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3:生死局中局-案中案,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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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回到县城,直奔居住的那座大院,大院里一片混乱,一头骆驼躺在地上,它汩汩流淌的鲜血染红了半个院子。院子里布满了杂乱的脚印和打斗的痕迹,一根断裂的木棒,被丢在骆驼身边。

    这里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我们离开院子的时候,留下了一部分人看守,现在他们都走出来了,唯独缺少年龄最大的那位镖师。大家平时都戏谑地称他老当家的。

    老当家的做了一辈子镖师,本来早就应该颐养天年了,可是年轻时候走镖时和响马打斗,身体受伤,那个玩意儿坏了,所以他一辈子未婚,他没有家,就把镖局当成了自己的家。

    老当家的沉默寡言,他是镖局上上下下最容易被人忽视的那个人,人们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就是一道影子。

    守镖的几个人中,花面狸是首领。后来我才知道,之所以人们称他花面狸,是因为他身手敏捷,又鬼点子多。在这支走西口的驼队中,花面狸是光头的副手。

    花面狸说,光头带着我们离开不久,门外就来了一群卖艺的。那些卖艺的在村子里吹吹打打,惹得一村的人都跑去看稀奇。花面狸知道院子里护镖的人少,就关闭大门,禁止任何人出去。过了一会儿,卖艺的开始挨家挨户敲锣打鼓,上门要赏钱。按照当地的习俗,遇到上门来要赏钱的人,主家都要给点,有的多给点,没有的少给点。因为民间传说,这些卖艺的在你家门口吹吹打打,会给你家带来好运。

    院主人打开院门给赏钱,老当家的跟在后面看热闹。

    看到院门打开了,那群卖艺的就丢掉了锣鼓家伙,从推车里抽出大刀长枪,向院子里冲来。

    事发突然,院子里的人还没有做好准备,老当家的看到情势不好,就双手把住了院门,大声呼叫“响马来了”。花面狸和留守的人操起兵器冲向院门,然而已经晚了。老当家的被响马乱刀砍死,响马踏着老当家的尸体,冲入院子里。

    响马人多,而花面狸他们人少,双方一交锋,响马就占了上风。花面狸无奈,只好让大伙且战且走,退到窑门口。身后的窑洞里,是这次走镖押运的货物。

    响马攻打镖师,只会是为了货物。

    响马把镖师逼到了窑门口后,攻不上去。镖师严密地守护着窑门,响马虽然人多,但用不上那么多人。镖师就像团成球状的刺猬,响马就像青面獠牙的怪兽,双方相持不下。

    响马的阴谋不能得逞,焦躁不安,就在院子里乱砸乱打,一头受惊的骆驼挣脱缰绳,在院子里乱窜,响马对着骆驼刀枪相加,骆驼倒在了血泊中。

    双方相持不下,突然,一个响马端着铁锨走来了,铁锨的铁头里是冒着火苗的煤炭。刚才他们在门外吹吹打打的时候,院子里正在做饭。

    看到那些冒着火苗的煤炭,镖师们都吃了一惊。如果响马把这一铁锨滚烫的正在燃烧的煤炭扔向他们,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花面狸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一位镖师递给他水碗,他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听到花面狸说到这里,我们都捏着一把汗。

    喝完水后,花面狸接着说,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了动静,有几个人手持鞭炮冲进来,他们把点燃的鞭炮丢在响马的身上,爆炸声震耳欲聋,响马的衣服被炸出了几个破洞,响马的脸也被熏得乌青。这几个人丢完了鞭炮后,又拿出了刀枪,冲向响马。

    镖客看到来了救兵,立即发动反攻。响马受到两面夹击,只能落荒而逃。镖客与响马作战,从来不敢赶尽杀绝,只是把他们赶跑,适可而止。所以,镖客们只是把响马赶出了大院,再没有追击。

    他们回头寻找那几个放鞭炮的人,想要感谢,但是那几个放鞭炮的人,已经冲出了大院。

    响马在前面狼狈逃窜,几个放鞭炮的人没有追击,他们跑到了一棵老槐树下。那里,有一个人牵着几匹马,放鞭炮的人一人骑着一匹马,一眨眼间就跑远了。

    豹子听到花面狸这样说,感到非常奇怪,他问光头:“镖局在这里有朋友吗?”

