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卧底-漂泊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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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赵春玲带刑警老陶、张征乘警车到了红星阀门厂。

    大门口,门卫保安拦着退休佟师傅不让进,说:“厂长到市里开会,不在,你不能进去。”

    “他是共产党干部不是?怕群众见?”佟师傅气得血向上涌,红头胀脸,他拾起一块石头,要砸锁大门的铁链子。

    赵春玲疾步上前劝阻道:“佟师傅,别砸!”

    “春玲,是你呀!”佟师傅见到当年自己的徒弟赵春玲,鼻子一酸竟掉下泪来,“还说理不,退休费一欠三四个月,医疗费老让个人垫着。我老伴今天出院,差一百元钱,他们不借还不给报账。”他抖了抖手里厚厚一叠医药费收据,“二千多元啦,不给报。厂长明明在办公室,躲着我们。”

    赵春玲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钱塞到佟师傅手里说:“先接师母出院,回头再找厂长不迟。张征,你开车跑一趟。”

    “这怎么好,怎么好。”佟师傅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被赵春玲推上车,警车开走。

    “老陶,我们俩人先接触一下厂长。”赵春玲向门卫保安出示了证件,“我们来办案。”

    门卫放他们进去。

    赵春玲熟悉这里的一切,绕过一座车间。走向一座破旧的二楼。她见市经委综合科长奚兴权,问:“奚科长,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当看守厂长。”奚兴权让座,接着牢骚道,“停产三四个月,账面只存一元三角钱,不够买瓶矿泉水的。连离退休在内三百多人要吃饭,要看病,拿什么当?”

    “库存产品,红星牌……”她试探着问。

    “唉,别提伤心的红星牌了。”奚兴权介绍道:红星牌燃气阀门销路很好,销售到全国各地。后来,让人冒了牌,浙江一用户使用红星牌阀门,发生了事故,把我们厂告上法庭,法院判罚了我们,技术监督部门封了我厂产品。几十万元红星牌阀门躺在仓库,一堆废铜烂铁。他哀怨地说,“坑人哪!”

    “没向法院申诉?”老陶问。

    “法院让我们举证,就是抓到冒牌者。否则没法改判。”奚兴权摊开双手,“旅差费一分钱没有,咋查?”

    “你分析是什么人冒红星牌?”赵春玲问。

    “什么人,造阀门的呗。”奚兴权像对自己说的话很后悔,立刻更正道,“我也是瞎猜,瞎猜!经委领导就因为我爱瞎猜,派苦差事惩罚我。”

    奚兴权心里无常变化,没躲过刑警的眼睛。她和老陶交换下眼色,岔开话题,她说:“我们是为姜雨田案子来的,前段忙‘狂飙行动’把案子撂下了,现在我们要捡起来。我来介绍,这是专案组的老陶,主要由老陶负责,方便的话给我们腾出一个办公室。”

    “没问题,停产了,房子都闲着空着。”奚兴权很配合的,“找人,用什么,只要不是用钱,我都能满足。”

    嘀!嘀嘀!外面汽车按喇叭,赵春玲起身,说:“我有事儿出去一下,老陶你和奚厂长先谈着。车也不回来接你,打车回队吧。”

    奚兴权把赵春玲一直送到大门口。路过萧条的厂区,她心里生满荒凉。杂草正沿着敞开的破大门向车间里生长,几只麻雀从糟烂、破碎的玻璃窗飞进飞出,叽叽喳喳,展示荒凉中的生命存在。昔日三江龙头企业,现已成为昨日黄花。

    奚兴权指了指成品库最边上的一个大门,又重复一句先前说的话:“价值几十万元的各种规格的阀门,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赵春玲往空洞的仓库瞧瞧,落满尘土的货架子上摆放着气阀门、水阀门。她问了一句:“什么原因?”

    “当然是让人给祸害喽。”奚兴权厂长又觉说错了,马上补充一句,“姜雨田厂长知道,可他又……”

    赵春玲觉得奚兴权很油滑,像条泥鳅。她笑笑,加快脚步直奔大门,她不愿和说话猴皮筋儿似的伸伸缩缩、闪闪烁烁的人交谈,尤其是与一个这样男人搭讪。到大铁门前,回头见奚兴权还跟着,就客套道:“打扰了,谢谢奚厂长。”

    钻进警车,张征问去哪儿。她说照你刚来的路返回,去佟师傅家。

    “刚才你身后的就是新上任的厂长吧。”张征见她点点头,说,“赵队,我看他像煮熟山芋头似的,软堆堆。能管理好厂子吗?”

