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心理学-精神分析引论:神经病症候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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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平常人眼中,症候是疾病的本质,症候的消除就意味着疾病的治愈。但在医学界,症候和疾病是完全不同的,症候的消灭并不等于疾病的治愈。不过在症候消除后,剩下的形成新症候的能力,就成了疾病的唯一可以捉摸的成分。所以,我们也可以这样认为,即知道了症候的基础,也就等于了解了疾病的性质。

    症候(这里所指的是精神的或心因性的症候及精神病)对于整个生命的各种活动是有害而无益的。患者经常痛恨厌恶症候,并深以症候为苦。症候给患者带来的危害主要是消耗了病人所必需的精神能力,而且患者在抵抗症候时也同样要消耗许多能力。如果症候的范围扩大,那么患者势必就要在这两方面大大削弱精神的能力,从而导致自己无法处理生活上的事情。概括来说,这个结果主要依消耗的能力分量而定,由此大家可以看出,“病”在本质上是一个实用的概念。症候形成所需要的条件都是常态人所共有的,假如我们只从理论的角度出发,而不看这个问题的程度大小,那可以说,我们都有神经病。

    我们已经知道,神经病的症候是矛盾的结果,而矛盾产生于病人追求力比多的一种新满足的时候。这两种互相抵抗的能力会重新存在于症候之中,同时因为它们在症候形成中可以妥协互让,从而能够收到互相调解的效果。这也正是症候会有如此抵抗能力的原因,至于症候能够一直存在而不消失则有赖于两力的相抗。我们还知道,这两个矛盾的其中一种成分是未满足的力比多,这个力比多因为被“现实”所阻遏必须另求满足的出路。但是如果“现实”是残酷的,那么即使力比多想要采用其他对象来代替那力所不及的对象,结果也必须倒退,转而去寻求满足于一种过去曾经克服过的组织或一个过去已被遗弃了的对象。如此一来,力比多就不得不退回到以前发展中曾经停滞过的那些执着之处。

    倒错的过程和神经病的过程有着明显的区别。如果这些退化作用没有引起自我方面的遏制,那么最终就不会形成神经病,而且力比多仍然能够得到一种实在的、非常态的满足。可是,假如自我不但控制意识,而且想要同时驾驭运动的神经支配和心理冲动的实现,假如它不赞成这些退化,那么最终就难免会发生矛盾。而力比多如果被阻遏,就一定会另求发泄能力的出路,以顺应唯乐原则的要求,总之一句话,它必须避开自我。而现在在退回的发展路上越过的执着点(自我之前曾经借压抑作用来防止这些执着点)正好可以用来帮助力比多逃避。力比多既然已经退回且重新投入这些被压抑的“位置”,就等于摆脱了自我及自我法则的支配,不过,这也同时代表着它放弃了之前在自我指导下所得到的一切训练。假如力比多目前得到满足,那很容易得到控制;但假如力比多受到了外部剥夺和内部剥夺的双重压迫,就会变得难以驾驭,而转向迷恋已往幸福的日子了。这就是力比多主要的、不变的性质。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情况,是因为力比多所依附的观念是潜意识系统,所以它也具有此系统所特有的历程,即压缩作用和移置作用,这一点与梦的形成相似。力比多在潜意识中所依附的观念即所谓“力比多的代表”必须与前意识的自我力量相互抗衡,就如同隐梦那样,当它刚开始由思想本身形成于潜意识中来满足潜意识幻想的欲望时,就会有一种前意识的活动去检察,只许它在显梦内达成一种和解的方式。自我如此抗拒力比多,力比多就不得不采用一种特殊的表现方式,以便让两方面的抗力都能得到适当的发泄。

    于是,作为潜意识的力比多欲望的多重化妆的满足,也作为两种完全相反意义的巧妙选择的混合,症候得以形成。但梦的形成和症候的形成是不一样的。成梦时所有前意识的目的都只在于保全睡眠,不允许侵扰睡眠的刺激进入意识,不过对于潜意识的欲望冲动,它却从来不采取严厉禁止的态度。它之所以如此缓和,是因为人在睡眠时的危险性较小,睡眠的条件本身就完全可以使欲望无法成为现实。

