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卧底-猎鸟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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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过去的旧案子你别碰,除非你想横着出三江!”电话里传来恶狠狠的声音。

    凌晨三点,公安局长田丰被电话铃声惊醒,这是他就任三江市以来第二次接到的恐吓电话。他无法再睡,走到窗前,三江早晨的阴沉天空纷纷扬扬着细雨,窗玻璃上有数条小溪流淌。

    面前这座烟雨濛濛的城市,去年曾发生建国以来第一起市级公安局长和两名缉毒警察被暗杀案。当时公安部督办此案,田丰身为省刑警副总队长率领专案组到三江,但命案最终未破。对这起悬案,田丰向倪厅长谈了自己的独到见解。后来他被任命为三江市公安局长与他和倪厅长的这次谈话有关……

    昨天是他下派到三江任市公安局局长第五十天,电话恐吓从这一天晚上开始。他回想昨天只有一次社交活动,在市政府宾馆餐厅,他陪前来三江参观学习社区警务建设的北方公安同行吃饭,市政府柴文超副市长的秘书王秘书、民政局崔局长,公安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胡克艰、刑警支队长赵春玲、副支队长张克非等人在座。

    宴席间,隔壁的小餐厅男女嬉闹声不绝于耳,田丰让服务员关上门。问服务员:“什么人用餐?”

    服务员微笑道:“邱老板,亮眼睛婚纱影楼邱老板。”

    胡克艰目光从低垂鼻梁间的眼镜上沿射出,不露声色地观察田局长,见田丰眉宇间拧成个大疙瘩。他吩咐身边的赵春玲:“春玲,去看看。”

    田丰摆摆手,赵春玲支队长重新坐下来。他举杯:“来,喝酒。”

    这时,隔壁放起音响,他们感到脚下地板嗵嗵震动,接下去男的声嘶力竭干嚎:……路旁野花,不采白不采,白采谁不采!

    “田局,本市的业余生活很丰富嘛。”客人不冷不热了一句。

    田丰不置可否,苦笑一下。隔壁的吵吵闹闹逐渐升级,五音不全的男声唱起低俗的艳歌。他一脸严肃地对服务员道:

    “叫你们经理来!”

    服务员刚出去,进来两个人。皮肤黝黑、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邱老六手拎一瓶茅台酒,他身后跟着个彪形大汉,国字型脸,戴副大墨镜,右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一桌的目光投向进来的人,田丰也瞥一眼,然后他注视在座的几位三江人的反应;王秘书站起身,随后民政局崔局长站起来,胡克艰副局长屁股欠欠,又坐下来,背对着来人的赵春玲头都没抬,夹着一块鸡脖子,滋味地啃起来。

    “我来介绍,”王秘书指着手拎茅台酒的男人,一脸恭敬地介绍道:“亮眼睛婚纱影楼邱老板。”

    “甭斯文,本人邱老六,给各位领导敬杯酒!”邱老六说话的口气很大,自来熟似地开始逐一倒酒,从民政局崔局长开始,他急忙喝干净杯里的酒,双手端着杯,满脸堆笑,用词别扭:“谢谢邱老弟老板。”

    邱老六给王秘书斟酒,他用一只手遮杯子沿,以示礼貌……邱老六走到田丰身边,田丰没理睬他。邱老六片刻迟疑,朝田丰的杯子倒满酒。

    桌上的酒杯都倒满了,邱老六举杯:“我敬大家杯酒,特敬田局长一杯!”

    田丰未动面前斟满茅台酒的杯子,邱老六脸部有块肌肉不被人察觉地抽搐一下,与举过杯子的几位碰碰,干杯后,没有任何话语扭身出去,脖子昂挺得有些夸张。

    当夜,田丰局长就接到个恐吓电话:“知趣点田丰!别说对你不客气。”

    田丰听到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他说:“你是什么人?敢报出姓名吗?”对方立刻挂断电话。

    岂有此理!一个市公安局局长竟受到恐吓?他很愤怒,心里很沉重。窗外阴雨不断,田丰心情格外沉重。他联想到前任局长冉江命案及省厅掌握的三江社会黑幕情况,万分感慨:三江,笼罩在一张巨大的黑网之下。

    早晨上班,赵春玲支队长走进局长办公室。

    “田局。”

    “坐吧。”田丰放下手中一份案卷,说,“李婷、黄宁的案子材料我仔细看过了,我们继续谈吧。”

    他们昨天就开始研究此案。赵春玲接续昨天的叙述:缉毒副大队长李婷跟踪监视那个打地摊做掩护的掌鞋女人——毒贩王娜,李婷获悉王娜傍晚在东郊一座桥下与前来送毒品的人交易。一对一的毒品交易,说明毒品数量不大,她向主管缉毒的胡克艰副局长做了汇报。胡局长指示李婷和黄宁盯梢王娜,不要逮捕她,留下这条线索查找毒枭。

    事实上,一开始李婷就掉进陷阱,一个集团精心设计的圈套。该贩毒组织受代号“蓝雀” ——三江黑恶势力大老板的操纵。“蓝雀”何许人也,警方始终未掌握。

    追溯到两年前,市医药品仓库被盗,丢失一箱杜冷丁。警方侦破这起案子同时成立缉毒小组,后改为缉毒大队,李婷任副大队长。

    王娜,这个其貌不扬,穿戴极普通的女人,鞋摊摆在辘轳街口,为人钉鞋。谁也不会想到掌鞋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毒贩以前来修鞋为名,将要修的鞋给她,破旧待修的鞋中藏着毒品。

    李婷发现王娜掌鞋摊的勾当,还真是一次意外。她的一只鞋跟坏了,来到王娜修鞋摊。一个男人将一双坏了前脸的皮鞋交给了王娜后,便匆匆离开。

    王娜说:“明天来取吧,今天活太多,晚上我带回家给你掌好。”

    修鞋的男人像是嘟囔一句好好缝、别唬弄、明天等着穿的话就离开。王娜将这双鞋随便扔在一堆待修的鞋旁。对李婷说:“他的鞋扔到大街上恐怕没人拣,还修呢?您?”

