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3:生死局中局-调虎离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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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了午后,我们看到北面有蜿蜒连绵的古长城,古长城下有一条官道,无数代人在这条官道上走过,将这条黄泥巴砌成的道路踩踏得结实而光滑,官道上还有骆驼碗口状的蹄印和牛羊花瓣样的蹄印。

    我们沿着古长城一路行走,两天后,来到了一个叫作盐池的地方。盐池的名字中带着一个盐字,其实这里不产盐,而产甘草。甘草是一味中药,每年都有很多内地的商人来盐池收购甘草。

    天空中起了黄风,西北这一带的人把龙卷风叫作黄风。因为龙卷风一来的时候,就飞沙走石,昏天黑地,天地之间黄乎乎一片,对面看不到人。光头看着这种天色,就让我们今晚住宿在盐池县城。

    我们住在了盐池县城的一座大院子里,这间院子很大,砖砌的围墙,围墙上还有一个用来观察瞭望的亭子。这样气派的院子,在西北很少,估计这家人是做生意的,而且做得很大。

    院子的主人让厨师给我们做了一锅糊饽子,这种塞上小吃很像我当年跟着师父凌光祖在河南大别山中吃的烩饼。不同的是,烩饼里用的食材是猪肉,而糊饽子用的是羊肉。西北这一带,羊群遍地,数量远远大于猪的数量。

    吃完糊饽子,大家都躺在炕上休息,可是,黄风却过去了,天地之间澄明一片,那阵黄风不但吹走了地上的杂物,而且连天上的乌云也吹走了。我看着这样的天气,感到心情非常开朗。

    小眼睛看起来心情也不错,这股黄风似乎也吹走了连日来他心中的阴霾。小眼睛说:“去县城逛逛,去不去?”

    我说:“一个小县城有什么可逛的?”

    小眼睛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里的女孩和我们那里的女孩长得不一样。这里女孩普遍身材丰满高大,眼睛又亮又大,眼泡是肿的,鼻梁挺直,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我说:“肿眼泡还漂亮?”

    小眼睛说:“当然漂亮,这里女孩的肿眼泡和我们那里女孩的肿眼泡不一样,这里女孩都是双眼皮,就像牛眼睛一样,亮光闪闪,你说那有多漂亮。”

    我戏谑地说:“你是小眼睛,看到每一双大眼睛都漂亮。”

    小眼睛生气了,他说:“你去不去?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我心里有点痒痒的,很想看看这里的女孩是什么样子,听小眼睛说得这样好,我有点动心了,就跟在小眼睛的后面,走出了那座院子。

    大街上的人很多,似乎黄风过后,全县城的人都走出家门,享受清新的空气。我们的眼睛向四周探望,贪恋地看着每一个从眼前走过的女子,然而看了后都感到很失望,那些女子都穿着黑色的长袍,显不出任何身材,而且,她们的脸还都被轻纱遮住了,有的是绿色的,有的是黑色的,有的是白色的,根本看不清她们是高鼻梁还是塌鼻梁,是大眼睛还是小眼睛。

    我们都感到很失望。

    我还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有的女人面纱是绿色,有的是黑色和白色?

    我们在大街上游荡着,像两条无家可归的狗。走遍了半个县城,还没有看清一个女人的脸。我看到有一个女人走进了一个用苇席编成的小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接着又走进了一个女人。

    我问:“那是干什么的?”

    小眼睛说:“那是洗澡的。”

    我说:“那么小的一个地方,怎么洗澡?”