    大家要知道,力比多在遇到矛盾时仍能够逃脱,就是由于有执着点的存在。力比多退回到这些执着点之上,就能巧妙地避开压抑作用,并在保持着妥协的情况下获得一种发泄或满足。通过潜意识和过去的执着点,力比多用这种回环曲折的方式最终成功地获得了一种实在的满足;虽然这种满足是有限的,几乎无法辨别。对于这一层,我请大家注意两点:第一,大家要注意力比多与潜意识、他方面自我、意识和现实之间,到底存在怎样密切的关系,虽然这种关系当初并不存在;第二,我之前讲过的以及以后还要讲的这个问题,都只是就癔症而说的。力比多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它所需要的执着点来冲破压抑作用的呢?答案是,在婴儿时期的性活动和经验里,以及在儿童期内被遗弃的部分倾向和对象里。力比多求得发泄的地方正在于此。

    儿童期有着双重的意义:其一,天赋的本能倾向是在这时初次呈现的;其二,性活动必须经历外界的影响或偶然的事件才能引起。我认为这双重的区分是非常有道理的。我们原本就没有否认内心倾向能够表现于外,不过从分析观察的结果来看,儿童期内纯粹偶然的经验是完全有可能引起力比多执着的,这一点基本可以肯定。天赋的倾向自然是前代祖先的经验遗产,不过它们也是在某一时期中所习得的。如果没有这种习得性,也就不存在所谓遗传了。

    习得的特性原本能够传递给后代,怎么会到后代的时候消失呢?其实,我们通常太过注意祖先的经验和成人生活的经验,而完全忽视了儿童期经验的重要性。事实上,儿童期经验也是相当重要的。因为它们经常发生在还没有获得完全发展的时候,所以更容易产生重大的结果,同时,也就更容易致病。就这一点,我们从鲁氏等人对于发展机制的研究中便能看出端倪:一个正在分裂的胚胎细胞团被一根针轻轻刺一下,其发展就会被完全彻底干扰,而如果幼虫或成长的动物受到同样的伤害,它们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们前面已经指出,成人力比多的执着是神经病体质的成因,现在我们可以将之再划分成两种成分:一个是天赋的倾向,另一个是儿童期内习得的倾向。学生们都喜欢表格式的记载方式,所以这些关系也可以用如下列表来表示:

    遗传的性构造因为其特别侧重点不同,有时是这种部分冲动,有时是那种部分冲动,有时只有一种,有时则很多种混合在一起,所以,常常表现为许多不同的倾向。性的组织和儿童的经验成为另一种“互补系列”,这与之前所说的由成人的倾向和偶然经验而形成的十分相似。其实,在每一系列中都存在相似的极端例子,各种成分之间也都有相类似的程度和关系。这时候应当提出的问题是:这两种力比多退化中比较显著的一种(即指回复到较早期的性的组织)是不是被遗传的构造成分控制呢?不过现在我们暂时不讨论这个问题,等我们了解了多种神经病形式后再说。

    我们现在还是看下这个事实:精神分析研究表明,神经病人的力比多是附着在他们的幼时性经验之上的。从中我们可以知道,这些经验在成人的生活和疾病中也占有重要地位。就分析的治疗工作来说,这个重要性也是同等重要的。不过从另一观点来看,我们也很容易看出,这一层会有被误解的危险,这个误解会让我们完全从神经病情境的观点来观察生命。假如我们认为力比多是在离开新地位后才退回到婴儿经验的,那么婴儿经验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我们也可能由此得出相反的结论,认为力比多的经验在其发生时就不重要,它的重要性只是因后来的退化作用才获得的。大家应该还记得,我们之前讲俄狄浦斯情结时,也曾对这种非此即彼的问题进行过讨论。其实,要解决这一点也并不困难。退化作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儿童经验的力比多,换句话说,退化作用增加了致病力。这句话虽然没错,但只以此作为决定因素,也常会引起误会。其他的观点也应依此进行论证。

