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市警方展开代号为“狂飙”的行动——扫荡社会丑恶现象的斗争,计划用一个月的时间,集中整治黄、赌、毒。把嫖娼卖淫做为打击的重点。
“老胡,”田丰局长在办室里对副局长胡克艰说,“‘8·11’高露雨的案子,人大几位主任下周要听我们的汇报。”
“这案子太棘手啦。我们调查毫无进展。出租车司机提供的罪犯模样较为详细些,说劫匪臂纹一匹狼。”胡克艰说。
一个姓王的出租车司机到公安局报案,他提供了一条令警方兴奋的线索:劫匪臂膀纹一匹狼。
“那匹狼一定是照着‘七匹狼’香烟盒上图案纹的。”司机向“8·11劫案”专案组刑警详细描述自己所见到的一切:他的年龄大约二十四五岁,长脸、单眼皮,操当地口音。
“他脸上有特征吗?如伤疤、痦子、胎记什么的?”
“没注意,他使用的是一支五四式手枪,这一点我敢肯定。”司机当过兵,熟悉枪支。
“高露雨案发后,这个歹徒没有再作案,我们分析有两种可能,一是闻到我们追捕风声藏匿起来,二是犯案后逃离本市。从案情分析,劫匪是一人,线索单一,寻找困难大。”胡克艰继续说。
“此案影响太大,我们遭到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毫不夸张地说,它超过冉局长被杀案。”田丰局长说,“还是按原来的分工,我抓‘狂飙’,你抓‘8·11劫案’,春玲继续破姜雨田案子。”
“此次‘狂飙行动’任务重大,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我的意见是‘8·11劫案’先挂起来,抽出身我替你分担些工作,加之,专案组中有多名我局刑侦骨干,让他们投入‘狂飙行动’。”胡克艰说。
“‘8·11劫案’非但不能停下来,而且要加快破案步伐。不然,你我都无法向上向下交待。”田丰局长去接了一个电话,撂下电话,他说,“最近我接到两封来信和一个举报电话,说刑警队里有人经常出没酒吧歌厅,带着枪去泡妞。”
胡克艰瞧一会儿手里水杯子,几块红茶梗漂上来,他慢慢将茶梗吸进嘴里,牙咬了咬,手指捏出放进茶几上的一只烟灰缸里,说:“我调查了一下,结果难以置信。”
“他是谁?”田丰追问一句。
“杜大浩。”
啪!田丰一支铅笔拍折在办公桌上,气愤道:“刑警支队的科长,一个得过省‘十大杰出刑警’荣誉称号的人,竟干出如此勾当……”
“都是我这个分管刑警的局长失职,平素对他们疏于管理。”胡克艰承担一些责任,目光再度飘向局长,“‘8·11劫案’我们也掌握一些线索,破案只是早晚的事,您放心,我会交个满意答卷的。”
“老胡,很久没在一起钓鱼了,前几天一位老朋友从日本带回个鱼竿,满不错的,可钓大鱼呦!送给你吧。”田丰起身走向内室,他临时家就在办公室里间,老婆孩子在省城,他住独身,他将鱼竿赠给胡克艰,“忙过这段,我们放量钓上三天。”
“市钓鱼协会下月有个比赛,我俩争取参加。”胡克艰带上鱼竿,说“我可夺人之爱啦,这是相当好的鱼竿。”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田丰答应他,“我们去比赛。”
胡克艰刚走,刑警支队长赵春玲来了。
“春玲,你有想法要说?”
“我在红星阀门厂厂长姜雨田家发现了这个。”赵春玲将比一张16开略小的写满字的纸交给田丰,她说,“我觉得这篇像似遗书的东西有戏。”
田丰看这张纸,死者生前用圆珠笔写了近三分之二的文字,另三分之一用铅笔书写。没有名头也没有落款,难说是什么时间写的。
……红星阀门厂在我这届厂长手里毁了,我深感内疚。建场近四十年,当年从抗美援朝战场归来的冉少校,拖着一条残腿办厂,红星牌阀门始终畅销不衰。直到现在,我们的红星牌系列阀门,仍受欢迎。也正是红星名气,被他们看中,并要抢走这个牌子。可是,二百多名在岗职工,离退休人员还有近百人,都靠红星牌吃饭啊。我的压力太大了,他们的势力、背景我知道,谁惹得了。冉江又怎样,他还是公安局长呢,归终还不是被杀掉,案子至今悬着,一个公安局长都难逃他们的祸害,我一个小小的厂长又算得什么?或是巧合吧,阀门厂己故第一任厂长冉少校正是冉江的父亲,他们怎么就盯住了冉家?唉,这是公安应该关注的事。我最最担心的是阀门厂的命运前途,不是嘛,几百人要吃饭,靠产品吃饭,丢了“红星牌”,也就丢了全厂职工的饭碗,我要像捍卫自己生命一样捍卫“红星牌”不被他们抢走。我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我最担心的是家人受到伤害,女儿才上初一,她们娘俩儿本来生活好好的,因为我,遭什么不测,我一生都将背负罪责,到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田丰用红蓝铅笔在“他们”两字下画个红圈。他说:“不足八百字五处提到‘他们’,春玲,你认为‘他们’有戏?”
