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朝臣看透了他惟恐江山得而复失的心态,给他出了许多主意,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
有个齐人,名叫娄敬。他原是个平头百姓,就是那时所称的“布衣”。他被曹参所管辖的齐地政府征去服役,发往了陇西。这人四十几岁,有一把力气,黄瘦的脸上除了两只精明的大眼外,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可是他心中藏有韬略,上天又给他机会,他就成功了。
在路过洛阳的时候,他故意穿了一件破羊皮袄,找到也是齐人的刘邦的一位将军,求他引他见皇上。
这个将军姓虞。虞将军不肯,他说:“见皇帝那是非常之事,有那么容易吗?”
娄敬说:“我听人说皇帝最大的长处就是礼贤下士,说不定,他就会见我,只要他见我,我就有良谋贡献给他,将来我飞黄腾达了,您不就沾光了吗?”
虞将军想,这老乡说得也有理,韩信、陈平、郦食其那一大串吃香的将军、谋臣不都是平民出身,在极偶然的情况下得见主公而受到重用的吗?想到这里,他就答应了下来。他找个机会,就向皇上推荐了娄敬。
“他是个什么人?”刘邦问。
“他……是个平头百姓。”
“平头百姓想见朕?”
“他说有良谋向皇上进献。”
“好吧,”刘邦说,“现在朕是皇帝,大臣们都不对朕说实话了,也许只有百姓才对朕说几句真话,好,你就让他来吧!”
娄敬见皇帝时,刘邦正伸着两只大脚丫子,让两个宫女给他修剪趾甲(接见臣下时,他不是洗脚,就是修脚趾)。如果是韩信、郦食其、英布等人又要因此弄出些不愉快来了,可是娄敬不在乎,一边看着宫女们操作,一边对皇帝提出了他的重要提议。
“陛下现以周都洛阳为首邑,是想与当年姬周的兴盛相媲美吧?”
“对呀,你小子倒看得清楚。”刘邦说,“你来到朕的面前,就是想说这句话吗?”
“不,不。”娄敬说,“陛下失算了……”
“唔,怎么,这样做不对吗?”刘邦满脸惊诧。
娄敬觉得刘邦上钩了,就侃侃而谈起来。
他说:周取天下,是以德服人,自认为不用天险来防备诸侯,所以建都洛阳。取其位居天下中心,方便天下诸侯前来朝拜。后来周天子败落了,这个无险可恃的洛阳不能对付那些强大的诸侯,终为诸侯所制……“
“那么朕……”刘邦问,“朕有什么不同?”
这时,一个侍女大概不知怎么用剪刀蹭着了刘邦的脚,他叫了一声:“哟,痛死我了,滚滚,滚出去!”
两个侍女连忙应一声跑出去了。
刘邦搬起脚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看没有伤着,就放心了,他对娄敬说:“说,你坐下说!”
“皇上与周王是有很大不同的。”娄敬说下去,“汉取天下是以力服人,仅楚与汉,就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苍生肝脑涂地、曝骨原野者不可胜数,哭泣之声至今未绝,所受伤害远未痊愈,皇上能与周之盛德相比吗?”
按说娄敬的话是相当尖刻的,可是刘邦没有发怒。他自知个人德行以及各方面都不能与周天子相比,另外。他明白娄敬所言的主旨是要他懂得怨恨刘汉的大有人在,天下绝非太平无事了。这正触到刘邦的痛处,于是,他急切地问:“先生来见朕不仅是告诉我其中的利害吧,一定有良策有教于朕!”
娄敬看出刘邦已被他折服,接着说:“请皇上把首都迁回到咸阳去吧!”他说:秦地被山带河,关塞坚固,土地肥沃,号称‘天府’,一旦有急,百万之众立时可集。陛下如果把都城建在那里,就不怕函谷关以东发生叛乱了!”
“唔,你说得有理,有理!”
“这就像两人打架,”娄敬进一步举例说,“不卡住对方的喉咙,按住对方的脊背,就不能说是全胜。皇上建都咸阳,就等于卡住了天下的喉咙,按住了天下的脊背!在下说得有道理吗,陛下?”
“好的,”刘邦叫来了那个虞将军,令他把娄敬安排在驿馆里安歇,“朕将与大臣讨论您的提议。”
可是刘邦的臣僚和将军都不太同意迁都咸阳。因为他们大多是函谷关以东的人,有朝一日回到关东是他们的期望,如果越搬越远了,要再回到关东去,就不很方便了。
刘邦找来了张良,与他商量这件大事。张良一听就称赞道:“这个人很有见识,他是个干什么的?”
刘邦说:“他是个齐人,是一介布衣。”
“皇上至今仍能听信一布衣的话,是古今的英明君主呀!”
刘邦听到张良赞扬他,很是高兴,就请他把道理说得更清楚些。
张良说:“洛阳的形势虽然也算险要,但地狭土薄,的确不是用武的地方,比起左有崤、函,右有陇、蜀的关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洛阳好得多!占有咸阳,足以居高临下,东制诸侯,那位娄敬的看法是很有道理的!”
有了张良的支持,刘邦心里有了底,立刻把群臣召集起来,宣布了自己的迁都决定。史书上说“即日车驾西都关中。”可见他的急切。大概当天是不会去的,立即付诸行动一定是真的。因为咸阳已被项羽烧得破烂不堪,他便命萧何先回去,主持起造皇都宫室。他带领朝廷的班子先到栎阳暂住。他还下令把咸阳改名为长安,取长治久安的意思。
娄敬献策有功,刘邦赐其姓刘,拜为郎中,号奉春君。
可是有一利必有一弊。
刘邦的称帝,本是诸侯共举的,他使萧何制法,“依法”处置那些反对派,一切都没与诸侯商量。现在他又擅自迁都于暴秦的都城咸阳,并改名为长安,在诸侯看来,他的心思就昭然若揭了。
原来刘邦企图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像秦朝一样的帝国!
诸侯们的纷纷然,愤愤然,使刘邦十分生气。他早就养成了有事询问张良的习惯,他把张良叫来,向他说明自己心里的担忧。
张良说:“陛下还记得我曾问过,您与秦帝有什么不同的话么?”
“怎么不记得?”
“我再请陛下想一想,国家是像秦朝那样安定呢,还是像项羽时那样安定呢?”
“项羽安定什么?他刚一回到彭城,齐地就造他的反了!”
“是呀,这些诸侯非及早除掉不可!”
刘邦沉吟起来,道理是如此,可是他要去与诸侯们打仗,他就得慎重考虑。彭越、英布很是强大,如果与他们打起来,刚刚安定的局面就会毁掉。
“子房,你说的道理,我懂,”刘邦说,“那么我先讨伐谁呢?”
“燕王臧荼呀,”张良说,“他拥有燕地,挟广阳、上谷、渔洋、右北平、辽东、辽西六郡之广,其地又在咱们背后,如果诸侯们造起反来,便可与南方的彭越、英布、韩信等对汉形成夹击之势,臧荼是非除去不可的!”
刘邦点头称是,但他又说:“咱们也不能无缘无故讨伐他呀!”
“先等一等吧,借口会有的……”
正如张良所言,借口很快就来了。
……当年与藏荼同朝侍奉老燕王韩广的臣僚中,有一个人叫温疥。戏亭分封后,韩广因不服项羽把他徙封为辽东王,牢骚满腹,被臧荼趁机打垮吞并。温疥对臧荼指责了几句,两人反目成仇。温疥在燕地待不住了,便到楚军中去投奔大司马曹咎。曹咎死在楚汉相争以后,没办法,温疥又回到燕地,臧荼对他还好,拜他为丞相。可是温疥却与臧荼同床异梦,极想取而代之。
当刘邦定都长安后,臧荼感到了威胁,就对温疥说:“瞧着吧,这个刘邦绝不会让咱们这根刺插在他脊背的!”
“那么,大王要早做准备呀!”温疥说。
“凭咱们一国之力,奈何不了强大的刘汉,要干得找机会联络南边的诸侯们……”
就是这些话,被温疥记在心里,他便秘密地派心腹到栎阳去,向刘邦告臧荼谋反!
不用调查,也不用核实,刘邦就立即召开廷议,宣布臧荼反叛,并御驾亲征,讨伐燕王臧荼!一切决定得如此迅速,这是刘汉朝廷成立以来的第一次。
汉高祖五年七月(公元前202年8月),刘邦亲率大军顶着烈日进攻燕地。
臧荼只是与温疥议论了一下刘邦,离谋反还远哉遥遥。听说皇帝领兵来了,温疥只身逃到汉都长安。臧荼明白了这是谁出卖了他,没有办法,只得毫无准备地仓促应战,只一接触,就全军溃败,他被汉军活捉。
从刘邦率军出发,到胜利班师,总共还不到两个月。
刘邦为了安抚南方诸侯,他没有取消燕国的封地,只是派他的亲信卢绾去当燕王。
尽管这样,臧荼的迅速完蛋,对诸侯们起了敲山震虎作用,他们没有一人敢于挺身出来为臧荼说话。
弱小者常常由于心怀不满会弄得自己每况愈下,或者陷于败亡的境地。臧荼的兵败被俘,他的部属自不服气,他们便偷偷地与被刘邦次第消灭的陈余、赵歇的遗众联合,想趁刘邦大军的撤走和卢绾立足未稳,策划起事。
他们更难以成事,刘邦令樊哙带领两万人马,前去剿服,樊哙兵到祸除。以后又有几处项羽的旧部作乱,刘邦像拍苍蝇一样,一个个地消灭了。
现在的刘邦,直属的就有三十几郡,就是彭越、英布、韩信联手,也难以与其抗衡了!
他继续收拾着那些外姓诸侯。
萧何在长安已将烧毁的兴乐宫修复,刘邦将其改名长乐宫,同时从栎阳移都长安。
他掂量一下“兴汉三杰”的分量,觉得势力最弱的当属韩信,于是他把手伸向他。
这是韩信做梦也没有想到的。韩信想,他在楚汉相争中立下了公认的赫赫战功,后又对刘邦惟命是从,刘邦再不会算计他了。他回到家乡后,就安心地享起做王爷的福来。他派人找到曾经供他衣食的“漂母”赏赐千金,以实践了他当初“吾必有以重报母”的承诺。接着又下令,把那个曾经让他背了半辈子“钻裤档”耻辱的恶“少年”找了来,还以德报怨,给了他个中尉的军职。他说:“这人虽然侮辱了我,可也算个壮士,当初我没有杀他,现在更没必要杀他了,是他教给我忍耐的美德。”
更让他感到得意的是,他率领扈从,出外巡视各县,大肆张扬了一番,无非是想让看不起他的人,看看他如今的威势和荣耀。
这些事让他达到了炫耀的目的,可是也显示了他的浅薄。
就在韩信志得意满的时候,有人上告皇帝,说楚王在家乡阴谋反叛。证据是那个楚将钟離昧潜藏在韩信府里!
这是要命的事!
钟離昧原籍伊庐(今江苏灌云东南),与韩信是大同乡。韩信在楚军时,钟离隹昧很赏识他的才能,曾经向项羽推荐过他。项羽最终也没有使用他,可是韩信却对钟离隹昧感恩戴德,刘邦称帝后,曾经下令韩信搜捕他,也没弄出个结果。现在,刘邦已掌握了证据,原来钟离隹昧就在韩信家里,前后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相信了告密。
那么怎么办呢?
韩信是军事奇才,他一个人就顶十万雄兵,何况再加上个有万夫不挡之勇的钟离隹昧,刘邦害怕了,睡不着觉了。
他把沛丰那帮老班底叫来商量。樊哙、周勃、夏侯婴都是武人,现在的情势更让他们不可一世,他们嚷嚷着:“那还不好办吗?派兵把楚地扫平就是!”“捉住韩信,把那小子坑了!一是呀,反正如今用不着他了!”……可是刘邦没吭声。
晚上,回到家里,刘邦吃不下饭,唉声叹气,好像牙疼似的。
“皇上,怎么啦?”吕雉问他。
“还不是为韩信那小子!”
“他又怎的啦?”
刘邦知道吕雉不是个寻常女人,就把有人告发韩信谋反的事,对她说了一遍。
“樊哙他们还要前去讨伐呢,”刘邦冷笑一声说,“他们谁个能抵得了韩信?绑在一起也抵不了韩信一个!”
吕雉想想也是,就说:“你还是把张良找来商量吧,韩信再能,也不如张良!”
“张良……不行了!”
“为什么?”
刘邦说“张良,不行啦!”是有原因的。
他自从向刘邦进了迁都之议后,就蹲在家里不出门了。他给刘邦的上书说:他自幼多病,在积年累月的戎马生涯中,又使老病加重,请皇上准其在家调养。
张良身体单弱是大家知道的,因此没人觉得奇怪。有几次,因为要商量大事,刘邦特派人相请,可是去张府的人见到的只是张夫人席姝。夫人说张良正在行导引辟谷之术,静居行气,不便再出门了!
有几个与张良贴心的人悄悄地来到张良家里,对他说“君侯为大汉立有殊勋,您又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何以借故退隐呢?”
就是对贴心的人,张良也不把实情说出来。他说:“我家世代相韩,韩国灭亡后,我捐弃万金之资,为韩向强秦报仇,意待天下为之一变。后又以三寸之舌,为帝者师,致封万户侯。这是起自民间的布衣能够攀上的最高尊荣,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将弃绝人间一切,跟从仙人赤松子四处云游,等身体大好后,再回来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
有人把张良的一番话上报了刘舞,刘邦摇摇头说:“子房要怎样,他要成仙呀?惟有这件事,朕没有办法帮助他!”
张良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早已看到项楚灭后,刘邦阵营中必然内部斗争激烈。功劳越大的人,受到的排挤、猜忌也就越大。现在天下已定,他即使想及早脱身也难以办到,就想出这一绝招。他用自己的一番话。向刘邦及其集团表明,他的志向也就是为韩报仇为止,绝对没有想与刘邦共天下的意思。趁早让刘邦和他那些沛丰兄弟们放下心来!
张良不行,刘邦就召陈平来。叫他对韩信谋反的事出主意。
刘邦集团的排外性很强,特别对张良、陈平这些上不得战场的书生,嫉恨得特别厉害。可是张良的功劳太大,在刘汉濒临绝境时,又几次地力挽狂澜,他们谁也得心服。可是对刚刚投来没几年就迅速进入决策中枢的陈平,就不给留面子了!
蒯勃、灌婴等多次对刘邦说陈平的坏话,如说他曾经“盗嫂”,品德无行,义说他在经济上不清不楚,是个贪鄙小人。在政治上也不可信任,是个“反复乱臣”。当然,刘邦最信任的还是沛丰、砀郡那批老兄弟,不过他也合不得陈平。
为此,他曾当面质问过陈平,要他为自己辩解。
陈平说得很直率:“臣是个奇士,为的就是报效君王,君王若不用我,我就去找别的主子,这怎么算是反复?臣到汉营时一无所有,若不靠别人的馈赠,怕是穷得连裤子也穿不上了!如果大王看我无能,无用,我就把钱尽数还上,把官印交了,回头走人!”
刘邦自己就不是个正人君子,因此,他也不以正人君子要求臣子,听了陈平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就说:“好了,我喜欢耿直的人,你就跟着我好好地干吧!”
有了这一过程,他就不大听老兄弟们对陈平的攻击了。
陈平在刘邦这里站住了脚,就更瞧不起灌婴周勃那些人了。这次刘邦为韩信事召对于陈平,陈平的身份高了,就趁机对他们“踹了几脚!”
他问刘邦道:“陛下,您想一想,您的将领的军事才能与韩信相比怎样?”
刘邦望了一眼樊哙、周勃等一眼,叹口气说:“没一个人赶得上!”
陈平一直很欣赏刘邦的求实,所以说:“陛下的军队不如韩信的军队,陛下的将领又比不上韩信、钟離昧,臣不能不为陛下担忧呀!
被陈平“打了几个耳光”后,樊哙等人没个说话的了,只恨恨地转眼望着一边。刘邦呢,也被问得无言答对,低声下气地问:“那该怎么办呢?”
陈平见刘邦只听他的了,就又问:“有人告韩信谋反,韩倍自己知道吗?”
“他自己怎么会知道呢!”刘邦说。
“那就有办法了,”陈平说,“自古就有天子巡狩的传统陛下可用巡狩云梦为名,传令诸侯们在陈县相会,陈县在楚国的边界。韩信听说陛下是出来打猎的,必然认为太平无事,毫无戒备地来到西界迎接皇上,那时,陛下根本不用兵马,只需一个力士就可把韩信拿下了!”
刘邦连说:“好计,好计!”
于是他下了紧急诏书,说要到云梦巡狩,约请诸侯到陈县相会。刘邦在长安决定以狩猎为名捉拿韩信,其风声还是隐约地吹到韩信耳朵里了。他有点紧张,与身边僚属商量后,曾有先发制人的念头。他想:楚地之兵满可以与刘邦打个平手,而彭越、英布等也绝不会站在刘邦一边,因为近年来他们也对刘邦想独吞天下的举动怨恨不已。
可是隔了几天,他又对自己的“猜疑”否定了。刘邦是为我来的吗?凭什么?我韩信虽然从内心里看不起他,但他要兵我给他兵要将我给他将,叫我从齐地到楚地来,我就乖乖地来了,把我的封地压小了,我也没有表示出有丝毫怨怼,他怎么会整治我呢?
这样一想后,他“撒气”了。现在我做着楚王,享着清福,已达到人生的极致,只要我一表示与刘邦为敌,这一切就化为泡影,何必呢!
他又把自己的犹豫对心腹们讲了。
心腹们说“大王藏匿钟离隹昧将军的事,大概被皇上知道了,只这一条,皇上就可定您个谋逆罪。大王如果前去陈县相会,是自投罗网!”
“噢,是为钟将军?”
“这只是一条。其实,皇上早就疑忌大王了!”一个谋士说,“您想,刘邦一再地削夺您的兵权,您功勋卓著却不给您王位,后来不得已给了,又把您撵到这里来,他的心思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韩信点点头。
这时另一个谋士建议:“只要大王斩杀钟离隹昧,提着他的首级去见皇上,皇上定然高兴,大王也就没有祸患了!“
“有理……”始终想着自己富贵的韩信说,“但是,那不是大丈夫所为。我怎能做那不仁不义的事!”
又过了几天,他又想出了个变通的办法,想陪同钟离隹昧一齐去见皇上,争取给钟离隹昧弄个像季布那样的特赦。他把自己的想法对钟離昧说了。
“糊涂!”钟离隹昧听后气得骂道,“刘邦所以不敢明火执仗地讨伐你,就是因为我在你的身边,做你的帮手的缘故呀!你若今天把我交给刘邦讨好,那么,明天就轮到你了!”
政治上犹豫寡断的韩信,知道钟离隹昧说得很有道理,但他仍没信心与刘邦对抗,
钟離昧等他觉悟,可是他又期期艾艾,说不出有决断的话来。
“算啦,算啦,”钟离隹昧失望地说,“你韩信不是个厚道人!”说着拔出佩剑,当着韩信的面自刎了!
钟离隹昧死了,韩信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便提着钟离隹昧的头颅坦然地到了陈县。此时是汉高帝六年二月(即公元前201年1月)。
他走进刘邦临时驻跸的陈县府衙,看到刘邦的脸色阴沉沉的,有如浓重的乌云。刚要下跪口称万岁,就听刘邦高喊:“侍卫们,给朕把叛贼拿下!”
