿纸!

    这一天,老天爷似乎已预知悲剧的结局,一直流着凄苦之泪。雨水一落到地,就变成鲜红色,四处流淌。

    张自忠身边的人越战越少,只剩下张敬和副官马孝堂、朱增源及卫士谷瑞雪等几个人。

    张自忠带领仅剩的几位将士,奋勇向敌人冲去,日军机枪疯狂扫射,张自忠身中数弹。马孝堂刚帮他包扎好,日军已冲上来。

    张自忠说:我不行了,你们快走!我自己有办法。说罢,拔出佩剑就要自刎,被朱增源一把夺下。

    这时,敌人已冲到跟前,多处负伤的张敬挣扎着举起枪,连着击毙几个鬼子,被鬼子乱刀捅死。

    关于张自忠的殉国经过,马孝堂事后曾有一段口述:

    这天是5月16日,总司令已有几天没有睡,也没吃好,昨天只吃了些煮豆子,夜晚才从罐子口到这里(南瓜店附近一个只有几间草房的小村)。总司令刚睡一小会儿,附近枪炮声震耳欲聋。有一报告说:“鸡鸣山丢了!”因为这个山离这里最近,总司令马上起来,到一个小山坡上去指挥。这时敌人飞机有几十架,到处俯冲投弹和扫射,硝烟弥漫,情形非常紧张。争夺那个小山头时,敌人的尸体纵横,死的非常多。我们还捉住了几十个俘虏。总司令在这紧张形势下,还亲自颁发受伤官兵赏金,并以温语慰问。

    形势越来越紧,敌人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总司令指挥附近残余部队反攻,叫那仅有的骑兵向敌后抄袭,他自己上到一个小山头上去督战。这时候已成混战,眼看敌人如潮水往上涌。敌人将炮架上山头,向我们直接瞄准。我们受到了严重威胁,有二三人在一处,即遭敌人炮击。

    总司令为减少死伤,命一般幕僚及随员都向各处分散开,只剩我和贾副官两个人跟着总司令。总司令的黄色军装在没有遮蔽的情况下,在向敌方斜向的山坡上暴露着。于是,我们这里形成了一个被弹巢。在我们附近爆炸的火光,很快地吞去了我们几个同伴。总司令猛然前仆,旋又立起,右肩后流血了!显然是被炮弹碎片炸伤了。与此同时,参谋处吴处长也受了伤。

    到了十里长山,还在指挥,接着左臂也在流血!但是总司令仍然站在那里,怒目圆睁,大声地呼喊着,指挥着。他的腿上也流了血,血湿透了袜脚。我见总司令突然向后一歪,右胸就往外喷血。总司令脱了上衣军装,让我给他裹伤。血如泉涌,溅上了我的脸和全身。我刚包扎完伤口,敌人就一窝蜂上来了!总司令命我快走开,还说:“我这样死得好,死得光荣,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心里都平安……”这时总司令面已苍白,但还有些笑容,接着眼睛就闭上了。

    此时,敌人步兵已到我跟前,即向我刺来。总司令眼睛一瞪,怒吼一声起来,一只手握住敌人枪身。一颗子弹忽由他小腹穿过,总司令往后一坐,又有一颗子弹从他右腮下射入……此时我已昏迷了。是死,是活,自己也不知道了。

    待神智清醒时,我已与同伴等候宰杀了!我只觉脖子一凉,就栽到沟里去了。敌人知道我未死,又重向我腹上连剁四刀,头上砍了两三刀。敌兵又向我肚子戳了两刺刀。我全身失去了知觉,脑子尚清醒,心里很清楚地记着总司令的殉难地……

    马孝堂是河南淮阳人,跟随张将军多年。他受伤后被俘,与几个被俘士兵一起惨遭杀戮,脑的外薄膜暴露在外数日而未死。日军离开后,百姓发现了他,将他护送到张家沟的三十八师师部。他向师长黄维纲报告了张将军的殉国经过,上面这段话,就是那时说的。不久,他因伤势过重不幸牺牲。

    5月16日下午,日军在清扫战场时,一名少佐军官发现了张自忠的遗体,看到他身着黄色军装,身上还盖着大衣(是谷瑞雪盖的),估计是位将军,从他左胸口袋里掏出一支派克金笔,见上面刻着“张自忠”仨字,吓得魂飞魄散,不由得倒退几步,啪地立正,毕恭毕敬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命令士兵把张自忠抬上担架,送到陈家集的日军第三十九师团师团部。

    师团参谋长专田盛寿曾与时任天津市长的张自忠打过多次交道,确认是张自忠无疑,震惊之余顿生敬意,命令军医用酒精把遗体擦洗干净,用绷带裹好,找来一副棺材,将张自忠收殓入棺。因日军急于开拔,来不及埋葬,将棺材搁在地上,棺前插一块灵牌,上写“支那总司令张自忠之墓”。