    小眼睛说:“这里极度干旱缺水,人们所说的洗澡,不是脱光了赤条条跳进澡堂子里,而是用手捧着一捧水,抹湿眼睛和嘴巴,就算是洗澡了。洗完澡后,他们就要走进寺庙里做仪式。”

    我灵机一动,说:“他们要抹湿嘴巴和眼睛,那刚好就能看到脸长得是什么样子。”

    小眼睛说:“好,我们去看看。”

    我们悄悄绕到了那个苇席编的小房间后面,找到一根小棍子,从苇席的缝隙中伸进去。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吼,但是听不懂他喊的是什么。

    那个人的喊声过后,他的身后马上出现了三个人,一个个又高又大,又黑又壮,脸上是密密匝匝的胡须,他们看到我们在苇席后面偷看,不由分说,就向我们扑过来。

    我吓得向后躲了几步,而小眼睛没有躲,他蹲下身子,一个扫堂腿过去,扑在最前面的刚才叫喊的那个人就倒了下去。

    第二个人看到小眼睛刚一照面,同伴就被放翻了,略一迟疑,小眼睛像灵猫一样窜出去,跳起来照准第二个的脸上打出一拳。第二个踉踉跄跄退后几步,一跤坐倒。

    第三个和第四个不敢再上前,他们哇啦哇啦地叫喊着,远处奔来了十几个人,小眼睛抖擞精神,还要再战,我说:“快点走,要被缠住就走不脱了。”

    我和小眼睛回头就跑,后面那些人一路追赶着,他们边追边喊,后来,追来的有几十个人。

    我们无处可逃,逃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巷子弯弯曲曲,又窄又长,像鸡肠子一样。追赶人的脚步声在巷口响起,我们看到旁边有一户人家的院门打开着,就一头钻了进去。

    跑进去后才发现,这是一座废弃的院子,院子里覆盖着积年的荒草,黄泥巴糊成的房屋已经倒塌,一只野狗正在院子里寻找食物,突然看到我们,吓得像箭一样窜出。

    倒塌的房屋前有一个萝卜窖。西北农村家家户户都有萝卜窖,那是用来储藏萝卜的。西北苦寒,漫长的冬季里,人们的蔬菜只有秋天储藏的红萝卜和白萝卜,谁家的地窖里储藏的萝卜多,谁家就是富翁。

    我们藏身在萝卜窖里,把荒草盖在窖口,听见脚步声咚咚咚从院门前跑过,像鼓槌一样敲击着我们的耳膜。脚步声愈来愈远,我们正准备起身,突然听到脚步声又回来了。他们在四面八方搜索着,还有人用脚踢着地上的土疙瘩。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萝卜窖已经彻底坠入了黑暗,我感到一条昆虫爬上了我的脖颈,它多足的腿脚在我的脖颈蠕动着,我不敢动,害怕惹恼了它。还好,它爬着爬着,感觉没有兴趣,就又离开了。

    夜已深,萝卜窖外搜索的脚步渐渐远去,我和小眼睛看到没有危险,就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一路提心吊胆地回到了驼队所住的院子里。

    院子里,大家都在等我们。

    光头一见到我们,就勃然大怒,然而他没有向我发脾气,只是对着小眼睛。他的声音犹如雷霆震怒,像狮子吼一样;小眼睛的眼睛眨巴着,像鸡啄米一样。

    光头问:“你们去了哪里?”

    小眼睛眨巴着眼睛说:“只是去外面逛逛了。”

    光头围着小眼睛转了一圈,扯着小眼睛衣服上的蛛网,怒吼道:“只是逛逛?只是逛逛哪里来的蜘蛛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小眼睛说:“没有。”

    我也赶紧说:“没有。”

    光头让小眼睛说清楚今天去了哪里,小眼睛一口咬定只是出去转转,我也一口咬定只是出去转转。偷看人家女人洗脸,差点被人家围殴,躲进了萝卜窖里,这么狼狈的事情绝对说不出口,我们就干脆都不说。

    光头看到再也问不出什么情况,就叫进两个放哨的人,让我们两个今晚顶替他们放哨。

    我们走出了房门,登上院墙角落的小亭子。站在小亭子上,能够看清院内院外的一切动静。

    盐池县城的灯光逐渐熄灭,院子里的灯光也熄灭了,月光在云层中穿行,时明时暗。这个夜晚很静谧,这个夜晚很安宁。

    我想起了白天在县城看到的各种颜色的面纱,就问小眼睛:“为什么那些女人的面纱颜色不同?有什么讲究?”