还没等韩信愣怔过来,从左右暗房中跑出几个人,先把韩信放倒,十几只脚把他踩住,再把他捆了个结实。
“朝上跪着!”侍卫们向他喝道。
韩信望上看时,刘邦已经离开了。他只得对着空中喊道:“皇上,皇上,冤枉啊!我韩信对您是忠诚的,您看我已经把逆贼钟离隹昧的头带来了!苍天可鉴呀,皇上……”
过了会儿,跑进几个人来,韩信回头看看,他们中没有刘邦,而是英布、彭越和吴臣。看到韩信被捆得像只刚捉到的猴儿,一个个呆若木鸡。
“各位王爷,给韩信说句话呀,我冤枉……”
可是他们大眼瞪小眼,没一人吭声。
又待了一会儿,进来一位侍卫说:“各位君王请跟我到这边来,皇上设宴相请!”各个诸侯走后,几个侍卫把韩信抬到街上,那里已有一辆囚车停着了。
刘邦先派由樊哙带领的一哨人马押送韩信回长安,自己再去接见各位诸侯。
宴席上,刘邦始终面带笑容,对彭越等诸侯客客气气,但没说一句与韩信有关的话。诸侯们呢,一番一番向皇上敬酒,也没一人提到过韩信。可是尽管彭越等装作镇静,可从他们脸上看出来,他们都是惊惧不安的。
在囚车中摇摇晃晃的韩信,明白已经铸成大错,一路上嘟嘟哝哝地说:“人家说得不错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现在天下已定,我是应该被烹了……应该……”
但刘邦没有烹他。
第一,说韩信谋反,尚无切实的证据。如果可以把匿藏钟离隹昧算作重要罪状,他又把钟离隹昧的人头交来了。第二,还是因为韩信的功劳太大,他给刘邦打下了几乎整个天下,就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把他杀了,对天下人说不过去。
结果是把韩信降为淮阴侯,不得准他走出京城。
司马迁在写完《淮阴侯列传》时,感慨道:“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他也没说出韩信有什么真实的谋反罪状,只是嫌他太炫耀了,太张扬了!
陈平因智擒韩信有功,刘邦对他倍加信任,可是后世人批评陈平暗算“同袍”,有失大臣之体,在道德上也说不过去。
可是陈平却尝到了甜头,在以后的事情中更是不择手段,弄得刘邦也对他不满起来,觉得这个小子唯利是图,嘱咐亲信们小心着他。
刘邦把与韩信的矛盾解决了,新的矛盾又产生了。
首先,他与诸侯们的关系不像过去那样和谐了。英布、彭越等人兔死狐悲,加深了对皇帝的疑虑。刘邦的任何举措他们都往坏处猜、歪处想。
与此同时,刘邦集团的内部也对刘邦不满了。建国日久,那些有功将士认为没有得到他们应得的封赏,急得抓耳挠腮,怨言迭出了。
当初,刘邦迁都洛阳时,沛丰、砀郡班底曾经给他大摆宴席,欢庆刘邦登基。因为没有守着外人,刘邦喝了个痛快。他趁着酒兴问他的亲信们:“你们绘我说实话,老子为什么能够得到天下,而项羽那小子为什么会失去天下呢?”
因为原因太多,大家一时说不上来。
“诸位不要瞒咱,我只听实话!”
张良那时还没有隐居,他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萧何、曹参、陈平、卢绾、樊哙、周勃等重臣也没有发言。不知他们是没有想好,还是有些话不好说出。
又等些时候,起身打破沉默的是个名叫高起的人。这人已六十余岁,仗着与刘邦是同乡,又能给他办点私事。受到刘邦的信任。他说:“皇上待老伙计们好,平等亲和,大家都肯为您卖命,项羽在这点上比皇上差远了!”
高起说得虽不够雅训,但的确是实话。
“说得对!”有人应道,这是刘邦的老大哥王陵,他说,“陛下率军攻城略地,所得都归有功之臣,也就是说愿与兄弟们共享天下之利,项羽就不行了,他老是摆出一副贵族的臭架子,害怕功臣,嫉妒豪桀,打了胜仗,他也不计功封赏,占了土地也不与将士同利,时间久了谁还肯为他拼命呀,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
王陵说得比较周全,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可是刘邦听了以后,摇摇头说:“高起、王陵只说了其中的一部分,却没有说出根本。”
那么,什么是他制胜的根本原因呢?
刘邦说:“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不如子房,论稳定后方,安抚百姓输送兵源军需,我不如萧何,论指挥百万将士,战必胜攻必取,我又不如韩信。这三位都是杰出的人才!我能够重用他们,这就是我能够夺取天下的根本原因!项羽只有一个范增,却不能使用,发挥其才,所以他就被我打败了!”
刘邦的直率,是他的优点之一。他说的这些话,真是掏了心窝子。可是在座各位还是认同高起王陵的话,因为他二人表达的才是他们的心声。他们的意思是,既然您刘邦愿意有功必赏有福共享,那就兑现吧,您就赶快给我们封侯拜相吧!
聪明的刘邦怎么会看不出他们渴望的是什么呢?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但刘邦一是认为现在江山还没坐稳,尚不是分封功臣的时候,二是他刚得了天下,捧在手里还没有暖一暖,你们就想把它割得七零八碎,他怎么合得呢?
于是,他就把兴汉三杰摆出来了。说的虽是实话,也含有贬低这些沛丰、砀郡老伙计之意。
封赏的事被拖后了,老伙计们怨言四出,可是朝廷又忙起来了,又是征反叛,又是捉韩信,老伙计们只好再去为刘邦拼命,争取立卞新功。在平定臧荼后,卢绾碰巧得了个实惠,被刘邦派去代替臧荼做了燕王,成为沛丰集团中裂土封王的第一人。
卢绾的被封,没有缓解有功将士们渴望封赏的急切,反而更使他们心痒难耐了!
没办法,刘邦便令萧何斟酌一个封赏的法律,好依法行事,经过半年的反复酝酿、讨论,刘邦终于公布了第一批受封的名单。
他们都是头等功臣,名为彻侯。
曹参平阳侯夏侯婴汝阴侯
傅宽阳陵侯薛欧广平侯
陈婴堂邑侯靳歙信武侯
王吸清河侯召欧广严侯
陈濞博阳侯陈平户牖侯
这一批彻侯中食邑最多的是曹参,10600户,其次要算是夏侯要,6900户。
陈平也在这批受封人员中,他怕沛丰一伙嫉妒,连忙到刘邦面前辞谢,他说:“臣没有什么大的功绩,不该受封!”
刘邦说:“你帮朕出主意,克敌制胜,怎么能说没有功劳呢?”
陈平说:“当初,如果没有皇上的赏识,我哪有机会给皇上立功呢?”
这句话使刘邦高兴,他说:“看来你陈平还不是个忘恩的人。”
彻侯受封仪式隆重。先打造一个铁筒,在上面用红漆写上: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四句话的意思是皇帝将像黄河、泰山那样地保全功臣及其子孙们的光荣和利益,而功臣和他的子孙们也得像黄河、泰山那样地永远效忠皇上。
然后将铁筒劈成两半,皇上与功臣各存一半,谓之铁券。
皇上的那一半,藏之宗庙,另一半得举行仪式授予功臣。
头一批彻侯中,吕皇后看看没有娘家人,很不是意思,她对刘邦说“怎么没有吕泽和吕释之呀,你把他们忘了?”
刘邦说:“忘是没忘,可是封侯是按功劳大小决定的,你们姓吕的还差一点,以后再说吧。”
吕后立刻哭起来,一边抹泪一边说:“你一起事,他们兄弟就跟着你东征西讨,又随着你到巴蜀去,后来,你兵败彭城,不是到吕泽那里安身的吗?我看他们比曹参不行,可一点也不差的傅宽他们!”
刘邦只好把封侯的功劳簿拿出来,一条一条地念给吕雉听。可是吕后就是不依,她说:“他们是我娘家人,他们不封侯,我脸上下不来,再说,与你最亲的还是他们,就是功臣们都背叛了你,他们也不会离你而去!”
刘邦嘴上没说,’心里却在嘀咕:别说啦,在巴蜀只是生活苦一点,离家远一点,你们那吕释之就受不了啦,还不是偷偷地跑回家来!
从吕雉一进他刘家门,刘邦就听吕雉摆布了,现在当了皇帝,他也扭不过吕雉,就说:“好了,好了,我在下一批就封你们那两个好兄弟!”
“下一批是什么时候?我要你明天就封!”吕后叫道,“要不,我就把你的那两个骚货赶了出去!”
两个“骚货”,指的是戚妃和薄妃。刘邦知道吕后不是别人,她说到做到。到时候,她会弄得刘邦在群臣面前下不来台。
“听你的话,我明天就封!”刘邦连忙说,“你让我清静些吧!”
就这样,在第一批彻侯封完之后,仅仅隔了两天,刘邦又下诏封了两个彻侯,他们是吕泽和吕释之两个国舅爷。
吕泽封为周吕侯,吕释之封为建成侯。
二十多天后,汉高帝六年正月丙午(公元前201年3月6日)皇帝下诏封了第三批彻侯,其中在历史上有名的是:
张良留侯刘缠射阳侯
萧何酂侯樊哙舞阳侯
灌婴颍阴侯陈豨阳夏侯
周勃绛侯周昌汾阴侯
郦商曲周侯
其中张良的食邑最多,为10000户,周勃8100户,萧何8000户,其他人从2000来户至5000来户不等。从食邑来看,武将要比文官沾光。位居相国的萧何尚不如大将周勃。就是这样,武将们仍然不服,他们吵吵嚷嚷闹到了朝廷上去,直接和刘邦争起来!
“萧何为什么食邑比我们多?大汉天下是怎么打下来的?还不是我们被坚执锐,拼命流血挣来的!我们多则身经百战,少者也历几十次,浑身伤疤无数!而萧何就靠着写写文书,跑跑腿儿,磨磨嘴皮,封邑却在我们之上,我们不服!”
“不服,就是不服!”
“不说出道理来,打死也不服!”
从这件事上看,刘邦那些老伙计像他一样,直到现在仍没有摆脱江湖习气,他们过去虽然也有官有卒,但在根本上是平等的,刘邦呢,也没个皇帝的样子,看兄弟围着他叫嚷,他也跳着脚子又笑又骂:“狗娘养的,你们吵什么?告诉你们,谁也没法与萧相国相比!举个比方给你们听吧,这就像打猎,猎人带着猎狗到山里去了,追杀獾兔的是猎狗,但指示猎狗獾兔藏在什么地方的是猎人,指挥猎狗怎么搏杀的也是猎人!如果役有猎人,猎狗们只能傻跑一阵,什么也追不到!”
“皇上,你说的啥哩,什么猎人,猎狗的?”将军们仍没有理会。
刘邦说:“龟儿子,对你们明说了吧,你们就是猎狗,而萧何就是带领、指挥猎狗的猎人!明白了吗?”
将军不说话了,他们有些明白。
刘邦继续说:“小子们,你们给我说说,猎人能和猎狗的功劳一样大吗?赏赐会一样多吗?何况人家萧何跟我起事时,从宗族里带出来的就有几十人,你们呢?最多与一两个家人同来,这也是很不一样的!”
被刘邦比作猎狗的将军们低头搭脑地走了。
真正使樊哙、夏侯婴等闭嘴的是张良。
一开始,刘邦与萧何等给张良议定的是30000户,让他在齐地的任何地方圈定。可见张良在刘邦心中的地位之重。
张良听到后,连忙跑到刘邦面前辞谢。他说:“陛下,臣起自下邳,有幸在留县得遇皇上,这是上天有意安排张良为陛下效劳。皇上在用臣的计谋时,幸而时中,臣只求在留县有一小块封地就满足了,哪里敢受封三万户呢?拜请皇上收回成命!”
刘邦说:“子房,你是不是被那些小子闹得不敢接受了,放心,目前看来还没有一个小子敢于跟你攀比呢!”
“不是这样,”张良在刘邦面前长跪不起,“皇上对将军们的封赏是很公平的,独对我有些错爱,皇上。如不收回成命,张良将永远不安!”
刘邦又与萧何商量多时,拗不过张良,才封给他一万户,称为留侯。
刘邦麾下那些赳赳武夫,即使他们功盖天地,也没一个人敢于与张良比并,因为他们知道没有张良的运筹帷幄,就没有汉家天下!他们见张良如此谦让,也就闭嘴不响了!
那个被封为射阳侯的刘缠是何许人呢,他就是项羽的叔叔项伯。他因为早就与刘邦张良通声气,所以项羽一完蛋,就连忙跑到汉军这边来了。刘邦十分高兴,认为他立了大功,对他赐姓刘,改名刘缠,这次封赏是因“汉王与项(王)有隙于鸿门,缠解难”封为射阳侯。
这就使人想到刚刚被刘邦杀死的丁固。当刘邦从彭城狼狈逃窜后,是丁固出于任侠义气放了他一马,刘邦反而恩将仇报,把他宰了,理由是丁固背叛了项羽,此人绝不可留。那么这个改名刘缠的项伯呢?他从鸿门直到垓下,时时与刘邦通声气,难道不该将其碎尸万段吗,为什么不仅不杀反而封侯呢?
这封赏只要开了头,就收不住,从汉高帝六年十二月到二月,刘邦就先后分几批封了上百名彻侯。可是越封臣子们就越有意见。因为只沛丰集团就有几千人,他们相互攀比,谁也不服谁,谁也觉得吃了亏。每天到朝廷上要官的人络绎不绝。
这使刘邦很头痛,于是又把张良叫来。
张良呢,在家窝了一段时间,已达到了向世人宣示无意功名利禄的目的,就又出来了。再说,他就在长安住着,要想与朝廷断绝关系是不可能的。
这日刘邦与张良在宫院里散步,走到楼阁间相联的悬空桥上,刘邦忽然看到许多人三五成群相聚在沙土上,或指手画脚,或窃窃私语,样子十分可疑。
“那些人是在干什么呀?”刘邦问张良。
“那些人是在商量造反的事!”张良说。
“啊,造反?”刘邦大大吃惊,“天下刚刚平定,为什么他们又要造反呢?”
张良说:“陛下从民间起事,全靠这班人为您拼命流血,您才得到天下……”
“朕不是对他们封赏了吗?”
“是呀,您封赏了许多人。”张良说,“他们多是像萧何、曹参那样的老朋友,亲爱者,对那些您嫉恨的人人郜杀了。如今您按战功来封赏,就是把直属中央的土地都封没了,也不能满足他们。而那些人既怕得不到封赏,又怕过去的以下犯上的过错受到您的惩罚,所以他们聚在一起,商议反叛了!”
“那怎么办呢,子房?”刘邦十分着急。
张良想了想说:“陛下先把与他们的矛盾缓解一下吧,将来再慢慢的想法处理他们。”
“你说,你说!”
“陛下,您平生最恨的人是谁?”
刘邦敲着额头想了一会儿,“雍齿!这个家伙过去与我有仇,后来又背叛了我。我早就想找理由杀了他,可是他立的战功也不少,一时难以下手!”
“您封赏他了吗?”
“朕封赏他干吗?”
“那您就赶紧封他为侯,这样,别的人就放心了!”
刘邦起初发愣,后来就点头称是,他理解了张良的献计。
高帝六年三月戊子(公元前201年4月17日),他传令大宴大小将军,席间,刘邦特别表彰了雍齿的功劳,当着众将官的面将雍齿封为什方侯,食邑2500户。同时吩咐萧何、周昌及张苍等人加紧封赏工作。
这一手果然有效,将士们的怨怼平息了,那些有过错的人也放心了。他们高兴地说:“连皇上痛恨的人雍齿都封了侯,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由于大封特封,受封彻侯的达到了140余人。那些立大功的人又愤愤不平了。他们觉得自己竟与自己的部下共同列为彻侯,心里很不平衡,朝廷上下也有议论。于是刘邦又想出了办法,那就是在这许多彻侯中挑选出功勋卓著的十八人,给予“元功”的称号。这些人中有曹参、萧何、樊哙、张良、周勃、陈平等公认的大臣。
这时,有个人的问题显得十分突出,他就是韩信。
韩信的功劳足可以列于“元功十八人”之中,但他却因一项莫须有的反叛罪名遭到逮捕,最后只得了个空头的淮阴侯。
可是韩信人倒架子不倒,仍然十分倨傲,常常称病不参加朝会,有空就在朝廷周围溜达,老熟人与他招呼,他也待搭不理的。
在刘邦大封功臣时,有人为他抱不平,韩信却说:“我才不要那个彻侯呢,与周勃、樊哙那样的人排列在一起,我觉得是耻辱!”可是当他听到樊哙曾在刘邦面前替他说话时,他又感激樊哙了。一日,他到樊哙家去拜访。他一进门,就把樊哙惊呆了。接着,樊哙手忙脚乱,连话都不知怎么说了,“大王,不知……大王竟肯赏光,驾临寒舍……”他喘吁吁地跪下来给韩信磕头。可是韩信站了站就回头走了,樊哙又对他跪送……
这件事说明了那些武将尽管气壮如牛,装作看不起文士们,但他们在韩信等人面前,骨子里还是十分自卑的。
韩信走后,樊哙乐呵呵地对别人说:“韩信不是不愿与我们这些粗人为伍吗?说归说,这不是跑到我樊哙家里来了!”
说实的,没有人再比刘邦知道韩信是冤枉的了。所以,每看到韩信,心里总是有点过意不去,但有没法对他找补一下。于是有空儿就把韩信召来和他聊聊家常。这也是一种羁縻韩信的法术,韩信也就感觉满足了。
有一天,刘邦和韩信谈起开国的那些将领来,他要韩信逐一的评点一下。
“他们现在都是列侯了,我韩信还能评得吗?”
“他们曾经都是你的部下,没有人比你对他们更了解,为什么评不得!”刘邦说,“在朕面前,你就说实话好了!”韩信想了想就从曹参、樊哙、周勃……一个个地评了下去。主要说谁的才能如何,谁能够带领多少人马……
刘邦是个指挥过作战,时时亲临前线的皇帝,他突然想向韩信探听一下,韩信对自己如何评价。“韩信,你看我能带多少人马呢?”
韩信脱口而出:“陛下至多不过能带十万人马!”
刘邦一时接受不了,红着脸反问韩信:“你呢?”
韩信说:“我嘛,当然是多多益善!”
刘邦那痞子脾气又上来了,他笑着问:“你带兵多多益善,我带兵不过十万,而你是怎么让我制服的?”
韩信知道刘邦生气了,但他头脑来得快,连忙笑着说“陛下不善将兵,而善于将将,这就是我韩信被您制伏的缘故!而陛下的这种本领,正如子房先生所说,是来自‘天授’,并非人力所及呀!”
幸亏韩信最后几句给刘邦挽回了面子,使皇上得已下台,可他自居功高不服他人的心地已暴露无遗。
刘邦封了大大小小那么多彻侯,以为可以使那些开国功臣们高兴了,对他感激了,今后更为他不惜性命了,可是不然,大量的封赏,使得每个功臣的心里点起了一把邪火,竟没有一人感到公平,感到满足。每逢朝会,他们就在刘邦面前吵嚷成一片,甚至相互攻击,大打出手。太史公描写道:“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其乌烟瘴气可以想见。后世想象的朝廷的仪礼根本没有,倒很像一伙强盗的聚义厅。
这些人多数是沛丰、芒砀出身的老兄弟,他们以为都是一起跟随刘老四出来的,功劳差别也许会有,但很难分出细微。要他们养成高低贵贱的习惯,一时是很难的。
刘邦想找张良问计,可是张良不愿招惹那些虎狼,要陈平想办法吧,陈平也怕那些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找理由躲开了。
这时,有个人悄悄地去见刘邦,要给他出一招。
他是博士叔孙通,在朝廷为博士是个不算高级的谋臣。此人原事秦朝,后来见秦纷乱,又投项梁。项梁死后,就转到楚怀王朝廷。当戏亭分封后,项羽把楚怀王撵到了湖南,他又再投项羽,及至刘邦联合其他诸侯攻克彭城后,他又找到了新主人刘邦,做了汉王的博士。他的履历就足以说明他是个地道的投机分子。
叔孙通现在五十多岁,一张瘦长脸,两只杏核小眼忽忽悠悠,整日想钻空子,想在晚年捞个更好的前程。
一天朝会后,刘邦被功臣们闹得头都大了,唉声叹气地向后宫走去。
“陛下,陛下,臣有要事上奏……”
刘邦回头看看,见是瘦猴儿似的一个儒生,就站住脚。叔孙通自做博士以后,大概没与皇上说上几句话。
“你……是谁?”