    李婷坐在矬凳上,脱下一只鞋递过去:“鞋跟坏啦。”

    王娜接过鞋,抱怨现在做的鞋质量太差,样子好不经穿。她问:“小姐做什么工作?”

    李婷穿着满街大众女孩的夏装,没暴露自己警察身分。她观察王娜,觉得她只是随便问问,或许与顾客拉瓜、闲聊是她的习惯。她说:“你们这行业接触人多,猜猜我是干什么的?”

    王娜一边弄鞋,一边打量李婷,说:“瞧你这个发型、长相,是模特吧。昨天,我在电视里看模特队表演,后排穿纱裙的就是你吧?”

    李婷笑笑,她没承认也没否认。那场由佳佳服装厂主办的三江仲夏服装节,模特队表演她和丈夫杜大浩一起看了。他惊呼:“呀!那个女孩太像你啦!”

    “我哪有人家漂亮。要有她那张漂亮脸蛋,就不当刑警,去干模特。”她特喜欢女孩,结婚四五年,因两人忙于工作,从没谈过生孩子的话题。她说,“也许我们得要一孩子,一个女孩。大浩,你呢?”

    “如果长得像你……”杜大浩拥住妻子……

    这时,终年在辘轳街游荡的傻子崔大侠出现。人们叫他大侠,是他留着披肩长发,常年推着带子车,只有一个轮子的那种人力推车,车上是他从各处角落,包括垃圾箱、垃圾堆拾拣的饮料瓶子、纸克箱子之类,间或也有青菜叶、馒头什么的。

    一群苍蝇追撵着车子,说不清的什么怪味从车子散发出来,走在街上,人们远远掩鼻或躲避。崔大侠今天直接将车子推到鞋摊前停下。他朝王娜和李婷啊啊傻地笑,见到女人他就笑。这与他因为女人变傻有关。崔大侠真名叫刘奇,文化大革命开始时,他刚被分配到辘轳街派出所作户籍民警,居民区的一个在电池厂上班的女孩爱上她。两人坠入深深爱河时,电池厂两派发生了武斗,炮派向女孩所在的红联总部开枪,刘奇赶到武斗现场,目睹从七楼因中弹而坠下的她,形状像一只被人从空中抛下的鞋……刘奇突然喊:“我的鞋,鞋!”从此,一个叫刘奇的民警变成了傻子。

    游荡街头,刘奇做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干什么的傻事、蠢事、古怪事。例如揭大字报当煎饼那样吃;拣别人不要的坏鞋……三江市收容遣送站收容他几年,站革委会主任嫌他的名字不好,于是给刘奇改名为刘文革。另一派篡夺收容遣送站大权后,又给他更名为刘卫东。名字一改再改,丝毫没把他改成正常人,依然傻、干傻事,从收容遣送站逃出来,电池厂大墙外一废弃多年的原装变压器的小房,拆走变压器后,傻子睡进来。人们无法想象1.5平方米的空间,怎样躺下近1.8米个头的傻子?傻子每天睡在里面是千真万确的,因而有人猜测傻子坐着睡觉。别人怎样猜测傻子,傻子没任何反应、感觉,依然干傻子一天到晚干的傻事,寻找鞋是他几十年不变的嗜好。

    傻子瞄准了王娜身旁的一双鞋,做出的动作敏捷而灵活:一只手撑车,身子倾斜的瞬间另只手拎起鞋推车便跑,嘴里发出枪击的声音:砰——砰砰!

    “傻子,放下鞋!”王娜一跃而起,从李婷的双腿上横越过去,她惊叹掌鞋的王娜弹跳力这么好。

    王娜追傻子,李婷胡乱登上一双说不清是男是女的鸳鸯鞋撵上来,想帮助王娜。

    傻子终被王娜追上,也就在被追上的那一刻,傻子啃只羊腿似的撕咬刚抢来的鞋,王娜脸涨红,紧张、惊慌,她不顾一切夺下鞋,抱在怀里。

    或许是刑侦工作的敏感,李婷感到那鞋有“内容”,绝非顾客一双普通待修的鞋。王娜极度紧张的神情已让李婷明白了什么……李婷盯上王娜,终于弄清了送她这里待修形形色色鞋中有一只或一双藏匿毒品,傻子那天抢走的正是这样一双鞋。

    毒贩选择的交易地点东大桥下,那河流很窄,茂密的蒿草将河面掩遮住。夕阳余辉水似地滚过草尖,无数昆虫在鸣唱。

    王娜一改往日掌鞋匠的打扮,一身郊区农家妇女装束,挎只竹筐,手拎镰刀,像似割喂猪野菜。其实,王娜不知道自己也走进死亡陷阱,成为这场阴谋的牺牲品。

    蒿草中,李婷、黄宁遵照胡副局长命令,密切注视王娜的行踪,观察何人与她接头。一个青年男子突然出现,王娜走向他……其结局他们三人都未看到,李婷与黄宁被装有消音器的枪射死……