    “他还满腹牢骚。经委的头目也算眼力,这么个人留在机关,不如让他看摊儿人尽其才。”赵春玲说,“佟师傅家前有个小超市,我在那儿下车,买点水果看看师母。你呢,开车回队,胡局找我,你就说到医院探望病人。我把手机关了,支队里有事你开车来佟师傅家接我,我多呆一会儿。”

    张征照赵春玲的安排,在江客隆的小超市门前停车后,开车回刑警支队。

    佟师傅仍然住在六十年代建筑的旧楼里,大卧室小客厅的结构,来客人只能卧室里说话。

    “有三十岁了吧?”师母握着赵春玲的手,说,“那时你像个假小子似的,端大勺倒铁水……”

    “师母夸我呢,我今年三十九啦。”赵春玲接过佟师傅为她泡的一杯茶,“我儿子都上高一了。”

    “是吗,我心目中你老长不大,”师母回忆久远年代一个生活细节说,“你师傅回家和我发脾气,说‘大白菜片你就多炒点,喂猫似地两筷头子。’我说不对呀,哪次都是菜饭各一半。后来有一天他说,我错怪了你,偷吃我菜的是只小馋嘴耗子,逮住了。我就说打死没?你师傅说:赵春玲!”

    哈哈哈,三人大笑起来。

    “师母做的白菜片就是好吃。”赵春玲也追忆起久远年代素炒白菜的美味。

    “生活困难啊,吃不着啥呀。”师母关切地说,“春玲,保开资吧。”

    “你呀,真糊涂,春玲是公安。”佟师傅抢白老伴一句,他说,“你是大忙人,有啥事就说吧。”

    “红星牌阀门……”

    “说来让人痛心!从打冉少校领大伙办这个厂,几十年攒下个名牌,卖得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佟师傅声音发沉,他说,“朱良一走,就更完啦。”

    “朱良是谁?”

    “主管销售的副厂长。”佟师傅说。朱良负责产品销售,在三江市第二期天燃气开发工程前,突然提出辞职,人走后再也没回来,干什么去了也不知道。他说,“再后来,红星牌让人冒了牌,出了人命。即使姜雨田不被杀害,厂子他也难撑下去。咦,春玲,姜雨田案子破没?”

    “还没破!”赵春玲说。她打算晚些时候回去,再和佟师傅深入谈谈。

    “赵队,”张征开车来接她,说,“胡局请我们吃涮羊肉,庆贺‘8·11劫案’告破。”

    “凶手抓到了?”

    “抓到了,名叫季闯。”

    季闯?刑警们没印象。

    出租车女司机高雨露案子破了,令人高兴。回队的路上,赵春玲满脑子装着一个人:朱良。

    12

    丁丁!笃笃!

    敲打声从靠山镇蓝狐养殖场内神秘小红楼里传出。周围的树木便有了丁笃的回声。一只隼在死寂一般的场区上空盘旋,未敢落下,最终飞走了。

    二楼一个房间里,俨然小银器作坊的布置,工作台十分简单,透着遥远时代的气息,一个小铁砧子,一把小铁锤,一个燃着灯草的油盏。张经纶套着套袖,腰扎围裙,戴副保护眼睛的水晶石眼镜。他敲打一阵银坯,不时用尺量量长短。

    打制银器是他主要业余生活内容,从已故父亲老银器匠那里学会这门手艺,他从来没扔过。一有空闲他就打制银器,现在他正努力完成一个宏伟的计划:给三千多名员工的阳光集团每人打制一枚徽章,图案是他亲手设计的。

    “张总,”天刚拿手机进来,他是张经纶的心腹干将,“电话。”

    张经纶放下手中的活儿,接电话:“啊,克艰,是我。摆平就好。今天赵春玲带人到红星阀门厂?嗯,调查姜雨田案子,恐怕不止吧,你盯紧点。”他结束通话后,沉思一会,拨个电话号码,“老六哇,让小九记住点什么,照规矩,这事你亲自办,好了。”

    张经纶将手机交给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的天刚,问:“最近有朱良的消息吗?”