“陛下,我是博士叔孙通呀!”叔孙通跪下来。
他跪下,刘邦就得低头说话,怪累的,就喝斥道:“有话站起来说!”
“是,陛下!”叔孙通又站了起来,不过他的腰还是干虾似地躬着。“小臣想对目前功臣们的邀功争赏提提建议……”
刘邦厌恶地看了看他,“我从不稀罕你们这些穷酸儒生……”说着刘邦想抬脚就走。
可是叔孙通跑到他的前面挡住,以致侍卫们要拔剑干涉了。
“陛下,您不能这么看,儒生这类人,在夺取天下时,的确没大用处,可是在治理天下时,就可派上大用场了!”
刘邦哼了一声,“那么你比张良、陈平如何?”
叔孙通说:“小臣当然比不得张良、陈平两位先生,可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你说,你对目前这乱糟糟的局面有什么办法?”
“陛下,从古以来,朝堂之上、君臣之间都得讲究‘礼’,‘礼’就是规矩,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臣想到鲁国去召集一些儒生,再加上臣的一些弟子,先给皇上制定一套礼仪,使君臣相处有规矩可循!”
“有了规矩,这种乱作一团的事就不能再发生了吗?”
“是的,有了规矩,臣子如果违犯,就是‘非礼’,那就可以依法治罪了!一年半载之后,朝堂上即可秩序井然!”
那的确是诱人的前景。刘邦立刻招呼叔孙通:“好吧,你先跟随朕来,把你的‘礼’说给朕听……”
叔孙通觉得有“戏”了,就紧跟着刘邦来到后宫。
刘邦破格地让叔孙通坐下,听他把应有的朝仪说了一遍,刘邦皱皱眉头,“老伙计,你可不要弄得太繁琐,那样连朕也受不了!”。
叔孙通说:“怎么会呢,从古至秦,历代的仪礼都不一样,都是根据时世人情而定,小臣打算兼采古札和秦仪的长处,结合本朝实际,制定咱们的汉礼,陛下以为怎样?”
刘邦出自草莽,对那些束缚人的繁琐仪注本能地感到反感,就说:“你就去干吧,最好简单一点,至少要让朕做得到!”
叔孙通兴致勃勃地来到东鲁,在孔夫子的家乡找了三十多个熟悉礼仪的老儒生,可是当他对他们说明要帮助汉朝兴礼作乐时,有些人就不干了。一个老儒生骂叔孙通“你这老东西奉的主子该有十多个了吧?依照古制,人得积德百年才行,像你这样的无德无行,全靠对权势者溜须拍马得宠,有什么资格制礼作乐呀,别胡闹子!”
叔孙通不是个被轻易骂倒的人,他也笑着回骂道:“你们这些个腐儒,如今是什么世道了,还讲究那老一套!”
回到长安后,叔孙通又找到已在朝廷中谋得官儿的几个儒生,如随何、陆贾、刘敬等一起商量怎样制定朝仪的事。
在长安是不成的,因为如果这事被那些将军朝臣知道后,一定被干扰,他们是绝不愿意老家伙们干这事的。
于是他们带领着从鲁地来的几十个儒生,再加上叔孙通原有的弟子,一齐来到长安郊外,用树木圈起营寨,在里面演起礼来。
他们的行动当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纷纷跑去观看,从围栅的缝儿里望去,只见一百多身穿长袍大袖的人,在几个老头子的指挥下,如舞如蹈,起立下拜,弄得满身大汗,尘土飞扬……但终于看不出什么名堂,也就趣味索然地去了。
两个月后,叔孙通上奏皇上,说大礼已制定完备,请陛下前往审阅。
刘邦坐着六匹大马拉的车,几百名侍卫护持着威风八面地去了,叔孙通请皇帝上坐,他与儒生们扮做群臣,将他们创制的仪注从头到尾地演习了一遍。然后又教刘邦如何应对。叔孙通给皇帝设计得十分简单,所以刘邦做了几次也就学会。“好好,朕能够这样做……能够这样做!”
第二天,刘邦下令群臣都到郊外观礼,观了几遍后,刘邦就让他们跟着演习。起初,那些文武官员还有些兴趣,后来就觉得像耍猴儿似地不满意了。他们不住地发牢骚,有的还怠工坐在一边。
刘邦对他们说:“以后,你们见朕时,就要这样行礼,做不好的就要杖责和免官!”朝臣们看刘邦说得十分严厉,就又努力地学起来,如果拼命赚来的官为这些游戏似的小事丢掉,那就太不合算了!
汉高帝七年十月初一岁首(公元前201年11月7日)皇帝在萧何刚雕建成的长乐宫前殿接受诸侯以及群臣新年朝贺。
这是叔孙通创制的朝仪大礼头一次实地演示。
天刚黎明,诸侯及群臣齐集宫门以外。由赞礼官高声唱礼,诸侯、群臣依次走进宫门,站立两旁。这一从没见过的阵仗已使臣僚们严肃异样,初步尝到了皇帝的威仪凛然。往日这时,他们交头接耳、笑语喧哗,往刘邦大喊几次,他们也不理睬。
接着,由郎中和中郎组成的御林军走进来了,他们全身披挂、执戟在手,戟锋闪闪发光,有如朗星。宫内警卫森然,御座前几行卫士,身裹铁甲,腰挂长剑,虎背猿腰,蹙眉裂目,使人胆寒。
这时,刘邦身穿皇袍,乘坐御辇进宫,几个宫使自外而内,一‘声声地传报。那尖厉的声音叫人心颤。
刘邦下辇后,由赞礼官在前引导一步步踏过御阶走上礼台,然后升座。
樊哙觉得够麻烦的了,就小声问身旁的周勃:“怎么样,该完了吧?”
“别说话,你这蠢汉,”周勃用拐肘捣他一下,“这才开始呢!”樊哙长叹一声,回过头去。
赞礼官又高声喊叫。几位礼官走出来,分别引导诸侯及六百石以上的官员依次走到台前向皇帝奉贺。
在这肃然气氛中,有人结结巴巴,有人期期艾艾,有人甚至把词句忘得干干净净,急得大汗淋漓。就是平时巧舌如簧的人也感到如履薄冰般地紧张。
大礼已毕,樊哙说:“俺娘唉,可完了,没事了吧?”
在他身后的周昌说:“完不了,皇帝还要赐宴呢!”
“俺自己回家吃不行!”
“你和皇上说去!”
樊哙只好闭嘴。
诸侯及群臣按级别顺序走进宴会大厅,在规定的位置坐下后,赞礼官重复了入宴的礼数。他说:大家要做拜伏抑首状,不能与皇帝平视,侍从给大家斟酒后,要按爵位高低、官秩大小依次向皇帝举觞祝贺。如此循环往复者九,赞礼官即宣布“罢宴”,朝臣便可依次退出宫殿。
樊哙伸伸舌头,但没敢说话。他心想:喝杯酒还要这许多规矩!当年我在鸿门宴上当着项羽的面,一斗酒一饮而尽,他也没敢把老予怎样!刘邦是自家哥儿们,竟来了这么多的礼数……
不一会儿轮到樊哙他们了,他紧跟着同级官员们持觞走到御台前祝酒,他只举了觞,却没敢说一句话,怕说错了挨罚。就在这时,在一旁监督的御史高声叫了几位将军的名字,责备他们举止“失仪”,撵了出去。
樊哙战战兢兢地走回来,庆幸自己没有出错,撵出去就丢面子,要是被揍上一顿,那就更失身份了!
回到家里,樊哙大声嚷嚷道:“快给老子备酒!”
夫人吕须问他:“你不是刚刚从宴会上下来吗?”
樊哙说:“喝那规定的几觞酒,不仅没过瘾,还引出酒虫子来了!,快多多地给我备一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你问什么,待会儿我从头至尾地告诉你!”
樊哙喝了几大碗后,对吕须说起了朝会和宴请的经过,描述得绘声绘色。“当皇帝真不错,从今往后,可不敢在刘邦面前胡说八道了!”
“刘老四还真会摆谱儿,我才不听他的呢,要是在他面前,我还敢叫着他的小名儿骂他!”吕须笑着说。
“夫人,不行,不行,你别给我惹祸!”
“他敢,谁还不知他扒几碗干饭!”
吕须是吕雉的妹妹,生得比吕雉更好看,脾气更暴烈,一年冬天,她来姐姐家帮着做被窝,刘邦走进来,见吕雉没在房里,就把她搂起来,涎着脸子说:“好妹妹,你躺下让我试试,看樊哙好还是我好?”
没想到吕须推开刘邦并反身坐起,把刘邦窝在身下,拿剪刀对着他的喉咙说:“看我宰了你这个色鬼!”
刘邦吓得赶紧告饶:“好妹妹,别的呀,你姐姐就要来救我了!”
“别叫妹妹,叫老娘!”
“是,你是我老娘!”
大概是有了这些过节吧。刘邦从不敢在小姨面前摆架子!
朝臣们还没有走净,激动的刘邦就叫住叔孙通,对他说:“他娘的,老子今天才尝到了做皇帝的尊贵呀!为了今天,拼命流血,死上几十万人值,值!”
由于叔孙通创制朝仪有功,刘邦给了个“太常”的官儿(相当于典礼局的局长),外加五百斤黄金。叔孙通趁机向皇帝请求道:“陛下,没有追随我已久的门生,小臣一人也创不出这么完整的仪注来,请您也赐给他们一个官儿吧!”
刘邦由于兴奋,一口答应了叔孙通的请求,把他的弟子一律封为郎官!
叔孙通回家对在那儿等待着家人和门生报告喜讯,还把五百厅黄金分给他们。弟子们都赞颂他,感谢他。“叔孙公能知当世要务,是现今的圣人!”
在创制朝仪后,在刘邦的支持下,叔孙通又制定了皇帝与各级官吏的宫室、车舆、仪仗、文件与称谓等制度。这一些都不是叔孙通的独出心裁,而是从秦制中抄袭来的。所以历史称这是“汉承秦制”,大体是不错的。
刘邦通过叔孙通把大汉的“马车”拽进秦朝的轨道后,走得极为顺畅。但他担心的仍是异姓诸王。
这其中的奥妙是在床上运作的。
平日,一到夜晚他是在戚夫人宫里安歇的,他仍恋着这个女子。可是遇到心里有事,就宿在皇后那里去了,他知道与戚妍讨论国家大事是不行的。吕雉就不同了,她有逼人的男子气概,她给刘邦出的主意常常是可行的。
这天,刘邦又来了。
吕皇后问他有什么事?他推说没有。睡下后,又唉声叹气。吕雉又把灯点上,披衣坐起。“皇上,有事就说出来吧,你要是没有事,会到我床上来吗?你对功臣的封赏完了吗?”
“大体上就那样了……”
“你原有几个王爷,现在你又封了一二百个侯爷,你觉得自己还剩下什么了?”
这点刘邦不是没有考虑,他算了一下,直属的土地几乎都分封光了,以后朝廷的开支会入不敷出,他会不会成为历史上的周天子,只是个空架子?甚至和那个什么周赧王一样,靠借债度日?
“皇上,南方的那几个王,本就是些和你离心离德的诸侯。就是跟随你打天下的那些沛丰,砀郡出身的功臣,现在他们也都有了自己的食邑,一家门口一个天,都过自家的日子了,今后,他们还和你一个心眼儿吗?”
“吕雉,我担心的就是这……”
“皇上,还是自家人可靠,今后,你绝不可再封异姓王,就是已经封了的,也要慢慢地把他们换上自家人!”现在拥有王位的就是七个人,即英布、彭越、张敖、韩信(已降淮阴侯)、吴臣、卢绾和韩王信。全是异姓王!韩信的淮阴侯和韩王信只是个摆设,没有实际的封地。卢绾与刘邦的关系特殊,因为他们有可能是兄弟,吴臣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情况比韩信好一点,张敖是他的女婿,应该是可信的。真正使刘邦担心的仍然是彭越和英布。
要封自家人。封谁呢?
两人商量到夜半,确定了四个人:刘肥、刘交、刘贾和刘仲。
要封王就得给他们找出功劳来,否则对群臣说不过去。现在汉朝的封赏还是被论功行赏的规矩控制着。
可是他们四人中,有人上过战场,也打过几次仗,如刘交和刘贾,如果依功封赏的话,连个“侯”也够不上,刘肥和刘仲几乎寸功未立,怎么个卦法呢?
还是吕雉有办法,她说:“功劳这玩意儿,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
“怎么能这么说?”“皇土上,你听着,”皇后说,“刘交跟随你起义,一直参与机密,这不是功劳吗?刘贾从还定三秦时,就一直是执戈上阵的战将,自然有功可表,刘肥是你的长子,归汉后,跟随你也出过几次兵,要给他叙功,谁敢不依?你的二哥刘仲嘛……他是从未披过甲胄,可是你就不要从军功说事,他从起兵之初,就侍奉太公,参与守护丰邑不也是功劳吗?”
嘿,经吕雉这么一说,刘邦心中立刻豁然开朗。他本就是个无赖,善于把没影儿的事,说得天花乱坠。何况这四个人还多少有点影儿。
“好,好,”刘邦心情好多了,接着就把内衣裤扒光,往吕雉身上爬。“你这婆娘,如果是个男的,我就拜你做丞相!”
汉高帝六年正月丙午,他突然封自己的弟弟刘交与从兄刘贾为楚王和荆王。他们的封地大体上是韩信为楚王时的地盘。隔了几天,(即正月壬子)刘邦又把他的哥哥刘仲和他的儿子刘肥封为代王和齐王。代王的封地有云中、雁门、代郡等五十三县。齐地有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共七郡七十三县。
刘邦给他们写的封立诏书,基本上就是吕雉在被窝里说的那一套。这措施一出台,就把诸王及群臣弄得张口结舌,可是没人说话。因为诸侯及彻侯们有了封地,有了食邑,就像贵重的鸟儿一样,谁也不愿妄动,都懂得“爱惜自己的翎毛”了!可是,他们都看出来,以后像卢绾那样的便宜,是不会有了!
封立这四个诸侯,刘邦没有与张良、陈平等人商量。说实话,干这些事,他很怕张良他们的劝谏,再说,这时朝廷上给他出主意的人多着呢!刘邦没有听到相反的话,可是颂扬的话来了。
有个小谋士出头见刘邦,他说:“皇上,您的举措真英明呀,微臣真为陛下高兴!”
刘邦本来想听到大臣们的赞扬,可是却等来了个排不上号的谋士,他望着面前的那个其貌不扬的儒生问:“朕的英明在哪里!”
这个人叫田肯,过去有许多大谋臣如张良等在他上头,轮不到他说话。其实,他还是很有头脑的。
“秦朝灭亡有许多原因,其中之一就是没有封立自己的亲属。始皇的后妃、子侄都没有爵位,都没有权力,以至于赵高、李斯谋逆,竟投有一个人挺身而出阻止他们!”田肯说,“皇上,您一定要接受这一教训……”
刘邦好像被田肯一下子点醒了,他开始认真地听他说话。
“说下去,说下去!”
“皇上,在始皇废封建改郡县时,有人曾经提醒过始皇,建议他不要做得过分,在关键地方安插自己的子侄亲属为王,可是他却认为这是周朝灭亡的原因,根本不听。结果使秦成为一个短命王朝。您就好多了。当您把韩信从齐地徙往楚国,我就暗地里为您叫好。对我的同事说:‘皇上这一招好得很呀!’您想:齐地东有富饶的琅琊、即墨,南有可做天然屏障的泰山,西有黄河、孟津之险,北有渤海渔盐之利,幅员广达三千余里,集结待命兵力可达百万以上,这可是一片足与关中相颉颃的地区呀!若非自己的儿子,切不可使之就封齐王!现在,陛下把自己的长公子封到齐地去,真是太英明了!……”
刘邦听后喜笑颜开,起初,在封立这四个亲人时,思想上只有个隐约的概念,现在,经田肯点拨,迅速地明朗化了,成了他以后封赏功臣的原则。
他拉着田肯的手说:“你这个貌不惊人的躯壳里倒装着个精明的灵魂,好,好,以后你就多出这样的主意!”
“我位卑职微见不着皇上呀!”
刘邦知道这小子想向他要官,要是过去,他怎么也得给他个郎中千千,可是现在他可不滥施恩德了。只下令赏给他五百斤黄金。
刘肥是个憨厚木讷、没甚本领的人,要他去做齐王,他实在干不了。可是刘邦有办法,把刚封为平阳侯的曹参派去做了齐国的国相。由此,刘邦又推出一项新政策。那就是各诸侯国虽都具有半独立的地位,可是王国的丞相、内史、御史大夫、卫尉、中尉等主要的军政官员都由朝廷指派。这样,刘邦又从诸封国里攫取了许多权力。
他在玩着偷天换日的伎俩。
正当刘邦悄悄地与异姓王争夺权利的时候,北部边境硝烟四起了!
与外族征战,刘邦是没有任何准备的。
这事得从韩王信说起。
韩王信是刘邦一手扶植起来的。
当时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壮大自己与楚争夺天下的声威,一是为了笼络张良继续为他效力——张良口口声声要为韩国复仇,立一个韩国,可使张良安心事汉。
楚亡后,刘邦用不着韩王信来给他充数了,可是也不好废掉他,何况韩王信是个有能力的人,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那怎么办呢?那就是一点点地削夺他的封地和权利。
韩国的封地,大体相当于秦时的颍川郡。刘交封立为楚王后,埋怨自己一旁有个比他能力强的韩王信,刘邦便以此事为契机,用对付吴芮的老办法,将韩王信的韩国搬家。他把原为太原郡和定襄郡三十一县,划为新韩国,把韩王信赶到那里去。
韩王信知道这是挤兑他,但是他怎敢与刘邦抗争?就乖乖地去了。
刘邦给他指定的首邑为晋阳,那里离边境太近,经常受到匈奴人的袭扰,就上书皇帝,请求把王都迁往马邑。
匈奴是北方强悍的游牧民族。当秦始皇扫平华宇建成大帝国后,匈奴各族也完成了统一,并不断地往外扩张。
始皇对付匈奴的办法是,一方面派大将蒙恬率军追杀、驱逐,一方面筑起了一道万里长城。再者,朝廷还强制内地向北方移民,以充实边防。可是始皇死后,赵高、李斯忙着篡权,谁也顾不得北方军民的事。秦亡后,烽火连天,群雄争霸。等大汉灭楚,天下重归统一,已过十多年了。刘邦也没把北方崛起的匈奴放在心上,他最关心的是健全自己的政权,巩固不易得来的天下。
那么秦朝称雄天下的上百万军队呢,他们在哪里?
按照秦朝律令,调遣和指挥全军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始皇本人。他不在了,浩荡大军就成了没有灵魂的乌合之众,再加,带兵的将军蒙氏兄弟被杀,监军的扶苏自戕,秦朝大军随之成了无头的巨龙!他们只能遥望中原战火纷飞,却没有一点作为。这就出现了秦政权已经覆亡而它的大军却依然存在的奇怪现象!