    “他俩没一点反击的迹象,枪插在枪套里,李婷头发有一处烧焦的痕迹,很近距离的射击,几乎是枪嘴抵住她的后脑部。唉!我很不称职。”赵春玲十分内疚地说。

    田丰眼睛直视手中的铅笔,看得出他在控制一种愤怒。些许时候,他说:“今天早晨有人打电话要挟我放手。可我们刚刚开始工作啊。”

    “这么快就泄露出去了?”她惊讶。

    “三江太复杂。”他信任的目光望着她说,“我们不得不改变方式……”他全盘端出深思熟虑的行动方案,最后说,“我明天宣布将李婷、黄宁的案子挂起来。我必须做出妥协的样子。春玲,你的担子就重啦。”

    “谢谢田局对我的信任。”她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02

    杜大浩匆匆赶到九道街。

    邮政局门前的邮票、古币、旧书小贩撤摊回家,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地方,晚上很清静,IC电话亭旁两个中学生年纪的男孩女孩拥抱,头窝着头,凝固了似的不动,对周围的一切不管不顾,街上几乎见不到出租车。捷达停下来,一身便装的田丰摇下车窗,叫杜大浩过去。

    车驶出城向北驶去,到属邻市管辖的向阳镇赛马场。田丰驾车沉默不语,他在回想两个小时前的情景:省公安厅的一间办公室里,三个人近两个小时的研究后做出一项决策……这三人是省公安厅倪厅长,三江市委书记兼市长顾鑫,市公安局长田丰。

    倪厅长说:“我完全同意田丰的‘猎鸟’行动方案……”

    上午,田丰自己驾车回到省城,他到三江任公安局长时承诺:将向罩着三江的黑网发起冲击,用半年或一年的时间,彻底撕碎这张黑网,恢复三江健康、有序的社会生活,给人民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还三江一个晴朗的天空,彻底铲除黑恶势力,也是我这届书记、市长的责任。”顾鑫表了态,“我全力支持田丰工作。”

    “从雁滩市抽掉精干警力,秘密进入三江,配合‘猎鸟’行动。”倪厅长说,“目前我们还不清楚这个‘蓝雀’是何许人也,他隐蔽很深……卧底的人选要慎而又慎,他能否顺利进入那张网底,关系到整个‘猎鸟’行动的成败。”

    “我看准一个人,他很胜任。”田丰说,“我打算用代号‘鹞鹰’。”

    “‘鹞鹰’好啊,但愿我们的鹰早日发现‘蓝雀’的老巢。”倪厅长同顾鑫相识多年,因此谈吐很随便,他说,“顾书记,难得到厅里做客,今天吃什么,我做东。”他想到田丰留在省城的家人,问田丰,“你是回家呢?还是同我们一起去吃饭?”

    “我立即回三江。”田丰心很急迫。

    那个赛马场除一块做比赛用的场地外,大片草甸子供人骑马游玩。仿蒙古包的包房两人一间,包与包之间相距很远,门开在不同方向,公安局长田丰选一个靠土坨顶的包房。他和杜大浩彻夜长谈……

    几天后,三江发生了女司机高露雨被劫案,因此弄得有点人心惶惶。

    出租车司机像闻见群狼来袭击的羊一样,胆颤心惊。早上出车很晚,晚上收车很早,以至夜间见不到一辆出租车。两名外地来三江投资办厂的人,因打不到车无法去宾馆,只好拨打1234市长热线。市政府不得不派车将这两名外地客商接送到宾馆,王秘书亲自到宾馆做解释,不能说出夜里没有出租车的真正原因,又要拿出夜里没出租车的可信理由,可难住了柴副市长的秘书。

    “这样落后的环境我们怎么投资?你们的交通硬件建设太差啦!”外地来的财神发怒了。

    如今得罪什么人也不能得罪财神,招商引资搞得如火如荼时刻,谁气走找上门来的财神爷,谁要受到处分。王秘书自然有本事,终于稳住两位财神。他立即将情况向分管政法工作的柴副市长做了汇报。

    柴副市长把公安局长田丰叫来,一顿暴训,限期恢复本市正常社会生活秩序。《三江日报》一位笔名仙人掌的记者,以“警方软弱无力,罪犯妄为横行”为题,报道了出租车女司机高露雨被劫案。新闻媒体的介入,引起公众愤慨。市人大派员进驻公安局监督办案,警方受到空前压力。

    公安大厦三楼会议室,田丰局长亲自主持召开党委会,研究决定成立由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胡克艰为组长的代号为“8·11劫案”侦破指挥小组。

    次日,公安局邀请市多家新闻媒体,召开“8·11劫案”新闻发布会。田丰局长、胡克艰副局长、刑警支队长赵春玲分别接受采访。

    “请问田丰局长,你们是否掌握了‘8·11劫案’的重大线索?还有8月11日高露雨劫案发生前的几起刑事案件,与本案有无内在联系?”市电视台记者首先提问。

    “‘8·11劫案’是我市近年来发生的一起较大恶性案件,公安机关,对受害人的不幸深表同情,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我们深感责任重大。”田丰局长说,“我们已成立‘8·11劫案’专案组,胡克艰局长亲自挂帅,有关此案一些问题,请他回答大家。”

    胡克艰朝上推推眼镜,这是他习惯动作。他说:“‘8·11劫案’正在侦破之中。我们并将前几次未破的抢劫出租车司机案并案侦察。关于线索警方正在搜集……我们希望通过媒体向全社会公布悬赏,对提供有价值线索者,将给予重金奖励。”

    “我是《三江日报》记者仙人掌。现在社会风传本市有一个黑社会团伙存在,抢劫出租车司机怀疑是他们所为。我的问题是:本市是否存在这样黑社会团伙?请田丰局长回答。”

    田丰局长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有建全的法制和强大的专政机关,任何黑社会势力都不可能形成气候。当然,我们不否认有些地方出现了带有黑社会性质的黑恶团伙。但是,他们最终将在公安机关的铁拳下被彻底消灭和铲除,关于我市是否有黑社会存在,目前我们尚未发觉。”田丰停顿了一下,挥着手说,“欢迎社会各界向我们提供情报,如发现我们一定坚决消灭之!”他把手攥成拳头往桌上一击。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记者仙人掌追田丰到局长办公室。他说:“我还有一个不便在新闻发布会上提出,但是还要问的问题。”

    田丰局长倒杯水给他:“请说吧!”