    其一,从观察结果来看,我们能够确定幼时的经验有其特殊的重要性,这在儿童期中已很明显。事实上,儿童也会出现神经病。对于儿童的神经病来说,时间上的倒置成分已经大大减少或已经完全不存在,因为神经病的发生是紧跟在创伤性的经验之后的。就如同我们可以通过儿童的梦来了解成人的梦一样,研究婴儿的神经病也能够使我们减少对成人神经病的误解。儿童的神经病比我们平时所想象的更加常见,但我经常会忽视儿童的神经病,误认为这些小孩子的恶劣行为或顽皮的表现,并通过权威进行压服。事实上,这种神经病是非常容易识别的。它们常表现为焦虑性癔症,其意义我们以后再说。再进一步,如果我们把成年人的神经病与幼儿时期的神经病结合起来看,我们会发现成人神经病往往是幼时神经病的直接继续,只不过,幼时神经病的表现通常更具体而细小。不过,就如我们之前说过的,就某些具体实例来说,儿童的神经过敏性也可能会终身持续不变。就少数的例子来说,我们当然可以在一个儿童处于神经病的状况之下去做分析,不过更多的时候我们还是必须以成年得病的人去推想儿童所具有的神经病,并且在推想的时候一定要特别谨慎,才能避免错误。

    其二,如果儿童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吸引力比多,力比多为什么常退回到儿童期呢?这一层是很让人费解的。只有当我们假定发展的某些阶段上的执着点附有一定分量的力比多时,这些执着点才有相当的意义。

    最后,我还可以说,婴儿期及其以后的性经验,其强度与神经病的形成也休戚相关。有些疾病的起因完全在于儿童期内的性经验,这些经验往往会产生一种创伤性的效果,并且只需有一般的性的组织和不成熟的发展作为补助就能够致病。还有些疾病的起因则全在后来发生的矛盾,但分析往往还是偏向儿童期的性经验,这是退化作用产生的结果。因此,我们可以有两种极端的例子,即“停滞的发展”和“退化作用”,在这二者之间存在各种程度不同的混合。

    有些人认为只要及时干涉儿童的性发展,就能有效避免神经病。老实说,一个人如果只注意婴儿的性经验,或认为只要是延缓性的发展,儿童就不会被这种经验所动摇,就算是在预防神经病了,这就大错特错了。

    我们知道,导致神经病的条件十分复杂,如果我们只注意一个因素,肯定不会收到效果。严格的督察在儿童期内是没有效果的,因为性欲是先天的,根本无法控制,即使能控制,也不像教育专家所想象得那么容易;因为控制而引起的两种新的危险是不容小觑的。如果控制得太严密了,儿童就会过分地压抑自己的性欲,结果通常是弊大于利,而且到青春期时往往会无力抗拒那时所产生的性的迫切要求。所以,在儿童期内开展预防神经病的工作到底是不是有利,或者说一种改变了的对现实的态度是否能够收到效果,这都不好说。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继续讨论症候的问题。症候能让患者产生现实中所缺乏的满足,而满足的方法就是让力比多退回到过去的生活,也就是退回到对象选择或性组织的较早阶段。我们之前提到过,神经病人经常无法摆脱过去生活的某一时期,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个过去的时期正是他的力比多得到满足和感到快乐的时期。神经病人经常回顾已往的生活史,并不断追求这一个时期,以期凭借记忆或想象的帮助回复到吸乳的时期。症候在某种程度上重复产生了那种早期婴孩的满足方式,哪怕这种方式因为矛盾而带来的检察作用必须有所化妆,并且有时候也会转化为一种痛苦的感觉,很可能导致神经病的发生。有时候,伴随症候发生的满足,患者并不知道其为满足,反而深以为苦,只想逃避。这种转化起源于精神矛盾,症候便是在这种矛盾的压力之下形成的。于是过去视为满足的,现在却不得不引起他的反抗或恐怖了。生活中有很多有关这种感情变化的简单而有趣的例子,比如,一个孩子原本非常喜欢吮吸母亲的胸乳,但几年之后,他却会对乳汁有一种强烈的厌恶,而且这种厌恶经久不衰。如果乳汁或其他含有乳汁的液体表面有一层薄膜,那么这种厌恶感竟可化为恐怖。这是因为这层薄膜也许使他记起从前所曾酷爱的母亲胸乳,而且断乳时创伤的性经验对其也产生了影响。