没有供应,没人约束,秦军很快瓦解。他们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回到了内地,大部分游荡在边境上,有的开荒电垦,有的北降匈奴,还有的成了流寇,与匈奴人一起抢掠内地,成了百姓难以抵御的边患!
就在刘邦分封功臣时,匈奴单于冒顿率领铁骑已经兼并了汉朝边境上的各个少数民族地区,形成了可与汉军抗衡的强大实力。
韩王信来到马邑后,发现自己立刻陷于了匈奴人的威胁中,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派使前往长安向汉皇告急,求他发兵守边,同时派人与匈奴单于联系,表示愿与匈奴谈判议和……
汉朝的人马没到,刘邦的使臣却来了。
原来,刘邦得知韩王信与匈奴求和后,十分生气。
“怪不得韩王信这小子连忙请求把王都设在马邑呢,原来是别有用心啊!”他对萧何等近臣叫道。他本来对韩王信不放心,现在更对他怀疑了,于是立刻派急使前去责问。
这一问就问得韩王信决心反叛了。
韩王信对刘邦挤兑自己本来就不满,听使者的意思,又要追究他的叛逆之罪,联想到燕王臧荼、楚王韩信相继倒台的事,越想越怕,与其在汉朝赚不出好来,还不如索性投敌好了。他派使与匈奴联系,献出马邑,相约共同反汉。韩王信的部众大多是赵、代两国中的降卒,与汉朝没有很深的感情,也跟着韩王信举起了了反旗。他们与匈奴一起,很快反击到晋阳。
刘邦闻报大惊,他一边命令赵王张敖、代王刘仲就近发兵支援晋阳守军,一边令樊哙为主将,自己亲自率军北征。
汉军在铜踶(今山西沁县)大获全胜,阵斩韩王主将王喜,韩王信逃往匈奴去了。他的部将曼丘臣、王黄等纠集余众拥立故赵王歇的同族赵利为赵王,以这个山头为名,与匈奴及韩王信联盟,三家共同反汉。
敌人越打越多了,刘邦十分恼火。
本来,刘邦以为大兵一到,匈奴与韩王信就告土崩瓦解,没想到竟被陷在这里。
这时正值隆冬,风雪塞途。他的人马多是南方人,从没经受过这样的寒冷。尽管穿的是厚厚的棉衣,但顶不住朔风的肆虐。
冒顿单于看准了这一时机,派出左、右贤王率铁骑万余,与韩王信的部队屯兵广武(今山西代县西南)以南,以威胁刘邦驻跸的晋阳。
刘邦急于求胜,令樊哙主动出击。樊哙即带兵出战,匈奴人与其稍一接触就引兵后撤,接着又扎营,樊哙再追,匈奴又走,这样者二三次。樊哙没有给匈奴军队造成任何伤害,凛冽的风雪却给汉军以重创,有十之二三的士兵把手指都冻掉了!樊哙收兵回来后,当着刘邦的面嗷嗷大叫:“这叫什么战争,怎么能打下去!”
刘邦只好安慰他:“匈奴人不是咱们的敌手,只要守在这里,到来年春上就可班师了!”
樊哙把用破军衣包着的一包东西在刘邦面前摊开:“皇上,请看吧!”
刘邦端详着那一根根黑黢黢的东西,问:“樊哙,那是什么?不会是什么虫子吧?”
“这是士兵们冻掉的指头呀!”说着连樊哙这个硬汉子都哭了。
“皇上,明年舂、夏天再来吧!”樊哙求刘邦道。
刘邦却不同意。他说:“这是咱们头一次为守边打仗,诸侯们都看着咱们呢!如果打不赢,咱们还有脸面回长安吗?”
樊哙想想也是,如果丢盔卸甲地回去,刚刚登上皇位的刘邦怎么受得了!他不仅是刘邦的大将,官拜彻侯,他还是刘邦的连襟呢!他也觉得不打出个结果来,没法回头。
刘邦召集将军们分析敌情,他们觉得匈奴人没有什么实力,只能像北风一样,骑着战马呼啸而过,把他们逐出塞北并不是难事。于是大家相互鼓励,决心一鼓而下!
刘邦又派人回到长安,催促萧何多送皮衣、肉类和米粮来,还派出军队在临近地区搜集干柴,给士兵们烤火。并许诺给将士们于平时三倍的饷银。
有了这一些举措,汉军的士气又回来了。
刘邦派出探子,翻穿皮袄,在雪夜潜往匈奴那边,以探听虚实。
冒顿是个精明的统帅,他明白刘邦想速战速决,恨不得一仗把匈奴打垮,必然会前来袭营,就故意把精壮的人马藏起来,只把赢弱的战士亮在风雪中。探子们带回的情报是:匈奴人全是老弱残军,不堪一击。
刘邦十分兴奋,连忙向将士传达,士气更为高涨。他想英雄盖世的始皇都被匈奴弄得头痛,最后只能采取修城堵截的办法。我如果能对匈奴毕其功于一役,岂不建立了不世之功!
他下令全军准备突击。
可是郎中刘敬(就是那个献策迁都的娄敬)站出来阻止了。他说:“皇上,请稍安勿躁,微臣怀疑其中有诈……”
“有什么诈,你说!”刘邦很不高兴。
刘敬说:“我曾跟随樊将军到过前线,看到匈奴军队个个骁勇,如风驰电掣,怎么会变成赢弱不堪了呢?我想那是冒顿故意布的疑阵。”
如果是别的将领说话,刘邦还会考虑,一个臭儒生呶呶不休,他就生气了。他说:“既然你认为这样,就劳你的驾,到敌营给朕看个明白吧!”
刘敬只好冒着风雪摸到匈奴那边去了
两个时辰后,刘敬没有回来。刘邦说:“那个骨瘦如柴的家伙也许冻死在雪窝里了,樊哙。下令攻击!”
三十多万汉军开始向匈奴军营前进。
走到句注山(山西代县北),刘敬跑回来了。
“刘敬,你看到了什么?”刘邦问他。
刘敬说:“回皇上,从表面看,的确像探子们看到的一样,敌人多是老弱残兵不堪大军一击,但我还是怀疑……”
“你还怀疑个屁?”刘邦的口气严厉了。
“您想:两军对垒,一般都是夸大自己的力量,败坏对方的锐气。一但匈奴却相反,不合情理。再说,他们那几万雄纠纠的铁骑哪里去了?——陛下,我怕中了冒顿的埋伏,皇上可要想想呀!”
“再想,抢屎吃也凉了,滚开!”
“皇上,皇上,您听我说呀!”刘敬竟大起胆来,拉着刘邦的马缰不放。
刘邦本来不愿和知识分子们一般见识,可是要是把他惹火了,他也绝不饶恕。他对刘敬喝道:“你个齐地的乡巴佬算个什么东西?你仗着会摆弄舌头才做上了官,竟不知天高地厚了!”又回头对侍卫们叫道。“来,把这小子捆起来送回广武,以扰乱军心罪关进狱里!”
急于建功的刘邦怕冒顿逃走,催促樊哙带兵速进。樊哙说:“咱们的部队多是步兵,又大雪扑面,怎能快得了去呢?”
“那么,你给朕挑选一千骑兵,朕要给你头前带路!”樊哙知道刘邦说的是气话,但他也不敢违抗,就按他的命令把自己的骑兵队给了皇上。刘邦带领前锋骑从直扑平城(今大同),一路无阻,至天亮时,他来到离平城约十里的白登山上,他想在这里临时驻跸,以等待后面樊哙带领的主力。
可是还没等他缓过气来,只听周围如黄河飞流般地一阵响……
“皇上,敌人来了!”
“皇上,咱们中埋伏了!”
“皇上,快到军中隐蔽!”
幸亏率领骑兵的将军英勇沉着,他令千名骑兵下马,张弓搭箭环绕皇上守住山头。
刘邦吓坏了。他藏在几匹马身后,眼看穿红衣的匈奴人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有如红色的洪水,他仰头叹道:“苍天哪,想不到我大汉天子,死在匈奴野人的手里……”竟落下泪来。
一旁的将军劝他道:“皇上,樊将军很快就要到了,我们两下里夹击,匈奴自退!”
一天后,樊哙赶到,立刻指挥将士奋力进攻,可是冒顿知道山上的刘邦军人数不多,只派少数人马看守,回头指挥军队勇猛反击,硬是把樊哙军阻挡住了。又过了两天,樊哙军因食供应不上被困在冰天雪地中,只能自卫不能前进了。
在樊哙进攻时,刘邦身边的吕泽也曾带兵冲锋,希望打通下山的道路,可是,他带领的百多人大都战死,吕泽也受重伤,被抬了回来……
划邦对着满身血污的大劈子,只有摇头叹气。
又过了两天,刘邦军绝粮,只得杀马充饥。
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半生不熟的马肉,刘邦不能下咽。
幸亏冒顿由于等待王黄、赵利两人带兵前来一起攻山,贻误了时机,否则刘邦已成匈奴人的俘虏或者刀下鬼了。
跟随刘邦上山的谋臣中只有一个陈平,刘邦向他问计。
陈平默默不语。
刘邦生气了,喝斥他道:“小子,你那些鬼点子呢?难道你只能对付同僚,不能对付匈奴吗?”
陈平说:“皇上,臣下正在想着哩……”
又过了些时候,陈平从怀里慢慢地摸出一张白绢来,上面画着一个美人儿。
“那是什么?”刘邦问,“你老是揣在怀里干什么?”
陈平说:“几年来,臣下因跟随陛下南征北战,一直没顾得娶妻成家。近来有好事者,给臣媒亲,送来几幅女人图,这一幅稍好,故时时带在身上。”
“拿来朕看!”刘邦从陈平手里抢过来细细地端详,这个五十几岁的老色鬼,即便是在这风雪交加。重兵围困生死攸关的时候,也还顾得上欣赏美女。
“此女美甚!”刘邦说。“你见过了?”
“还没有……”
这时,刘邦又想起了目前的处境,斥陈平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想着媳妇!——朕问你,想出招来没有?”
“皇上,臣下正在想……这幅美人图是否能够救咱们?”
刘邦知道陈平这小子又有新点子了,就催他道:“快说,快说!”
陈平说:单于冒顿的阏氏(相当于汉人的皇后)十分美丽,是个嫉妒心很强的女人,她平生最怕就是冒顿寻找新宠。如果咱们把这幅女人像送给阏氏,诡称汉家有此美人,愿送给单于为妾,以求解白登之围。阏氏为了自己的地位,必然力劝单于退兵……
刘邦想:那个单于是个听女人话的吗?再说如此重大军情,阏氏能左右得了吗?但事情紧急,就答应试一试。
“匈奴的阏氏,能在冒顿军中?”
陈平说:“匈奴的女人不同于汉女,她们像男子一样,从小就练得_手精到的马术,也能骑马射箭,上阵冲杀。”
得到刘邦的允许后,陈平找了几个熟悉匈奴语言和习俗的士兵,姚选其中能言善辩者,付以重任,将其化装后,使潜入敌营。
三天没见音讯,刘邦着急得要死,可是也没见匈奴人发起攻击。
“陈平啊,”刘邦说,“如果这时匈奴人攻山的话……”
陈平说:“现时,士兵们已冻得手脚麻木,又加饥肠辘辘,假如匈奴人发起进攻,我们君臣尽为其虏矣,千万别发生这样的事呀!”
“那匈奴人为什么只是看守着咱们,而不进攻呢?”
“那是上天的意思吧,”陈平说,“臣下听说:天子有众神佑护,平时也许看不出来,急难时,就显现出来了!”这话使迷信的刘邦得到些许安慰。
匈奴人的王属不像汉人那么戒备严密,陈平派出的人竟然找到了阏氏。
她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尽管她一身铠甲,也掩不住她的婀娜身姿。她皱着两道细眉看了汉人一眼问道:“是间谍吗?”
使汉人惊奇的是,这阏氏竟能说汉话,他连忙说:“不,不,我不是间谍,是汉使……”
“既是汉使,为什么不去见单于?”
“有些事是不好与单于大王说的……”
“好,你有什么事?”
汉使便把陈平让他说的话说了一遍,并把那幅白绢美人像献上。
阏氏的确是个嫉妒心奇强的人,她的美貌扭曲了,眼睛也射出凶光,叫道:“你们汉人打仗不中用,却专会来这种鸡鸣狗盗的事!”
她唰地抽出佩剑,汉使还没有来得及防备,那冰凉的剑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杀了汉使后,阏氏觉得事情并没有完,因为那美女没死,汉皇还会派人与冒顿和议。她担心极了。
思前想后,她还是到前线找冒顿去了。
“两主不相困。”阏氏劝说道,“单于就是得到汉家疆土,你也不能守住,白白地糜费了人力物力……”
阏氏说的这一点,历代的单于都认识到了,他们无法占有中原,他们骚扰汉边,只是为了掠夺人畜财物。
“阏氏,你说把汉皇放了?”
“放了吧,我听说汉帝有神灵保护,如果侵犯他,咱们会遭报应的!”
“好吧,我想想……”
冒顿是杀了自己的父亲——老单于,才夺得大位的,性情极为凶暴,可是他迷恋阏氏,又很迷信,阏氏的话就对他很有影响了。
他的人马也在风雪中十多天了,已经人困马乏。他等待的王黄、赵利的人马迟迟不到,也怀疑他们是否与汉军暗通关节,一起谋他们匈奴人?他们究竟是都是汉人呀!何况外围还有樊哙率领的汉朝大军呀!
于是冒顿决定沿着山涧暗道撤出,回到匈奴边境以内。
樊哙挥兵上山,见了刘邦等人,相互抱头痛哭。
樊哙问:“这些野蛮人,真是摸不透,围得好好的,怎么就退兵呢?”
刘邦生气地说:“怎么,你想让他们把朕捉了去才好呀?”
樊哙吓得不敢再问。
陈平接过话说:“皇上是上天之子,自有天神护佑呀!”
刘邦很同意这样的解释。
夏侯婴将刘邦扶到马上,在他身上缠了几层棉被,慢慢地下山去。
“陈平,陈平,叫陈平到这里来!”刘邦道。
于是侍卫们一迭声地传呼“户牖侯”。陈平赶紧来到刘邦身边。
刘邦弯下腰,招手要陈平贴近他的马,然后把嘴凑到陈平耳边说:“陈平,匈奴退兵的原因,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说呀!”
“陈平知道。”
“说了后,就失了国家体面,丢死了!”
“我知道其中的轻重,陛下!”
刘邦在漫天大雾中,率军回师。路过平城时,居留了几天。在这里,刘邦宣布韩王信为逆贼,取消了他的封国,把其中的一部分划归刘仲的代圉。他知道自己这个二哥没什么本事,就令樊哙在这里暂守,以防匈奴袭击。他自己率一部分兵马取道河北回长安。
到了广武,刘邦又停留了些日子。回想到兵困白登,几至生死,仍心有余悸。他把过错全都推到探子身上,下令把他们全部杀了。实际上是怕把真实的原因泄露。
他又把刘敬从大牢里放出来,拉着他的手说:“刘敬,你是好样的,如果听了你的话,朕就没有白登之困了!”
刘敬赶紧逊谢,“白登之险,足见皇上是真命天子,福大命大!刘敬以后当尽心效力皇上!”
刘邦立刻下令封刘敬为建信侯,食邑两千户。
死里逃生的刘邦,有点自我批评精神了。
刘邦一行继续南下,来到都邑曲逆,他没想到曲逆有这么繁华,他与陈平、夏侯婴等臣僚在街上逛着,不时地叹道:“这个曲逆了不起呀!老子走遍天下,只有曲逆与洛阳相似!”陈平立刻炫耀起自己的知识,他说:曲逆在秦时,已是有三千户的大县,虽经战乱,仍有长足的发展。
他这一说,刘邦立刻把他徙为曲逆侯,食邑由原来的2000户升为5000户!
陈平跪谢道:“不知皇上为何对臣下又加封赏?”
刘邦说:“别多问,你受领就是!”
陈平明白了,这是为了酬谢他在白登的退兵计。
刘邦回到长安后,屁股还没坐热,樊哙就派人来告急了。原来。汉军从平城回到内地后,匈奴冒顿和韩王信联合发兵,又侵犯代地了。只懂剩地的农民、刘邦的二哥刘仲吓得抱头鼠窜,幸亏樊哙与周勃率兵顶住,才把敌人打了回去。
刘仲的畏敌逃跑,作为地方诸侯,是要追究责任的,廷尉给他论了个“大辟”。
刘邦哪能把自己的哥哥杀掉,就把他降为合阳侯了事。
那么,谁去代替刘仲为代王呢?考虑再三,他去商量自己的妃子戚妍了。
戚姬生了个儿子,名如意,现在已六七岁了。
刘邦曾有许多女人,但他最爱的还是戚妍。自己年纪五十有余,由于受伤多处,近年来自觉身体大不如前。如果死前不为她娘俩好好打算,怕是死后即为霸道的吕后所制。他曾问戚姬说“我想给咱们的儿子也留个王位,你说在哪里好呢?”
戚姬说:“但愿你长命百岁……”
“那当然好,但天有不测风云,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戚姬流着泪说:“离长安越远越好,封地越富裕越好,臣子越忠心越好。我将随儿子到封地去……”
刘邦觉得戚姬说得很对。可是怎样才符合她说的这三个条件呢?
现在,空出了个代国,那里有匈奴侵犯的危险,除了这点其他都是符合戚姬的要求。
戚姬不知代地在哪里?但她想:既然皇上能派他哥哥去为代王,想必是不会错的,就同意了。于是刘邦封立小儿子如意为代王。
但如意年幼无法前去就藩,刘邦就派阳夏侯陈豨以相国的名义先去镇守。同时把樊哙调回长安。
“皇上,我听说匈奴人常常到代地去……”戚姬说。
“这只是暂时的事,”刘邦说,“等孩子长大,匈奴人已是大汉的臣民了!”
匈奴冒顿仍然屡次向南进犯。
许多反汉分子,纷纷逃到冒顿麾下以求保护。这就必然引起政治上的不稳定,所以刘邦很是担心。
那么与谁商量破敌之策呢?
白登战后,他觉得那个刘敬有点远见卓识,就把他找来,问他有何策消除北方边患?
大概刘敬早就有所考虑,他说:“天下初定,又战事频仍,军民皆感疲惫,依臣下看,再次发兵征战,不是上策了!”
“你是儒生,难道用仁义去说服冒顿不战吗?”
“那不行……”刘敬说,“那个冒顿是杀了自己的父亲篡位的,后来又霸占的父亲的妻妾,是畜牲一样的东西,对他说仁讲义是白费功夫!”
“那,你就给朕出个好主意吧!”
刘敬沉吟再三后说:“臣下有一个长治久安之策,怕皇上不愿施行……”
“你说出来,朕考虑一下。”
刘敬开始说了,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刘邦的眉眼,打算他一皱眉就赶紧停住。他说:“冒顿虽然性如禽兽,但他还是崇尚中原的;他曾说:若有汉地美女为妻,当不负此生也!陛下您想,如果把您的长公主出嫁冒顿……”
刘邦静心地听着,而且眉头没有皱蹙,刘敬就大胆地往下说了;“那样,冒顿就会把您的长公主立为阏氏,单于就成了您的女婿了。冒顿再凶悍,他还能出兵进攻老丈人吗?以后,长公主有的儿女,就是您的外孙。冒:顿死后,肯定您的外孙就会继位,那时,匈奴和大汉就是一家了,一家人还会有战事吗?”