    黄维纲听了马孝堂的报告后,悲痛万分,当即率便衣队奔赴陈家集,将张自忠遗骸抬回张家沟,并连夜带部队护送。

    遗骸运抵三十三集团军总部后,副总司令冯治安和两名苏联顾问含泪查看张将军伤势,发现全身共伤7处。冯治安命令将遗体重新擦洗,作药物处理,换上马裤呢军服,佩上将领章,穿高筒马靴,殓入楠木棺材,并举行隆重的祭奠仪式。

    张自忠殉国的消息传开后,举国同悲,蒋介石立即下令第五战区,不惜任何代价夺回张自忠遗骸,把灵柩运回陪都重庆安葬。

    灵柩经过宜昌时,全城下半旗致哀,民众前往吊祭者逾10万人,哭声震天,任凭日军在上空盘旋,无人躲避逃散。搭载灵柩的专轮溯江而上,途经巴东、秭归、巫山、奉节、云阳、万县、忠县、涪陵、长寿等地时,当地民众均要求登船致祭,沿岸军民望江遥祭。

    1940年5月28日晨,灵柩运抵重庆朝天门码头,蒋介石、冯玉祥等军政要员臂戴黑纱,肃立码头迎灵,并登轮绕棺致哀。蒋介石手抚灵柩,失声恸哭,亲自扶灵执绋,护送灵柩穿越重庆全城。

    当天下午,重庆各界人士聚集在储奇门,举行盛大祭奠仪式。蒋介石亲自主祭,并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名义通电全军,表彰张自忠一生的勋绩。祭典仪式后,灵柩被护送到北碚双柏树的三峡农业推广所,设灵堂停放。

    史沫特莱后来在文章中说,从那以后,蒋介石的办公桌上摆上了张自忠的遗像。

    直到8月6日,噩耗才传到延安,中共中央深为震惊和痛惜。8月15日,延安各界1000余人举行隆重追悼大会,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分别为张自忠将军题写“尽忠报国”、“取义成仁”、“为国捐躯”的挽词。周恩来还撰文称赞张自忠,“其忠义之志,壮烈之气,直可以为中国抗战军人之魂”。

    1940年11月16日,是张自忠殉国半周年纪念日。国民政府将张自忠灵柩移至雨台山北麓“权厝”(即棺材暂不入土,俗称浅葬),计划待抗战胜利后,再移灵南京举行国葬。这天,蒋介石亲临双柏树将军灵堂,主持移灵祭祀。冯玉祥、张将军长子廉珍及国民党中央党政军高官等数百人参加祭奠。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忙于内战,迁墓之事无人问津。直到1957年,周恩来批转内务部处理。内务部鉴于国家困难,决定就地正式安葬。不久,人民政府出面将灵柩下葬入土。

    朱增源很小就跟着张自忠,是追随张自忠到最后时刻的另一位幸存者。将军葬于梅花山后,他守墓10年,直到1950年才回北京,1984年去世。

    【各奔前程】

    当张自忠和庞炳勋并肩作战时,两人不会想到,由于价值观的迥异、思想境界的高低,后来的人生之路竟截然相反:一个慷慨赴死,一个苟且偷生;一个毅然玉碎,一个含辱瓦全;一个光彩夺目,一个暗然失色;一个流芳百世,一个晚节不保。

    坐而论道不难,身体力行不易。我们不妨扪心自问:当自己走到这样的人生岔路口时,会选择哪条道路?

    后人谈到张自忠之死时,出现两种观点:值或不值。说“值”的人说,我们这个民族,常常需要靠一些不该死而死的人的死亡,来唤醒民族的良知。说“不值”的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生命还在,将来还有复仇的机会,生命只有一次,一旦失去,永不再来,还谈什么复仇。

    后人谈到庞炳勋之生时,也有两种对立的观点:一是鄙其降日沦为汉奸、丧失人格气节;二是理解支持,认为没有作战能力可以放下武器,这是人道主义的体现,是对生命的尊重。

    抗战期间,有56个中国少将以上将领投降日寇,有300万伪军为日军卖命。其中,1942年到1945年,东北的日本关东军有70万人,而伪军、军警宪特、伪公职人员则达130万人,协助日寇镇压、奴役3500万东北人民。对庞炳勋降日当汉奸持理解支持者,对此不知有何感想?

    这让我想起樊建川说的那番激愤之语,希望他的汉奸丑态馆早点开馆。

    无论庞炳勋的降日理由如何充分,他毕竟不是关在战俘营里,而是摇身一变成为日伪军官,助纣为虐,把枪口对准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武装。所以,“汉奸”这顶帽子,是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的。如果要为他平反正名,以张自忠为首的血洒疆场的抗日英烈们地下有知,情何以堪!