“是的,字里行间透出姜雨田始终受到什么人的威胁。是谁要抢走‘红星牌’这个品牌?”赵春玲谈出自己的看法:抢走一种产品干什么,无非要经销这种产品。三江市生产阀门的厂家中,肯定有一家想冒用红星这个名牌。据我了解,全市共有大小十二个生产厂家,其产品都不如红星牌名气。因此十二家中任何一家都可能生产假冒红星牌出售自己的产品。我认为,姜雨田说的‘他们’指的就是其中一家。
“我赞同你的看法。”田丰局长说。
“十二家生产阀门的企业,属哪个经济类型很重要。国有或集体企业的领导者,绝不会明目张胆地去要挟同行,抢夺人家的品牌,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炒豆大家吃,砸锅我一个。觉得那样不值得。只有个别私营企业主才可能干出如此蠢事。”赵春玲深入分析到,“我觉得姜雨田受的威胁,肯定来自生产阀门的私营企业,某个私营企业主看好了‘红星牌’,想弄到手,因此不择手段……那么,这个敢公开抢夺国有企业名牌的私营企业主,相当不简单。”
相当不简单,田丰很赞同赵春玲支队长的结论。三江市迷雾层层,省公安厅倪厅长曾向田丰转达了省委书记的看法:“黑恶势力在操纵三江市的经济。”姜雨田留下的这张纸条,证实了这一点,伸向红星阀门厂的显然是黑恶势力的一只黑手。田丰认为眼下没必要去捉这只黑手,因为那巨大黑身尚未现形。他说:“春玲,姜雨田一家被杀案虽未告破,他被杀害,肯定与‘红星牌’有关,你说的‘有戏’我赞同,暂时不接触这部戏,你们先休息几天,然后全部投入‘狂飙’行动。”
07
三江市警方“狂飙”行动经过精心准备,决定在今夜开始行动。市公安局指挥中心,田丰局长下达了“狂飙”行动开始的命令。经过全局范围内挑选抽调警察和武警全线出击,奔向多个锁定的目标。
刑支队长赵春玲带数名警察,来到红蜘蛛夜总会,她指挥封住楼口,命令分头检查。
紧跟在赵春玲身后的记者仙人掌,见警察们手持武器,多少有些紧张。赵春玲在相思豆包厢前说:“记者朋友们,出于安全考虑,你们在我身后,待我打开门后,没什么危险,你们可以进去拍摄。”
电视台记者的摄像机、仙人掌的照像机一齐对准相思豆包厢。赵春玲拧下门把手未开,飞起一脚踹开,沙发上杜大浩正搂着马爽……闪光灯刷刷地闪亮,摄像机对准肮脏场面。
“赵队!”围着沙发罩的杜大浩扑嗵跪在赵春玲面前,“饶了我吧,看在我们都是刑警……”
“呸!你污辱了警察这一光荣称号,滚开!”赵春玲愤怒了,她对昔日的队友毫不留情面,命令身旁的警察,“带走!”
杜大浩连同马爽一起被推搡到走廊上,与几位嫖客、妓女们在一起。
楼下警方的行动场面通过监控装置传到送顶楼,夜总会总经理尚俐莉在卧室看到了,她立即拨了一个电话号,没开机。思考一会儿,又拨了一个号码:“我是老四,警方……他没透个风。”对方回答:“是我决定的不告诉你……不要问为什么,你的话太多啦。正常对待警方,要配合,配合懂吗?”
尚俐莉放下电话,继续看监视器:一楼大厅凑集着一群男女,他们都极力回避人们的目光,用衣服、手帕所有能够遮挡的东西遮脸。那几个机关职员,蔫蔫的活像小瘟鸡。他们平素来酒店可不是这样子,手中握有权力——城管、卫生、收税费什么的,进酒店大喊要靓小姐,最可怜是那个公安杜科,蜷缩着像被拘留似的……她没再往下看,“蓝雀”大老板的话绝非儿戏,必须立马出面,配合公安。
全市较大的酒店、歌厅、夜总会,洗浴中心同时出现了红蜘蛛的场面。当晚市电视台一套“警坛写真”节目播了“狂飙行动”现场报道。
很少看本市新闻的程影同女友看完动画片,女友去睡觉,将程影一个人留在客厅电视机前,W国的近百集电视剧她天天一集不落地看。警坛写真节目是在两集W国电视剧之间播出,她坐在沙发上等待,往嘴里填蜂蜜梅肉果脯。
电视画面出现集结在市公局大院的警察、武警列队在闪烁的警灯前,顾书记、柴副市长、政法委书记在田丰局长陪同下看望参战干警。程影瞪大眼睛寻找杜大浩,刑警总是重头戏,镜头果真给了刑警,记者现场采访支队长赵春玲,她认得她,应该说刑警支队的人她大部分都认识。赵春玲好像说他们都准备好了。镜头推向她身后一排全副武装的刑警,她一个个看,没有杜大浩。——但她相信他肯定在里边,镜头移动太快,她认定自己没看清楚。
“W国电视就那么吸引人呐。”女友去卫生间,回来朝电视扫一眼,她已睡了一觉,“警察在干什么?”
“今夜警方大行动。”程影眼盯着屏幕,没指望自己的话能有什么效果。经常来单身的女友家,没拿她当客待,主人继续去睡觉。
沙发被沉重的东西礅了一下,喝矿泉水的声音很响。
“记者随警察现场拍摄……快看,红蜘蛛夜总会,不是说公安免介入吗?”