这的确是个很诱人的计划。
刘邦很高兴。忘记了陷困于白登山时,陈平只献一张美人图就嫌丢人的事了。他说:“你的计划好是好,可是朕只有一个女儿,已下嫁给赵王张敖为妻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从宗室中选个长得好看些的,诈称是朕的女儿……”
“不行,不行!”刘敬连忙摇手,“如果单于觉察是假冒的公主,那就画虎不成反类犬,冒顿不会立她为阏氏,而与她生的孩子也就不能立为嗣子了!也许,单于因此老羞成怒,大肆进攻汉地!”
“唔……”刘邦敲着脑壳,“如果不行,就让朕的鲁元公主再嫁一次?”
刘敬说:“如果那样,就一切皆好了!”
“待朕到后宫与皇后商量……”
到了后宫,刘邦将与匈奴和亲的打算对吕雉说了,没想到皇后勃然大怒,带领身边的侍卫宫女就往外跑。
刘邦赶紧拉住她:“你要哪里去?回来,给我回来!”
“我要把那个给你出这坏主意的臭文人打死!告诉我,他是谁?”吕雉声嘶力竭地喊道。
“吕雉,你是皇后了,怎么能够这样?”刘邦小声安慰他,“你会招惹得群臣笑话的!——我只是与你商议,并不是一定让公主另嫁匈奴,你着急什么!”
吕雉又哭又叫地说:“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四,我自从嫁到你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刚要享享福,你又要想法折腾我们娘儿们!不独我倒霉,就是我们吕家何况不是这样!我的大哥吕泽,跟着你风餐露宿冒险犯难,在白登山为你冲锋陷阵,受了重伤,回到长安后,你到他家看过一眼没有?……”
刘邦被她横三竖四地一顿拾掇,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窝在一边叹气。
吕雉说的也是实情,自从他起事后,吕雉和她的家人就没得到什么好。
起初,在沛县被抓进监狱,后来又被楚军俘虏,被项羽作为人质带着走东走西,时刻有性命之忧,好歹在鸿沟和议后才回到刘邦身边,好日子没过了几天,匈奴人又抢掠边境,吕泽跟着他去出征,被围在白登山上,为了给刘邦杀出一条血路,吕泽冒着矢石带兵冲锋,身受几处重伤,至今性命不保……
从后宫出来后,又回到前殿。
刘敬还在那里等着。他一看皇上的脸色就知道没有商议成功。
“刘敬,这事不行,”刘邦说,“朕的长女已经嫁人,现在已经怀孕,怎好再让她远嫁呢?再说皇后也不同意……”
听皇上这么说,刘敬就识时务地赶紧打住,对刘邦说:“陛下,那就从长计议吧!”
可是,刘邦却不愿“从长计议”,他说:“朕看这事等不得,匈奴人天天掠边,边境民众如在水深火热,怎好再等呢?——依朕之见,还是从宗室中挑选一个女人吧,选好之后,朕认他为义女,也不算欺骗冒顿吧?”
刘敬唯唯连声,也不敢坚持了。
几天后,刘邦与吕雉商量着从近支中选了个美若天仙的女孩儿,其父母把她打扮一番送到刘邦面前。
刘邦看了,赞叹道:“这么俊美的女孩儿送给匈奴王,实在可惜,连我这近六十的老头子都动心了!”一旁的吕雉狠狠地拧了他一把,他才闭住那张乌鸦嘴。
刘邦将孩子的父亲升了官,又认了女孩作女儿,册封为长公主。派刘敬带领一干随从前往匈奴和亲。这是汉朝与匈奴和亲的开始……
办完这件事后,刘邦就与皇后一起去看望吕泽。
吕泽被封为周吕侯,他的侯府就在皇宫的邻近,吕雉已去看望过几次了。令仪仗留在府外,两人就走进府去了。
侯府原是先秦一位官员的府第,几经战火,已经破败,正在兴工修整。刘邦一一下子封立了那么多的侯爵,长安的旧有的官邸紧张起来,吕泽能够分到这么一一座临近皇宫的宅第已经很不错了。
吕泽的伤势的确严重,见皇帝、皇后来了,围着他的几个御医向他们行礼后退下。
刘邦与吕雉在床边落座,看着吕泽蜡黄瘦削的脸。吕雉给刘邦使个眼色,意思是叫他说些安慰的话。刘邦便对这个大国舅表彰起来,说了好些时候,吕泽没有表示态度,反而流下了眼泪。吕后接着刘邦的话说:“皇上忘不了你的功劳,他会很好地照顾你的两个孩子的……”
吕雉刚说到这里,吕泽从枕头上回过头来,哑着嗓子说:“谢皇上恩典!”说完,他的两只眼睛还是望着刘邦。
刘邦明白了吕泽要他把话说得扎实些,不要只说些空话。他受不了吕泽那巴望的眼光,就说:“如果舅哥万一不幸……就让你的儿子袭位为侯!”
听到这句话后,吕泽闭上了眼睛。一直到吕后和刘邦起身,再也没有睁开。
走到院子,吕雉愤愤地说:“你对要死的人,说话不能更宽容些!”“他就要……死了吗?”
“你自己不会看吗?”吕后又说,“他没有几天了!——要知道,他可是为你而死的呀!你可得想想怎样安抚他的后人!”
果然,几天后,吕泽就死了。对他的死,刘邦的确有点愧疚。他与萧何商量了一下,晋封其长子吕台为郦侯,次子吕产为交侯。按常例,父亲死了长子袭爵就算了,可是吕泽家一侯变为二侯,不能不引起功臣们的窃窃私语。
匈奴单于冒顿时在平城。
刘敬在到达前先使人到他的行营通告,冒顿听说大汉皇帝把自己的长公主送来了,喜笑颜开。他觉得这不仅是得个媳妇的事,在政治上他也觉得光彩无比——大汉在他面前认输了。
等刘敬一行到达时,他亲率仪仗出城迎接,一时金鼓齐鸣、胡乐高奏,前来观看的匈奴人成千累万。单于把汉公主迎进大帐后,抱着她左看右看,哈哈大笑。接着拉着公主来到院子里,要众人观赏。他说:“看吧,看吧,咱们揍得汉皇帝把他的女儿给咱送来了!皇帝的女儿就是漂亮呀,过去,我总觉得我的阏氏是天底下最最美丽的女人,和这公主一比,不行了!远远地不行了!”
匈奴将士为单干得到汉皇帝的美丽女儿欢呼雷动!
单于当众宣布过去的阏氏为小阏氏,皇帝的女儿为大阏氏!
举行了简单的仪式后,单于下令大宴汉朝送亲的特使刘敬和他的随从。
原来的阏氏,那位匈奴美女。当然很不愿意,哭叫着带着弓箭来闹,单于威胁说:“如果你连个小阏氏也不想当了,我就把你废为庶人!”并命令侍卫把她赶了出去。
“大王……”宴会上,汉使刘敬向单于敬酒后说,“现在,匈奴与汉朝两家算是亲戚了……”
“是的,咱们是亲戚!”冒顿几大碗酒下肚,满面通红,显得他那满脸胡须更加油黑发亮,“我与你们汉家是打出来的亲戚!”
“是亲戚就该亲亲密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冒顿拍着刘敬的肩膀说,还顺手摸了他的脸庞一下,这使刘敬感到受了凌辱,把座位向一边移了移。“你是想说,我以后不能到你们的内地骚扰了,是的,我答应你们的皇帝……”
刘敬说:“按我们汉家的规矩,大王得称我们的皇帝……父亲!”
“父亲?”
“就是老爹。”
“不行,老子不干!”冒顿摇摇手,断然拒绝,“我的亲老子还被我杀了呢,我怎么能还承认个父亲?不行,坚决不行!”
“大王,,你想你与大汉皇帝的女儿成了亲,你就是汉皇的晚辈了……”
“老头儿,”冒顿拉下脸来,“我跟你说,不要得寸进尺,刘邦把他的女儿让老子搂着睡觉,这事很好,别的就不必谈了!”
看样子,想让冒顿称刘邦父亲是办不到了,他搭讪着说:“我是觉得……今后咱们两家就亲近了!”
“是亲近了,”冒顿的脸色又和缓下来,“……不就这样吧,我认你们的皇帝为兄弟怎样?在你们汉人看来,兄弟就如同手足,我与汉皇如手如足也就行了!”
按说,刘敬应该拒绝的。送了个“女儿”,却换了个兄弟,这算什么?可是刘敬又想:兄弟也比敌人强呀,于是,他没有提出反驳。
酒宴临散时,单于提出了新条件。他说:“喂,有件事,我得说一说。咱们匈奴人每年要从你们边境抢许多东西,要我们不抢,还真不行。我看,你们要想安宁呀……”
刘敬瞪大了眼睛听着,知道这个畜牲要节外生枝了。
“你回去对你们的皇帝说吧,”冒顿说,“要咱们匈奴不抢掠你们的边境,咱们的日子还真没法过。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们汉家每年给我们絮棉五千斤,丝缯一万匹,好酒五百桶,白米、大豆、小麦各一千担。怎么样?皇帝的这个兄弟穷,他就得照顾一点呀!”
刘敬目瞪口呆,傻了。好大一会儿没有说话。冒顿笑着说:“你这老头儿在算账呢,这账好算,每年我从你们边境上抢得的东西比这个数目大得多,答应了吧,还是你们汉家合算啊!”
第二天,在冒顿的大帐签署了大汉与匈奴的协议,其中主要有三条:一、匈奴单干与汉皇帝互称兄弟;二、匈奴从今往后不再人汉朝边境抢掠;三、汉朝每年给匈奴絮、缯、酒、米及其它粮食各若干(数目如上)。
在回长安的路上,刘敬犯难了。把这样的和亲结果向刘邦汇报,那刘邦不大发雷霆才怪呢!就是皇帝不说什么,朝臣们会不议论纷纷吗?
可是,当刘敬回到长安时,他救赎自己的办法已经想好了。
首先他把和亲的协议如实地向皇帝做了汇报,——不说是不行的。刘邦果然生气了,他大叫道:“他娘的,这算什么事,我白送了个姑娘,搭上了嫁妆,就是换回了个野狼似的兄弟?每年老子还得赔上东西养活着他?”
刘敬等刘邦发作完,低声下气地说:“陛下,微臣觉得咱们和亲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怎么,你说达到了?你给老矛说,怎么达到了?”刘邦仍然在盛怒中,“刘敬,我告诉你,你把和亲弄成这样的结果,就是朕饶恕你,大臣们也非把你扒皮抽筋不可!”
刘敬在江湖上历练久了,沉得住气。他说:送去的长公主究竟被冒顿立为阏氏,将来她会生儿育女,儿子会接替冒顿为匈奴单于,所以,从长远来看,只这一条,大汉就受惠无穷了。
刘邦无法反驳这一点。
“再者,”?刘敬说,“咱们每年是给冒顿一些东西,可是比起他们入边杀人放火,咱们不得不出兵镇压,付出的要少得多多了!”这一笔账也算得刘邦哑目无言。
“那么,朕给了他‘长公主’,而他要朕与他称兄道弟呢?这不是侮辱人吗?”
刘敬说:“这正说明冒顿是人间禽兽!他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杀,何论其它?皇上只当他是个不懂人伦的畜牲罢了!”
几句话又说得刘邦心平气和了。”对,对,与畜牲无法讲理,就那样算了吧!”
“皇上,我这趟去匈奴还有别的收获……”
“刘敬,有话就一气说完,不要一点点地往外挤!”
“是,陛下!”
刘敬告删邦:匈奴单于已经凭着自己的强大军事力量,在大汉北面建立起一大片统治区域,面积有半个中国。不仅代、赵地区在它的控制之下,就连汉中也受到它的威胁,如果从臣服于它的河南白羊、楼烦等处算,距长安仅仅七百余里,单于如以轻骑奔袭,一昼夜可至!
这一报告是刘邦和他的臣子们没有想到的。
“是这样?”
“微臣没有耸人听闻。”说着,他走到摊在桌案上的地图前,一一地指给刘邦看。
刘邦打了十多年的仗,很知道那是个什么概念。
看到刘邦悚然变色,刘敬进一步说:“陛下,所以说这次出使匈奴,咱们几乎是全赢的。咱们刚刚建国,对外不宜过多用兵,好赢得时间使民休息,以壮大自己。这就是说,每每给匈奴一点小恩小惠是很值得的!”
“刘敬,你说得很是!”刘邦变得十分高兴。这时的刘敬在刘邦眼里简直是大功臣。
在朝会上,当刘邦把刘敬出使匈奴的过程和和结果宣布后,仍引起轩然大波。他们叫着跳着地惩办丧权辱国的刘敬。
“你娘的,吵闹什么?”刘邦把面前的御案拍得砰砰响。“你们竟对立了大功的人这样不敬!都闭起你们的鸟嘴,听朕对你们说!”
群臣见皇帝发怒,还说刘敬立了大功,都感到十分惊奇,不说话了。
刘邦把刘敬的“功劳”一一加以分析,尽管周勃、樊哙仍然不服,可大多书臣僚都心平气和了。他们打够了仗,希望过安定祥和的日子。
这时,受到表彰的刘敬志得意满,他又提出了新的建议。他说:由于历年战乱,关中地区人口减少很多,如遇匈奴深入,恐难以抵挡。但这里土地宽广、肥沃,足可以养民。假如把齐地、楚地人口稠密地区的百姓迁到关中来,边疆就会大大充实,就不怕匈奴人的袭扰了……
这建议太大胆,群臣都没有附议,原因是这样大规模的移民将导致想不到的动乱,刚刚安定的环境就会被破坏。
刘邦看着刘敬,还没真正体会到他建议的好处。
刘敬接着说:“秦建国后,始皇曾令全国豪强大户迁徙至咸阳附近,其目的不言自明。过去陈胜、吴广起兵反秦后,响应最快的就是齐之田氏,楚之昭氏、屈氏和景氏。现在六国豪族仍然存在,仍有很大势力。汉朝刚刚建立,一旦有变,陛下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因此,我建议把他们全部迁移到汉中来!”
刘邦动心了。这真是绝好的建议,它不仅能够实边,而且将隐患消除于无形。他立刻表示同意。
几天后,刘邦下诏将齐、楚的田氏、昭氏、屈氏、景氏和怀氏五大族与其他豪族共二十多万人口悉数迁移往关中。诏书承诺由政府供给土地、住房和必要的农具。迁移期限是三个月。这灾难不啻是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负责这件事的还是刘敬,他为了在短期内完成刘邦交给的任务,变成了一员酷吏。
实际上刘敬的建议并没有根据。秦建国之初迁徙六国贵族是怕他们搞复辟活动,多年后,他们已在当地安家。而如今散落在齐楚的几个大姓与六国贵族有联系的已经不多,不存在搞颠覆活动的可能性。刘敬带领衙吏广泛搜求,连他们的远支远亲算上,也不过十多万,在这过程中,刘敬用尽了强制、逼迫,甚至拷掠的手段……
刘敬这个小人物也因此在历史上突显出来了。
清初学者王夫之曾经这样评论刘敬:“徙民之不仁,和亲之无耻……小智足以动人主,而其祸天下也烈矣!”
刘邦本以为做了大汉皇帝就可太平无事,安享清福了,可是内忧外患中在煎熬着他。
匈奴内边刚刚平息,赵王张敖谋反的消息又传来了。
赵王张敖是刘邦的老朋友张耳的儿子。刘邦从年轻时就受到张耳的帮助,与其关系甚深。他曾派张耳去监视韩信,后封为赵王,在张耳死后,刘邦令他的儿子张敖袭位。为了进一步加强两家的关系,刘邦把自己惟一的女儿长公主鲁元嫁给了他。
有这样连着骨头扯着筋的关系,张敖怎么会谋反呢?
汉高帝七年十二月(公元前199年1月),刘邦从平城脱险后,在回长安的路上,曾拐个弯儿到他的女婿张敖那里住了几天。
当皇帝的老岳父来了,张敖自然是跑前跑后恭恭敬敬地伺候。他知道刘邦好色,几近六十的人了,见了美人还色迷迷的。在给他接风的宴会上,当着张敖和他的臣僚,老丈人竟拉着张敖新纳的小妾东垣美人赵姬的玉手不放,后来竟搂在自己的怀里……
张敖卑躬屈节,令小妾赵姬给刘邦侍寝。
长公主鲁元实在看不下去,叱张敖说:“你是怎么啦,你那张脸还要不要?”
张敖说:“别在意。不就是个小妾吗?只要皇上高兴就行!”
鲁元公主觉得羞耻,藏在房里不出来见老爹。
刘邦吃得好睡的舒服,还玩了人家的小妾,但仍不高兴,把平城兵败的恶气出在张敖身上。
第二天,他在宴席上叉着两腿,又当着臣僚的面指责张敖这不是,那不对。
张敖忍着屈辱,躬身站在刘邦面前,涨得面色通红,也不敢反驳一句。
在古礼中,叉着两腿和人家说话,叫“箕倨”,是最没礼貌,最侮辱人的姿势。在《礼记》中就有“坐勿箕”的警告。年近六十的大汉天子刘邦,不懂得这一起码的礼貌吗?张敖虽是他的晚辈,但他也是赵国的君主呀……
在赵国大臣们看来,刘邦的无赖行径实在是欺人太甚,令人忍无可忍。当天深夜,贯高、赵午等几个老臣一齐去见张敖。
他们沉痛地说:“刘邦哪有天子之尊,活脱脱的是一个流氓!天下豪杰全凭自己的本领称王,并不是靠那家伙的恩赐,何况大王伺候得他无微不至,刘邦却倨傲得忘乎所以。大丈夫就是死了也不能受他这样欺侮!”
赵相贯高说:“请大王让我们把他杀了!”
张敖吓得魂不附体,他咬破指头,舔着血说:“诸位大人,你们是多么荒谬呀!我父王失位亡国,全靠了汉帝扶助才得以复国,汉帝给我们的恩德天高地厚并惠及子孙!我张敖得以继位,得以匹配公主,身家性命,国家社稷,哪一点不是汉帝所赐?望诸位大人万不可再说那些教我忘恩负义的话了,——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背叛皇帝的!”
张敖是态度如此坚定,大臣们无计可施,从宫里出来后,他们仍然计议谋杀刘邦。赵午说:“咱们自已行动吧,成功了算是赵王的,失败了,咱们自己担着,绝不能忍下这口气!”
可是,也许是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他们竟没有下手。
刘邦依然故我,在整个居留赵地其间,一直没给张敖和女儿个好脸色。
张敖、鲁元呢,对刘邦仍是至恭至谨。他们对他越是这样,刘邦越觉得其中有鬼,最后竞说:“你们这些诸侯呀,没一个不包藏祸心,看着吧,我会一个个地把你们收拾干净的!”
鲁元看不下去,斥了刘邦一句:“你是怎么啦,连自己的女儿、女婿也信不着吗?”
“信不着!”刘邦高叫道,“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我封你们为王,给你们封地,却阴谋反叛!没一个好东西!”
鲁元知道自己的母亲可以制住父亲,因此不甚怕他。听父亲说得绝情,就哭着说:“既然我们没一个好东西,你就杀了我们算了,都杀干净,只留下你自己!”
张敖吓得要死,他捂着鲁元的嘴,还拉她跪在刘邦面前,可是鲁元不听,哭着跑出去了!
刘邦并没抓到张敖的任何把柄,悻悻地走了。
高帝八年二月,刘邦回到长安,他的气仍没出净,还是到处找事。
丞相萧何率领群臣迎接刘邦,把他接到新落成的未央宫中。这宫殿建得十分恢宏气派,希望皇帝会喜欢。刘邦一声不吭地转了—会儿,把萧何叫到面前,大加训斥:“你这是干什么?有钱没处用了?告诉你,现在国家还处在纷乱中,不是太平无事了!朕为此征战多年,至今成败难料,你却在长安修造这么豪华的宫殿,为的什么?”