    光头说:“镖局在这一路上都只是匆匆的过客,既没有仇家,也没有朋友。”

    豹子说:“这件事情实在太奇怪了。他们给我们帮了这么大的忙,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匆匆走了。”

    光头说:“我也想不明白。”

    盐池县城很危险。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们就出行了。本来想等到路面彻底干透后,再出行,然而,盐池县城里危机重重,杀机四伏,我们都想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给骆驼的四蹄绑上棉布,牵出了院门。这样做有三个好处,一是避免了响亮的蹄声惊醒别人,二是免得骆驼细长的蹄子陷入泥沼,三是避免追踪的人循着骆驼蹄印追上来。

    我们顺着一段残破不堪的长城,一路急急走着,走到天亮,走到了一座山峰下。山峰不高,但是异常陡峭,我们赶着骆驼,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走上去,一步步都走得很小心。路面湿滑,好几次骆驼都跌倒在地。我们好几个人一起用力,才将骆驼庞大的身体扶起来。

    走到山峰上,道路更为难走,一边是悬崖峭壁,笔直如削;一边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骆驼看着一尺多宽的倾斜而湿滑的路面,止步不前。我把手掌放在骆驼的大腿上,能够感到它因为恐惧而大腿微微颤抖。

    越过山峰,山峰下是一片盐碱滩;走过盐碱滩,后有一片平缓的山坡。山坡下有一条河流,往常驼队从这里蹚水经过,然而,因为这几天阴雨连绵,河水暴涨,驼队不得不绕道而行。

    下游几十里,有一座桥梁。我们走过桥梁,看到又有一面山坡。山坡上,有一座古老的房子巍然挺立。

    那是一座道观。

    我们从天没有亮,就一直走,走到了现在,粒米未进,大家都感到饥肠辘辘,就准备走进道观里,生火做饭。

    道观里到底有没有人,或者有没有埋伏,大家都不知道。

    镖师们站成一排,对着道观齐声高喊:“合吾——”

    合吾是一句江湖黑话,意思是:我们是江湖上的,如果你听到了,就关照点,注意点。江湖人称江湖人为老合。“合吾”最初为江湖人所通用,后来就成了镖局专用了。镖局每逢走到陌生的和认为有危险的地方——比如山冈、树林,都会先喊一声“合吾”,意思就是告诉江湖上的人,我们来了。这样一亮嗓子,震天动地,个别不怀好意的小毛贼,就会被吓走。

    遇到寺庙道观、孤村野店,走镖的也要喊一声“合吾”,意思是说,如果有贼人埋伏,你们就走远点,我们人多势众,不怕你。

    驼队喊完了“合吾”后,道观里走出了一名老道士,老道士手执拂尘,须发皆白,一副得道成仙、超然忘我的模样。

    老道士看到门外来了一群人和一群骆驼,就躬身相迎,他说:“贵客盈门,贫道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大队人马没有进入道观,小眼睛和一个镖师先走进去了,在道观里查看。道观外,光头和豹子陪着老道士说话。

    光头说:“叨扰道长,不好意思。”

    老道士说:“各位先生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豹子说:“我们是走镖的,因为河水暴涨,不能涉过,绕道来到这里,想借道观一用,生火做饭,不知道长是否方便?”

    老道士说:“当然可以。”

    光头说:“请教道长尊号,此后我们会专程登门拜谢。”

    老道士说:“贫道名念家亲,在此道观修炼二十余载,专程拜谢就不必了。”

    小眼睛和那名镖师走出来,偷偷对着光头点点头。光头说:“大家进道观。”

    镖师们牵着骆驼,逶迤走进道观的黑漆大门。道观里供奉的是神话传说里那个会炼丹的太上老君。太上老君塑像前,放着一个竹筒,竹筒里装着卦签。

    道观显得很陈旧,房顶上的瓦楞间,长着荒草和苔藓,屋梁上落满了尘灰,屋角还有蜘蛛在结网。道观里只有念家亲老道士一个人。

    豹子和念家亲老道在屋檐下攀谈,小个子他们在厨房里烧水,我感到无聊,就在道观里四处转悠。

    豹子问:“道长老家不在本地?”