    “他在东北,改了名换了姓,很老实的。”天刚说。

    “你去吧。”张经纶绰起锤子,继续做银器活儿。丁笃声再度响起。

    滨海路口的亮眼睛婚纱影楼,三楼一间卧室内,邱老六搂着赤身裸体的川妹眉凝接完张经纶电话。

    “接着要吧六哥。”川妹娇嗔道,“人家刚滋味……”

    川妹叫眉凝,今年二十三岁,是亮眼睛婚纱影楼的经理。谁人不知,影楼真正老板是邱老六,这昔日在三江帮人打架的小赖子,如今腰缠万贯。开这家影楼只是做做幌子,掩蔽着他的‘大买卖’。眉凝和他姘居后,他把影楼全权交给她管理。

    眉凝被邱老六看中,是她小姑李惠兰做的秀。她俩一起从家乡大山沟里出来,最先让邱老六弄到手的是李惠兰。川椒豆花村开张,他找尚俐莉安排李惠兰做了经理。李惠兰看出邱老六不仅有钱,在三江他想办的事就能办成,当得知邱老六炒了广东女孩鱿鱼——影楼原经理,李惠兰把眉凝送上邱老六的床。

    眉凝是邱老六在三江耍弄一百名女人的计划进行中,相貌顶平常的一个。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他有一个癖好,与他上过床的都留下一张照片,收藏在相册已有六十八张女性照片,眉凝是第六十九,尚未入册。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邱老六问。她说不清楚。他学四川口音说:“耍时,你咬人哩!”

    邱老六今天在他床上作业没做完时,接张总电话的。

    他说:“我不行啦。”

    “馋人!”眉凝艾怨道,这个情欲女孩依然兴致勃勃,喊叫道,“不舒服死啦!”

    邱老六穿衣服,瞋某些不雅动作的裸体一眼,床上安静下来,他说:“老实呆在床上,听见什么动静也不准出屋。”

    卧室隔壁有间密室,邱老六规定眉凝只在二楼卧室过夜,三楼的房间更不准她进。邱老六出去,眉凝心里那桩美事被破坏殆尽。她把自己卷在毛巾被里,像具木乃伊,等着邱老六回来打开。

    走廊响起脚步声,她听出不是邱老六的,夜半来的人走路抬不起腿,向墩布拖地似的。

    邱老六正襟危坐,瞧着小九,示意他坐在下。

    屋内只点一盏瓦数很小的壁灯,藏在昏暗里的邱老六,让小九脊背发凉。

    “六哥,别一脸的冬天好不好。”小九紧张,心挂旗杆上似的悠荡。试探着问,“有活儿?”

    “狗×活!”邱老六开口便骂,小九目光懵然。

    “抢出租车的活儿是你干的?”

    “手头紧,我摽上那个静,她要钱。静你知道的,大腿内侧你给纹……”

    “闭上臭嘴!”邱老六怒道,“没钱你冲我说呀。我们做的是什么活儿你他妈的明白不?惹事让警察盯住?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小九灰在那,知道自己闯祸了,打罚随便,有张总面子照着,量你不能把我咋地。邱老六狠着呢,但分跟谁。一次他举着手枪把在歌厅唱歌十七岁的静,变成小妇人……静和小九在一起,她直白地说你多时没钱,我就跟别人。小九没钱,就去抢出租车司机。

    “规矩你知道的。”邱老六掏出一把尖刀撂在桌子上,“你来,还是我来?”

    小九看到了惩罚其他人的血淋淋场面,挖脚心、挑筋……最轻是断指。干点私活儿(抢劫),不是反水告密,充其量掉一根指头。他想到一个让他免受惩罚躲过断指灾难的人,瞧邱老六的来头、气势,肯定又是那个人的授意。算啦,不就是一根指头吗?!他说:“就不用六哥费力啦。”

    邱老六见锋刃霹雳一闪,一截白白的东西躺在桌子上。他掏出两张百元钞给他:“去医院包扎,伤好了立马来找我,有活儿做。”

    有活儿做第一重要,小九右手攥着剁伤的左手,血正从指缝间汩汩流出,脸上挤满快乐。

    邱老六将那截手指扔进床头柜一只空玻璃杯里,乒!