    “您想过没有田局长,冉江一案是黑社会……”仙人掌问。

    “又是社会风传?”田丰局长说,“你们做记者的嗅觉灵敏,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愿意说说么?”

    仙人掌欲言又止,显然心里有什么话没说出来。他觉得自己该走了,起身告别。“田局长打扰您了,我走啦。”

    “好吧,但愿你把我看成一个朋友。”田丰局长故意如此表白一下,仙人掌看他一眼,离开局长办公室。

    田丰点支烟,深深地吸着,直觉告诉他:记者仙人掌一定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冉江遇害一案,已过去近一年,人们仍记忆犹新,现在还时时有人提及。大概此案在三江市生了根,深扎人们心里,不枯不死,偶尔生出新芽。

    今天记者仙人掌,就是突发出的芽儿,出现在现任公安局长田丰面前。是一根带刺儿,从重压石头下生出的草,将难轻易死去或无视它的生长,田丰局长感到了这一点。因为,仙人掌提出一个并非随便猜测的说法,黑社会团伙杀害了市公安局长冉江。

    诚然,目前在没有掌握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和冉江案尚未大白于天下,仙人掌的说法只能说是一种揣测。

    去年田丰作为省厅的办案人员赶到三江市,案发的现场被公安、武警封锁着,基本保持原样。冉江是这栋被市民称为高干楼——“局长楼”唯一的公安人员住户,市公安局近年建了

    几栋住宅,他都没有搬进去,仍然住在“局长楼”三层一个单元里。反侦察能力很强的杀手精心设计了血案现场,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室内放着煤气和自来水,连警犬也派不上用场。此案留下许多疑点,至今扑朔迷离:门窗丝毫未损坏,杀手怎样进屋的?连杀三人,住冉江楼下的邻居是气象局的一位犯哮喘病的离休干部,他几乎整夜气喘不睡,却没听到一点异常动静。到底现场凶手是几人?

    在种种疑点中,较为突出的还有两点:冉江遇害前的晚上,他亲自驾车出了市公安局大院,门卫记得很清楚,冉局长夹着包走到大门口手机忽然响起,接完电话后,他转身去车库,开走他的车。大约在十一点左右他送回车,打出租车回家,就在这天夜里遇害。他接了谁的电话?独自开车去了哪里?另外一个疑点,清理他的遗物时,在办公室的一只柜子里,发现三十万元现金,黑色塑料方便袋装着。百元钞用纸绳捆扎,而没用纸条捆扎这一点看,不是从银行现提出的,或者提出后处于某种考虑,换掉纸条,这钱到底是咋回事?

    所有的疑点都未弄清,冉江被杀成了一桩悬案。此案的直接受害者除冉江和妻子、女儿外,尚有一位特殊人物:原三江市政法委书记李海君,他是听取副局长胡克艰汇报冉江一家被杀,突然发病。胡克艰见李书记头耷拉下去,涎水流得很长……医院急时开颅,止住了脑出血。一年后,他在妻子搀扶下,悠荡起不十分灵活的腿,街头散步,一个刚刚进入市委班子的副厅级干部就这样毁了。

    昔日的政法委书记满街悠荡,引起人们对冉江血案的回想。近期的女司机高露雨案的发生,似乎冲淡三江人对冉江及李婷、黄宁两血案的记忆,目光一下子聚焦新的案子上来。

    03

    被强暴的女司机才十九岁,那副惨相,医生程影一生都忘不了。是她给受害者做的手术,全都撕裂,像撕纸……她愤然道:

    “一定是性虐待狂!”

    警方询问歹徒体貌体征,受害人一会儿说高个儿,一会说矮个儿,竟一点都没记住那家伙长相。

    出租车女司机高露雨被劫那天她的活儿很好,到下午已拉了三百多元,接着又有两趟好活儿,她准备在收车前去电脑大世界,给哥哥买一个绘画软件,他正在家自学三维动画。她要给哥哥个意外的惊喜。三江市老爷庙胡同,民国时有一座关帝庙,亦称老爷庙,几经历史变迁,老爷庙早已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拆除,剩下的只是现在这个名字。庙周围的青砖大檐房仍然住着该市的普通市民,高家兄妹住在其中。哥哥因患小儿麻痹,腿、胳膊失去功能基本残废,妹妹健康且美丽。父母在某年秋天,得同样一种怪病,睡觉次日没醒来,先后不到一周,媳妇便随丈夫去了,抛下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读完高中,为担起养活兄长的重担,她没报考大学,到驾校学习,领取驾照后,租了出租车公司的车子开出租。

    这时,一男青年要租车去城西净月度假村,价钱也好,单程五十元。

    “不要打表啦,”青年男子斜身钻进车来,“小妹妹,开车吧!”