    有道是,性格决定命运。庞炳勋的曲折人生,与他投机圆滑的性格有关。

    台儿庄战役后,庞炳勋曾与日军数次交锋,有输有赢。1939年3月,庞炳勋奉调华北敌后战场,名为抗日,实为与八路军争夺地盘。蒋介石对他颇为满意,将一○六师划给四十军,以增强他的实力,他第一次拥有两个师。同年9月,庞炳勋升任第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

    1940年初,冀察战区总司令兼河北省主席鹿钟麟辞职。开始,蒋介石想让孙连仲接替。但孙连仲考虑到,河北既有日伪军,也有八路军,如果和八路军合作抗日,蒋必不答应;如果与八路军闹摩擦,又很难站住脚,遂以河北情况复杂、自己才疏学浅为由推辞。蒋介石就把这个位子给了庞炳勋,将他召到重庆,面授机宜。

    1943年4月,日军抽调5万余人,扫荡太行山区。庞炳勋没有组织迎击,而是带领集团军总部和四十军军部向深山区转移避战。

    4月29日晚,在距山西陵川24公里的九连窑附近,庞部与日军发生遭遇战,总部人员大乱。因庞炳勋腿受过伤,无法骑马,行军时坐抬椅。混乱中,抬他的人不知躲哪去了,身边只有当总部参谋的儿子庞庆振和5名副官、2名卫士。仓惶中,几个人躲进一个山沟。

    第二天天亮后,庞炳勋才发现,自己的部队已没了踪影,自己成了光杆司令。他们只好一路往东,走到河南辉县三郊口附近时,又遇到日军。幸亏当地农民带路,他们才得以躲到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一个姓杨的农夫每日借放羊为借口,偷偷给他们送水送饭。

    此前,因盗掘清东陵而臭名昭著的孙殿英,在河南对日作战时被俘降日。因孙是庞所辖的暂编第五军军长,日军责令孙限期找到庞炳勋。

    在《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43辑中,收录有李捷三撰于1963年的《我所知道的庞炳勋》一文,文中有这样一段话:

    1940年,庞炳勋不再兼任第四十军军长,军长由马法五升任。这时,庞炳勋身边只有卫队一团,团长邵思三。1943年,当第四十军在距汤阴县四十华里处与日军交战时,孙殿英率部投降了日本人。之后,孙带人包围庞炳勋,庞仓皇逃匿于一山谷中,被孙搜获。孙力劝庞降日,庞之卫队长邵思三自杀殉国。第四十军马军长因孙、庞降日,腹背受敌,乃收容队伍渡过黄河,开至洛阳整训。

    河北省新县政协文史研究会1990年6月编撰的《庞炳勋史料》,有这样一段记载:

    孙深知庞跛脚不良于行,且深染鸦片嗜好,年老力衰,尤其是抽惯了孙亲自制成掺有海洛因的鸦片烟膏子,猜测庞最多只能在山上隐藏一周光景,庞烟瘾大,没有补充是过不去的。于是,孙殿英带着李国安和日本特务等亲自入山,到彭城镇(此处有误,彭城在今河北武安市境内)附近搜索。不到两天,果然有了线索,孙亲自将烟土和食物送到山洞去。日本特务伸起大拇指,称赞孙殿英的“神机妙算”。

    庞明知落入圈套,初见孙时,还在假装生气,大骂麻子伤害了他的名节,他要自杀,口喊要做岳武穆、文信国。但是终于半推半就地到了新乡,与孙殿英同样打出“和平反共救国”的汉奸旗帜。蒋介石赐在他头上的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国民党河北省主委河北省主席这些头衔,南京汪记政府一律给予保留,连庞起家的四十军番号也保留。日汪把庞当作头等商品广告,要庞发表录音广播讲话,用专车把他从新乡运到北平,见了日酋冈村宁次大将和华北的汉奸首脑王揖唐、王萌泰、齐燮元等。

    庞炳勋在北平住了不到半个月,最后被送到南京,成为汪精卫的座上客。庞挂上汪记“开封绥靖主任”的上将头衔,公开地做了头号军事汉奸。远在重庆的国民政府,也不甘落后,为了安定庞炳勋的心,几乎在庞炳勋作为商品广告旅行的同时,发表马法五为河北省主席,不满一千人四十军残部,也保留和补充起来,连庞炳勋在中国国民党的中央监察委员的官衔也不曾开过缺。蒋介石还指使戴笠派以李春芳为首的情报组在庞的身边(配有特务电台,归洛阳军统大特务张严佛指挥联络),俾随时明了庞炳勋的动态,难怪孙殿英曾在一旁眼红地说:“庞瘸子走了红运,两头马越跑官运越亨通。”深深自叹不如!