    裹在毛巾被里的眉凝问:“是什么?”

    “你也长啦。”邱老六躺在床上一夜没说话,也没去打开毛巾被。

    现在杜大浩躲在自己家里,脸的青紫瘀血退色花朵似地颜色淡了,打活动的一颗牙,还不时提醒他别忽视它的痛苦。一位战友打了他,原因是恨他堕落,未争辩、未反抗,他默默地承受委屈。挨痛打的那个晚上,他走进有人期待的房间。

    “谁这么缺德!”马爽见脸青肿、嘴角还流着血的杜大浩,她忙扶他坐在沙发上。护士职业发挥作用,擦洗、处置……一滴泪珠清涕似地挂在鼻尖,她问:“疼吧?”

    “你太善良了。”他双手托着她的脸,说,“有你在身边,就不疼。真的,爽,我不骗你。”

    “我太感动了,浩哥,一个风尘女子……”

    “不是,你不是!”他打断她的话,“爽你是一部书,我才读了两页。倘若可能我愿意读完它。”

    她将脸贴在他宽阔胸脯上,发自肺腑之言:“我这本书没有你,还能称其书吗?”

    那夜,她回答了川椒豆花村最美的是什么,罂粟。用罂粟壳煮汤做菜特殊的香,食之上瘾。

    “罂粟花,世界上最美丽的花,不是么?”她说。

    13

    赵春玲习惯在洗完澡后毛巾包着头思考问题。离异几年,儿子喆住校。她晚饭泡盒方便面,吃完便洗澡,洗完澡斜身沙发上,朝一张白纸上写“朱良”,在朱良后面加了三个大问号。

    她看了一下表,离八点还差十分钟,等一个长途电话打来。

    几天来红星阀门厂的调查,她觉得忽略条线索:发生事故的浙江用户使用的红星牌阀门从哪里来?货源,顺着货源这根秧,找到冒牌的瓜蛋,然后再查清冒牌者与红星阀门厂的联系,或许姜雨田遗书说的“他们”就是指这些冒牌者。

    必须跑一趟浙江。她决定自己亲自去,未等动身,让胡克艰叫去。

    “胡局。”赵春玲进胡克艰办公室。

    胡克艰抿口茶,待将喝进嘴里的茶根咀嚼碎咽下去。他有条著名理论,茶根助消化。他瞟她一眼,脸秋天早晨似的凉嗖,问:“姜雨田的案子进行得怎样了?”

    “胡局,我正要找时间向你汇报……”赵春玲是胡克艰一手培养起来的刑警,至今她的工作作风明显他的影子。她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从他冷脸揣想到办红星阀门厂姜雨田的案子没勤向他请示汇报。她说,“我本来想详细……听听你的意见……”

    “算啦,还是说说案子进展情况。”胡克艰分寸到让赵春玲明白,专案组的工作得常向分管局长请示汇报,既然她意识到自己缺少程序,就不再深计较。

    “姜雨田这桩命案,仍然是冷馒头,不好啃……”

    胡克艰听人讲案情从不插嘴,他认为那样会打断人家思路。他认真地听着,最后说:“姜雨田命案虽然算不上是惊天大案,但就性质来说,影响很坏。因此,有必要加强一下你这个办案组,我的意见是,让副支队长张克非参加……瞧我,越权了不是,他参不参加由你支队长决定,我不干预。总之,要增加警力,尽快拿下窃案。”

    张克非和胡局长的关系,十分微妙谁也说不清楚。胡克艰提拔副局长时,他极力推荐赵春玲任支队长,本来她排在张克非后边,况且他侦察兵出身,他曾有个特殊身分——冉江的司机,挂着市局办公室副主任的衔儿。赵春玲任支队长任职决定宣布的当天,张克非摔碎了胡克艰的磁疗杯……张克非同胡克艰的关系总是让人觉得神秘。