萧何没想到刘邦会对他这样严厉责备,一时张口结舌。但当着群臣,他的脸上也下不来,只好辩解几句。“皇上,正因为国家纷乱,才应该修造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这样有威势的宫阙就不能使天子的恩德广被四海,就不能显示皇帝的尊贵和权威。何况皇帝的宫殿应该一次就奠定规制,后代就不用再增加什么了!”
萧何的话也是没理找理,可是刘邦也不想再为难这位从年轻时就一直照顾他的大忠臣了。
萧何觉得委屈,就跑到张良那里去诉苦。
“子房,你聪明呀,大汉立国后,你就躲在家里享福,剩下我们还在辛苦操劳……”
张良看萧何眼睛里闪着泪光,知道朝中发生了难以解决的事,就问:
“大业已成,即使遇到什么困难,也好解决,怎么能难得相国叫苦呢?”
萧何把刘邦为未央宫骂他的事,对张良说了一遍。
张良叹口气说:“皇上原是宽容的人,对您这样的近臣更是如兄如弟,怎么会忽然这样呢?——我想,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呀?”
“子房,请讲得仔细些。”
“我想韩王信及其部众的反叛,使皇上疑心重了,他觉得任何人都不太可信,再加实际存在的情况,如南方诸王,确实难以让他放心……总之,相国,您可不必把皇上对您的态度放在心上,以后会好的。”
尽管张良不好说到深处,但萧何已经领会,就如释重负地去了。
搬进未央宫后,吕雉长舒一口气,他对刘邦说:“皇上可以安顿一些时候了。当然还有一些重要事情要办,但可从长计议。”
刘邦仍长吁短叹,好像担心着什么样事。每天晚上在遣走宫侍后,常常呆呆地对着孤灯坐着
“皇上,还有什么心事呢?”吕雉问他。
“吕雉,你说,天下太平了吗?那些诸侯们都宾服咱们了吗?我以为他们这时候也像咱们一样没有睡觉,在想事情……”
皇后看到刘邦忧虑的样子,也担起心来。“他们想什么呢?”
“他们在想怎样把大汉推翻,在想夺咱们的天下……”
深夜里,外面割着大风,沙土打得寝殿的隔扇唰唰啦啦地响,刘邦的话更叫人心疑胆寒。
“皇上,你怀疑哪个诸侯呢?”
“哪个我也起疑。”刘邦说,“南方的英布、彭越、吴臣,他们会真正地臣服我吗?打死我也不相信!”
“燕王卢绾和赵王张敖,你该放心吧?
”
刘邦“哼”一声,没说话。
“皇上,你若这么想,可真是睡不着觉了。”
“以后,我看还是逐步换上自己的人好,诸侯要换,侯爵也要换!”
“都换上你们姓刘的吗,哪有这么多人呢?”皇后说,“你们原是魏人,几次流徙才来到楚地,刘家近支近孙,能找到几个呀!”
刘邦不语。
过了会儿,他对吕雉说:“我想带领一部分人马到洛阳去,在那里可以及时地听到南方的音信,如果发生事变,也好处理。”
“那么朝廷这一摊子呢?”。
“留给你和萧何呀!”刘邦说,“朝政可以交给萧何,他还是可靠的。你呢,以协助太子的名义对他加以监督。你是女中豪杰,有足够的能匆左右朝政,有重要的事,可以随时向洛阳通报。”
“要是我也反了呢?”吕雉想说句笑话缓和一下这过于严厉的话题。
可是这句玩笑也没使刘邦轻松起来。他长叹一声说:“如果连你也造反,我就没办法了,大汉朝可能比秦朝更短!”
第二天,刘邦在朝廷中设了个宗正府,其主官位列九卿,是专门管理刘氏宗亲的官。朝廷中人都明白,这是刘邦想大封刘姓的开始。然后他就带了几万人马和他的戚姬到洛阳去了。
他在洛阳一住就是半年。从来不耐政务的刘邦,能够离开自己的国都,在洛阳住这么长的时间,可见他对那些貌似恭顺、心怀叵测的南方诸侯们是多么不放心!
在这其间,吕后显示了自己把握全局,纵横捭阖的才能,连长于行政的萧何都自叹不如。她把沛丰、砀郡老臣团结得更加紧密,同时对曾经有过错的人更加宽容。受到了全朝上下韵交口称赞。
正在这时,从北方传来了叛国的韩王信又纠集反汉势力骚扰边境的消息。刘邦怒不可遏,他与别的帝王一样,可以容忍外敌,也绝不容忍自己的臣子叛乱。他又想出兵平叛了!
“皇上……妾身有句话可以说吗?”戚姬说,看着皇上的脸。
多年来,不管刘邦如何心绪不宁,他是从来不对戚姬发脾气的.尽管吕后已回到他的身边,可是他感情的寄托却仍在戚姬身上。可是近半年来,他也开始对戚姬发火了,所以,她对刘邦说话也十分小心。
“说吧,戚妍,连你都对我这样生分,我还有个亲热人吗?”
戚妍看到刘邦眼睛里闪着泪光,体会到他心里是多么辛酸:
她往刘邦身边偎了偎。“皇上,您也是快六十岁的入了,以后就别动不动御驾亲征了!”
“那么,我派谁去呢,戚妍?”
“皇上,过去,您可是大胆地放手让臣子们干,很少亲临前线的。周勃、樊哙、傅宽……那些上百名战将呢?”
“他们各人有各人的事,都像钉子一样,被我钉在要紧的地方。您也知道,我在防备着南方那几个人,一旦有变,就可立即出兵。他们是不能随便动的呀!”
“那么赵王张敖呢?让他就近出兵平伏韩王信不行吗?”
“不要给我提那个张敖!”
“他可是您的女婿呀!”
刘邦不耐烦地摇摇手:“女婿,哼……到时候,就是亲儿子也不行!”
汉高帝八年闰九月(公元前199年初冬),刘邦亲率大军出征东垣。
在出发前,他通知张敖把他的小妾东垣美人赵姬送到柏人(今河北降尧西)去,他要在那里驻跸。看来这个快六旬的天子一刻也离不开女人。
“什么人,真让做子女的为他害羞!”鲁元恨恨地说,“不用听他的!”张敖也觉得十分屈辱,自从上次让赵姬为刘邦侍寝后,他就没再动那个女人。可是他叹门气说:“我怎么敢呢?就是这样曲意伺候他老人家,还赚不好呢!”
“他会怎么样你?”
“你没看到吗?咱们就在东垣这里,如果他信任咱们,下令叫我率兵去平伏就行了,何用他皇帝亲征,明明是瞧不上咱们呀!”
“那不更好吗!”
“如果他把咱们晾在一边,可不是好兆头!”
可是那个美人赵姬却有点喜欢老头子,当张敖告诉她,要把她送到柏人去为皇上侍寝时,竞兴高采烈。她对张敖说:“张郎,我会为你说好话的!”
张敖一声没吭就回头走了。
他不仅送去了赵姬,还亲自跑到柏人为老岳父准备了舒适的行辕。
老臣贯高等人又为天子的无行义愤填膺,他们背着张敖准备在厕所里刺杀刘邦。
秦汉时,厕所分上下两层。他们打算在底层伏下刺客,趁夜间刘邦如厕时即行动手。
刘邦到达柏人时,已是傍晚,但他顾不得吃臣子们为他准备的接风酒宴,就屏退众人,关上房门,与赵姬搂抱在一起。
赵姬是个知道怎样讨男子欢喜的人,弄得刘邦一时返老还壮,与赵姬在床上颠倒不歇,累得浑身淌汗……
“想我吗,皇上?”
“想得很……”
“比皇后娘娘怎样?”
“她怎能与你相比呢?”
“听说您还有个戚姬?”
“戚姬也不错。”刘邦说,“我觉得美人都一人一个样,就像美味佳肴有着不同的滋味……”
“皇上,带我回长安去吧,我会每日陪伴您!”
刘邦想想说:“你活够了吗?”
赵姬听了大吃一惊,以为惹着了刘邦。可是看看他,他又没勃然变色,就小心地问:“皇上,怎么啦?”
“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张敖的小妾,我如果把你立为姬妃,我的脸面往哪里搁呢?”
“我情愿没名没份……”说着,她又把脸贴到刘邦胸膛上。
“一个没名没份的女人在后宫里有法活吗?……”刘邦把她搂得紧紧的,“你在这里,没人敢把你怎样,因为你是皇帝宠幸过的女人!可是到了长安,吕后会把你生吃了的!——我是为你好呀,赵姬!”
黄昏后,刘邦派人把赵姬送走。
忽然,他心跳得厉害,似有什么预感。他立刻对近侍说:“咱们走!传令开拔!”
“不在这里留宿了,皇上?”
“不了,”刘邦坚决地说,“这地方叫柏人,名字不好,‘柏人’就是‘迫人’,朕能在这里留宿吗?”
当夜就向边境进军。——一场谋杀又流产了。
韩王信虽然屡屡犯边,那不过是向匈奴王邀功,在他骨子里对刘邦的大汉朝还是惧怕的,所以刚一接战,就全线溃退。
刘邦平定边患后,又率军返回长安。在京城过了一冬,第二年春上,他又与他的戚姬到洛阳去了。
他以为只要守在那里,南方诸侯就不会妄动。
在洛阳住到秋天,他回长安时,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赵王张敖、楚王刘交、都来随驾。一路上,刘邦细细地观察他们,个个神情欢悦,情绪正常,一点也看不出谋反的迹象。刘邦稍微放心。
到了长安,刘邦又与他们欢宴了几天。诸侯们对他恭敬而又亲热,刘邦的心情慢慢地好起来。临别时,他赏赐了诸侯们许多金银财宝。
这可能是刘邦晚年最愉快的一个秋季。
吕后看他高兴,建议一家人要好好地过一个团圆中秋。她积极地布置一切,忙里忙外。她对戚姬一直是很冷淡的,这时也主动与她招呼。并感谢她在洛阳对皇帝的照顾。
“戚妹,亏了你呀,在洛阳前后一年多,把你累着了吧?”
戚妍受宠若惊,但皇后称呼她戚妹,他可不敢放任,仍然执礼恭谨。她说:“皇后,您才累呢,皇上在洛阳的这些日子,不幸亏您在长安辛苦呀,您操劳的可是国家大事呀!”
大家都认为大汉的艰难时期已经过去了!
七夕那天傍晚,刘邦和戚姬带领宫女、侍卫来到御园池边游玩。
那时,虽已是秋天,但暑热未退,白天还是热得叫人难受,可是一到了晚上,就凉风徐来,虫声叽叽,使人十分惬意了。
来到池边,见月芽儿初露,像小舟一叶,星汉灿烂,落满了郁黑的池水。宫使早在周围花丛问挂了许多彩色的,各种形状的灯盏,使园子里平添了浓浓的诗情画意。
刘邦携着戚姬的手徜徉在池边,不一会儿来到了石砌的露台。那里的石凳边早已放了许多乐器。年轻时,刘邦就长于此道,这时技痒难耐,就拿了一支箫吹奏起来。那婉转凄清的乐音在周围缭绕。大家屏息静听。一曲刚刚奏完。宫女、官侍们便小声地喝起彩来……
“来,大家一齐来玩呀!朕知道你们中有许多高手,何不各献其长呢?朕可是有奖啊……”
宫女中擅于此道者多矣,又难得皇上这么高兴,纷纷拿了乐器,组成了小小的乐班,演奏起了“天下太平”之曲。
刘邦携了戚姬的手在中央且舞且唱,引得宫中许多人前来观看。
夜深了,戚姬请皇上回殿安歇,可是刘邦还未尽兴。他又招呼周围的人玩起“相连绶”的游戏。那游戏的玩法是:找来许多颜色的绸带,主持人将其抛向空中,然后让在场的男女哄抢,颜色相同的两人,就要手牵手地做一会儿夫妻。他们必须说一句两句的情话,还要做出恩爱的样子。
戚姬正巧与一个侍卫的绸带颜色榻同,戚妍忸怩起来,那侍卫想掉头跑掉,可是被刘邦拉住,硬是把他们拢在一起。“说两句情话吧,说呀!”刘邦喊道,同时哈哈大笑!
三星落了,冷露下来。刘邦仍不想走,戚姬把他拉回宫去,他还回头对宫女、宫侍们喊:“今夜就到这儿吧,明天可晚一个时辰起床,若是大家没有玩够,到九月九日,咱们再在这里聚会!……”
九月九日,是重阳节,刘邦尽管还算壮实,可也是老人了。吕后打算过得分外热闹些,他令官人做了时令小吃“蓬蒿糕”,采集菊花做了黍米酒。还特令戚姬佩带了茱萸与刘邦唱歌、跳舞。刘邦变得年轻起来,跳得满面红光也不休息,还是吕后把他硬拉到身边休息的。
“朕还行呀,不要把朕当老人待!……”
十月十五日是神女节。那时,皇上仍在长安。他下诏说:要亲自带领大家祭神。那天他与宫人一起走进神女庙,行礼祈祷。他又亲手为大家击筑,要大家合着唱歌、跳舞。他嫌大家放不开,又把戚姬拉下场,与她手拉手地跳了个尽兴。见皇帝这样,宫人开始放浪形骸,也尽情地歌舞起来。他们觉得皇上的歌舞水平竟比专业的伎人更高,因此大家对他的赞扬是十分真诚的!
十月底,他带着轻松的心情,与戚姬一起回到了洛阳。
可是,令刘邦懊恼的事情来了。
从那时起直到他离开人间,他就没再欢乐过。
有人给皇帝上书,举报赵王张敖谋反!
事因还是那件事。刘邦带兵平定韩王信之乱时,路过柏人,赵相贯高等人使刺客埋伏在厕所里,阴谋杀死刘邦。这事没有得逞,张敖也从不知情。
贯高有个仇人,得知此事后,为了报复,即向皇帝揭发。
刘邦怒发冲冠。气得像只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先把张敖大骂了一顿,叉在房里走来走去,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仍不停歇下来。
“朕要亲自去杀了他!连女儿也一起杀掉!——她就在张敖身边,为什么举报的不是她!”
戚姬拽着他的胳膊强把他按在软榻上,给他喝了平心的莲子汤,才使他冷静些。
“皇上,你得先把事情弄清楚!”
“朕很清楚!”刘邦吼道,“去年我去赵地时,就看出来了!”
“你看出什么来?说出来听听呀!”
刘邦实在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事情来,他凭的只是一种感觉。但他认为感觉是可靠的。
“举报人也没有说是张敖造反呀!”
“贯高是国相,而张敖是赵王呀,没张敖的支持,贯高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有时,无法无天的奸佞会背着主子做坏事的……”
“你干什么,戚妍?”刘邦又跳起来,“你的心太好,对入太没防备等朕死了,看你怎么办!”
一句话触动了戚妍的心事,伏在床上哭起来。
刘邦发出密诏,令一彪人马直趋赵都,把张敖、贯高、赵午等叛臣械送长安。他与戚姬也立即回京。
这件离奇的大案惊动了朝廷内外。
几天后,捕人的人马回来了。
“全部捉到了吗?”刘邦问。
“回皇上的话,全部捉到了!”负责此事的一位将军说。
“没发生什么事?”
“没有……”但将军向皇帝禀报了其中的一个细节。
他说:他们到了赵都邯郸,张敖正与群臣议事。将军把皇上的诏书宣读后,先逮捕了张敖。这时,赵午等十多个参与谋反者就要横剑自戕,可是贯高喊道:“大王并未参与谋逆,现在已被抓起来了,你们如果先死,谁来替大王辩白?让咱们为大王尽最后一次忠心吧!”
“那么,公主和她的孩子呢?”
“也都来了。”将军说,“……本来十七辆囚车也就够了,可是公主硬是要上囚车……”
“那是为什么?”刘邦喝道。
“她说:丈夫既被诬为反叛,做妻子的怎能脱了干系!……我们只得多造了几辆囚车……”
“不懂事的女人!”刘邦摇摇头,“数九隆冬……”
将军说:“公主与孩子没有受着罪,皇上请放心,我们在囚车周围罩上了裘皮!”
“多此一举!”刘邦道,“现在他们呢?”
“张敖等送进了大狱,公主和孩子被皇后派人领回家了!”
沛丰老臣谁也知道张敖是冤枉的。他做赵王好好的,怎么会谋反呢?可是贯高等人一进大狱就供认不讳。赚真让他们得逞,也是不得了的大事,谁想想也会直冒冷汗!
周勃、樊哙、夏侯婴凑在一起,商议搭救张敖的办法,但他们谁也不敢往刘邦面前跑,只能一趟趟地去见皇后。
就是这样也惹怒了皇帝,他特发诏令:“有人敢涉及赵王敖谋反案者,夷三族!”
鲁元公主寻死觅活,哭叫着要去见老爹。她说“不知哪辈子倒了大霉,生在了帝王之家,从小就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现在竟又遭亲生父亲的诬陷,弄得死不了活不成……”
虽然鲁元的话未必是真,但吕雉得派上几个人好好看住她。
夏侯婴说:“这事还得皇后去说话,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皇后也很为难,她说:“刘老四年轻时心思是很活络的,可是如今变得越来越执犟,我的话,他早不听了!”
“可是你还是能对他说话呀,”樊哙说。
吕须从年轻时就对姐夫不买账,这时,她冷笑一声说:“劝他干甚?他愿杀谁杀就是了。反正,就是张敖冤枉了,他也早就想杀……”
“哪是为什么?”樊哙对老婆叫道。吕雉怕妹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就赶紧说:“须妹,我听鲁元的孩子哭了,你快去看看,给他弄点东西吃!”
吕须笑嘻嘻地走了。
戚姬插不上话,得个空儿,她建议说:“去找找陈平吧,他也许能够想出好主意!”
可是,樊哙叫道:“别提那个陈平了,这样的事他早躲远远的了!”
末后,还是得吕后亲自去见刘邦。
吕雉先向刘邦说了鲁元公主的情况,接着就提到了张敖。哭着埋怨说“当初,我是不同意把鲁元嫁给张敖的,给她从亲戚中找个老实本分的人算了。可是你硬是把她嫁给了张敖,说是为了笼络张耳……结果,你却把女儿坑了……”
刘邦不说话。从年轻时起,他对吕雉就很敬重,如今在她面前也从不高声大气。听她说了许多话后,他慢慢地说:“你现在是皇后了,我问你一句话,你是看重江山呢,还是看重女儿?”
“当然是看重江山了,”皇后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了国,身家性命都也就没有了!”
“你知道了这点,我就不多说了!”
“可是,我总觉得张敖不会造反!他是咱们的女婿,造反对他有什么好处?”
“嗨,女人算得了什么?有了皇位,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听了刘邦这么说,吕雉生气了:“那你就把张敖杀了吧!”
吕后走到院子,正遇到匆匆走来的周昌,他现在是廷尉(大法官),主持这起叛国案的审判。吕后拉住他说:“周大人,张敖能谋反吗?”
周昌说:“他还没有招认,可是贯高等十多人已都供认了!”
“希望你照顾一下张敖,他是我女婿呀!”
“皇后,您怎么这样说话,我只能秉公而断,”周昌赶紧说,“您想,没有张敖的支持,贯高能造反吗?”
十多天过去,张敖没有招认,他指天发誓,拒不承认谋反。
皇后又派人一再地示意周昌,如果张敖真的有罪,怎么判都可以,但不能对他用大刑,如果把他弄得皮开肉绽,决饶不了周昌!