    这段记载,与庞炳勋身边人的说法略有不同。生于1909年的王景芳,曾任庞炳勋的机要参谋,是跟随庞炳勋一道降日的5名副官之一。2013年,104岁的王景芳在接受一位作家采访时,曾回忆道:

    日本鬼子大扫荡,铁壁合围。我们打到弹尽粮绝。庞炳勋下令,饿死不投降!他3天滴水未进,只苛求一死,以谢国人。

    当时,只有孙殿英带个日本翻译来到庞炳勋面前谈话,庞炳勋坐着滑竿轿(专用的轿夫),其余人步行出山,然后庞炳勋和孙殿英及日本翻译乘小车,庞庆振和我以及几名副官坐卡车,一直拉到新乡图书馆。

    蒋介石以夫人宋美龄的口谕、口吻,传话,密令:可以先降,埋下钉子,发展壮大,以图东山再起。

    日本鬼子的真实意思,是成立伪政权,让显赫一时的中国军人当傀儡榜样。实施“以华制华”的方针。

    那时,只有小日本设些哨卡,我们带着红箍(上面有日本的章)没人管。当时有一个连负责保卫庞炳勋。

    大门外有站岗的,有一天我穿着西服在门口,听到有人问:“这里有什么人?还有人站岗?”

    站岗的人回答说:“是庞炳勋司令。”

    我听到那个人说:“大汉奸还有人给站岗!”当时我心里膈应“汉奸”这词,留了个心眼,回去后和总司令说:“这里也没什么事,我去前方吧,”

    庞说:“去就去吧。”

    后来我去了李振清那里,做参议,给我配了两个勤务兵。

    据王景芳的儿子向这位作家转述,其父曾告知他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历史:

    父亲随庞炳勋躲藏到山洞之事还有一段秘密,父亲一直也没说。昨天和我说起时,心情很难受的样子说,我原计划和庞炳勋建议让带路的那个农民和我们一起同生死,没想到还没和总司令商量,庞炳勋的儿子庞庆振一下将带路的人推下山底。(此时老爸心里难受,看得出有一种负疚感,有些哽咽。我不便继续问下去)老父亲说庞庆振这个人,心狠手辣!当时也是没办法,怕走漏风声,威胁到总司令的生命。还跟我讲了“韩信杀樵夫”这一典故。随后背了三国演义词中的几句:是非成败转头空……,留给后人评说吧。

    王景芳儿子还对这位作家说了这样一件事:

    在1990或1991年时任辽宁体委副主任的(庞炳勋之子)庞庆振给我父亲来过一封信,大意是在当时那个环境(担心带路农民向日寇告发庞炳勋一行人所在位置)所做也是没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是为自己考虑。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汪精卫伪政府树倒猢狲散。庞炳勋急忙致电蒋介石,表示戴罪立功,听候发落。由于庞炳勋任伪职时,脚踏三只船,周旋于日军、汪伪政权和国民政府之间,游刃有余,投机圆滑的性格发挥到了极致,其公署成为蒋汪合流的场所,所以国民政府并未对其定罪,蒋介石还复电慰勉并委以先遣军司令,庞炳勋转而又为蒋介石卖力,阻止八路军进城对日军受降。

    内战爆发后,庞炳勋的部队已所剩无几,便辞去军职,挂了个国防部咨议的虚衔。南京解放前夕,他带着姨太太和一双儿女,随老部下李振清逃往台湾,居住在台北市。迫于生计,与孙连仲合开餐馆。1963年1月死于台北,时年85岁。

    与庞炳勋合开餐馆的孙连仲,不像庞那样八面玲珑,开始时也希冀借台儿庄之战功,削尖脑袋欲谋个好前程,却处处碰壁,到头来心灰意冷。

    台儿庄战役结束后,孙连仲的部队伤亡严重,仍经历多场恶战。在掩护徐州国民党军大部队撤退时,其后路被日军切断,幸亏蒋介石派出专机把他接回。第二年,在保卫武汉之战中苦撑数月,撤退途中,所辖第四十二军军长冯安邦被日军飞机炸死,部队开到叶县、舞阳一带补充整训,孙连仲挂了个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头衔,受卫立煌指挥。

    孙连仲利用部队整训的机会,到重庆住了两个月,到处托关系,想谋求战区司令长官或省主席之职,无奈上面没靠山。为了安慰他,蒋介石又调他回第五战区,给李宗仁当副手,并把第六十八军编入他的第二集团军序列。

    1941年秋天,陈诚到湖北老河口第五战区联络和视察,孙连仲闻讯,立刻赶去迎接。陈诚是蒋介石的亲信,此时身兼数职,既是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部长,又是第六战区司令长官,还兼任湖北省政府主席。此前,孙连仲初到江西时,曾一度是陈诚的上司,但孙对陈不以长官自居,平等相待。宁都事迹后,孙改归陈指挥,孙自动将所带上将领章改为中将,欣然以部属相从,事无大小均请命于陈,因此两人感情融洽。这次见面深谈,两人的关系更进了一层。