    出租车朝城西驶去,男青年瞧着女司机服务卡,自言自语道:“高露雨,名字不错。”

    女司机高露雨没与乘客搭话,专心致志开车。

    冰凉的枪嘴抵住高露雨太阳穴。歹徒恫吓:“不按我说的做,就打死你。照直开,在前边电线杆处下路。实话告诉你吧,我杀了三个人,早晚叫公安逮住,反正我也是死人了,多杀一个无所谓。”

    在歹徒威逼下,她将车开进一条便道,再向前走便是当地很有名的黄花甸子,道越走越荒,车完全钻进茂密柳条丛,几十米开外,便很难发现她的车。

    “把钱给我!”

    她掏出所有钱递给歹徒。

    “脱!把衣服脱喽!”

    “大哥,饶了我吧,我才十九岁……”

    “黄花闺女好,我好久没干着处女啦。”歹徒饿狼一样扑向她……她被什么击打后坠入一片黑色之中,她哭啊喊啊,最后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在黑色中见到闪烁的亮点,像似很遥远。儿时,她与哥哥透过窗口,曾望见那雨般的亮点。她极力向亮点奔去,知觉完全恢复后,她看见天幕上的繁星,几只萤火虫拖着暗红的光亮从眼前划过。

    她动一下酸麻的腿,下身处疼痛,衣服被撕碎……出租车已被歹徒放掉汽油,无法开了。她忍着疼痛爬滚到公路上,被市公用事业局的轿车救起……

    程影休班后上班,到外科病房去看她的患者。八号病室前有警察守卫,警察认得她,告诉她一个使她吃惊的消息:

    “高露雨用牙刷自杀,正在抢救。”

    程影匆忙闯进去,连白大褂也未来得及换,被站在门里一名不认得她的女警察小靳拦住:

    “你干什么?”

    “我是她的主治医生!”程影几乎推开女警察,到了抢救现场。

    刚刚止住鼻血的高露雨,脸色苍白,十分虚弱。人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吸氧、输液。从监视器上看,血压还正常,只是窦性脉搏,时快时慢。在场指挥抢救的副院长对程影说:“没什么危险了。患者醒来后不要让她再受到刺激,她的情绪十分不稳定。”

    高露雨今天因记者采访,没说上几句话就先喊叫而后大哭,记者不得不终止采访。她在病室内无人的情况下,将牙刷插入鼻孔,企图自杀。

    程影对守在门口的女警察小靳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病人没完全康复和案子未破前,杜绝一切媒体采访。”

    “下午来的是公安记者站的记者。”小靳解释说。

    市电视台开辟“警坛写真”栏目,在市公安局内设有记者站,专门报道警务工作。

    “谁也不能特殊。”程影说,“我是主治医生,要对患者负责。”

    回到医生室,程影就想哭,可不是为了这个高露雨,准确说是受害人莫名奇妙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热恋中的程影,依稀感到杜大浩和自己在一起心有旁鹜,精力老是集中不起来,有些勉强迎合的感觉。约会的频率减少,他以种种理由说自己忙。刑警忙这一点她知道,总不至于忙到与恋人喝杯咖啡,见一见面的工夫都没有吧。

    昨天,一个在红蜘蛛夜总会对过开化妆品店的女友告诉她,杜大浩和一个叫马爽的小姐在一起。泡妞玩小姐,也是工作需要吗?程影怅然若失,唉!大浩变啦,以前他不这样,不知为什么人突然变坏?

    “也许为破案需要,出入歌厅。电影电视上都演呢,警察有时装扮成……”女友宽慰她道。

    “发现他再去,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告诉我。”程影想抓现行,医生忙脱不开身,指望女友去发现。

    “有情况了,程影你快去吧!”女友催促程影说,“记住相思豆包厢。”

    红蜘蛛夜总会坐落在三江市繁华区,建筑宏伟、装修现代,可与市内的星级酒店媲美。

    蜘蛛,在三江市居民眼里本是可恶的东西,垂吊在老式屋檐下,常遭人轰打。怎么说人们心里容不下蜘蛛。蜻蜓呀、蝴蝶呀、螳螂什么的老少都喜欢,至少是不厌恶。然而,一只夸张变形、周身血色的蜘蛛出现新式建筑物上,成为夜总会招牌时,惊讶了许多市民的目光,不理解者摇头:“夜总会怎么用它做名字?”

    无人回答不理解者的问题,夜总会一开张,便红火了起来。一家做勾兑酒的酒业公司以前创了很多牌子,名子土气的有喝二两,洋气的有白兰地,滋补的有参酒、枸杞酒,逢承的有大富豪、老板酒……几乎几个月换一个品牌,最终销路不好。高人指点何不起名红蜘蛛酒,果真一炮打响,据说此酒畅销不衰。受勾兑酒的启发,几年来生产不景气的食品厂,准备在今年中秋推出红蜘蛛牌系列月饼。

    红蜘蛛爬上酒瓶、爬上月饼,还将爬上什么东西,谁也无法预测。或许,红蜘蛛的出现,改变了人们几辈子对蜘蛛存有的偏见,从而喜欢上蜘蛛,成为热宠族追求的时尚,怀里搂抱的猫、狗、兔子换成硕大的蜘蛛……其实,这只红蜘蛛在本市当按摩女郎、出台小姐、二奶、妓女们心目中,是翘望的峰巅,是偶像,是梦想。