    “好啊。克非刚和你破获‘8·11劫案’很累,我想让他多休息几天。”赵春玲说。

    “明天,噢,不行,明天市政法委有个会,你们两人后天一起到我办公室,我们仨人一起研究姜雨田命案。”胡克艰说。

    胡克艰突然安排张克非进姜雨田命案专案组,这是田丰没有想到的。对胡克艰的一些行为,省厅倪厅长、市委顾书记已有察觉,让田丰事事高度警惕。他沉思片刻,分析道:“他有两个目的,一是监视你们行动;二是怕你们查出红星阀门厂的什么内幕。也好,我们见到了狐狸的踪影。”

    “我的意见派老陶去浙江灵溪,查红星牌阀门来龙去脉,今晚就走。”赵春玲说出自己的打算:在张克非进专案组之前,把真实情况告诉老陶……

    “放心吧,赵队。”老陶得知赵春玲真实目的,连夜动身到浙江,约定每晚八点与她通话。

    老陶同张征当夜到达浙江灵溪镇,找到因劣质阀门造成爆炸的寿家,老伴丧生,炸掉一只胳膊的寿国威幸存,他很配合,提供了购买红星牌阀门的发票,是镇上一家五金行出售的。店主在老陶的耐心说服下,道出是三江市红星阀门厂销售副厂长朱良,他们是多年的老主顾。

    “朱良!”赵春玲听后为之一振,这是重大发现。她随即嘱咐老陶告诉店主,今后不管什么人问都不要说三江警方来过。并令他们立刻动身返回,万一张克非问起,就编造一个到什么地方搜集线索的理由。

    赵春玲拨通了田丰的手机,将老陶的情况向他汇报。她说:“朱良是关键人物,必须找到他。难度很大,他已销声匿迹多年……寻找朱良。”

    “但不能张扬,秘密地进行。你安排好。要缜密,不得有丝毫差错。”田丰局长说。

    “是!遵命。”赵春玲道。

    14

    下午三点,正是红蜘蛛人少客稀的时辰,也有三三两两的客人痴迷在包厢里,不唱歌,不跳舞,天知道男女在封闭间里干什么。与夜间灯红酒绿、人声鼎沸比较整个大楼显得清静和空荡。

    杜大浩带小安从一楼巡视到四楼。在一楼,以花命名的一溜包厢,有一间叫鹤望兰的包厢门关着。

    “方才静小姐带客人……”小安说得吞吐。一、二楼是他的责任区,科长巡视,他表现出尽职尽责。

    “噢!”杜大浩看眼鹤望兰包厢,同小安检查完一楼上二楼。二楼是餐饮层,楼层服务员介绍,还有桌客人,他们从中午一直用餐到现在,仍没离开的意思。

    杜大浩从敞开的门缝朝里一瞥,门缝太窄,角度有限,只见到一个女人侧身的背影,裸出面积很大,藕荷色的乳罩带懒散肩头。

    “小安,上三楼。”杜大浩叫小安,他正和女服务员粘乎。

    小安答应着,向服务媚一眼,快步跟了上来。

    三楼是客房,走廊因装修的原故,幽幽暗暗,尽管开着壁灯,仍让人感到压抑,总像被什么包裹着,胸里发闷。走完三楼,杜大浩说:“你下去吧,我到四楼再看看。”

    四楼仍是客房,走廊的地毯显示该楼层的高档。服务员的选择,明显比三楼靓丽。

    “杜科长。”当值的女服务员打招呼。

    “值班啊!我随便走走。”杜大浩在楼层服务台前停留一会儿,与服务员随便聊几句。

    服务台紧挨上顶楼的楼梯,那立一个提示牌子:客人止步。杜大浩的工作范围,以此为分界线,五楼有另几个保镖负责。

    “小杜,我正找你。”沈放轻盈下楼,像只蝴蝶飘飞,他走路有股轻风。他说,“四点钟市消防支队消防科来检查防火,你陪同吧。能留下他们玩玩更好,联络联络感情。”

    “我去准备。”杜大浩说。

    “开车没问题吧?”沈放问。

    “没问题。沈总的意思……”