    果然,在陈诚的关照下,1943年1月,蒋介石任命孙连仲代理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同年5月又因其战绩,升其为第六战区司令长官。

    孙连仲的部下王铸民曾撰文回忆:孙自归蒋以来,调动频繁,历经7省,三度缩编,几被消灭,从此才得到喘息。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陈诚立刻保举孙连仲为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兼河北省政府主席,负责平津河北等地的接收。9月9日,孙派前进指挥所进驻北平,安排受降事宜。

    10月9日,孙连仲飞抵北平。次日,在故宫太和殿主持受降典礼。北平群众20多万人聚集在殿前及天安门广场观礼。当日本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官根本博等向孙连仲俯首呈上降书,并交献出他们视为最珍贵之物的“武士道”军刀后,欢声雷动,震撼全城。

    对孙连仲来说,这是他继台儿庄大捷后,又一个人生巅峰。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接收大员满天飞,官场到处蔓延贪污之风,孙连仲十分不满。在接下来的与共产党军队的较量中,他态度消极,加上部队败的败、降的降,遂渐生退意。

    王铸民与孙连仲同村,受孙之邀在其手下谋职。1965年,他写下《我所知道的孙连仲》,后来收录于《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43辑。他在文中说:

    1945年秋,孙调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兼河北省主席,并负责北平受降,但孙部第三十军则改隶胡宗南部裴昌会指挥,仍旧逃不了当光杆主席。孙临行希望我担任十一战区驻重庆办事处处长,并说:“你替我联络蒋委员长和陈部长等,方便得多,他们见着你就知道是代表我的,省很多的事,我也放心。”我以年老多病为辞,当保荐孙部少将参议杨智亭充任。1945年9月,孙率僚属飞抵北平就任新职,在受降接收完毕后,我到北平,挂名十一战区长官部参议和河北省政府顾问,代孙在天津经营利济公司。

    1947年4月,孙连仲通过陈诚向蒋介石表示,希望调傅作义担任华北剿匪总司令。11月底,蒋介石抵北平视察时,孙又当面提出辞去本兼各职。11月30日,国民政府命令傅作义为华北“剿匪”总司令。

    蒋介石给孙连仲两个选择:一是任参军长,二是任首都卫戍总司令。孙连仲对李宗仁说:参军长连个传令兵都没有,我还是作首都卫戍总司令吧!起码还能带一个特务营。

    1947年12月,孙连仲调往南京,出任首都卫戍总司令,事情不多,只在蒋介石出门时跟跟班。次年6月,他改任总统府参军长,这更是个闲差,掌管军令宣达、文件承转及总统府行政事务,平日里陪着蒋介石共进午餐、聊天解闷。

    王铸民回忆说:

    1948年春,孙调南京卫戍总司令后,孙的秘书长张爱松对我说:“孙仿公在北平时被他的左右闹得声名狼藉,听说河北绅士多人要求严惩孙部贪污渎职人员,对仿鲁有所责难。”劝我出头疏解。我偕同张爱松去找冀察监察使马蕴华说:“河北省现任将领所剩无几,同乡们应当互相爱护,且孙仿鲁业已离职,又何必再使他难堪。”经马从中疏通,此案遂无形结束。

    1949年1月,蒋介石引退,孙连仲也辞职暂住上海,3月带着家眷飞往台湾,初任总统府战略顾问,1956年1月退役,改任总统府国策顾问,后又先后任国民党中央评议委员、国民党中央纪律委员会委员。

    晚年的孙连仲,生活潦倒,甚至到了连烟都买不起的窘境,不得不与庞炳勋合伙开餐馆。

    1990年8月14日,孙连仲因患肝癌在台北逝世,享年98岁。

    【命运之殇】

    死,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谁都无法抗拒。台儿庄战役的英雄,如今都已作故人,但同样是死,有的轰轰烈烈,有的默默无闻,有的悲悲戚戚,有的寿终正寝,有的罪有应得。张自忠死于万军之中,虽然惨烈,却也壮烈,死得其所,重于泰山。而王冠五和池峰城,虽然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结局却都很悲惨,一个死于刑场,一个死于监狱,死得憋屈、窝囊。

    台儿庄一战,王冠五威名远扬,荣获华胄荣誉奖章,被提升为少将副师长。他和妻子回老家汝南时,当地居民打出横幅夹道欢迎。自那以后,他不论走到哪里,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或是有人认出他,都会对他崇敬有加。

    1939年,王冠五在豫东驻防时,结识新四军彭雪枫部游击支队第一总队长鲁雨亭,两人成为莫逆之交,两家的孩子经常在一起学习、玩耍,亲如一家,两家还订了娃娃亲,鲁雨亭将女儿鲁如贞许配给王冠五的儿子王荫槐。王冠五多次资助鲁雨亭部队粮草和武器,彭雪枫为此多次与他见面,对他十分赞赏。