    念家亲说:“是的。”

    豹子说:“我从道长尊号推断而出。念家亲,应是思念远在家乡的双亲,是不是?”

    念家亲说:“是的。我家在云南红河,二十年前来到此处做生意,折了本钱,不能回家,急火攻心,就昏倒在路边,恰好被该处道观的道长救醒。后来,我跟着道长学黄老之术,太极八卦。道长羽化成仙后,我就继承道长衣钵,在此安身。”

    豹子说:“山河破碎,风雨飘摇,世间皆是有家难归的游子。”

    我看到塑像前的竹筒,就拿起来看,竹筒里装满了竹签,每个竹签上都有一首诗歌,诗歌是七言绝句,字体极小,笔画细若蚊足,显然是用钢针之类的东西刻上去的。

    念家亲看到我在翻看竹签,就走过来说:“此副竹签已有几百年,是道观一代代传下来的。你想算,我就替你算一卦。”

    我说:“好。”

    我依照念家亲的吩咐,拿起竹筒摇动竹签,然后放下竹筒,从里面随意抽取一根,交到了念家亲手中。

    念家亲看着竹签,脸上波澜不惊,然后说:“你这一辈子经历非凡,坎坷不断。”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我这一辈子确实经历非凡,坎坷不断,难道他能够看出来?

    念家亲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就把竹签递给我,让我看。我凑到阳光下,看到那上面是这样一首诗歌:

    困龙他乡志不伸,忧愁寂寞到而今,事来又逢知己友,抱团取暖大放心。

    我感到很震惊。这副卦签好像就是为我预留的,它说的就是我啊。我早年被人贩卖,跟着马戏团四处漂泊,后来流落到河南,加入了江相派,从事了做旧行;又阴差阳错来到雁北,参加了晋北帮;没想到晋北帮被人告密,遭到毁灭,为了寻找师祖而流落草原……我确实是“困龙他乡志不伸,忧愁寂寞到而今”。但是,我又遇到了三师叔、豹子、黑白乞丐和现在的小眼睛、小个子,他们都是我的知己朋友,甚至是我的忘年交,也确实是“事来又逢知己友,抱团取暖大放心”。

    我是江相派状元郎凌光祖的大弟子,我深知算命先生都是骗人的,可是,我此前从来没有涉足过太极八卦,难道太极八卦就这么神奇?

    小眼睛看到我在算卦,也跑过来看热闹,他一连声地问我:“怎么样?卦象对不对?”

    我说:“很对。”

    小眼睛同样很惊讶,他问念家亲:“奇怪了,你是怎么算的?”

    念家亲依然是一种波澜不惊的神情,他说:“此卦筒里有六十四根卦签,对应着六十四卦。每个人在摇动卦筒的时候,他的精气神就会集中在某一个卦签中,然后,他就会抽出这根卦签,这根卦签上的诗歌,正好可以解释他的命运。”

    我听得越发神奇,江相派是假的,难道道家问卦是真的?

    小眼睛急切地对念家亲说:“也替我算一卦。”

    念家亲说:“若问命相,则日算一卦,这是道家祖训。再多算,就不灵了。”

    我觉得很奇怪,道家八卦推算,真的很灵吗?我以前在江相派的时候,深知相面算命都是骗人的买卖,算命的云里雾里说一通不着边际、模棱两可的话,套出你的底细,按照江相派的规律,说出你的过去和想法,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可是,念家亲和我见第一面,也没有说一句话,他对我的过去肯定一无所知,他又怎么会知道我的过去呢?又怎么会知道我有知心朋友呢?

    念家亲是不是江湖老合?他会不会设好了圈套在这里等我们?看起来不像,我们只是临时变更路线来到道观,如果有人设置圈套,肯定要提前做好准备的。小眼睛他们刚才在道观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整个道观里只有念家亲一个人。

    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是真正的老道吗?

    我装着查看道观四周的情况,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念家亲,蹦出一句:“是谁点你出来当相的?”

    念家亲没有反应,他低头摆弄着手中的卦签。倒是小眼睛有了反应,他问我:“你胡乱念叨什么?”