    另外,还有一点也让我们对于症候作为力比多的一种满足方法感到奇怪而又无法理解。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看成是满足的,在症候中却从来没有表现。这是因为症候多是不依赖对象的,它与外界的现实没有什么关联。这是返回到唯乐原则而放弃唯实原则的结果,同时也是返回到一种扩大的自淫病,即一种最早期的满足性本能的方法。它们只在体内求得一种改变,而不去改变外界的情境。换句话说,是以内部的行动替代外部的行动,以适应代替活动——从物种史的观点来看,这又是一个很重要的退化作用。如果我们将它和由症候形成的分析研究所发现的一个新因素放在一起讨论,那么这一点就更加清楚了。另外,我们应该记得症候的形成与梦的形成是一样的,其中压缩和移置作用都在起作用。和梦一样,症候也代表一种幼稚的满足,不过这个满足可能会由于极端的压缩而化成了一个单独的感觉或冲动,也可能因为多重的移置,从整个力比多情结变成了一小段细节。所以,即使我们常常可以证实力比多的满足是的确存在的,但却很难从症候中发现它,也就没好什么奇怪的了。

    前面我们说过,我们还要研究一个新的因素,一个令人惊奇的因素。大家都知道,症候分析的结果,已经让我们知道了力比多所执着的以及由症候所形成的幼儿经验,可问题就在于这些婴孩经验不一定都是真实可信的。事实上,对于大多数实例来说,它们都是不可靠的,有时甚至还和历史事实完全相反。要知道,与其他事实比起来,这件事更容易让我们怀疑这种分析所产生的结果,或怀疑整个神经病的分析所赖以建立的病人本身。此外,还有一事令人大惑不解:如果患者提供给我们的经验都是真实可靠的,那么我们就感到有了稳固的基础,但如果患者提供给我们的经验都是虚构和幻想的,那么我们就不得不去掉这种不可靠的立足点而寻找其他出路。可是,事实上患者这些在分析中回忆而得的儿童经验,有时是虚构的,有时也是可靠的,对于大多数例子来说,都是真假混杂的。

    假如症候所代表的经验是千真万确的,我们相信它对于力比多的执着是有很大影响的,但如果其只是病人的幻想,我们当然不能把这种幻想当成发病的原因。要得到一个妥善的办法确实不易,或许我们能够在下面这些类似的事实里找到一些线索。进行精神分析前,我们在意识中经常保存着关于儿童期内的模糊记忆,这些记忆是可以伪造的,或者说至少是真伪相混的;我们很容易能够看出其中的漏洞来,因此我们至少可以相信,应该对这个意外失望负责任的并不是分析,主要问题还是在病人自身。

    我们如果稍微思考一下,就很容易看出这个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事实上,症结在于病人轻视现实,并忽视现实和幻念的差别。病人用幻想的故事来浪费我们的时间,不免让我们很生气。在我们看来,幻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差之千里,它们具有不同的价值。其实,病人的思想正常时,偶尔也会采取这样的态度。当他提出一些材料引导我们到达所希望的情境(即建筑于儿童期的经验之上的,构成症候的基础)时,我们也分不清所研究的到底是现实或是病人的幻想。只有根据后来的某种迹象才有可能解决这一问题,并且那时我们还要想办法让病人知道真正的结果,告诉他哪些是幻念,哪些是现实。要完成这个工作是非常不容易的。因为如果我们刚开始就告诉他,就如同每一个民族用各种神话来掩盖已经忘掉的历史一样,他目前所说的都是他曾用以掩盖儿童期经验的幻念,那么他对于这个问题的兴趣就会突然锐减(他也想寻求事实而不是幻想),结果就会让我们大失所望。不过,如果我们暂时让他相信我们所研究的确实是他早年时的真确事件,等到分析完成以后再对他说明,那么我们就要冒后来可能发生错误的危险,并且可能会受到他的讥笑,认为我们容易受骗。他一定要经过一个很长的时期才能明白,幻念和现实应受到同等待遇,而且在开始时,被研究的儿童期经验到底属于幻念还是现实根本不重要。而且,这显然也是对于他的幻念所应有的唯一正确的态度。事实上,幻念也是一种实在。