    鲁雨亭是共产党的抗日名将,1940年4月,在河南永城山城集地区与日寇作战时不幸牺牲。王冠五把烈士的父母、妻子、子女7口人接到家中赡养抚育,资助烈士遗孤上学。后来,王冠五又兑现承诺,让王荫槐与鲁如贞成了亲。

    解放战争时期,王冠五不愿打内战,同情革命,曾为李先念提供过帮助。李先念担任国家主席后,王冠五的妻子还唠叨过,说在一个雨夜,李先念来找王冠五商议,请王冠五给他的部队让路,王冠五答应了,上演了一出“抗战演义”版本的“关云长义释华容道”。

    王冠五为人正直,不拉帮结派,不曲意逢迎,加上内战消极,曾屡遭排挤和贬降。后来,因在进攻解放区中行动迟缓,王冠五被剥夺军权,心灰意冷,回汝南老家买了50亩地,准备解甲归田。时任国民党河南省主席刘茂恩和共产党河南省负责人吴芝圃闻讯后,深感可惜,先后登门,劝他出任地方官员。王冠五最终被说动,于1947年担任兰封(今河南兰考)第十二行政督察专员,管辖12个县。

    开封第一次解放时,王冠五携妻女离开河南,准备去台湾。走到武昌时,共产党代表找到他,苦口婆心,劝他留下。范长江也赶去开导他,说他与共产党关系密切,与别的国民党官员不一样,不要害怕。在他们的再三劝说下,王冠五打消顾虑,没有再走。

    然而,1948年6月,王冠五却被逮捕。在第二年的镇反运动中,他被作为反革命枪毙,年仅50岁。后来的结论是“误杀”。

    王冠五被误杀后,其妻悲痛欲绝,气成疯病,满街乱跑,见人就跪下磕头,语无伦次地说:“还我先生,还我先生……”郁郁寡欢43年,于1991年去世。

    王冠五育有一对儿女,儿子王荫槐,女儿王荫凤。王荫槐解放前就举家迁往黑龙江省伊春市。不知是因受交通、通讯限制,还是担心被父亲牵连,或者是其他原因,他一直未与母亲和妹妹联系,甚至对孩子也隐瞒家世,直到1998年患癌症去世前,才对儿子王彤说出真相。王彤第一次听说,在河南还有一个姑姑。2007年11月,王彤到河南寻根,终于与亲姑姑王荫凤相见。

    王荫凤长期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所居住的开封市花井街40号,是王冠五在抗战胜利后购置的,原是一座两进院的四合院,王彤就出生在此。1991年,后院的主房被改建成一座小楼。王荫凤曾考上中央音乐学院,因父亲原因,加上家境贫寒,未能去成,就近读了河南省艺术学校音乐美术专业,毕业后在开封、郑州当教师,后来从开封龙亭区教育局退休。

    几十年过去,王荫凤对父亲的印象非但未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在她的记忆里,父亲身材较高,体魄健壮,浓眉大眼,相貌威严,写得一手好字,喜欢京剧、象棋,高兴时会和母亲对弈,生活习惯好,从不睡懒觉,天明即起练剑,不喜欢舞会、宴席、麻将,而偏喜好看书、练剑,特别喜欢看《资治通鉴》、《聊斋》等书籍,烟瘾大,喜欢吸雪茄,思考问题时叼着雪茄来回踱步。

    2008年4月8日,台儿庄大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王荫凤和女儿冯睿应邀赴台儿庄,参加纪念活动,受到当地民众的热情接待。在王冠五战斗过的清真寺,阿訇听说她们是王冠五的后代,立即恭敬躬身。

    池峰城虽然是西北军中的虎将,但真正让他一战扬名天下的,却是台儿庄之役,被誉为“铁血将军”和“抗日名将”,就连傅作义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称他是“中国战史上一神人也”。

    以“善守将军”著称的傅作义,曾经在早年晋奉战争的涿州之役中,在内无供给、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把席卷河北的奉军拒之涿州城外3个月,以少胜多,以弱制强,成为近代战史上的典型范例,也成就了他在军中的功名。抗战时,长城之役也是以守著名。为此,他居功自傲,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但是,台儿庄大战之后,他不再自我夸耀,对池峰城崇拜得五体投地,感慨地对同僚说:论战守之策,我傅宜生自认当今中国独一无二,可是纵观台儿庄战例以后,便不好以此自谓,镇峨(池峰城的字)之守台儿庄,堪称史无前例,真神人也,宜生遇之当以师礼相待。

    池峰城在台儿庄大战之后,又参加过徐州会战、武汉保卫战、枣宜会战,于1939年3月升任第三集团军第三十军中将军长,1943年任第五战区鄂豫边游击总指挥。

    但是,池峰城的仕途并不顺利。表面看,他相继任第三十七集团军副总司令、第六战区长江上游江防军副总司令、第三十三集团军副司令等职,实际上是明升暗降,总是当副职,并没多少实权。1945年11月,他调任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驻保定全权代表,接收河北及华北散存的伪治安军,组建保定警备司令部,担任保定警备司令,被当地人称为“保定王”。