    我笑笑说:“没什么,我随口说的。”

    念家亲不是江相派的人。如果他是江相派的,肯定会脱口而出“阿爸”或者一个人名。这就像你正在路上走着,突然有人喊出你的名字,你肯定会随口答应。

    如果念家亲说“阿爸”,那就说明和我是同派中人;如果念家亲说出了一个人名字,那就说明和我不是同派中人。

    江相派的人严格按照辈分排列,凡是加入江相派,师父一定说过了,行走江湖的时候,如何对春点,也就是暗语,如何寻找同派,如何对答。

    如果念家亲说出“阿爸”,那就说明是我们江相派的同行;我继续问他:“你的师爸贵姓?”他说出姓氏,我就能够推断出他和我谁的辈分高,应该如何称呼他。

    如果念家亲没有说出“阿爸”,却说出了一个人名,比如“黄世仁”“杨白劳”,那么就说明他也是江湖上的金点,但不属于江相派一支。

    金点是一句江湖黑话,江湖上的人把所有算卦相面的人,统统称为金点。金点又分为哑金、戗金、袋子金、嘴子金……

    江湖上的金点,都自称自己是当相的,当相的意思,就是依靠智慧赚钱。他们是人群中的宰相,是智慧超群的人。江湖上的金点都很自负。

    如果念家亲是江湖上的金点,我这样突然问他,他肯定会情不自禁地应答。这一问一答都是江湖黑话,而且是金点们才知道的黑话。尽管一同走江湖,外人就不知道我的问话是什么意思,比如小眼睛。

    念家亲没有回答我的话,那么他肯定也不知道我的问话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回答,说明他不是江湖上的金点。

    我此前没有接触过太极八卦,也许太极八卦算命是真的,也许世间真的有准确预测这门学问。

    我想弄懂八卦算命的窍门,就问念家亲:“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念家亲和颜悦色地说:“道生一,一为太极;一生二,二为阴阳;二生三,三为天地人;三生八卦,八卦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生六十四卦,六十四卦为六十四种命相。芸芸众生万万千,都难逃脱六十四种命相。所以……”念家亲从竹筒里一把抽出所有卦签,接着说:“此处有六十四根卦签,正为六十四种命相。”

    我愈发惊讶。

    念家亲接着说:“八卦问相,乃为周文王首创,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于通地黑暗中,不见天日,不见星光,甚至连一只萤火虫也无法看到。为了排遣无边黑暗与寂寥,周文王在黑暗中推演八卦,将八卦推演为六十四卦,对照天地万物,芸芸众生。此后,姜子牙用美女和宝石,进献给商纣王,商纣王放走了周文王。周文王带着八卦命相出狱,此后,八卦命相流传民间,代代相传,一直到今日。”

    我在私塾学堂里就学过周文王,“夏有禹,商有汤,周文武,称三王”。既然八卦是周文王推演而成的,那么一定有它高深的道理。

    我正在想着,突然听到小个子在厨房门口大喊:“吃饭了。”

    道观门口留了一个放哨瞭望的,其余人都走进厨房吃饭。

    今天做的是捞面。捞面是驼队最常吃的一种饭食,也是最简单的饭食。面粉里加上水,调和成糊状,然后摊在鏊砧上,下面架着柴火烧,糊状的面团慢慢被烤熟,然后切成条状,这就是干面条,携带很方便。当需要吃的时候,找一口铁锅,烧开水,把干面条放进去,略加搅拌,捞到碗里,调上猪油、葱花、盐巴、酱油醋,就是一碗美味了。

    我们一人端着一碗,吃得津津有味。光头盛了一碗,端给念家亲。念家亲像被火烤着了一样,慌忙后退。

    光头说:“很好吃的,我们走镖的时候,经常吃这个。”

    念家亲说:“道家修身养性,师法自然,不食荤腥。万物皆有灵性,万物皆有命相,猪油乃大浊之物,只会损伤道家真气。”

    光头看到念家亲这样说,也不再强求他。

    我想,念家亲应该真是一位道士。

    我一碗面条吃完了,去盛第二碗。等到我再次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念家亲在和光头攀谈。

    念家亲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光头说:“走镖,去西面。”

    念家亲说:“西面可不太平。”

    光头好奇地问道:“道长怎么知道?”