“都这么说。”女友走向卧室,忽听程影
“啊呀”一声,她惊讶时就“啊呀”。女友目光转向电视,镜头出现相思豆包厢杜大浩与马爽被捉“现行”特写,马爽双手掩抱前胸,再往下是杜大浩跪在刑警赵春玲面前……程影没再朝下看,啜泣起来,因此她比他少看到一个镜头:哀求警察放过他的表情极其可怜。
“狂飙行动”没再看下去,W国电视剧也不看了,程影痛苦不堪地回到卧室,蒙头哭泣。
“影,别这样。”女友力图拉开她蒙脸的被子,想劝劝她。她紧紧抓住被子,使流淌泪水的脸露出来。劝是徒劳的,心里憋屈就让她哭吧。于是她挨她躺下,等她哭完……许久,她掀开被子,问:
“公安局会开除大浩吗?”
女友心里明白,警察嫖娼,又被曝了光,其结局最轻也是撵出警察队伍。她不忍心直言,摇了摇头表示不置可否。
程影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几缕月光掉进来,她想着已经发生的事,想不想都做不到,心里苦滋滋,像有棵苦菜在生长。上次去红蜘蛛夜总会相思豆包厢,见到龌龊一幕后,便有一粒苦菜的种子埋在心里。起初,她努力不让种发芽。事情发生后,杜大浩约她谈谈,她去了。
“你应该相信我。”杜大浩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心情很沉重。
地上天茶艺馆的清茶似乎太酽,程影喝在嘴里很苦。她第一次见到恋人凄凉地望着自己,对他的话她不能不理睬,她说:“我相信你什么?相信你搂着小姐时还想着我?大浩,你不会拙劣到自欺欺人的地步吧。”
杜大浩甩一下头,眼望棚顶,双手绞在一起,焦躁不安。他们陷入一段沉默,邻座有笑声,是男女嬉闹的笑声。笑声树叶间雨滴似地跳跃,金属一样清脆,只有热恋的人亲近才有这金属般清脆的笑声。
“大浩,你心里有话要说,你说出来吧。”程影从他的眼神看出,他有一肚子话硬憋着,她说,“过去你可不这样吞吞吐吐。”
杜大浩把叹气拖得很长,他的确有千言万语不便说破的,有不能说破的原因。他用一种殷殷的目光望着她,希望她透过眼睛看到他心深处,他的手去抓她放在面前的手,她缩回手拒绝了,面部僵硬,她说:“你找我是告别吧?”
他听见一只鸟跳跃的声音,很快飞走。他说:“不知怎样对你说,影请相信我,永远相信我。”
“那次在榆树下,你也这样说。”她发出异常轻微的叹息,她说:“其实我也不后悔,都是我愿意的。流在地上的东西像一朵盛开的红月亮花,你好像望着那只飞走的鸟说的,对吧,大浩。”
“影,”他嗓子发堵,眼睛湿润了,他说,“给我一些时间,三个月或者半年……影请相信我。”
程影无法理解他说的三个月、半年时间是什么意思。摆脱一个坐台小姐需要时间吧?倘若不是,他要时间干什么呢?
“影,答应我!”他恳求。
她想对于我们来说,根本就再没有什么时间,一切都结束了。杜大浩见她翻来覆去一句话:请相信我!她满眼迷茫,像早晨大雾迷漫的荒原,她继续叙说他们曾有的一段美好销魂时光,并对拥有美好的沉重思念。对往事的回想如在深沉夜色中行走,脚步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世事变化无穷。几天前,她找到郊区那棵老树,去年枝叶繁茂,树荫下她因爱主动了一切;今岁此树已枯,状若尸骨,荒荒凉凉,她更是万分感慨。或许枯树来岁逢春,再度绿荫。可树在人非,再也不能甜蜜树荫下。她凄然离开老树时,正遇一场细雨纷纷降落,她感到自己是一片青绿的叶子正从草上掉下来被风吹走。
08
三江街头巷尾议论一件事:警方“狂飙行动”抓获各类嫖客六十多人,其中有刑警队一名科长。
杜大浩成了新闻焦点。
记者仙人掌采访田丰局长,他慷慨陈词:“我们一定把害群之马,清出警察队伍,绝不手软。”
宣布扒掉杜大浩警察制服前十分钟,胡克艰来到田局长办公室为杜大浩求情:“杜大浩这次嫖娼的确影响不好,该受到处分。他从警校毕业后,就在我手下当刑警,屡破大案,多次受上级嘉奖。抛开我俩私情不说,他的确是刑警队的精英。”
“精英?警察精英嫖娼?”田丰局长态度坚决道,“党委会决议不能改。”
昨夜党委会做出决定,开除杜大浩公职,清除警察队伍。这个决议做出十分艰难。几位党委委员主张重教育,调离刑警支队,到基层派出所锻炼。胡克艰主张撤掉科长,保留警察身分。最后田丰局长表态:开除!
“田局长,杜大浩出生入死,为救一名战友,至今尚有一颗子弹嵌在骨缝里没法取出。”胡克艰很动感情,用手帕擦下眼角,“我这个老刑警,比你们在座的各位更理解刑警,更了解刑警,更深知刑警的苦与乐。那首歌怎么唱,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
“老胡啊,凭心而论,我个人和杜大浩感情甚笃,他的确是个刑警人才,不可多得的。”田丰局长说,“诸葛亮为什么含泪斩马谡……党委会开除他的决议,已得到市政法委的批准,我们执行吧!”
