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
玩闹的手轻轻点在了那伤口旁边的肌肤上，她脸上恢复了一贯的风轻云淡，长长睫毛垂下，声音低低。
“无可回避。”夜御廷面色一僵，低低苦笑，“享受了寻常人梦寐以求的，就得付出该付出的。”
生于皇室，朝堂倾轧、父皇提防、兄弟相残，这都是避免不了的。
至尊的位子只有一个，胜则俯瞰天下，输则连同宗亲一并化为枯骨，古往今来，死于争夺皇权里的人不在少数。那九龙九凤的位下的大殿，是以人的血泪和白骨铺就。
“那个位置，你想要吗？”她抬头，一双凤眸却被那长睫毛遮的严严实实，教人窥不出那里面如今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
“我不想。”夜御廷毫不迟疑的摇头，手轻轻抚上面前的玉颊，“母妃曾对我说，她成长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静时可赏红日东升、动时也弯弓射鹰、在秋惜节时，可以骑着最烈的马、跳最好的舞、唱最清亮的歌，将最烈的酒连同哈达献给最心爱的姑娘。”
他轻笑出声，笑容穿千山越万水，终化作深深雾霭，迷惑了她向来清明的眸，她怔怔的望着他，向来能口若悬河的唇，此刻竟是难张开。
他继续道，“我很想像母妃描述的部落的人一样日升则劳、日落则息，凭着自己的双手侍奉长辈，养活妻小，百年之后儿孙满堂，再和妻子一起葬于墓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凤雪衣分明看到，他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眼眶里有晶莹在浮动。
“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怀歧乃泱泱大国，当今皇帝与后妃共育十子三女，三子在童年时夭折、一女一子在二七之时不慎身亡、再有已封王的三子皆在与人纷争或被人弹劾中丧命，余下的就只剩下了太子、五皇子、七皇子、十皇子、十四公主，而这五人中，又有七皇子患癫痫之症、十四公主先天心智不全。
怀歧皇室，皇权即将更迭，而有能继承资格的就这么三位。太子这称呼听着像那么一回事，但谁都知道，只要皇帝一句话，太子随时都有可能换人做。太子和两个皇子自成三派，而他们的背后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在支撑。
皇权之争，从没有愿意不愿意，只要你身处那个位子，命运的推手就会把你推向那浪潮的巅峰，是陨落还是独占鳌头，但看造化。
夜御廷苦涩一笑，“我知道，可是却偏偏会妄想，试图去抓住不属于我的东西。”
亲情，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在名利的驱使下，前一秒对他还言笑晏晏的人就可能在下一秒对他拔刀相向。
友情，在背叛和忠诚中成全，证据是一滩滩溶入宫内那青石板下永不褪色的黑色淤血。
爱--
他捧起她的脸，无比认真的问道，“灵儿，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你可愿意跟我走？”
他的眸子闪动着的是她不熟悉的脆弱，像那易碎的琉璃，让她错觉，只要她轻轻一点，他的世界就会支离破碎。此刻的感觉，多么像一个华美的梦境，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心乱如麻！
“如果，你活着。”半晌，她终于模棱两可的答道，心里却有一个答案清晰。
夜御廷捧着她脸的手转而紧搂她的腰，几乎是将她粗蛮的揉进怀里，没有开口，却用肢体的语言告诉她，他现在激动的无法平复的心情。
这一刻的帐篷内，温情几许，脉脉勿需言语。
人的卖相是极美的，情景是温馨的，只是他们的姿势--半晌后，凤雪衣难为情的清咳一声，勉强的从某人胸膛抬起头来，“那个，虽然我不介意欣赏你的身体，但是我们就这么抱在一起，姿势也太销魂了点，要是别人看到……”
“挖了他的狗眼！”夜国宝说的字正腔圆、斩钉截铁。
帐帘下一缕凉风溜了进来，帐外一声‘噗通’。人砸地的声音相当动听！
……
二人穿罢衣裳、净脸漱口、公公上前带路，宫女太监垫后，新出炉的‘王妃’。偕同王爷一起到明黄的帐篷前，几呼万岁，一番叩拜，谢罢恩德，用罢早膳，席间聆听一番‘父慈子孝’‘兄亲弟恭’全当助兴节目。
之后，老皇帝似是有些疲累，挥退一干闲杂人等，凤雪衣摸了摸鼻子，跟在夜御廷身后就要出帐篷，却被老皇帝点名留下。
于是造就现在这样的局面--坐着的人对着站着的人，大眼瞪着小眼，僵尸脸对着笑脸，对得不亦乐乎。
想当年，我五岁的时候就能对着不断变色的股票跌涨曲线图，一看就是一下午，动都不动。以为瞪着我就能给我下马威，做梦！