    念家亲说:“自今年开始,各路镖师都从贫道眼前走过多次,每路镖师走过,都求贫道算一卦,听他们说起,这一路上都不太平。”

    光头停止了咀嚼,凝神听着念家亲的话。

    念家亲说:“今年以前,贫道这里门可罗雀,一年也难得见几个人。然而,今年开春后,河水接连暴涨,过往行人都要从桥上过河,这条路就经过贫道这里。他们都向贫道说起过土匪。”

    念家亲接着说:“听他们说,贺兰山中土匪成群,专抢过路行人,已伤了很多人性命。官府对他们也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

    光头继续凝神听着。

    念家亲感叹道:“世道不太平,人人皆为蝼蚁。可悲!可叹!”

    光头没有再说话,他匆匆几口扒掉了碗里的面条,然后命令大家准备起程。

    我们牵出骆驼,装点行囊,骆驼还不想上路,一个个引长脖子高声嘶鸣。光头把两个银圆放在念家亲手中,念家亲坚决不要。

    光头说:“叨扰道长这么久,这点钱,实在不成敬意。”

    念家亲说:“贫道早就看穿俗世,一芒鞋,一蓑衣,一箪食,一瓢饮,足矣。”

    光头拗不过念家亲,只好把两块银圆放在口袋里,他说:“道长是世外高人。”

    念家亲说:“贫道一无所长,平生只好占卜问卦,而且无一不应验。此去西面,路途坎坷,风波不定,贫道愿为指点迷津。”

    光头大喜过望,他说:“如果能这样,实在是太好了。”

    念家亲一手拨开道袍长襟,走到塑像前,拿来竹筒,对着光头说:“请。”

    光头异常虔诚地抽出一签,双手递到了念家亲面前,念家亲眯缝着双眼,嘴里念道:“风吹乱丝不见头,游鱼枯井犯忧愁。早宿缓行头有绪,事到尽头方自由。”

    大家都望着念家亲。

    念家亲说:“你们这一路上历尽艰辛,走了很多弯路,而且好几次都面临绝境,是不是?”

    光头点点头。

    念家亲接着说:“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此后的路程很平稳,但是,你们要谨记一条,早宿缓行。”

    小眼睛抢着问:“什么叫早宿缓行?”

    念家亲说:“早宿,就是早早住宿,不等太阳下山,就要停车住宿;缓行,就是慢慢行走,切不可贪图行程,否则,会有土匪拦截,轻则财物丢失,重则丢了性命。”

    小眼睛又问道:“刚才我让你给我算一卦,你说一天只能算一卦,怎么你今天连算两卦,给呆狗算了一卦,又给驼队算了一卦?你这卦灵验吗?”

    念家亲说:“贫道从不打诳语。若问命相,每日只能算一卦;若问行程,则每日也可算一卦。贫道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们又逶迤走出道观,心中揣着疑惑。

    我走在豹子身边,问他:“这个念家亲是什么人?”

    豹子说:“你好好琢磨他的名字。”

    念家亲,念家亲,我嘴里念叨着他的名字,但是没有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奇怪。

    豹子问我:“和尚,用春点怎么说?”春点,就是江湖黑话。

    我说:“治把。”

    豹子又问我:“道士,用春点怎么说?”

    我说:“念把。”

    豹子接着问:“出家人,用春点怎么说?”

    我说:“老念。”

    我说完后,突然有所醒悟。念家亲、老念,莫非这个老道士真的是江湖中人?

    光头说:“管他是不是江湖中人,他对我们的提醒还是很中肯的,早宿缓行,总会没错。以后,只要见到危险路段,大家急急通过;其余的路段,大家都要放缓脚步。”

    光头所说的危险地带,指的是森林、桥梁、山谷、村庄、庙宇,这些地方都是响马最容易出没的地方。响马埋伏在森林中,借助着树木的掩护,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我们;响马埋伏在草丛中,或者河面下,等到我们踏上桥梁,响马突然现身,包围桥梁两端,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响马埋伏在山顶,等到我们走进山谷,突然用大石头将两边切断,我们插翅难飞;响马埋伏在村庄和庙宇,等我们经过近旁时,突然现身,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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