    “考虑你来回挤车不方便,两个选择,住过来,给你一个房间,要么,还有台宝莱车闲着,可归你使用。”沈总一副关心备至下属的样子。

    “我还是住过来。夜里客多,更需照眼。”杜大浩说,“房子挺紧的,在我办公室安张简易床就成。”

    “就这样。”沈放返身上顶楼,缓台有人晃一下,显然是个保镖。

    消防科只是例行的月检,红蜘蛛夜总会经消防部门验收合格开业,不存在消防隐患问题。杜大浩再三挽留并说是老总的意思,他们还是走了。

    杜大浩在一楼大厅见到静女孩的,她刚送走位与她年龄相仿的男人,男人腮上有粒黑痣。走近他说:“我欠你点事儿。”

    杜大浩有点莫名其妙。

    “上回我误解了你。”静女孩说。送走男人后她脸一直很灰,眼睛像被浇灭的蜡烛一样灰暗无光。他想到一朵被风雨蹂躏的花。她问,“今晚有空吗?”她神色不安,同杜大浩说话几次瞧电子感应门。

    见到她孤独、求助的目光,他打消了最初出台小姐勾引的疑虑。他说:“你定地方!”

    “苦咖啡休闲屋。”静女孩走向一楼尽头,那有一个隐蔽的暗门,下去是红蜘蛛的地下室——夜总会工作人员的宿舍。其中大部分房间,拥挤着在此服务的外来小姐。每晚客人要小姐,便有人到那里叫她们。

    苦咖啡休闲屋在一条背街,厅内数张桌子,静女孩选择一临窗的位置。杜大浩心里释然,此处不是进行肮脏勾当的角落,她约他到这里来,自然另有目的。

    “你能来,真叫我感动。”静女孩说,包裹严实的她,显得端庄秀丽。她说,“我踏进这座城市,第一脚就迈进苦咖啡休闲屋做服务员,一段令人难忘而欢快的日子。”

    杜大浩注视她,发现她喝咖啡不放糖。他想起相思豆包厢里的静女孩,她扯下自己裤头的放荡,与面前文静、眼里充满忧郁的静女孩,判若两人。

    “你曾说过我是一只小白兔。”

    “我说过。”

    “或许你还记得我见到枪时,像只受到鹞鹰惊吓的兔子。”她倾斜杯子,放下后,她说,“我怕枪,见到枪就想逃走。”

    柜台一女服务员目光朝他们飘扬,静向她笑笑。她忽然冒出句杜大浩老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的话:“这里通宵服务。”

    什么意思?她想让他陪个通宵?杜大浩始终没弄清她为何邀自己到此,闲聊?她也看明他的疑惑,说:“有人今夜要找我的麻烦。你肯帮我吗?”她向他飘过期待的目光。

    “麻烦?” 他想起那腮上趴着只苍蝇似的黑痣的男人,“是他?”

    断去左手一根指头的小九来找静女孩,在鹤望兰包厢,她手摁着乳罩的搭扣。“老是说最后一次,不能再欠啦。”

    他继续在她胸前发展,急躁道:“给我,快给我!”

    最后她木头似的在沙发上,眼睛凝了似的死盯一处,任其剥皮,木头经近一个小时的削锛凿加工,僵直一个小时。她穿衣服,说:“别再找我。”

    小九说:“今晚我找你,带钱来给你。”

    “今晚我去见我的男朋友。”她说。

    “瞎说。”小九不信。

    “苦咖啡休闲屋,你去看吧!”

    杜大浩望眼街对面,歌神练歌厅传出仿杨玉莹的歌声传出,小妹甜甜甜……他说:“怎么知道我会帮助你?”

    “女孩的直觉。”她真挚地说,“从打相思豆我躺沙发上你没恶狼扑食地上来,我就接受了你。”

    他没有再说“我喝酒了”,抿口咖啡,挺苦,他加块方糖,用勺子轻轻搅动。

    “我给人做过二奶,你信吗?”她在解剖自己,“他说生个儿子,就给我一大笔钱。那是个可怜的家伙,每次接近我,浑身打哆嗦……”

    杜大浩擎着咖啡杯,透过杯子空矿部分,望到讲述者的嘴唇闪现光泽,只是那翕动的嘴唇有些变形。

    “那个家伙突然消失,害得我去堕胎。从此我看透了男人,他需要肉体,我需要钱。”

    静女孩在几个小时里,讲述自己像讲一个她最恨的人。

    “他始终没来?”