    1949年1月,池峰城策动军统北平站长徐宗尧起义,率所部参加北平和平解放。本是有功之臣,不料,同年4月1日,他却因“历史遗留问题”被关押受审,1955年3月16日病逝于北京监狱。

    1983年5月12日,北京市公安局为池峰城平反,但并没有公开当年他被关押的真正原因。

    究竟是什么历史遗留问题,让池峰城身陷囹圄呢?如果沿着历史的脚印仔细寻觅,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池峰城任保定警备司令期间,发生这样一件事:国民党军统北平站站长杨清植得到情报,中共地下党大批拥入保定各机关和池公馆,造成大量机密泄露,遂逮捕20多名“通匪分子”,株连近百名各界进步人士,接着又设计让人约池峰城出门巡视城防工事,乘机冲入池公馆,逮捕了一批池峰城的副官、秘书。池峰城只好向蒋介石引咎辞职,黯然回到北平。傅作义接替孙连仲后,给了他一个闲差,于1947年1月担任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部中将高级参谋,3月调任国防部(部长白崇禧)中将部员。

    估计,这可能就是池峰城被关押受审的原因。

    2007年6月11日清晨6时许,陕西省咸阳市泾阳县雒仵村的黄土路上,烟尘弥漫,纸钱飞舞,300多人为一位往者送行。这位往者,便是台儿庄大战中的敢死队长之一仵德厚,享年97岁。

    在6月6日下午2时15分之前,仵德厚的头上有一顶耀眼的光环:台儿庄战役中唯一健在的指挥官。2时15分,这盏灯熄灭了。

    就在这盏灯熄灭的第二天,一位在西安的台商辗转找到仵德厚家,送上一份珍贵的礼物: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为老人题的词,上面书写着4个大字:民族之光。连战一直很关注仵德厚,可惜两人从未谋面。

    “十五离家六五还,在外流落五十年。儿女养育全未管,父逝妻亡未得见。抗日战争整八年,每战都在第一线!以死卫国意志坚,收复台庄保武汉。半生戎马半生监,两袖清风遣农田。感谢党的政策好,我得温饱度晚年。”这是仵德厚生前自拟的一段顺口溜,这段顺口溜道出了他的坎坷一生。

    1948年夏天,徐向前、高树勋率部围攻太原。驻守太原的是国民党三十军,军长便是在娘子关、台儿庄和保卫武汉中功勋卓著的黄樵松。当时,仵德厚是二十七师少将副师长。

    徐向前、高树勋知道黄樵松不满蒋介石的内战政策,为避免战火,与黄樵松秘密联系。深明大义的黄樵松为给三十军一条生路,决定率部阵前起义。徐、高二人原准备派胡耀邦为谈判代表与黄樵松接洽,因胡耀邦临时有事脱不了身,遂派八纵参谋处长晋夫前往。

    黄樵松则找来二十七师师长戴炳南,把起义计划告诉了他,嘱他配合行事。

    戴炳南跟随黄樵松16年,是黄樵松一手提拔起来的,深受黄的信任,两人是结拜兄弟。不料,戴炳南家与阎锡山有渊源,自己不愿背叛党国,就与结拜兄弟仵德厚商议对策,仵德厚也不愿起义,两人决定告发黄樵松。

    当天夜里,阎锡山接到戴炳南的密告后,立刻诱捕黄樵松,从黄樵松身上搜出徐向前、高树勋的信件,第二天又拘捕入城谈判的晋夫和随行侦察参谋翟许友,将他们押解到南京。国民党特别法庭判处黄樵松、谍报队长王震宇和解放军代表晋夫死刑,将3人枪杀于南京江东门外中央军人监狱刑室。翟许友因为没有暴露身份,被判处无期徒刑。

    戴、仵因告发黄樵松有功而获晋升,戴炳南接替黄樵松任军长,仵德厚接替戴任师长,太原之战随之爆发。

    1949年4月24日,解放军攻克太原城,几天后擒获戴炳南。7月8日,戴炳南被枪决,国民政府追赠其为陆军上将。

    仵德厚在战场上被俘,获刑10年,刑满后被指定到太原东台堡太原砖厂当工人,接受劳动改造,1975年获特赦,回老家放羊种地,后来进村办砖厂。1997年后,其抗战英雄事迹逐渐被媒体报道,连续担任泾阳县政协第六、七、八届委员。2005年,他重游台儿庄,受到热烈欢迎。咸阳市领导和台儿庄区政府曾多次上门慰问。