周昌还是想从贯高、赵午几个人身上打开缺口。希望他们把主要责任推在张敖身上。可是他们都众口一词咬定赵王确实不知此事,把罪过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对贯高等人,周昌用了酷刑。他令刑吏用铁锥击刺,鲜血淋漓,浑身几无完肤,可是他们仍不改口。
周昌没法,只好向皇上如实禀告。
“这个贯高倒是一条硬汉子,这种人才想谋反呢!”刘邦道,“周昌,想想别的办法,找个与贯高他们要好的人,以朋友的身份,掏出他们心里的实话。”
这些日子,朝中大臣都瞪大眼睛注视着这大案,见皇上的口气有些松动,就想进言了。
有个姓泄的中大夫大胆到刘邦面前进言:“皇上,臣下的儿子和贯高有些来往,他说:贯高几个人对皇上,对赵王都是忠心的,是有感于不忍赵王受辱才私下阴谋造反的,赵王真的不知此事!”
“是这样吗?”
“臣下不敢说谎。”
“好吧,朕就把这事交给你,”刘邦说,“你可带上疗伤药品和一些吃食到监狱去,细细地探听贯高等人弑君的真相,他们如果招认后台是那张敖,可以饶他们不死。事成,朕会赏你的!”
泄公进狱后,对贯高等人一一进行了密谈,要他们指认赵王为元凶。可是他们的回答如出一辙。“人之常情,谁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儿,现在已犯下谋逆大罪,三族都要处死,哪有爱赵王胜过亲属的道理?实在是因为赵王的确并不知情,做臣子的怎能忍心诬陷君王呢!”
泄公向刘邦如实地做了汇报。
找不出张敖的谋反根据,朝中大臣为他说话的人越来越多,看来若不释放他,要影响到君臣关系了,第二年春天,刘邦下令特赦了张敖。
但刘邦对张敖仍不放心,他对皇后说:“这事就怪了,据朝中人说,贯高、赵午是忠臣,哪有忠臣会背着主子做谋反的事的!”
“怎么,你还想把咱女婿再弄进监狱去呀?”吕后说,“我看你再不罢手,就要弄得众叛亲离了!”
“哼……”刘邦没说话。
他又把泄公找来对他说:“你再进监狱去一趟,你对贯高说:朕打算把他也放了,能代替主子认罪,也算是忠臣了,是忠臣,朕也是爱惜的!这一回,他该说实话了吧?……”
泄公明白皇上的意思,就又到监狱去了。
泄公先对贯高说了赵王已经释放的消息,又传达了皇上对他的赞扬。
“皇上还想释放您呢……”
贯高笑笑,“皇上释放了赵王,我十分高兴,他还要释放我?”
“是的。帝王都是爱惜忠臣的嘛!”
“那真是千恩万谢了!”
“贯大人,不几天,您就可出狱了,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也该说一说了!”
贯高说:“老臣所以强忍痛苦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洗清君王的罪名啊!如今赵王已经出狱,我再也没有遗恨了!皇帝要赦我,可是做臣子的背着弑君的罪名,还有什么脸面侍奉皇上呢?”
说罢,他就抬起头用力一仰,折断头颈而死!
刘邦十分愤怒,他把参加谋逆的赵国臣子赵午等十几人全都处死,并夷三族(包括贯高的族人)。
汉高帝十年正月(公元前197年2月)皇上诏令将张敖降为宣平侯。
那个给刘邦两次伴寝的东垣美人赵姬,竟然怀了孕。张敖知道她怀了龙种,更是侍奉惟恐不周,光侍女就派去好几名。可是贯高谋逆的事被揭发后,她也与张敖的其他家人一起,被押解到长安,关进大狱。
她在狱中可不老实,大嚷小叫地说:她是伺候过皇帝的,而且已身怀有孕,要他们禀报皇上,把她放出去!
狱吏们不敢怠慢,终于一级级地报到刘邦那里。
可是,刘邦是个没良心的情郎,他享受了美人,也曾对美人信誓旦旦,可是他这时的想法却变了!他想:哪有把自己的爱妾痛痛快快地交给别人搂着睡觉的,分明是美人计!等案子审明白了,那可能就是谋逆的罪证之一!因此,他对此事说:“不管!”赵姬的兄弟赵兼十分着急,姐姐与皇上睡了觉是真的,与谋反没有关系也是真的,怎能看着她关在监狱里受罪呢?就到处托关系找人,结果找到了辟阳侯审食其。
在皇后被困在丰邑时,审食其就一直陪伴在皇后身边,其忠贞无人可比。这人是个白面郎君,漂漂亮亮。刘邦长年不在身边,皇后有点撑持不住时,就招审食其来伴寝。后来,魏军打来时,审食其又与别的将领始终保护在皇后身边,可说是历尽千难万险。就凭这一点,皇后给他向刘邦要了个辟阳侯!
也许是审食其有了这样一段历史吧,对赵姬十分同情,他对赵兼说:“你姐姐的事,我可向皇后说一说,要是她也不管,可真是没办法了!”
得了个空儿,审食其去见皇后了,他把赵姬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有这样的事?”皇后皱起眉头。
“对……皇帝宠幸过的……”
“我说审食其呀,你怎么招揽这些事呢?”皇后说,“现在我为女婿的事,寝无眠食不安,哪有闲心管那些破事!”
“听说她就要诞下龙种……”
“不管她!她能去干那事,一定是个狐媚子,不是好东西!”
碰了一鼻子灰的审食其,也不再见赵兼。
不久,赵姬在狱中生下一个男孩儿。狱中吏役还没给她收拾妥贴,她就悲愤至极自杀了。
狱吏抱着孩子交给宫人,宫人又抱给刘邦。
刘邦很看重自己的血脉,想到与赵姬的恩爱缱绻,又看到失去母亲的自己骨肉,不禁悲从中来。他下令将赵姬送回东垣安葬,又把婴儿送给皇后抚养。
吕雉大人大量,再说其母已死,就不再计较了,以后,她待这孩子很好,如同己出。待刘邦空闲,他们给孩子起名为刘长。孩子长大后。被封为淮南王。
张敖的谋反案不了了之,可是把他由赵王降为宣平侯。这事儿吕后不愿意,女儿鲁元更不愿意。她们想:弄到临了,也没有真凭实据,白白地丢了一个王,这可不是小事!
但她们也无法向皇上申诉。因为贯高、赵午谋反查有实据,作为一方诸侯,张敖是绝对有责任的,把他由“王”降成“侯”,也是罚当其责。
刘邦有些得意,因为在铲除异姓王以加强皇权的道路上,他又迈出了一大步!这件事平息后,朝廷上都希望今后平平安安。可是刘邦却又干了一件引起轩然大波的事!
空下的赵王,让谁去做呢?群臣关注着。
一夜,他在戚姬宫里留宿。两人不经意地说起张敖一案。
“这一来,不知皇后母女是放心了还是伤心了!”戚妍说。
“放心也好,伤心也好,随她们去,我也听够了哭哭啼啼,”刘邦说,“——我本想宰了那小子的!”
“皇上,那个赵王呢,留给谁?”
刘邦忽地从榻上坐起,“对了,你不提,我还忘记这事儿了。——戚妍,咱们把它留给如意吧!”
“给咱们如意?”
“为什么不呢?”刘邦说,“赵地可比代郡好多啦!那里土地肥沃,百姓富足,民俗也淳厚得多!”
“那么代郡呢,留给谁?”
“薄姬的儿子可去,他们娘们早就想离京都远一点啦。”
“皇上,谁也不愿意招惹她……”
“她”指的是谁,刘邦自然知道。
几天后,皇帝在朝会上宣布代王如意徙封为赵王,将小儿子刘恒封立为代王。
朝廷上反应不是很强烈,大家都知道刘邦甚爱戚姬,把一块好封地给自己的爱姬所生的儿子也算是正常。可是在吕后看来就不同了,因为这是皇帝将女婿的封地给了爱子,心里十分怨愤。
鲁元呢,更是受不了,她拱到母亲怀里大哭了一场!
“别伤心,”吕后咬着牙根说,“让那狐媚子一码吧,看他能兴头几天!
好在你母亲是皇后,你的亲弟弟是太子,有她难受的一天!”
不想,这些话传到了戚姬耳朵里,她对着刘邦哭诉:“皇上,我对皇后从来就是恭而敬之的,没想到她竟这样地不容我们母子!”
“你怕什么呢,有朕呢!”
“愿皇上长命百岁,那时,我就早去了!”
“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真的,没有了我,皇后待如意也许还好一点,您看,她待刘长还算好吧?”
刘邦默默地听着。忽然,他高声叫道:“她不用兴头,朕早晚把太子废了,换上咱们如意!”
听到刘邦这样说,戚姬愣住了,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认真的吗?”
“朕很认真,”刘邦说,“这事朕想了不止一天了!”
“皇上,您可要想好,”戚姬说,不知怎的,她又喜又怕。“朝廷上又要闹得沸反盈天的了!”
“朕想过了,等朕死后,皇后、鲁元等人一定会对你们娘俩下手的。如意不是皇帝,他就无法保护自己……”
戚姬哭着跪下了。”谢皇上……您的心地这么好,您会长寿的……”
“起来,起来……”刘邦把戚妍拉起来搂在怀里,“我这样安排还有更深的意义在……”
“皇上……”
“你可不要说出去呀!”
“戚妍死也不……”
“是这样,”刘邦忽地把声音放低了,“现在朝廷上的元老重臣都是沛丰、砀郡出身的人……”
“是的,他们都有很大的功勋!”
“如今,他们你攀我扯地组成了一张密密的权利网,这张网谁也动不得,连朕他们也要挟制,这网的纲索牵在谁的手里呢?”
“是……皇后?”
“是的。”刘邦说,“在争夺天下的几年中,在建国后的几年中,朕依靠过他们,可是现在他们开始不太听朕的话了!……戚姬,在咱们待在洛阳的时候,皇后和他们结成了一帮……”
“那可了不得,皇上……”
“戚妍,朕有办法,”刘邦说,“张良、韩信比他们有本领吧,可是他们照样被朕玩得溜溜转!”
“可是换太子得有个说得出的理由呀!”
“用得着理由吗?”刘邦说,“这是我刘家的家事,外臣管得着吗?一一那个刘盈太软弱,一点也不像朕,我担心他将来管不了那些有功劳的大臣们。咱们的如意虽说才几岁,可是他事事都像朕,一看就知道是个有能力的孩子!”
“这事您得想好呀,皇上!”
刘邦性急,他把萧何、曹参、陈平、周勃、樊哙、夏侯婴等老臣叫来,给他们说了要另立太子的事。
对刘邦家事熟悉的大臣们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所以并不感到奇怪。也许他们还没有品出这事儿的滋味来,他们没有表示什么意见。
但反应强烈的是吕雉、吕须、鲁元她们。吕须愤愤不平,鲁元又哭又叫。吕雉知道这不是哭闹能够解决问题的,她自有她的办法。
“别在我面前哭闹,”她对鲁元说,“有本领到你老爹面前闹去!”
“你是皇后,这等大事,皇上得和你商量!”鲁元说,“如果那个婆娘和如意一步登天,更没有咱们的活路了!”
吕雉没有去找刘邦,却在长安到处跑。几天后,大臣们的舆论有了很大变化。
从他们的观点来看,自然是与刘盈亲近得多。刘盈从小就与大臣们亲热,是喊着他们“叔叔”“伯伯”长大的。何况吕雉又给他们算了一笔账,让他们知道,只要刘盈做了皇帝,他们这些大臣至少可保两代人的荣华富贵,可是如果如意上了台就很不一样了。戚姬有她的一批娘家人,再说,如意肯定要另组织自己的班底……
这就是说,原来大臣们以为只是皇家家事的另立太子,就成了与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的大事了!
那么,他们这个集团由谁做代言人去和皇上谈呢?
陈平知道换太子不是皇上一时的想法,再说,他也不是沛丰集团的核心。所以,他不想出头。
萧何呢,已经几次在刘邦面前碰了钉子,刘邦在洛阳时,他曾经与吕雉共同理政,深知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因此也不想领头说话。
樊哙、周勃打仗是好手,在政治上,刘邦一直瞧不起他们,如果他们找刘邦说话,大概不上三句,就会被撵出来了。
“这事还是我去说吧……”
挺身而出的是周昌。
他现在是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是仅次于丞相的重臣。这职位原本是他老兄周苛的,周苛以做事严正有名,周苛死后,刘邦令周昌继职,他竟比其乃兄更加端严,办起事来,毫不通融,是朝廷上有名的铁面孔。自萧何、曹参以下无人不怕他,即使是刘邦也让他三分。史书上评论他是“为人力,敢直言”。
一次,刘邦正在宫内休息,周昌闯进去奏事,正好看到刘邦搂着戚姬嘻闹,丑态百出。刘邦问道:“你这家伙,为什么不先行禀报?”
周昌是个结巴,回答说:“谁……谁知道皇……皇帝……大大……白天,干……干那样的丑……丑……丑事来呢!”说罢,扭头就走。
刘邦恼恨不已,跳下床就撵了出去。他从年轻时拳脚上就很有两手,一伸腿把周昌绊了个嘴啃泥,顺势骑到他的身上!
周昌虽落在皇上的屁股下了,但仍呶呶不休:“从……从……从没见过这……这样的皇帝……”
“你说什么?你这个臭儒生!你说我是什么皇帝?”刘邦问。
“陛下,是……是夏桀、商纣那样的皇帝!”
“你再说—遍!”
“再说一遍就……就再说一遍,陛下是夏桀、商纣……”
刘邦笑了,从周昌身上下来,骂道:“你这个倔驴,滚吧!”
刘邦与他的臣僚从此更敬畏周昌。
周昌想管这事,大家觉得十分高兴,觉得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周昌跑到刘邦面前奏道:“皇……皇上,听……听说您要废太子,另……另……另立如意为……为……为太子,臣窃……窃以为不可!”
“周昌,别光说不可,你得说说理由!”刘邦说。他知道周昌不善于说话,就故意为难他。
可是周昌来了个简捷的,他说:“臣不……不善于……说,说话,但……但臣以为这……这事绝不……可做!”
刘邦瞅了他一眼,“周昌,你说什么?你认为这事……可……可做?”
周昌见皇帝耍弄他,气得脸红脖涨,争辩道:“陛下……要……要废太太子,臣下绝不奉诏!”
刘邦听后,又笑了:“好了,这事容后再议!”
有了皇帝这句话,周昌以为达到了目的,就回头跑了。
走到院里,正遇着吕后,还没等周昌给她为礼,皇后就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您……您这是……为为什么?”
“刚才我在东厢听到了您与皇上的谈话,……如不是您向皇上力争,我的皇儿就被废掉了!”说着流下泪来。
周昌怎受皇后的大礼,连忙给吕雉跪下,磕头道:“皇后,您不用这……这样,我又不不不是为了您……我是为为了国家的……长……长……长治久安!”
有周昌开了头,为另立太子事,上书和面奏的人就多了。
由于沛丰大臣们的激烈反对,刘邦换太子的事就暂时搁置起来。
另立太子不成,吕雉这一派皆大欢喜。她把刘盈叫到面前,对他说:“盈儿,知道吗?你这太子差点儿就漂了!”
“我知道。”刘盈竟不在乎,“老爹想要如意代替我……”
“现在没事儿了,由于大臣们出面阻止,这事儿有惊无险。”
刘盈说:“你们真是……”看他那样子,真有多此一举的意思,“其实,我还真不愿意当那个皇帝!”
吕雉恼怒地喊道:“真是没出息,人家还和你争呢!”
“只要父亲允许,谁争我就让给谁!”刘盈说,“你看老爹那样子,为这个皇帝他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呀!”
刘邦另立太子,被皇后与众大臣所阻止,给他添了一块心病,因为从这件事情上看,沛丰、砀郡系统的老臣多数站在了皇后一边,他与皇后的权力争夺激化了,这越发迫使他痛下对朝廷进行改组的决心。
他与老臣们的联系生疏了,整日显得心事重重。过去他常常与夏侯婴、王陵等说得上话的老朋友谈天说地,现在也好像没有那个兴致了。他常常一人独处,唱着楚地的忧郁的歌……
其实,老臣们并没有与之生分,他们对刘邦这个带领他们打天下的老大哥还是满有感情的,只是不同意无缘无故地废了刘盈,刘盈也是他的孩子嘛!
戚姬呢,看到刘邦这样郁闷,更加担心自己的将来。
“皇上,您别这样呀,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如意怎么办呀!”
“别操心,戚妍,我死还早着呢,这个大汉还是我的!”
“可是您别发急呀!”戚姬说,“您看,我能不能到赵地去看看儿子呀?”
“不行,你不能去,”刘邦说,“你走了,我就更孤独了!”
从这些对话中,看出刘邦这老头儿心境的确不太好。手中有偌大一个汉朝,却只与一个女人相依为命。
这时,一个年轻人看出了皇帝的心事,来给他出主意了。
他叫赵尧,是御史大夫手下的四十五个御史之一。按说,他是没有资格直接地去见皇帝的,可是他的机会来了。一天,周昌派他到刘邦那儿送一份文书。
文书送到皇上手里了,刘邦连头也没抬就说:“好,你可以回去了。”
这时,赵尧就该行礼出宫去,可是他仍站在刘邦的御案边。
刘邦有些奇怪,抬头一看,面前是个俊秀的白面书生。
“你……还有事吗?”
“想与皇上说几句话……”
刘邦来了兴致。他常常从下级官吏或者平头百姓那里听到些真情实话。就指指对面的褥垫要他坐下。“请讲……”赵尧知道自己的时间不会多,就开门见山地讲了:“陛下,最近朝臣中传说您有点不快活,如果我猾得不错的话,大概是因为赵王年幼,而戚夫人与吕后有些嫌隙吧!”
如果后世的皇帝,一个低级的臣子这么直率地猜测他的心事,并谈论如此敏感的话题,很可能就会引起天颜震怒,弄不好就要割脑袋的!可是,那时的皇帝还没有后世皇帝的威严,尤其是刘邦,他身上的平民性远没有消失。
他长叹一声说:“是呀,这真让人头痛呀!”
赵尧继续说:“您做父亲的当然要为小儿子担心的,您怕在您之后,他们母子不能自全,对吧?”
刘邦又沉重地点点头。“正如你所说的,可是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有一策,想说给皇上听……”
“讲吧,讲吧……”
“陛下可派一个皇后与大臣们都敬畏的人去给赵王为相,赵王不就可保全了吗?赵王安全了,他的母亲戚姬不也就无恙了吗?”
刘邦想想,这位小伙子说得很对,他问:“哪里有这样的人呢?”
赵尧说:“这人就在您的面前,周昌大人不就是您需要的人吗?”
刘邦一下子把眉头舒展开了,他拊掌道;“对呀,对呀,朕怎么没有想到呢!——年轻人,你去吧,以后,有这样的好主意,就往朕这儿跑!”
赵尧因为年轻,资历又浅,并没有使端严方正的周昌注意到他,只让他经管皇上的玉玺、符节,另外就是跑跑腿儿。一次方舆县的县令来京述职,他是周昌的老朋友,周昌特令赵尧负责接待他。临走,周昌抽出一点时间为他饯行。谈话间,说到了赵尧。
“这个年轻人是个大才呀!”
“大人如何看得出?”周昌问道。
老朋友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老朽一时还说不出为什么来,可是他的一举一动使我动心,恕我直言,将来能够代替您的人就是这个小伙子呀!”
老朋友的话没有使周昌放在心上,因为他总是以事实为根据,从不胡乱猜测的。他对老友说:“赵尧太年轻,现在只是个刀笔小吏,何至如此!”