“唉!”胡克艰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说,“我们和大浩吃顿饭,也是刑警队的意思,请你允许。”
“这是你们的私事嘛,我允许什么。噢,需要的话,这顿饭我特批了,由局报销。”田丰局长说,“我可不背负无情无义的骂名,老胡,送别宴你把握点,大浩人缘好,正像你说的出生入死的战友,喝酒别闹出事来,新闻媒体盯得我们很紧……”他从衣兜里掏出两百元钱,“给大家买箱花雕酒,大浩爱喝,只是别提我这茬儿。”
市公安局在郊区东山沟里建一警官度假村,送别杜大浩的酒宴在此举行,刑警支队全体干警到场,胡克艰以刑警老支队长身分参加的。每每破获大案,接风洗尘,庆功酒宴都在这里举行。胡克艰给杜大浩亲手斟杯酒,说:“大浩,送你一句话,好男儿志在四方,今后,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回来找我。干了这杯酒。”
“谢胡局!”杜大浩一饮而尽。
今天的酒会气氛与往日不同,像雨前天空沉沉闷闷。杜大浩心知肚明起因在自己,他举起酒杯说:“怎么啦,咋像没完成任务挨剋了似的,来,让我这位老百姓,敬政府一杯。”
“政府?杜科,别拿你当囚犯好不好。”女刑警小靳说着眼圈就红了,咕噜喝干面前一杯白酒。这个今年才分来的警校毕业学生,人小又单纯,大家都叫她蓝精灵。烈性酒下肚,小女孩的天性暴露无遗,趔趄到向音响前,抓起麦克风:“亲爱的杜大哥,蓝精灵给你唱一支歌,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蓝精灵一直想念你,杜大哥一路走好!”
酒桌旁已有人落泪,这些面对枪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铮铮硬汉们,竟忍不住泪水。赵春玲支队长心情格外复杂,抓捕一名持枪逃犯时,杜大浩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自己挡子弹,那颗罪恶的子弹至今残留在他的体内,她一直喝闷酒,一句话也不说。杜大浩空拳杵了她一下,她没反应,一脸的凄楚。忽然,这个平素十分理智、行为严谨的女子,抓起一瓶花雕酒,另一只手揪住杜大浩衣领:“你给我喝!”
嚯,在场的人被赵春玲的行为吓呆了,刑警老陶上前劝阻道:“赵队,别灌了。”
蓝精灵仍如泣如诉的歌子,一首接一首。
“春玲。放手!”胡克艰局长喝道。
一杯花雕酒强硬灌尽,赵春玲满面泪水;杜大浩同样在流泪。赵春玲将杜大浩掇到一边,虎跃蓝精灵面前夺过麦克风,五音不全地吼起《梦驼铃》: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餐厅立刻响起合唱的送战友踏征程,几个人拥着杜大浩,数双手共执一个麦克风。此刻,一刑警手攥一只啤酒瓶子,拿它当麦克风,用尽吃奶的力气,说唱不如说是吼叫是狂喊,泪水滴落玻璃瓶子如落珠穿石一样清脆。
警官度假村新雇来的厨师望此场面,喃喃自语道:“这些警察今天怎么啦?”
杜大浩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是午夜时分。楼口前的青色路灯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马爽,是你?”
“我差不多等你一个晚上。”马爽语气发娇,她靠过来,身子大面积接触对方,浅声问,“在你这儿,还是到我那儿去?”
涉过香味的肩头,杜大浩看见有辆大轿车停在街旁,当不当正不正停下,时间这么晚?他觉得与马爽有关。他说:“去你那儿,该给地图鱼喂食了。”
他们两人站在街头,等到一辆出租车开来。上车后,他朝后面看一眼,那辆大轿车也跟了上来。
马爽住处在爱民小区,七十多平方米居宅她自己住着。房间的布置很女孩味儿,杜大浩第一次来时,说房间粉脂气太浓,阴盛阳衰。那时他还是刑警,还阳刚。为此,她绞尽脑汁弄来臂力器、拉力器、哑铃,还不知从那弄来一把日本鬼子战刀,挂在墙壁间,于是他发笑道:“你再挂一面太阳旗,写幅字,武运久长……”
“武士才阳刚。”马爽调皮地说,“只要我心爱的喜欢,我可以剃光头,扎上武装带,省得你说我脂粉。”
再以后,马爽便说:“你不会再感觉阴盛阳衰了,你在花鸟虫鱼间,是最大的阳刚。”
马爽端出一塑料桶,里边有无数条细小泥鳅。她抱怨,或者说是撒娇说:“你对地图鱼比对我还好,时时关心它的饥饱。可我还没吃晚饭。”
“我请你吃烤串。”他舀几条泥鳅投入鱼缸,“有你爱吃的毛蛋呢!”
室内传出窸窸窣窣的衣服脱换声。片刻,马爽穿着薄如蝉翼的睡裙出来,肉体的丰满依稀可见,手端两只酒杯放在茶几上,从冰箱里取出乡吧佬鸡翅、猪手类食品,说:“为庆祝你解甲归田,我们干一杯!”她的眼眶里含着泪水。
“这功劳可有你的一大半呢。”杜大浩说。
他举杯,两人喝酒。她目光如蚂蚁在他周身爬来爬去,几次都停留在他的左腋下,他问:“你看什么?”