    “站在对面马路望我俩三次。”她现出高度紧张后、释去重负的疲倦。她内容很多的目光望着他,暗示某种秘密,“今晚干点什么都行。”

    杜大浩编个今晚有事理由放弃机会,对她说:“我送你回红蜘蛛。”

    15

    杜大浩同静女孩在苦咖啡休闲屋喝咖啡,马爽接到尚俐莉电话,叫她到红蜘蛛总经理室。

    两人埋在白色沙发里,尚俐莉身子埋得更深一些。她问:“杜大浩没问过你什么?”

    “被赶出警察队伍,他人挺灰,心挺恨的。”

    “对你怎么样?”尚俐莉用一把W国产的锉刀修指甲。指甲没彩绘,也没涂油,她烦那些伪装色彩的东西。

    “春天吧!”

    “指感情,还是态度?”

    “都一样,不冷不热。”马爽没说实话,她不想对面前这位富贵女人说实话。在早,她们之间是买卖关系,你出钱我办事。现在不完全是,至少马爽在那件事发生后,感谢尚俐莉。

    马爽为实施自己的计划在医院制造骇世惊俗的事件后,漫步街头,听见歌厅小姐卡拉得不怎么样,灵机一动……敢对麦克风嚎叫,就可称歌手。现在歌不用学都会唱,曲子都差不多,词也是长话短说。她想试试,其实她会唱几首歌,模仿“黑黑的嫂子”满像的。

    走进红蜘蛛夜总会,开始没人睬她,就一首接一首唱歌。

    外地来三江一个包工头子看中了马爽。那夜一张张百元钞票飞向她,光秃的头顶在她面前晃动到半夜,脚旁堆满鲜花和钞票。

    “小姐赏光,请你喝一杯。”包工头子凑近坐在一旁休息的马爽身边,手从她背后迂迥到胸前,她一杯滚烫的开水倒下去。包工头子妈哟痛叫跳起,朝带来的几个民工嗾狗一样嗾一声,啤酒瓶子舞动起来。一直一旁注视事态发展的尚俐莉对沈放说句什么,他灵捷落到民工中间,三拳两脚,打得他们屁滚尿流,鼻青脸肿地逃出红蜘蛛。后来,马爽知道是尚总救了自己,万分感谢。但这场英雄救美人,是尚俐莉精心设计的,沈放看上马爽,她想帮他促成美事,机会终于来了……尚俐莉和马爽有次谈话:问她是否考虑出台。

    “价钱好可以。”

    马爽说。其实她暗中观察沈放,觉得会这样拳脚的人肯定沾点黑——与黑势力有联系,这不是自己要找寻的人吗?她说,“我是处女,我没有男朋友,也没和其他人做过。”

    “一万元!包你。”

    “几天?”

    “七天!”尚俐莉说。

    七天里她结识了沈放,男女等式是:一万元等于肉体服务七天。双方协定:完事再不来往。沈放感到她诚实可靠,以后对她格外照顾,一遇重要客人,他让她出面,得双份小费,即客人给她一份,夜总会另给一份。公关的事,她做得很出色,逐渐取得尚俐莉的信任,或者说,她把马爽掌握到手里。“蓝雀”大老板吩咐找个风尘女孩试探杜大浩,派出马爽……