    我希望大家不要认为这些幻念都是不存在的,而要把它当作病人创造出来的一种真实的反应。这种真实反映了一种心理的现实,它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病人真正经历过的那些事实。事实上,在神经病的领域里,心理的现实才是唯一主要的因素。

    神经病人在儿童期内所常发生的事件,可以分为窥视、引诱、阉割三个方面,这三个方面都有现实的基础,如对于父母性交的窥视、为成人所引诱、对于阉割的恐怖。如果你认为这些事情不会真的发生,那就错了。事实上,年纪大一点的亲属们都可以证明此事。比如,一个小孩子玩弄自己的生殖器,他的父母或保姆就会吓唬他,说要割掉他的生殖器或砍断他犯罪的手,以便阻止他的这种行为。做父母的往往会承认有这样的事,因为他们认为这种恫吓是理所应当的。有许多人对于这种恫吓还留有清晰的回忆,如果此事发生在较后的儿童期中时就更是如此。而且如果提出恫吓的人是母亲或其他女人,病人就往往会将执行惩罚的人说成是父亲或医生。过去,法兰克福有一个儿科医生叫霍夫曼,他曾写了一本书,名叫《斯特鲁韦尔彼得》,这本书在当时非常出名,因为作者在书中对于儿童的性及其他情结有着独特的见解。在书中,作者提出了以割大拇指作为吮指头的惩罚,其实这就是用来替代阉割的观念的。从对神经病人的分析来看,阉割的恫吓看起来很常见,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

    我们必须承认,儿童因受成人的暗示,才知道自淫的满足是被社会所不许的,又因看见女性生殖器的构造而受到了影响,于是就用这种知识作为编造以上恫吓的基础。还有一种可能,一个小孩子即使曾经没有什么了解和记忆,但也许会亲眼看见过父母或其他成人的性交,从而受到影响。如果他详述了性交的动作,但实际上并未亲眼看到过,那么,他所描述的场面可能就是建立在对两只狗(或其他动物)交媾的观察基础上的。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因为在青春期内,他的偷窥欲没有得到满足,于是他的回忆便以幻想的面目出现。至于有人说他在娘胎中就看见过父母性交,那绝对是幻想。关于引诱的幻想则有更为特殊的兴趣,因为这往往不是幻念而是事实的回忆。不过,这种幻想与其原来的面目已经大不相同了。比如,一个女孩子在叙述自己孩提时的经过,常说引诱者是父亲,而事实上,引诱常常来自于同年龄或较大的孩子。至于在儿童期内未受引诱的儿童,他因手淫而深感惭愧,于是便在幻想中确立一个心爱的对象,以掩蔽那时的自淫活动。大家千万不要认为儿童受近亲引诱的事是完全虚构的。大多数精神分析家在所治疗的病例中,都证实过此事,只不过这些事件实际上本属于较后的儿童期,而在幻想中被移到较早的儿童期中去了。这些幻想表明,这种儿童期内的经验是神经病必不可少的条件。