半柱香的时间过了，凤雪衣还是先前那一副笑脸，面色红润，丝毫不显僵硬，肩不颤、腰不疼、腿不动、脚不软，不张嘴，没人知道她在腹诽的正欢。
老皇帝终究是先撑不下去了，先前略显轻视的眸光此刻多了几分玩味的兴味，手一挥，“陈公公，给五王妃看座。”
在外候了很久，一直纠结着帐篷里新出炉的王妃此刻是被皇帝爷训了斥了或是剁了剐了宰了的陈公公一听这声音，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小跑进帐篷内，先行了礼，搬了把就近的椅子，绿豆般的小眼睛将新出炉的王妃上下快速扫描一遍，确定她没有缺胳膊少腿儿残这缺那之后，有些失望的瘪瘪嘴，将椅子放了下来。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凤雪衣跪地叩拜，心里却是极其亮堂，下马威二来了呢！
先给你一名分，口头塞你一把椅子，再让你体罚一样跪着，趁机发问，对人身心双重摧残！这黑心狼，不对，这只该死的黑心老狼真该阉了砍了剁了再煮了炸了！
老皇帝似乎很喜欢看人头顶的旋儿，和蔼可亲对着那旋儿问道，“这位姑娘年方几何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家里还有几人靠什么营生生辰八字是何年何月何时在哪里救了我家皇儿？”
老皇帝能对着旋儿发问，凤雪衣头上的旋儿却不能回答他，于是她开口应道，“小女子年方二八家住临淄姓凤名铃家里还有爹娘兄长二姐三弟丫鬟十五人婆子三名护院二十名家世代经商生辰八字乃是寅年卯月子时游玩途中无意在臭水沟救了王爷。”
整整七十二个字一口气说不出来，脸不红气不喘，字正腔圆，一句定案。
一旁的陈公公听得瞠目结舌，低头斜眼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这跪地的女子，她舌头别一般人长么，也太能说了吧！
老皇帝却捋须淡笑，眸中暗沉之色悄然退去，“凤铃，真是个好名字，以你之才，身处临淄却毫无名气，真乃是明珠蒙尘啊！”
凤雪衣沉着应对，“小女子既无经商之才，又不喜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打小便被爹送往水帘洞习武艺，直到前几日才学成归来。”
“冲撞御驾，该当何罪！”老皇帝变脸如同翻书，先前还满面笑容的脸此刻已是阴云密布，拍岸怒喝，其气势不亚于雷霆之怒。
陈公公噗通一声跪地，颤声连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凤雪衣却是不惊，微扬下颌，目光却盯着老皇帝足下毡靴，“小女子独行于密林，救了王爷乃举手之劳，岂料王爷对小女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念念不忘再相逢时便以墨玉私定终生。王爷乃是人中龙凤，丰姿秀美，小女子自然也是倾了心。昨夜与他一同回营帐见诸多之人，这才惊觉他的身份，便开始惴惴不安，而今日席上，得见天颜，更是不胜惶恐，求皇上开恩。”
语毕，扯下额心戴了三年的半弯墨玉，双手捧高至头顶。白玉似的掌心微颤，那一双掩映在长睫毛下的凤眸，却暗藏一抹狡黠。
这个世上，再无人能与她一样，将真假话混合，说的比真话还真。
老皇帝能坐上这皇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听得她一番‘不知者无罪’。，又‘互许终生’。，再‘褒人贬己’。后‘举信物求饶’。，自是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为难他，那他就是--棒打鸳鸯的昏君！
好一个聪明的女子，前前后后的话全说的滴水不漏，这样的她，若无长才，谁信？！
“不知者无罪，你且起来吧！”老皇帝又恢复了和蔼的语气，终于让她起来了。
“谢皇上英明。”凤雪衣不卑不亢的起身，不抬头，脸上却仍是笑意盈盈。
“婚约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小儿女尚不懂事，婚事还是推迟些罢！”老皇帝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轻吁出一口气，再吩咐道，“小陈子，传朕圣谕，令白统领派二十名禁卫护送凤小姐回去。”kfYV3CVOqu5RygoNDVhFXY0544y0EtbsXIZTfKfyyR1g+Ur1cdXH7GCVmpCuddGk8hqRX7DlK7FU01inh5Mp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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