    小眼睛说:“没结婚的女人,戴着绿面纱;结了婚的女人,戴着黑面纱;而有了孙子的女人,戴着白面纱。”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我又问小眼睛:“你的武功跟谁学的?是不是学武的人都爱打架?”

    小眼睛说他老家在河北沧州,那里的男孩子从小就开始练武,他七岁那一年,跟着父亲来到了张家口,此后就把家定居在此。来到张家口的第二年,父亲就把他送到了镖局里,镖局里的很多镖师都和他一样,自从来到镖局,都从最基本的武功练起,练成功夫后就在镖局里做镖师,赚钱养家。他的师父是光头。

    哦,怪不得光头骂起小眼睛来,从不留情面,原来小眼睛是他的徒弟。

    小眼睛接着说,刚刚学会功夫的人,看别人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一股杀气狠气,一言不合,就想和人动手。而时间长了,这股杀气狠气就磨平了,看人的时候,眼神是和善的。

    小眼睛问我:“你不会功夫?”

    我说:“我不会。”

    小眼睛说:“走江湖的人,怎么能没有功夫?有了功夫,你就有了护身符,走到哪里都不怕。”

    我说:“以前没有师父教我,现在要学,恐怕晚了。”

    小眼睛说:“不晚,练功什么岁数都不晚。我见过一个人,六十岁才练功,现在都练得像模像样,寻常的小伙都不是他的对手。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你的花架子套路打得再漂亮,不顶用,还是要有真功夫。”

    我问:“什么叫真功夫?”

    小眼睛说:“真功夫就是两个字,一个是快,一个是准。你和人打架,出手一定要快,他还没有出手,你的拳脚已经上去了。再一个是准,想打哪里,就打到哪里。至于那些各种各样的武术套路,没用的,打架的时候根本用不上。打架的时候,不是像评书中说的那样,大战几百回合,往往只是一两招,就要见效,就要把对方整趴下。”

    我说:“快,好理解,出手快;可是准,就不一定了,对方一直在移动。”

    小眼睛说:“想要准,先要心态平稳,不能慌张,不能胆怯,不能心急。你一害怕一紧张,肯定就打不过对方,拳脚也落不到实处。你要判断对方下一步的动作,盯着他的眼睛,就能够看出他的企图,然后你再应对,肯定一打一个准。”

    我们正在亭子里交谈着,突然听见院子外传来了说话声,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两个女人从院墙外路过,她们谈论的是各自勾引男人的事情,边说边哧哧地笑。

    小眼睛的眼睛发亮了,他低声对我说:“哇,两个玩嫖客串子的。”玩嫖客串子的,是一句江湖黑话,意思是荡妇。

    我们趴在院墙上,一句话也不敢说,静静地听着两个玩嫖客串子在交谈。两个玩嫖客串子的似乎不知道院墙上有人,她们大剌剌地坐在了院墙下的石头上,交流着她们的性爱经验。

    她们两个,一个声音沙哑,一个声音清脆。尽管月色朦胧,我无法看清楚她们的容貌,但是从她们的声音中判断出,一个可能是少妇,一个可能是少女。

    小眼睛说:“快点走,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没听那两个玩嫖客串子的,洞洞都在冒火,我们下去帮她们泻火。救人危难,胜造七级浮屠。”

    我身不由己地跟着小眼睛,沿着台阶走下院墙,然后走出了院子。

    院墙下,两个玩嫖客串子的突然看到我们,似乎吃了一惊,转身就走,小眼睛追上去说:“两位娘子,黑灯瞎火的,这是要到哪里去?”

    两个玩嫖客串子的说:“我们赶夜路,要回家。”

    小眼睛问:“家在哪里?”