    如果这些经验确实曾见于事实,那当然很好,但是如果实际中并没有这些经验,那么它们一定是起源于暗示而为意匠经营的产物。不过,不管是幻想还是现实,这些经验都是十分重要的。那么,这些幻想的材料到底来自何处?无疑是出自本能,可是同样的幻想总是由同样的内容构成的,这又怎么解释呢?对于这一点,我心中有一个答案,不过在你们眼中,这个答案可能是极为荒唐的。我认为这些原始的幻念(primal phantasies,我用这个名词来指代这些幻念及其他一些幻念)是为物种所有的。一旦个体自己的经验不够用的时候,他们就会利用古人所曾有过的幻念。在我看来,今天我们在分析中所看到的幻念,在人类史前的时期都是事实,比如儿童期内的引诱,见父母性交而引起的性兴奋,以及阉割的恐吓或者说阉割本身等。儿童在幻念中的表现只能说是在用古人曾经有过的经验来补充个体实有的经验,我们甚至怀疑,比起任何一个学科,神经病的心理学都似乎更能提供给我们关于人类发展的最初模型的知识。

    既然已经说起这些事实,就免不了要说一下所谓“幻念形成”这种心理活动的起源和意义。大家知道,虽然没有人完全了解幻念在心理生活中的地位,但总体来说幻念所起的作用还是非常重要的。关于这一层,我可细述如下。我们知道,人类的自我在现实面前逐渐顺应现实的要求,从而追求唯实原则,于是,自我便不得不暂时或永久放弃了种种求乐的欲望以及欲望的对象和目标——不仅是关于性的。然而放弃是痛苦和困难的,于是一种补偿的心理活动便产生了,这就是幻念。在幻念中,那些已经被遗弃的快乐渊源,和满足快乐的途径都可以脱离现实的要求还有所谓“考验现实”的活动而继续存在。每一种渴望都变成了满足的观念,虽然明知道这并不是现实,但在幻念中求得欲望的满足却同样能够引起快乐,所以人类仍可以在幻念中继续享受着不受外界束缚的自由。由于在现实中得到的那微乎其微的满足是无法救饥解渴的,于是他忽为求乐的动物,忽又为理性的人类。

    丰唐曾说过,“有所作为就会有连带而来的产物”。幻想的精神领域的创造过程几乎和这种情况一样,即在因农业、交通、工业的兴旺发达而使地貌迅速失去原始形态的地区,留有一方“保留地带”和“自然花园”。不管是无用的或有害的旧有事物都可以在这个保留地带中任意生长繁殖。幻念的精神领域就是从唯实原则手里夺回的“保留区”。

    白日梦是我们所曾见过的最为人所熟悉的幻念的产物,它是野心、夸大和性爱欲望想象的满足。现实生活中越谦逊,幻想上就越骄傲自满,由此可以看出,想象的幸福实质就是回到一种不受现实约束的满足。我们知道夜梦就是以这些白日梦为核心和模型的,换句话说,夜梦基本上就是白日梦。白日梦未必是意识的,潜意识的白日梦也很常见,所以,这种潜意识的白日梦既是夜梦的根源,也是神经病症候的根源。

    接下来,我们说一下在症候形成过程中幻念起到的重要性。我们前面说过,力比多因遭受了剥夺,在复返之前曾离开过,不过仍有一小部分能力附着在原地。这里,我并不是想要修改或者撤销这句话,而只是要在中间插入一个连锁的枢纽。力比多到底怎样回到这些执着点上面的呢?事实上,力比多并没有完全丢掉这些对象和渠道,它们仍逗留在幻念中,并保持着和原来差不多的强度。

    力比多只要退回到幻念里面,就能够寻路回到被压抑的执着点之上。这些幻念尽管与自我相反,但是二者之间并没有矛盾,自我并不排斥幻念,对幻念很宽容,相对的,自我也因此得到了发展。自我本来要依靠着某种数量性的条件而保持不变,但现在却因力比多回到幻念里面而被扰乱了。因为被附加了能力,幻念便会更加奋勇直前想要将其变成现实,而那时幻念和自我的矛盾就必然会出现。这些幻念过去虽然是潜意识的或意识的,现在却是既受自我的压抑,又受潜意识的吸引。力比多便从潜意识的幻念而深入到潜意识内幻念的根源,也就是又回复到力比多原来的执着点之上了。