    仵德厚去世后,泾阳县委统战部主持召开追悼会,台儿庄区委常委、组织部长秦健致悼词。悼词说:抗日战争中,仵德厚老先生为保卫国家、保卫台儿庄英勇奋战,功勋卓著,台儿庄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

    可是,一些媒体为了博得眼球,对仵德厚的宣传却有失偏颇。不少媒体只凸显他的“敢死队长”、“抗日名将”、“判刑十年”等经历,却对判刑原因只字不提。看完之后,给人感觉是,“共产党亏待了抗日英雄”。

    到2010年8月,对仵德厚的宣传更是出现了变味。当时,网络上出现一段仵德厚的视频,介绍了他的传奇身世。视频中,仵德厚在妻子的坟前痛哭。随后,广州日报刊登了“老兵视频感动网络”一文,文中还引用网友“经纬张颖”一段话,“他的一生吃了所有人能吃的苦,受了所有人能受的罪,但他没有对不起国家!没有抱怨!这种人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也永远不能再以罪报德!!”

    一石激起千层浪,该文迅速被疯转,网友议论纷纷。有网友称,“历经三十年血雨腥风,硝烟弥漫的沙场拼搏,十年的牢狱之灾,十七年监外工作生涯。原本应该享受荣誉的先辈,却受尽苦难,大家想一想,是谁让他遭受这一切的?????”“我们的民族英雄,就这待遇呀?”“国家愧对了英雄,不应以执政派别更迭及好恶,否定民族英雄的历史功绩……”

    说这些过激之言者,如果不是不懂历史,就是立场问题。

    不同的阶级立场,观点会迥然不同。对国民党而言,戴炳南和仵德厚无疑是铁杆忠诚,而黄樵松则是背叛;对共产党而言,黄樵松是深明大义,而戴、仵则是顽冥不化。

    如果抛开政治立场来说,正是戴、仵的一念之差,才造成太原战役中的生灵涂炭。

    这场战役,解放军浴血奋战6个多月,全歼国民党军队13.5万人,自身也伤亡4.5万人,近百万平民百姓被无情卷入,是解放战争中历时最长、战斗最激烈、付出代价最大的城市攻坚战。至于在战火中伤亡的平民百姓则不计其数,至今仍无法准确统计。

    试想,如果戴、仵顺应天势,响应起义,这一二十万人都可幸免一难。单论这一点,戴、仵可谓罪孽深重,皆可杀!

    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相比,有着本质的区别。抗日战争是抗击外国侵略者,是民族之间的战争,是攸关国家兴亡、民族存亡的殊死决战,体现的是民族气节。而解放战争是国内战争,是政见不合者之间的兵戎相见,是可以妥协、回旋的,甚至是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的,2005年连战的破冰之旅就是例证。

    1947年的国民党政权,已是腐朽没落、摇摇欲坠;而共产党政权却气势如虹,代表着中国的新兴和未来,深受广大人民的信任和拥护。所以,黄樵松是识时务者,而戴、仵则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他们被“车”所碾、被“树”所撼,自然在所难免。所以,共产党即使毙了仵德厚,也不为过。

    然而,共产党却区别对待戴、仵,毅然毙了戴炳南,却只轻判仵德厚,一是充分考虑到仵德厚的次要责任,二是顾念其抗战功绩,将功抵罪。这足以说明,共产党是泾渭分明、深明大义的。

    仵德厚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对共产党感恩戴德,在监狱里认罪伏法,洗心革面,成为监狱中惟一拿掉脚镣的犯人,而且当了班长、纪委会的纪律委员。即使到2004年,他在接受凤凰卫视的采访时,仍然说:不要把我叫将军,我担不起那么高尚的称呼,我就是一个老兵。

    在国家大命运面前,个人的命运轻如鸿毛,往往不为个人所能左右。但是,特殊时期、关键节点,个人对命运的把握,又往往会影响国家命运的走向,比如说戴炳南和仵德厚在太原战役中的抉择。

    柳青在长篇小说《创业史》中,说过这样一句名言: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特别是在人年轻的时候。

    这紧要处的几步,便决定了自己一生的命运,是光荣还是耻辱,是璀璨还是灰暗。

    仵德厚、戴炳南是如此,血战台儿庄的功勋们是如此,毁于战火的台儿庄也莫不如此。

    京杭大运河沿岸的城镇中,规模较大的有18座城市,分别是:北京、天津、沧州、德州、临清、聊城、济宁、台儿庄、邳州、宿迁、淮安、扬州、镇江、无锡、常州、苏州、嘉兴、杭州,分属6省市。在这18座城市中,论规模,台儿庄最小,且随着运河航运作用的减弱而日渐式微。如果不是因为台儿庄大战,这座小城不可能具有世界意义。是那场战役,让全世界认识了台儿庄。

    犹如凤凰涅槃,台儿庄用自己肉体的毁灭,换取了民族气节的永生。同时,她也把自己的命运永远与中华民族的命运紧紧镶嵌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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