    风传若干年前,本市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尚俐莉,辞去机关工作,到南方几经奋斗,从发屋走向星级酒店,从一个男人怀抱投向另一个男人怀抱,最后投入一个比她爷爷还长两岁的港商怀抱,为港商生下一对龙凤胎,港商没让她看儿女一眼,便给了她八千万元。她带着近亿元的钱回到故乡三江市,招商局盯住她的腰包,提议她投资办厂扶持某个工业项目。她坚决地说:“开夜总会,开一家一流的夜总会。”几千万元堆成了豪华娱乐场所,夜总会名字是她亲自取的,连蜘蛛图案都出自她手,为何起此名,缘于她最爱的只有一个字的诗,那首诗题目是《生活》,内容一个字:网。她理解这张网,用青春、肉体、美貌编织成了网,网住了许多有钱男人,有时她看见某个男人像粘在蛛网上的猎物,被捕获了还挣扎两下便觉得可笑,大部分猎物他们不会徒劳的挣扎。自己编织了这张网,那自己就是一只蜘蛛,一只吸饱财富之血的红蜘蛛。

    公安免介入是市政府的特殊规定,理由简单而易理解:三江市对外开放,国内的投资者且不说,港台和外商来本市总得有个吃住玩的“红灯区”。这样说也算没根没据,反正这样传言着,公安介入不介入是公安的事,程影最关心的是恋人杜大浩放荡夜总会的问题。

    程影走进红蜘蛛夜总会,礼仪小姐迎上来问唱歌还是用餐?

    “找人,找一个人。”她说。

    “您找谁?”

    “杜大浩……个子很高……”

    “噢,找浩哥。”总台小姐重新打量程影,她在思考是否告诉她,问,“你们有约吗?”

    “当然,他叫我来玩。”

    “相思豆包厢!”总台小姐说。

    04

    想思豆包厢,成为杜大浩和马爽的爱巢是在两周前开始的。

    杜大浩醉熏熏走进红蜘蛛夜总会,保安员小安认识市刑警支队的杜大浩科长。他说:

    “杜科,来玩。”

    “小兄弟,给哥们找个好包厢,再找一个……懂吗?”杜大浩舌头发硬,搂住小安的肩膀,表示亲近,“给哥安排好。”

    小安不敢得罪刑警队的人,扶杜大浩到相思豆包厢,说:“杜科,我去叫小姐陪你!”

    “靓点的,啊!”杜大浩坐在沙发上,“小安,可别唬弄我呀!”

    “杜科,保你满意。”保安小安出去。他向女领班马爽说明了情况,她向当值的沈放副经理报告。

    “刑警?”沈放狐疑,他对马爽说,“你亲自去照料一下,呆会儿我再告诉你如何安排。”

    “哎!”

    马爽离开后,沈放给总经理尚俐莉打了电话,她立即给公安局那个“内线”打电话询问,得到答复是“公安今晚没行动”。公安“内线”特别提醒:杜大浩是刑警队业务尖子,有许多荣誉称号,对他格外注意,观察他入酒店有无其它目的。沈放吩咐叫静的女孩:“相思豆包厢的客人很特殊,你要本事……”

    “本事”二字静女孩理解透彻,她年岁不大,在酒店歌厅混了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嫖客,对她不感兴趣的几乎没有。她临进相思豆包厢前,认真化了妆,扑了玫瑰香型香水,浅粉色的身躯如一朵玫瑰花飘进相思豆,直接坐在杜大浩的身旁:“对不起大哥,让你久等啦。”

    杜大浩伸出二拇指,拨开垂在她脸颊间一绺带勾的金发,问:“你叫什么?”

    “干我们这一行的,说真名你也不会相信,大哥,愿意的话就叫我猫吧!”静起身坐在他的腿上,玉臂勾住他的脖子撒娇道,“我是一只小乖猫,任大哥耍喽!”

    “猫,你为什么不是只小兔子?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又吃萝卜又吃菜……你该是只小兔子。”

    “大哥,小白兔在这……”她用乳房压住他的鼻尖,怂恿道:“小兔子要你亲一下,它很渴望。”

    杜大浩鼻尖感到柔软的东西在怦怦跳,一股奶香扑来……她完全将他的头搂进怀里,胸部磨蹭他的脸部,她说她一接触男人就浑身发软,就要躺下。他放下她,她顺势躺在长条沙发上,裙子掀到腰部以上,黑色的小裤头也被她撕扯下来……她近乎哀求:大哥,大哥呀……

    杜大浩说:“我喝酒啦,喝酒就不行。”

    静半裸的躯体激动在沙发上,不能像她名字那样的安静,她两只手不停地在自己前胸处运动。她焦灼地说:“你不做,我就要死啦!”

    杜大浩理由道:“我说我喝酒了……”

    静等待一些时候,重新包裹好自己,她遇见过一些喝酒后的男人,他拥你抱你抚摸你,动起真格的,他对他渴望的东西竟软弱无力。有个男人情急之下竟哭了。她将杜大浩列入此种酒后不行男人的行列,她说:“我给你按按摩摩,放松一下,什么时候行了,我们再做。”

    杜大浩平躺在沙发上,静骑在他的身上,开始按摩,当她的手滑下他的左腋下处时,惊叫一声:“啊!是啥?”

    他掏出那沉甸的铁器,随手丢在茶几上。

    “枪,你有枪?”静猛然跳到地上,蜷局在墙角,瑟瑟发抖,细密的汗珠亮在额头上,连声说,“放过我吧,大哥放过我。”

    一支枪把她吓成这样,她肯定受过枪的惊吓、威胁、创伤。

    杜大浩走过去扶她,她死活不肯起来,胡言乱语道:“别杀我,大哥别杀我!”