    “你做得很好,大老板十分满意,奖赏你的。”尚俐莉将一叠钱推给马爽,对她授意一番……

    马爽结束同尚俐莉的谈话,开始找杜大浩的。小安说他与静小姐晚上一起出去的,没说到哪里。

    她打杜大浩的手机,关机或无法接通。但她没放弃寻找,决心在当晚找到他。

    同静女孩在一起?他们能在哪儿?静女孩是出台小姐,同客人外出夜不归宿是极平常的事。她与杜大浩……马爽狭隘地想。

    旅馆、洗浴中心、夜总会都能开房,眼下季节又可到野外。这些地方在三江多如繁星,不可能一处挨一处地毯似地寻找。但杜大浩的住处,必须去一趟。

    她有那个小巢的钥匙,是杜大浩特意给她的配制的。钥匙插入锁孔,能否打开,便说明了结果,做那事,肯定锁牢门,再加一道闩。既使有钥匙在外边也难打开。

    旋转两圈半,门锁打开了。屋很黑,她打开厅灯,股股馊味扑鼻而来。她找到馊味的源头——盆子里沤着内衣内裤。一股像芹菜、西红柿烂在篮子里的味道。

    “家没有女人真不行。”她放下坤包,换一套家庭劳动的衣服,她的手怕洗衣粉类的东西,接触一次便烧掉一层皮。于是她戴上副胶手套,洗刺鼻馊味的衣服。

    这堆衣服,她眼熟,哦!想起来了,是他病倒了,发高烧时穿的,谵语中她听出他在呼唤一个名字——程影。

    程影?怎样一个女孩?不难揣想,程影一定在他心中占有重要位置。

    她给他用酒搓背降温,护士能做到的一切她都做到了,烧得火炭般的体温逐渐下降,他感到从熊熊烈火中奔逃出来,闯进蒙蒙细雨里,沉重的眼皮开合,眨了眨,才看清她的脸,流行的发型。

    “感觉好些吗?大浩。”

    “你做发型啦!”他见她的眼里浮现从未有的过怅然,说,“我是不是说了许多胡话。”

    她头低下来,伛偻身躯凑近他的眼前,一道旖旎风景在他眼前展现,极近看她的眼睛让人看见一泓湖水。他说:“你眼睛真美!”

    马爽嫣然一笑,感觉自己正成为另个女孩的化身,从他的目光里看出来。她努力美丽他心中的叫程影的女孩。或许,程影就有一双同自己相像的脸庞、眼睛。

    “爽,感谢你!”他使出高烧后虚弱身体所有力量。

    洗完衣服,又打扫一遍屋子,杜大浩还没回来。

    她爬上床去,借床头灯看一本杂志,有篇文章中一位北京富商妻子说:“我已经看透了婚姻,看透了男人,既然他不需要你,我为什么要可怜巴巴地去求他。性要求是每个人的基本权……生活是自己的,性也是自己的,一切得靠自己。”另位海口工作的夏女士话的她十分赞同:“有钱人得到爱太容易,付出爱太少。人的一生重要的是心情,没有爱如同没有阳光、雨露一样。”

    嘟——电话铃突然响起。她犹豫在话机旁,想接又不想接。电话铃仍嘟嘟响个不停。她绰起电话:“您好,喂!讲话呀。”对方挂断了电话。

    后来,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身上盖条毛巾被,洒满早晨阳光的南阳台上,他正晨练——举哑铃。

    “醒了爽,回来太晚没惊动你。”举百次哑铃后,他向刷牙的马爽说,“对不起,不知你在等我。”

    白色泡沫丰满了她的嘴,像圣诞老人的大胡子。洗漱完,他们一起到附近的香格里拉酒店吃早点。

    “对静女孩你了解多少?”他问。

    “至少到苦咖啡休闲屋当女服务员后,我基本清楚。”马爽剥一只茶鸡蛋,放到他的碗里,“刚从乡下来,一身熟麦子味,很清纯。不久就变啦。”

    “苦咖啡休闲屋很品味的,不像是那种地方。”他对苦咖啡休闲屋的优雅气氛很好感。他问,“她说给人当过二奶?”

    “女孩一旦失去贞操,她还能在乎什么。”马爽用纸巾擦下嘴唇,继续喝那碗黑米粥,她说,“静要选择个有钱的男人。为了得到钱,她满足那男人的要求,怀了孕。可是,那男人不告而别。”

    “他是谁?”

    “对你重要吗?”

    “那倒不是,随便问问。”

    马爽左右看看,低声说:“红星阀门厂朱良副厂长。”

    朱良,王良,赵良,什么良他装出都不感兴趣。他们走出香格里拉,叫辆出租车,他说:“先送你,”他对司机说,“川椒豆花村。”

    “哪个川椒豆花村?”司机所知三江至少有三家。

    “红蜘蛛左侧那个。”杜大浩说。

    “今晚有朋友想认识你。”马爽说,“在我们酒店,五点,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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