“我在想你往日来我这的样子,那个冰凉的宝贝疙瘩挂在那儿,让人瞧着好不神气。记得静女孩吧,你第一次在相思豆包厢吓着她啦。”她纤纤玉手捻动高脚杯细细的部分,淡红的酒液在杯子中荡漾。她说,“我奶说年轻时被日本警察踢过一脚,一辈子见高腰皮靴就迷糊。静女孩猎枪逼着遭轮奸的。浩哥,我俩就这样厮守下去吧,我有个极怪的想法,让他们再捉,再曝光。”
“喝醉了你?我怎么听到酒话。”杜大浩心里说,哪是厮守而是厮打。我不把这黑网扯破就不算条汉子!
“我只一个目的,让更多人看见。”她的嘴唇啊拉法特式的嗫嚅。
杜大浩听见切齿痛恨的声音,她说让世人知道一个护士的堕落。
“看见知道又怎样?”
“是啊,又能怎样?!”她的声音忧郁。
地图鱼撒欢儿地大摆下尾巴,溅到玻璃上的水珠流动成错杂的小路。她就此想到两个人的未来,说:“明天,明天,你还来吗?”
“我被开除了,得重新找点儿事做。”
“有目标?”
“当了十几年警察,地面上有些朋友,总能找到事做。你呢?”
“回红蜘蛛,尚俐莉说安排我做川椒豆花村酒店副经理。”马爽说,目光穿透他的身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他明知故问。
“你……”她风暴了一个吻他的动作。于是朦胧醉眼前一片纱的海洋,他感到丰盈的东西棉花似地松软。他情不自禁地去迎接滚烫的嘴唇。
“天亮啦,我还是你的女人吗?”她的梦语像风筝一样飘过。梦语使小屋温馨,她在聆听如风摆风筝的梦语;没有女人今夜我怎么过?
一张熟悉的清秀的脸,出现在杜大浩虚幻的目光里,亮晶晶泪露珠似地挂在眼角,眸子闪着光泽。她说:“树上有一只鸟在为我们歌唱。”
“怎么啦,浩哥,你激动的吗?”她用嘴唇吻干他脸上湿润的东西。
“不是激动,是幸福。”他说。
这一夜,杜大浩觉得自己走了很远的路,骨头散了架子似的,给席梦思床完全淹没了。他做了几个梦,最后一个梦,梦见在一座山峰上,强悍的山风吹掉他的大檐帽,他纵身跳起去抓,自己竟长了翅膀飞起来,两只蝴蝶飞来,蝴蝶变幻成李婷、程影,她们各长一对翅膀,同他一起抓带警徽的帽子……出现一片树林,她俩不见了,他喊呀叫呀。一觉醒来,马爽早走了。
他掀开窗帘一角,阳光水似的漏进来,时间已近中午。
09
微波荡漾的水面不大,也叫天池,与东北长白山著名的天池同名。警官度假村修建前,山间这个水坑原本没什么名字,大山脉管通向这里——渗山水积成,水太清纯,清得无鱼。度假村建成后,水坑放了鱼苗,供度假的干警们垂钓和食用。
“现在是入戏的时候了。”田丰局长向水面抛下鱼钩说。周末他约一位特殊钩鱼者——市刑警支队长赵春玲。
对钓鱼一窍不通,丝毫不感兴趣的赵春玲,明白田局长单独约她出来的真正目的。因此,她与局长同在一把遮阳伞下,坐在矬凳上,笨拙地抛下钩,连鱼食也未放,她做做样子而已。
“选两名精干刑警,由你亲自带领,做好长期破案准备。”田丰局长说,“从姜雨田那封遗书入手,查清他所指的‘他们’是谁。”
“狂飙”
行动前赵春玲从被害人家中发现姜雨田写的遗书,或者说是日记,交给田丰。他仔细研读其内容,睿智的目光盯住“他们”,感到“他们”绝非一般人物,谁敢明目张胆威胁国有企业厂长,公开抢夺产品牌子。在三江那张巨大黑网中这个“他们”一定是其中一个结,找到这个结,顺藤摸瓜,或许能进入这张网,最终揭开罩在三江社会的黑网。统盘考虑后,让赵春玲亲自执行这项处于极其秘密的任务。
“三江的情况复杂,这次行动为A级,目前只有两个人知道,你,另一个就是我。”田丰局长朝钩上放诱饵,抛下竿去,继续说,“刑警队不能知道你执行任务的具体内容,你带的两个人,可在后一段告诉他们,具体时间由你根据需要确定。你过去在红星阀门厂工作过,人熟进入情况能快些。”
对田丰局长的周密安排,赵春玲十分钦佩,二十多年前她曾在红星阀门厂当过翻砂工……她补充一点道:“红星阀门厂厂长姜雨田案未破,我们专案组以此进厂调查……”
“对,还要摸清全市生产阀门的企业情况,查清他们的社会关系。”田丰局长目光离开鱼竿,落在赵春玲脸上,语调很沉重地说:“此次任务很重大,为了三江雾气糟糟的天空早日晴朗,可以说,你肩负的不是一个公安局长交给你的任务,而是五百万三江人民的希望与重托。”
“局长,我明白。”赵春玲惋惜地说,“杜大浩不犯错误,我们是搭挡,他和我一起执行这个任务,我心里更踏实些。我已失去两个得利干将,大浩,还有李婷。”
“杜大浩我们不提他啦。李婷、黄宁总使人难忘记。他们虽然不是牺牲在我这任局长期间,但我有责任抓住凶手,告慰……”