    “谁要杀你?”杜大浩追问。

    静忽地站起身,推开杜大浩,夺门逃走。

    杜大浩收起枪,准备去追静,被风韵卓约的马爽拦住:“大浩兄,让她安静一会吧,她受的刺激太多太多,我来陪你。”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杜大浩重新坐下来。陌生女孩直呼他的真名,他觉得蹊跷。

    “我不先回答这个问题。”马爽点了一支烟。叼烟吸烟的姿势,尤其是她的目光,让杜大浩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是高傲、是冷峻,是拷问,是鄙视,好像都有;她的目光又好像在燃烧着的一团火,是情欲之火?不对,不对,显然是怒火烈焰;特别是她的目光扫过他左腋放枪部位的一刹那,恨不得将自己烧成灰。这种蛛丝马迹的信息,只有多年刑警工作的杜大浩能察觉到,他深感到这个风尘女孩极不简单。“必需要征服她。”他在心里说。她说:“你到这里找女孩,想放松放松。”她萧洒地弹下烟灰,“你看我怎么样,能让你放松吗?”

    马爽包裹得很严实,像似置身在庄重场合里。可是,酒店小姐靠裸露刺激男人的感官呀!他说:“你如此穿戴会使男人放松吗?”

    “我觉得男人想看他不容易看到的东西,也想得到他不能轻易得到的东西。”马爽讲起她的理论,“假若女孩的乳房像鼻子一样在外裸露,就不会有那么多男人疯狂去想见到它,假若……”她又假若了女孩一个隐秘处,说什么与肚脐眼儿、耳朵眼儿没有区别。总之,遮掩使不该神秘的东西变得神秘。她说,“骂坐台小姐最狠,恰恰是与她睡过觉的男人。究其原因,还不是轻易让那些男人得手。”

    “因此,你就……”

    “不,我干这行能不与人上床吗?我希望同我上床的男人,记住的不是我的肉体形状、方法技巧、呻呤、喊叫。而且切记,获得女孩身,应先获得她的心。”

    “照你的方式,你在酒店肯定挣不到钱,挣不到大钱。”

    “错啦,我毫不夸海口,在红蜘蛛夜总会小姐中,我应算是挣钱最多的。”马爽从坤包里取出一盒女士香烟打开,抖出一支,用嘴叼住抽出,点燃后,说,“我的穿着只是不随众罢了,大家都裸,我就不想裸。这也是我的一种品格、品味吧!”

    “充其量是风格,够不上品味、品格!”

    “风格。随你怎么说好啦。”她说,“你到这里,总不是来专门听坐台小姐讲出卖青春色相理论的吧。我们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我面对一个包装得如坐公共汽车乘客的人,能想做点什么。”

    “在一个渴望女人的男人面前,任何包裹都是起不到遮蔽作用的,其实他把女人什么都看到了。”马爽忽生感慨,她提议:我们喝点什么。

    “酒。”

    “酒!”

    相思豆包厢里,没有一点南国的味道,大幅壁画是西方一对肌肤相亲而卧的男女。如果说有浪漫处,女人深深的肚脐眼里,插一朵黄玫瑰。一句古诗“愿君多采撷”写在壁画的一角,显得不伦不类。满包厢寻找,与想思有关或者象征相思的东西,还可以找到一样:两盏壁灯,豆形红色灯罩,倒像两颗饱满而鲜活的红豆。

    红豆将柔和的光线洒下,两只高脚杯中白酒漾溢红光。他们全进入微醉状态。他问:“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在我没完全打开的时候,我是不能告诉你的。喝,我们喝酒。”马爽说。

    他从女孩的表情里,明白打开的全部含意。如果可能就永远别打开,哪怕那里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我是一个百叶窗,拉绳就在你的手里,什么时候打开,你随便。”女孩涵蓄地接近那个不可回避的包厢主题。

    “拉绳断了,断了。”杜大浩尽量表现出酒醉。

    “绳子断了,我们就等待风吧!”女孩诗意地说,“我们等风!”

    等风的日子里,马爽约杜大浩几次。只一次在一家叫雨浓的咖啡屋,多次都在红蜘蛛夜总会的相思豆包厢。他们出双入对来往红蜘蛛夜总会,正被一双眼睛盯着,在即将发生的一幕前,马爽做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她决定今天完全打开自己,征服这个男人,成为一颗男人相思的红豆!

    程影数着包厢的名子:情人岛、紫云阁、金海岸……相思豆包厢前,她敲门没人应,直接推门不开,叫喊:

    “杜大浩!”

    许久,杜大浩打开门,程影闯进来。

    沙发上的马爽双手捋下头发,平静地对杜大浩说:“你的朋友吧,大家一起玩。”

    愣在一旁的杜大浩刚要开口,咽回要说的话。程影一步步朝他走去,伸手将他慌乱系错位的纽扣重新系好,说:

    “大浩,不打扰你们啦,我走!”

    05

    红星阀门厂姜雨田厂长一家被杀案,这是三江继缉毒警察李婷、黄宁被杀后,与“8·11劫案”几乎同时发生的又一恶性案件。三江警方成立了由市刑警支队和江东区分局刑警参加的专案组,赵春玲任组长,由她指挥破案。

    凶手为何杀害姜雨田一家呢?是仇是怨,还是图财害命?