    两个玩嫖客串子的说:“就在前面那个村子。”

    小眼睛说:“那我们两个送你们。”

    两个玩嫖客串子的对望一眼,说:“那再好不过了,我们两个赶夜路还有些害怕。”

    小眼睛说:“有我在,就没有什么怕的。”他边说,边在两个女人身上摸。女人哧哧笑着躲闪,却又故意让小眼睛的手指碰上她们的身体。少妇说:“这里恐怕会有人来,我们去前面树林子吧。”

    两个女人在前面走着,摇摆着浑圆的屁股,像两只寻窝下蛋的母鸡;小眼睛在后面跟着,高视阔步,像只雄赳赳的公鸡。我跟在小眼睛后面,心中充满了惶恐,像只溜出鸡窝的小鸡。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大院,光头和豹子会不会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痛骂我们?我越走越觉得害怕,无意中一回头,突然发现了极为震惊的一幕:

    月光下,十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把挠钩扔上了院墙,挠钩勾住了墙头,然后,他们顺着绳子向上攀爬。

    我大声呼叫着小眼睛的名字,小眼睛回头一看,也被这一幕惊呆了。人家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们中计了。

    小眼睛和三师叔一样,都好色。但是三师叔好色万无一失,相反,那些女人一和他上了床,就离不开他了。而小眼睛每次都会掉落女人构筑好的陷阱里,上次是替迁坟的人家挖了一晚上坟墓,这次是中了女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小眼睛看到情势不好,就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圆柱形的东西,准备点燃,可是他匆忙中却总是擦不燃火柴。就在他想要擦燃火柴的时候,那两个女人回身攻向他。

    我大叫一声:“小心。”

    小眼睛武功很好,脑子也转得快。他刚才是色欲熏心,忘记了面临的危险,现在知道了那两个女人是在给自己布置陷阱,所以他加倍警惕。女人的拳脚还没有攻到的时候,小眼睛一蹲身,就躲过去了,然后,他一拳一脚,就把两个女人打倒在地。

    小眼睛的拳脚很重,女人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可能小眼睛击伤了她们。趁着这个间歇,小眼睛擦燃了火柴,点燃了那个圆柱形的东西。那个东西一声爆响,拖着尖利的啸声,飞到了夜空中,然后,夜空中幻化出了漫天星光。

    这是镖局遇到紧急情况下,用来报警的。它和今天的二踢脚爆竹是一个原理。

    爆响声惊醒了高墙大院里的骆驼客,他们互相应答着,高声吆喝着,那些刚刚爬上墙壁的人,看到院子里有了防备,只好溜下院墙,叫一声“风紧,扯呼!”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两个玩嫖客串子的也消失了。

    大院里灯火通明,骆驼客们手中拿着刀枪棍棒,神情炯炯,严阵以待。

    我本来想着光头他们会询问我们为什么跑到了院墙外面,可是没有问。光头只是问:“这伙人是什么路数?”

    小眼睛摇摇头,我也迟疑地摇摇头。

    光头又问:“是不是定边县城那一伙的?”

    我说:“不是。”

    定边县城那些人,是响马的眼线,他们说的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属于西北陕甘一带的口音,而今晚上这伙人说话声音轻巧,带着圆润的转舌音,尤其是那两个玩嫖客串子的,尽管一个声音沙哑,一个声音清脆,但都很好听,有一种女性的柔媚,应该是京津一带的口音。攀上墙头的那个人喊了一句“风紧,扯呼!”声音也有一股京津味。

    我说了自己的疑惑,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这一路上走得实在不顺利。定边的响马眼线,估计已经让鹰隼把情报发出去了,前面会有响马拦截;而从京津一路跟来的另一股响马,则在后面追踪。

    两股响马都要花这么大的心思来抢劫我们,那么说明这一批货里面有问题。这趟镖开始走的时候,光头对外说只是茶叶和盐巴,现在看来,绝不是盐巴和茶叶那么简单,驼背上肯定还驮着不让人知道的贵重东西。响马们跟踪千里,绝对不会只为了劫取茶叶和盐巴。

    光头肯定有秘密没有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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