田丰局长脸变得异常严肃,“我们的干警为保一方平安,付出太多太多,甚至是牺牲生命。”
赵春玲心目中的田丰局长是条钢铁汉子,在天池旁一个血肉丰满、感情丰富的公安局长蓦然出现,她见到有泪在他眼里滚动,她还不能全部读懂田局长在为谁流泪,至少部分读懂了为李婷、黄宁、为牺牲、负伤的干警流的。
“注意兼顾专案组工作,长期溜号必然引起怀疑,”田丰局长停顿一下,鱼漂儿在朝下沉,“肯定是条大鱼。”果真钓上条大鱼,不是鲤鱼、鲫鱼,而是一条鲇鱼,他说,“我们为天池除了一害,嚯,足有二斤重。”
“除害?”赵春玲不解。
“鲇鱼专吃鱼你知道不?养鱼人每年清塘子,就是除掉鲇鱼。”田丰局长站起身,朝身后的度假村摆摆手,餐厅前摘芹菜的厨师走过来,他对厨师说,“鲇鱼炖南瓜,还有几条鲤鱼,红烧……”
“酱焖。”赵春玲插嘴道。
“就酱焖,赵队爱吃。”厨师说,看出他与赵春玲很熟,他说,“你们支队刚才有人打来电话,问你钓上鱼没,我估摸,要来蹭一顿儿。”
“这帮馋猫。”赵春玲看一眼田丰局长,他明白她的意思,说:“好啊,叫他们过来,尝尝我们钓的新鲜鱼。”厨师拎着鱼乐颠颠地走了。他说,“春玲,你们刑警喝酒可厉害,你得保护我,别让那帮小子把我灌醉喽。”
“田局,你放心。”赵春玲为晚上队友们到来喜上眉梢。她说,“我想胡局能来更好,他分管刑侦。”
“想得很周到。”田丰局长说。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她成熟的肯定,他说,“胡局长向我立下军令状,一周内要把‘8·11劫案’拿下,将案犯逮住。”
与警官度假村仅一山之隔的靠山镇,现在为三江市一个经济技术开发区。
山间,有家外资企业——蓝狐养殖场。饲养蓝狐需要安静的环境,嘈杂不利蓝狐生长。因此场房建在半山腰,林森树密,加之饲养狐狸又平添几分妖气,这里显得神秘兮兮。
蓝狐养殖场内有座二层小楼,外观极普通,红砖外墙面只勾了水泥缝儿,瓷砖未贴,涂料未刷,与养狐圈栏没什么差别。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楼,进出大受限制。铁栅栏围起小院,成为院中院,数条狼狗拴在院门旁。楼道口,日夜有人影晃动,春、秋两季最为恐怖,高大身躯的人一律梳板寸头,着黑风衣,戴墨镜。养狐场的工人被告知,不准对这幢楼张望,不准打听楼里的任何事情。
楼里一般情况下都很寂静,尽管时有人出进,很少听见喧哗。常常传出敲打声,像旧时铁匠铺那样敲打。丁丁!笃笃!
此刻,二楼一豪华客厅里,红木椅子上阳光集团总裁张经纶表现出冷默神态,他说:“非交出一个人不可?”
“是的,为取得田丰信任,我只能如此。”胡克艰说,“‘8·11劫案’影响太大,不交出小九,就得找个替身,我们过去这样做过。”
“小九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老给我添乱。”张经纶恨骂一句。
小九与他有层极特殊的关系。当年他下乡到农村,干了一件傻事:社员陆壮娶了媳妇,就是做不了事,陆壮的寡妇妈在万般无奈下,生出愚蠢想法,找体格健壮的知青张经纶……一来平素相处得很好,二来寡妇对张经纶特别留意,觉得他身强力壮。陆壮说明他妈的意思,他以为和他开玩笑,直到陆壮脸憋得彤红说:“你以为我愿意当王八?我的家什就是……”张经纶见过陆壮媳妇,团团乎乎一个人儿,挺受看的。美差一次?他仍不放心地问:“你媳妇同意?告我,可是强奸罪。”陆壮起誓发愿地说没问题。那夜,寡妇诱骗儿媳吃下迷魂药,趁月黑夜张经纶钻进她的被窝……事是成了,醒过来的陆壮媳妇要闹,张经纶又磕头又作揖,最终让当过银器匠的父亲,从三江家中邮来没被红卫兵收走的一只银手镯,才压下此事。后来他和那个离不开他的女人,冬天里把陆壮给……若干年后,一位农村妇女把一个男孩送到阳光集团张总面前,说:“他爹死了,我没钱养活他,你经管他吧!”妇女仍是二十几年前土炕朝上明的亮那双眼睛,只是锈了许多。他收下男孩,安排在阳光集团下面的子公司做事。惹了几次祸,张总对他彻底失望了,交给邱老六安排他做点事。张经纶绝情道:“送他进去,呆在牢里他能消停。”
“张总,火烧眉毛了。小九尝尝蹲大牢的滋味没错儿,问题是,他不太老靠,胡说起来,坏了我们的大事……”胡克艰老谋深算,他说,“还是另找一个人吧。”
“肯顶罪的人倒不缺,问题是警方有个直击证人,他看见小九的文身。”张经纶右手二拇指锥子似地钻一侧的太阳穴。
文身,胡克艰说解决并不难,现在有用一种塑料直接贴上去的。难点在长相上,一旦让被劫出租车司机辨认最容易露馅儿,除非毁容。