    姜雨田搬进新楼,那幢楼尚未有一个进户。他家的油漆也没干透,睡觉前仍需通风。晚饭时,他打开门,和窗户形成穿堂风。

    小保姆盛汤时发现一个粗壮大汉出现在门口,她吓呆了,来人抖开风衣的姿势很潇洒,一支黑洞洞枪管对准饭桌,枪响时姜雨田还朝嘴里边填块馒头……四个人毫不知情,便成为冤死鬼。

    开枪人将发烫的枪管裹进风衣里,走到餐桌前,舀了一勺鸡汤滋味地喝下,而后瞧一眼四位死者,关上门下楼。

    在二楼缓台遇到一楼装潢的住户,他手还拎着刮大白用的胶皮抹子,肥胖的身躯塞满楼口,问:“楼上好像谁家放爆竹。”

    杀手朝楼上望望,竟然说:“我听是枪响。”说罢下楼去,从肥肉旁边挤过去。

    胖男人转身下楼,望着穿风衣的人走出小区后,立即回屋给110打电话,说:“四楼有枪声,我见到了杀手。”

    “你肯定?”110警察问。

    “是的,我闻到了穿风衣人身上有枪药味。”胖男人说,“他戴着口罩墨镜。”

    胖男人一点都没想像,实实在在嗅到从风衣里散出的枪药味,杀手在新楼前打了辆出租车,女司机的鼻子很灵敏,她说:“你身上有股怪味。带什么啦?”

    杀手朝后边挪了挪身子,离司机远一点后,他说:“我的胃肠不好,吃了不少怪味豆,产气。”……

    “请详细说说那人的长相……”赵春玲对女司机说。

    “他戴着口罩、墨镜。”女司机回忆最后的细节,穿风衣的男人在三角广场下了车。

    两位目击者都没看清杀手的长相,只弄清杀手身高1.80米以上,操三江口音。在五百多万人口的城市寻找一个身高1.80米,操三江口音的男人,不啻大海捞针。专案组决定暂放下查找凶手,围绕姜雨田的社会关系,继续展开调查。

    城北间草地已不是野百合花盛开的季节,程影休班来到这里。过去杜大浩带她来过,她愿听讲他和李婷的故事。

    山间当年那墩矮柳还在,只是粗壮了,苍老了。两只沙鸡藏在里面,突然飞起,吓白李婷的脸,柳树很矮很嫩。岁月啊,使多少生命的躯干斑驳弯枯,新绿从朽败年轮中透出,更显得悲怆而沧桑。一棵树同一个人一样,能有多少个最美好的早晨,一个一生所爱的女孩珍藏心中,也就珍藏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早晨。那时候湿漉漉的露水打湿裤角,李婷的裤角沾满夏季里成熟的草籽。这是一次难得的表白、示爱机会,倘若在这个早晨一双眼睛向另一双眼睛凝望,将会在爱的进行时中出现另一种结局,因那双眼睛需要更直接的表白。

    黄花甸子长满野韭菜,城里有人怀念它,塑料大棚的韭菜越吃越没韭菜味。李婷说:“我妈想吃野韭菜,明天早晨你帮我到黄花甸子采韭菜。”采韭菜是她对他的一次美妙安排,她给他这个更直接表白机会。她希望自己仍然是他情书中的形象,用文字叙述的火辣辣语言渴望他当面表白出来,别像浮云一样飘忽,要雨似地淋漓落下。

    高三这一年,他们两人仍然同在市第一中学,分别编在两个班里,造纸厂的家属房拆迁了,拔地而起一家超市,原居民分别安置其它住处。李婷家搬到城东南方向,杜大浩的家搬到城北。有一桩不幸往事,发生在动迁的前一年:大浩父亲、母亲死于一场车祸。

    “我心里有一棵爱的小树在成长!”杜大浩在给李婷的情书上写到。这是他的第一封情书,交给她后他在动荡不安的两天中,盼望李婷出现,又怕她出现。她电话中说,“我妈想吃野韭菜……”

    黄花甸子的晨光飘洒中,他用挚爱的目光抚摸了沾着湿漉漉夏天成熟草籽的裤脚,他说:

    “你腿肚子好像刮破了。”

    “锉刀草割了一下。”她朝上抻下裤角,说。

    “割了一下”已是很好开端,谈锉刀草划伤,不需绕道便可进入实质性的谈话,把情书中的话重复一下,这并不难。何况她两根手指在轻抚一处割伤的血口,这本来就是最好的谈话切入点。

    许久,湿湿的晨风中发出很低的声音:“我们采韭菜吧!”

    这个季节韭菜大部分已经老了,拔出莛儿,不久的日子里,就要开出白色小花。鲜嫩的韭菜很难找到,他们整整找了一个早晨,直到露珠从草叶上消失,她说:

    “我们回去吧!”

    杜大浩常带着茫然去回忆湿漉漉的早晨,一个十年前的期待,一直在期待——她始终没提那封情书,可是一种期待仍然沿着十年前采韭菜的路延伸,有时那个早晨回想起来十分虚幻,睫毛沾着露珠的目光注视自己,她希望他对她说什么?

    杜大浩和李婷考上同一所警校。暑假里,他们相约来到城北山间,野韭菜已沉甸了种子。山间草地此季节已没有野百合花,她仍然在荒芜与空旷中寻找。一次在警校的操场上,他对她道:“你是一片云!”她极目天空,果真有一片白云在飘,几双翅膀盘旋云端,她说:“我见到两只燕子,它们在追一片云。”

    “我相信只有一只燕子能追到。”他说。

    “云不一定这么想。”……

    “百合花!”李婷的喊声从荒草中飘出。杜大浩嘴停住剥蒿子皮,脸上出现了迷惑神色,“这个季节?”

    李婷弄到一朵很稀有的野百合花,捧来放他的鼻子前。大学暑期的夏日山间草地……程影替一个人回忆,她想见一见李婷,向她倾诉,说杜大浩和出台小姐混在一起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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