    力比多返回到幻念之上其实是症候形成途径的一个中间阶段,我们可以将之称为内向(introversion)。内向是荣格曾创造的一个名词,不过,他却将这个很适用的名词用在了别的事物上。我则坚持这个词用在这里最合适,于是,我们便将力比多偏离开实在的满足,而过分地积储于原本无害的幻念之上的这种历程称为内向。当一个内向的人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况之下时,就很有可能成为神经病人。他正在移转的能力如果受到扰乱,就能够引起症候的发展,除非他的力比多可以从其他途径得到发泄。就是因为力比多停留于这个内向阶段之上,才疏忽了神经病满足的虚幻性以及对于幻念和现实的区别。

    大家知道,我已在病因的线索里引进了一个新的元素。这个元素是一个关于数量的元素,我们应该经常加以注意,仅对病因进行纯粹的质的分析是不够的。也就是说,关于这些历程仅有一个纯粹的、动的概念是不充分的,还应该有经济的观点。我们都知道,两种相反的力即使具备了实质性的条件,也不一定发生矛盾,除非二者都有相当的强度。

    另外,先天的因素也会引起人的疾病,这也是因为其部分本能比其他本能更占势力。我们甚至可以说,人们的倾向在本质上基本是一样的,差别主要在于量不同。就抵御神经病的能力来说,这个量的成分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能不能患神经病,主要是看他所有未发泄的而能自由保存的能力的到底是多大的量,且有多大一部分能从性的方面升华而移用于非性的目标之上。从质上来说,可以将心理活动最后的目的看成是一种趋乐避苦的努力,从经济的观点来说,则指正确分配心理器官中现存的激动量或刺激量,不让它们积储起来而引起痛苦。

    我已经用如此多的篇幅讲述了神经病症候的形成。不过我要再次强调,我今天所说的话都只是就癔症的症候来说的。强迫性神经病的症候虽然与其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大差异。自我对于本能满足的要求在癔症里表示出反抗,在强迫性神经病中这种反抗更为明显,在症候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其他神经病与其差异更大。不过关于那些神经病症候形成的机制,我们还没有加以彻底研究。

    在即将结束这部分内容之前,我还想说一种幻念生活,相信大家都会对它感兴趣。幻念也可循一条路返回现实,那就是艺术。其实,艺术家也有一种反求于内的倾向,和神经病人差不多,他也被各种强烈的本能需要所急促,也有各种渴望,如权势、财富、名誉和妇人的爱等等,但是他缺乏获得这些满足的手段。于是,他和有欲望而不能满足的其他人一样,脱离现实,以转移他所有的一切兴趣和力比多,过上享受幻念的生活。这种幻念本来十分容易引起神经病,但他之所以没有得病,是因为有许多因素集合起来以抵拒病魔的入侵;现实中确实有一些艺术家因患神经病而使自己的才华无法得到完全展露。或许他们的天性中有一种强大的升华力,而在产生矛盾的压抑中存在着一种弹性,因此,艺术家所发现的返回现实的路径一般是这样的:过幻念生活的人中不是只有艺术家,幻念的世界容许所有人类,不管是谁只要有愿望没有实现都可以去幻念中寻求安慰。不过,对于没有艺术修养的人们来说,其从幻念中得到的满足是非常有限的;他们的压抑作用是残酷无情的,因此除了意识的白日梦外,他们无法享受任何幻念的快乐。但对于真正的艺术家来说则不是这样。首先,他知道如何润饰他的白日梦,使这些白日梦不露出个人的色彩,又能被他人共同欣赏;他还知道如何对白日梦进行充分的修改,掩饰那些不道德的根源;其次,他又有一种可以处理特殊材料的神秘才能,使它们忠实地表现出幻想的观念。他也知道如何把强烈的快乐附着在幻念之上,至少可以暂时控制住压抑作用使其无所施其技。

    如果他可以把这些事情全部完成,那么他就能够使他人共同享受他潜意识的快乐,而且让人们对他感戴和赞赏。那时,他就能够通过自己的幻念而赢得从前只能从幻念中才能得到的东西,如荣誉、权势、爱情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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