“倒有个合适的人选。”张经纶绰起电话,“喂,老二,你的表弟脸好了没,哦,今天出院,在你身边,好,送到我这儿来,就今晚。”挂断电话,他对胡克艰说,“老二的表弟小闯子,高矮胖瘦都与小九相似,年龄也相当。小闯子喝醉了酒,脸让野狗给啃破了相……人绝对把握。”
“把人交我吧!”胡克艰说。
10
程影在哪里?杜大浩想该不该给她打电话,一起吃顿饭。希望她看透自己,察觉出自己不便言明的东西,度过这段特殊时期。
假若失去了,还能挽回吗?有时他奢望他能握住她的手,彼此不说话,默默走过一段黑夜,东方一抹黛色就在眼前……阴雨弥漫的非常季节,两心相拥,多些快乐。他实在需要她在细雨迷濛中抬起头来,给自己鼓励。他深切体味到被亲朋故友误解的滋味,像一只羊离开群体索居,在充满危险的荒原上,踽踽独行。他不敢想像他与程影的结局,不敢。这时,他那为救战友的伤口丝丝地隐痛。他抚摸一下伤疤,仿佛感到那种真枪实弹的战斗并不难,无非不是受伤,就是“光荣”了!而现在,他,一个品行端正、严于律己的人,却要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男欢女爱的下流之事,去干那种万人唾骂的龌龊勾当,去干……他深感这些事太难太难了,难得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了,不敢。“这也许就是考验吧,”他语意双关自言自语地说。他攥了一下拳,反正我已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党和人民了。
李婷牺牲一年多,考虑同程影结婚的关头,接受特殊任务。凭心而论,他记着李婷,对她的爱并没因为程影而冲淡,他爱着两个女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那天他和程影在那棵老榆树荫下,就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结婚对杜大浩和程影来说,终有一天要进行。正是在这样的时间里,他接受一项特殊使命,田丰局长说得直白:执行这个任务,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你一个人被抛到荒岛上一般,孤独无援,寂寞吞噬,生命受到极度危险的挑战,甚至最亲最亲的人,因不明真相而恨你,恋人可能离你而去。当鲜花簇拥你的时候,你可能成为满身伤痕的孤家寡人。
面对亲人隐忍不言,杜大浩心里十分痛苦。他和马爽在红蜘蛛夜总会相思豆包厢被发现之后,与程影在地上天茶馆谈话情景,影子一样地跟着他。当她眼里透出失望的目光时,他差点没暴露自己。李婷被从脑后枪击,面部全炸飞的惨相突然出现,他以极大的毅力冷冻自己,使所有情感都结冰。他清楚把爱自己的女孩抛在喜玛拉雅山顶寸草不生的绝地命运如何,即使不冻死,也难逃冻伤的结局。残酷,实在太残酷。
“浩哥,你在哪儿?”马爽来电话。
“有事?”
“嗯,你来吧!”她说。
马爽当上川椒豆花村酒店副经理当天晚上,约杜大浩出来宵夜。
“我想叫你到川椒豆花村来。”马爽喜悦布置在脸上,沾了桔子汁的嘴唇湿湿地放光。她说,“我们天天在一起。多好呀!”
“我不想当你的食客,我能养活自己。”杜大浩脸色凝重,表现出骨气,不吃嗟来之食。
“生啥气呀,人家想帮助你啊!”马爽解释说,“尚俐莉总会给面子的,保安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说得轻巧,私人老板很精细的,再说你是尚俐莉下属企业的副经理,有那能量?”
“你可别激我,急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又光荣起她自以为可炫耀的事,“那次在医院,吻……被他的女人看见,我跑向窗口准备跳下去。那女人背后嚷道:‘跳呀,干缺德事,跳!’我还真不跳了,干吗我跳呀!谁缺德?一个人要跳楼,你不阻拦,还要怂恿人家跳楼,谁缺德。”
他倒想笑,笑停在身体某部位,不肯爬到脸上。
她说:“你怎么不笑,每回我讲你都笑。”
“别忘了,我的女友是程影。”他说。
“对,程医生在场,她先气愤后笑出声来。”马爽开心时也幽默,“我忘了我们疗区当时是一楼。哦,现在搬到三楼。”
后来有人演绎此场面,狗尾续貂。说情急之下的马爽的确拉开了铝合金窗户,高高的四楼她一阵眩晕,恐高症让她冒出这样一句话:“妈呀,这么高,跳下还不得摔死!”
杜大浩愿咀嚼这一半真实一半虚构的故事,咀嚼下去,便咀嚼出一个真实的马爽。
“说是说,笑是笑,你还真得帮我。”杜大浩看出她无法掩饰内心的假话,因为有人背地让她这么做,指使她的人居心她不十分清楚,他看得真切,对于他,这是一次机会。起码有一点她表白得很真诚,“天天在一起”
。他说,“听你消息。”
马爽急着打电话催杜大浩过去,红蜘蛛夜总会尚俐莉总经理要见他,酒店缺一名保安,马爽推荐杜大浩,尚总决定中午十二点看看人。
“你马上过来。”马爽今天电话里声音很急,“尚总亲自挑的人,会得到重用的,川椒豆花村养不住你这条大鱼,大概你直接进红蜘蛛。”
正午的阳光照射着,五楼摆满意大利沙发,尚俐莉已等候在那儿,双手在沙发扶手上摊开,这张脸在古典的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热情奔放在嘴唇上飘荡,胸前很沉甸,那对美妙东西从网罩里掉下来,谁都会这样揣想。她身旁坐一个干瘦中年男人,精明在面部绉纹里游动,他是红蜘蛛夜总会副总经理沈放。
杜大浩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三江昔日美人。传说外来三江当小姐的,朝圣一样从红蜘蛛大楼前走过,仰视鲜红的蜘蛛匾额,生出万般敬意和希望:当小姐也可以成为亿万富姐。他没向尚俐莉投去更多目光,回答问题时,平视那盆发财树。
尚俐莉提问很少,她对身旁沈放说:“沈总,安排做保卫科长吧,他与警察们熟,打交道方便些。”她和蔼可亲地看着杜大浩,问,“下午上班没问题吧?”
“没有,我一定不辜负尚总对我的信任。”杜大浩说。
沈放带杜大浩到一楼,手指挂在门旁的保安队长办公室牌子说:“公安局刚批下来,保安大队改为保卫科,明天把老牌子换了。大浩,你自己一间办公室,十二个保安队员在你隔壁。”沈放向当值的保安队员喊,“小安,队长室的钥匙在谁手里?”
小安跑步过来,从腰间摘下一串钥匙,找到一把,说:“沈总,我能开门。”他转向杜大浩,“杜科。”
“杜科长。”沈放纠正说,他顶不喜欢流行的叫法,什么杜科、杜局的,“新任保卫科长杜大浩。”
“杜科长。”小安立马改口,开开门后走开。
坐在宽大板台后面,杜大浩把身子松懈在高背椅子上,长长吐一口气,两个月来的折腾,终于算迈进一个门槛,仅仅是一个门槛而已。
桌上电话铃响,他在考虑接不接。保卫科长上任前后不到半小时,肯定不是找自己。找保卫科长的电话不能不接。他绰起电话,是马爽打来的,她什么都知道了,微微翘起的嘴唇从电线那边移过来,轻轻摩擦他,她呼吸急促说明她激动不已,“浩哥,今晚我请你吃大餐。”
“好吧!”杜大浩明白挂断电话的最好办法就是答应她,不然她要缠,对方一声很响的吻后,挂断电话。
窗台一盆西瓜球花,两个球相拥生长,酷像一对孪生兄弟,一对恋人。前任保安队长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从莳弄的这盆花看,他有一定文化、品味。窗外是三江二十条主要街路之一:青年大街。汽车鱼贯穿梭,近处彩砖人行步道走着后背趴着鸽子包的女孩,很像他常想念的一个人,她慢慢吞吞往前走,身体一点点矬下去,金黄头发,让他否认了是他常想起的女孩。
夕阳在玻璃窗上摇晃片刻,夜的脚步急匆匆走来。
一张脸出现,鼻子顶得扁扁的,她用这种方式叫他,觉得情趣、好玩。
“我改变主意了,”马爽说,“到我们店,沸腾鱼很好吃。”
红蜘蛛夜总会正面临青年大街,左侧临黄河路,川椒豆花村也在左侧,与红蜘蛛的侧身在同一条线上。
川椒豆花村挂一排红灯笼,门前停数量轿车。
马爽说:“天天晚上客很满,我特意留个包厢。你有什么朋友叫来,沸腾鱼最小的五斤多,我们两人吃不完。”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朋友。”他朝身上比划,意思是警服扒了,他说,“范围小点好。”
“就我两人。”马爽领他进三楼一个叫雾的包厢。
他想像邻包厢该叫云,或叫风。
“马经理,上菜吗?”服务员问。
“上。”马爽说。
他一直望着窗外的黄河路,无数盏车灯在拥挤窄道上行走,夜晚城市楞角柔和了许多,坚硬的水泥块变成液体流淌。斜对过,W国化妆品三江总代理的霓虹灯牌匾闪闪烁烁格外耀眼。
“红酒怎么样?”她问。
“有花雕吗?”
“没有。”
“那就红酒。”
沸腾鱼的确味道不错,还有一盘猫耳菜,很对杜大浩的胃口,他说:“我现在才算明白,为什么这里生意红火,菜有特色。”
红酒浸泡后的马爽,滋润花朵似的新鲜,一股好闻的味道薰香似地朝外散发,笑得也灿烂。她说:“本店的菜吃了就难忘,吃第一回第二回更想,吃过三次五次以上,你干脆别想不来吃。”
“说大了。”他见她垂落的一绺头发摇来晃去,伸手去拨开,手臂被抓住,按在脸庞。他感到女人肌肤的温暖,她说:“香,川椒豆花村有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美丽?金屋藏娇?川妹?辣妹子?”杜大浩问。
“你可以当个菜。”她放开他的手,端起酒杯,“干了这杯。”
“拿我当什么菜?”
“麻辣火锅有样菜,你最合适不过。”她用一根指头戳下他的额头,“猪脑子。”说完自己大笑,笑时身体向后仰,胸前有东西蹦跳。
“女孩不是,那是什么?”
“今晚跟我走,我就告诉你。”她提出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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