如今,如意已在赵地,小孩子不仅戚姬牵挂,刘邦也很想念他,恨不得把整个朝廷都搬到赵地去。
于是他很快召见了周昌。
“周昌呀,”刘邦的态度分外亲切,“你是朕的老部下,老朋友了,对吧?”
“皇上,那……那是当……当然的了!”周昌望着刘邦,心里想着皇上有什么大事要与他相商呢?
“你猜猜,在朕的孩子中,最使朕牵肠挂肚的是哪个呀?”
“当然是……太……太子了!”
“不对,太子长大了,再说有他母亲照顾着他,朕担什么心呀!”
“那……那……”周昌忽然领悟了,“那……就是赵……赵王了!”
“是呀,”刘邦拍着周昌的肩膀,“还是老朋友懂得朕的心呀,是他,是如意!”
“如意王子……不……不是已到……到赵地去了吗?”
“正因为如此,朕才日日想念他呀!”
周昌明白陛下要对他说什么了,是为了排解心中的思子之情呀!他就安慰皇上说:“皇上……可……可以放心,赵王身……身边有……有许多尽心拥戴他……他的臣僚呢!”
“唉呀……周昌呀,那些人怎么行呢?”刘邦说,“如果有你在他身边,朕就一百个放心了!”
周昌心里格瞪一声,还没等他表示什么,刘邦就接着说:“这事儿朕考虑来考虑去,就没一个人比你合适,你就为朕勉为其难到赵地做如意的国相吧!”
周昌口讷,还没说出什么话来,眼泪先流下来了。
刘邦走到周昌身边,也装出很为难的样子。“周昌呀,朕知道这委屈了你,但如意是我的心头肉!……”
“皇……皇上……”周昌说,“老臣跟……跟您这么多年,难道不……不尽心竭力吗……为什么把我赶……赶到那里去呢?”
其实,理由已经说了。刘邦知道周昌心里是觉得官越儆越小了。即使再耿直忠贞的臣子也想官越大越好。针对周昌的这一心思,刘邦意味深长地说:“周昌,有些事,你该想得深远点,说不定将来你就是开国元勋哩!赵地虽小,但它在朕的心上,如意年幼,但他是朕最爱的儿子,朕把他付托给你,其中的重量,你自会掂量出来的!”
周昌彻底明白了。皇上虽然在另立太子这事上偃旗息鼓,但那是暂时的,实际上,他是没有甘心的。依皇上的个性看,他只要真的要坚持废立,谁也阻挡不住他!难道为了这事,沛丰、砀郡老臣会离他而去吗?那是绝不可能的!
周昌这个对另立太子反对最烈的老臣,心意开始变化了!是的,将来的某一天,皇帝真的把大位让给他的爱子如意,他周昌就是保国的大忠臣,是周公那样的人物了!这样一想,周昌心里火热起来,再也没有怨怼的情绪了!
这次谈话之后,刘邦下诏派周昌到赵地去任如意的相国。
尽管有人对此事议论了许久,’但这也不算格外,因为在他之前,功勋赫赫的曹参出任了齐王刘肥的国相,名声远扬的大将傅宽也被任命为代王刘恒的国相。他们在。十八元功”大臣中都在周昌之前。
史家评论说:刘邦出此一招,可一举数得。一者给自己的爱子找了一个忠贞不渝的辅臣。二者搬开了一块敢于犯颜直谏、虽然忠良可嘉但始终令人讨厌的挡路石,以后,再没人敢对另立太子当头棒喝了。三者这是刘邦大计划的开始。这个大计划就是给朝廷大换血,用少壮派代替沛丰、砀郡老臣……
谁也没想到这一点。
周昌走了,那么他的御史大夫让谁来干呢?
这是件令人瞩目的事,因为那职位太重要了。
御史大夫的办公地点就在宫内,是皇帝的近臣中的近臣。皇帝有任何指示,如草拟诏书、核准用玺,直到向榴国传达,都是御史大夫的一班人经手办理,这真是个特别重要的咽喉角色!正因为如此,当年周昌任此职时,才可直进皇帝的内宫,才使连萧何、曹参在内的诸大臣都对其骇惧几分!
刘邦也对御史大夫的人选大费斟酌。其实,可以担此重任的人眼前就有几位、十几位,可是刘邦不愿让那些位高权重的老臣再荣膺此任了!
他要任用新人!
一天,他正为此大动脑筋时,忽然看见一个年轻人从庭前走过。是他,是赵尧!
对,就让他来!就让他来坐在我的身边!
刘邦十分兴奋,他的大计划就落实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当他在朝会上对众大臣宣布任命赵尧为御史大夫时,满朝文武都惊呆了。
可是刘邦以其惯常的轻松口气说:“这个年轻人很有才华,朕相信他能够干得好!诸位元老重臣,你们不是从比他更年轻的时候开始跟朕起事的吗?咱们佩服的陈胜王曾经说过一句有名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这句话鼓舞着咱们一帮人前仆后继的,朕说得对吧?”
没有人反驳皇帝。
但是,这事在朝廷上引起的震动仍然是很大的。
赵尧毫无军功可叙,是大汉建国以后才进入朝廷的小文吏。现在他竟越过上百个功勋老臣,跃居仅仅在相国以下的御史大夫!更让勋臣们受不了的是,他们要向皇帝奏事或者面见皇帝还都要通过赵尧这一道关口,另外从相国以下全体朝臣都要受他的监察!真是事可忍孰不可忍!
刘邦却十分得意,他扶植新人的脚步并没有停止,不上半年,他在朝中提拔的新人就有几十个之多,而且都身居要津!
但是只有官衔,没有爵秩还是不行的,因为在刘邦的集团内,是讲究以功换爵的,只有高官没有高爵,也就是没有老本可吃,仍然不能与那些勋臣平起平坐,更不能驾驭他们!例如,过去刘邦任用的叔孙通,刘邦一连给了两个要职,起先封他为九卿之一的太常,接着又要他做太子太傅,其位够尊了吧?可是在朝会上,他仍然要站在末班。
但刘邦不会让自己的新班子没有实权。作为皇帝,他想给他们弄点军功还不容易,他把他们派到平城前线,或者把他们弄到与军事沾边的地方,不多久,他们都有了功劳,刘邦就可封他们彻侯的爵位了。如御史大夫赵尧封为江邑侯,中尉陶舍封为开封侯,廷尉宣义封为土军侯,太仆公上不害封为汲绍侯,张相如封为东阳侯,公孙昔封为禾成侯等等。
那位列九卿的太仆本来是夏侯婴的,他在这位上千了许多年,而且多次救过刘邦的命。后来想想,自己做得太过,才又把太仆还给了夏侯婴,叫公上不害改任赵王如意的太仆。
“戚妍,这下好了,现时,朕如果再提出要把咱们的如意立为太子,没人敢为难朕了,新官儿对朕是绝对听话的!”刘邦高兴地对戚姬说。
“那就赶紧把刘盈废了吧!”戚姬说。
“不要心急,”刘邦说,“要知道瓜熟才能蒂落!”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刘邦正在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地改造他的朝廷时,一场大叛乱又来了。
这次叛乱的主角是陈豨。
陈豨是个老资格。刘邦起义之初,他就加入了刘邦的队伍。在刘邦攻克咸阳,又退居灞上时,他就被刘邦封为关内侯,那时候就连刘邦最要紧的将领也没人得到过侯爵。论其功劳,他当然赶不上萧何、曹参、樊哙、周勃等人,可是一个人的命运是不按正常的道路走的,有其特殊的机遇。陈豨希的机遇就是与刘邦十分投缘。
刘邦的任侠精神特强,平生所爱就是贤士、豪桀之类。而陈豨正是一个像刘邦那样的豪桀。他们剐相识时就十分谈得来,他们出身相似,爱好相当,崇拜的人也一样。他们都钦慕战国时的魏国信陵君。有了这层关系,刘邦自然把他看得高人一等,升迁起来就快多了。
三年前,刘邦亲征匈奴,兵败回程时,曾暂留樊哙在平城镇守,并给他左丞相的名义,好使他方便行使职权。回到长安后,他想找一员智勇双全的大将把樊哙代替回来。想来想去,想到了陈豨。他觉得陈豨比樊哙好多了。陈豨临走时,刘邦与其谈了话,深有倚重之意。他要陈豨指挥代赵两国军队,为了他方便行时,特给了相国的印绶。这是了不得的信任,因为相国被认为是萧何的专的称谓,其他封国的行政总理大臣只能称丞相。就是皇帝派大臣率军出征,最多也不过是以丞相命之,樊哙也不过是左(副)丞相罢了!
陈豨到了平城以后,俨然成了一方诸侯,潜藏在他心中的叛逆思想很快地膨胀起来。他学信陵君那一套,开始大养食客,招降纳叛。在这边辟野地,没人管他。信陵君最多也不过食客三千,他却收纳了几万人之多!
这是些什么人呢?其中有游荡北疆的豪桀少年,有秦时溃散的浮浪士卒,有在别地作奸犯科,怕官府追拿而逃在这里的罪犯,还有常年在匈汉边境走私的商贩团伙……总之,牛鬼蛇神都有,他们在边疆形成了一大邪恶势力!
周昌到赵国做国相后,不久就发现了这个动乱的根据地。他曾想派兵弹压,可是无济于事。他原是做监察工作的,以其长期养成的本能,立刻怀疑其中的蹊跷。
正巧这时陈豨回他的封邑休假,路过赵都邯郸,他带的食客,把邯郸所有的驿馆都住满了。周昌悄悄地就近观察,发现陈豨的随从几乎个个都是不法之徒!
他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赵王如意,如意这时已十多岁了,聪慧过人,他对周昌说:“如果陈豨闹事,咱们平不了他,您快快回长安报告皇上吧!”
于是,周昌回到了京都。
他立刻上书皇帝,请求紧急召见。
刘邦凭自己的敏感,知道北边又出了事,他放下手头的所有的事,立刻令侍卫将周昌领到内室里来。
“周昌啊,别是如意有什么事吧?”
“赵王很好……”
“他还行吗?”
“皇上,赵王在处理国事上越来越显示出他的卓越才能,大有吾皇之风!”
“还不是全仗你调教的好呀,”刘邦以为周昌来京就是来报告赵王近况的,稍微放了心。“那么……”
“皇上,这次来京,我有要事向您禀报,陈豨那边……”
刘邦的心又揪起来,他明白那边如果出什么事,就是大事。“你说,你说……”他把周昌拉到身边的软榻上,并喊戚姬备酒。
戚姬原在屏风之后听着,当听到周昌夸奖她的儿子时,十分高兴。听到刘邦招呼她,就赶紧出来,向周昌致礼,并忙着去备酒了。
周昌把自己见到的,和听说过的有关陈豨的情况都报告了刘邦。不想刘邦并没有把这事很重视。他出身任侠,很知道那些人爱千些什么。没有把陈豨的豢养食客和他心有异谋联系起来。
是不是周昌这人做御史大夫做的有职业病了,见到他认为不正常的事就大加怀疑?但他不想挫伤周昌的积极性,对他的警惕性大加赞扬,并留他在宫中吃饭。
刘邦与戚姬好好地招待了他。
临别时,戚姬还单独给周昌送了礼,当然那是为了她的如意。
刘邦送他到宫门,执着周昌的手,再次感谢他认真辅佐如意。
“老臣是会尽心尽力的!”周昌说,“皇上,对陈豨那边的确不能掉以轻心呀!千万不要做亡羊补牢的事!”
倒是这后一句话,使刘邦不放心了。
他相信周昌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跑到京城来!“这个周昌一定是嗅出什么来了!”
他回到寝宫中对戚妍议论这件事,不想她着急起来。“皇上,正如周丞相所说的,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呀!要知道咱们的如意还是个孩子,要是有什么事,光吓也把他吓死了!”
经戚姬这么一说,刘邦也心疼如意了,是呀,陈豨如果要搞什么名堂,他一定先向如意下手的,他知道如意在我心中的地位!
“戚妍,你不要发急,明天,我就会遣人到北疆去细细探听,弄个水落石出!”
从长安一直往北不过千把里就到了平城。所以,刘邦派去的密探不几日就回来了。调查的结果,正如周昌所说:陈豨的食客有许多违法活动。当地百姓被骚扰得苦不堪言,骂他们比匈奴贼还要厉害。不仅如此,他们做的那些恶事,几乎都与陈相国有关连。
但刘邦还是往好处想,陈豨是任侠一类人,也许不善于管理地方行政,以后我提醒他就好了。
“皇上,”戚姬说,“您总是往好里想这些人,可是,你还没弄个水落石出呢!我不放心,皇上,咱们的如意……”
“你别说了,戚妍,我还要接着调查呢!”
邋邋遢遢,几个月过去了。
陈豨是个心地不良的入,离开京城越久,他对朝廷就越起疑心。刘邦派人调查他的消息不断传到他的耳朵里。于是他也派出心腹回京去探听朝廷的消息了。在这其间,刘邦不可能不对朝臣说起陈豨的事,于是,陈豨图谋不轨的谈论不胫而走。大臣们的主张也就上报给皇上了。
“当初,就不该给他那么大的权力!”
“是呀,论战场杀敌,他不如樊哙、周勃,论出谋划策,他不如张良、陈平,他凭什么封国相呀!”
“派人把他抓回京来,再细细地审问,我就不信找不出他的罪行来!”
朝廷的议论很快传到了陈豨那里。他很害怕,开始另寻出路了!
一直在边境窥测动静的韩王信,也听到了这些从京都传来的流言,知道陈豨已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地,就濑芏黄,曼丘臣做使臣到平城去见陈豨。他们对陈豨说:刘邦现在任用了一大批新的臣僚,对功勋老臣疑忌愈来愈深。现在,他的探子在周围游荡,就是为了抓你的把柄,总有一天会派精骑把你抓回京都去的……
“相国,到那时,就悔之晚矣!”王黄说,“你没看见韩王吗,他本是刘邦提拔起来的,曾经帮助刘邦征南逐北,结果怎么样呢,还不逼他投奔了匈奴!”
“不用说相国,就是他的女婿张敖,也信不过,”曼丘臣说,“若不是皇后和众功臣出手援救,豨他的小命早就丢了!至今还软禁在京城里!”
这些事例在陈豨心中不知过滤了多少遍,可是他仍不愿意造反,他怀念刘邦对他的好,合不得他的相国之位,不愿抛弃目前的荣华富贵。
可是他们向他描述的刘邦为人,也不是无根无据,。看样,他在刘邦心里真的失宠了,被列在异类之中了!就在陈豨犹豫之时,刘邦的老父亲——太上皇死了。
汉高帝十年七月,刘邦下令楚王刘交、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等诸侯都到关中送葬。陈豨也接到了诏书。
他想去参加,但是又怕重蹈韩信的覆辙,一下车就被逮捕起来。可是如果不奉诏,那就等于与皇帝决裂了,讨伐他的大军不日可至!
怎么办呢?
正好韩王信又派人来向他拉拢。于是在汉高帝十年九月(公元前197年10月)陈豨就自称代王,宣布脱离汉朝。好在原代王刘恒与其母亲薄姬回关中给刘太公送葬去了,才没有被难。
陈豨的伪代与韩王信的伪韩、王黄等的伪赵以及匈奴迅速联合起来,向汉朝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叛乱!
在东西几千里的边疆线上,三个反叛政权加上一个匈奴同时向内地进军,那是何等的威势!
大汉面临着从建国以来的山崩地裂般的危急!
刘邦又惊又急,连忙拜樊哙为左丞相,周勃为太尉,分兵三路迎敌。
他面前的谋士只有个陈平,陈平的本领,刘邦是知道的,鬼点子是不少。可是缺乏运筹天下的大智谋。于是他去找张良了。
这时张良仍窝在家里养生,听说刘邦来了,忙令席姝设下坛台,打算以祭典道祖挡驾。席姝一边忙着一边说:“来不及了,皇上已走进院子里了!”
她的话音未落,就传来刘邦那熟悉的声音:“子房,子房,你在家里做什么?”
张良赶紧率妻子接皇帝。他们在中门迎着刘邦,双双跪了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刘邦伸手把他们扶起。
“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张良说着这时应说的套话。他和席姝侧着身子请刘邦进屋。
一刘邦看到张良屋里窗明几净,有条有理,一张长几南向放着,上面有香炉、长剑和几样供品。
“子房,忘了老哥了吧?”
张良知道,所谓“老哥”就是指的刘邦自己。他拱手道“岂敢!张良正想忙过这一段后就去看望皇上!”
刘邦坐下,席姝捧过水盏放在刘邦面前。
“子房啊,等你忙过这一段去,大汉没有了,你老哥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张良虽在家中,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关注着天下风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故作惊讶地问:“皇上何出此言,朝廷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子房没听说吗?”
张良摇头。
“张子房,你真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你这神仙救救你老哥吧!”
刘邦把陈豨与韩王信造反的事,前前后后说给了张良听。
张良说:“几个反贼,皇帝担心什么?派几个将领带上几万精兵,很快就可把他们剿除了!……”
“你说得倒轻松,如果是那样,我就不用来搬请你了!”
“嗨,可惜张良已皈依黄老,不问天下俗务了,要不,我一定随您军前效力!”说着回头看看妻子席姝,席姝低头微笑着。
“子房,你不要跟老哥来那个,”刘邦急了,“什么黄老,那是空闲的时候干的事,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你就先救老哥,先救咱们建造的大汉吧,一你看老哥要给你跪下了!”
张良怎么能让刘邦下跪,连忙与席妹把他扶住,他自知无法推卸责任,就畅快地说:“皇上,张良一定跟随您去,像过去一样鞠躬尽瘁!”
刘邦携着张良的手就要走,张良说:“容我把家事交代一下如何?”
刘邦回头对席姝说:“我的好弟妹,你这精明的娘子,还要像子房这样为难我吗?我告你说:有什么事就直接跑到朝堂上去,你要什么,他们都会给你的!”
席姝跪下来,给他们君臣送别。
张良给刘邦出的第一个主意是传檄诸侯与朝廷共同剿贼。
刘邦说“子房,在这时候英布他们会听我的吗?他们忙不迭地要看我的笑话呢!”
“陛下,是这样。”张良说,“可是,不发诏是您的事,事后他们会赖您不把他们看成自家人。发诏后他们不奉诏是他们的事,以后可依此追究他们的责任!”
“是,是!”刘邦立刻命新任御史大夫赵尧把讨贼檄文发往各诸侯。
“诸侯的人马就是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刘邦说。
“咱们不能等待,”张良说,“朝廷能够调动的有多少人马?”
“我要樊哙统计了一下,约有十万人马。”
“兵力是少了点,可以从赵地再征召五万人马!”
当日,张良家与刘邦出发前往赵都邯郸。
这时,叛军的攻势仍然十分凌厉。常山郡的25城就有22城被陈豨的军队攻下。他的部将侯敞率领万余人与王黄相配合,已将襄国、曲逆一大片地方占有。另一支由张春指挥的部队渡过黄河向齐国的聊城进犯。与此同时,伪赵王利在匈奴的支援下,在马邑、东垣军事重镇布防,与伪代军构成掎角之势。那个伪韩王信直接由匈奴的骑兵保驾,深入参合一带(今山西阳高以南)。
但张良对刘邦说:“看样子来势汹汹,不过这样的乌合之众,打胜时一哄而起,打败时一哄而散,不可怕的。”
有了这句话,刘邦沉住了气。
到了邯郸,赵王如意与大臣周昌等迎接着。
刘邦拍着如意的头问:“儿子,听说陈豨的人马来了,害怕了没有?”
“父皇,没有。”
“遇事不慌,好好地想办法,有出息,好孩子!——来见过子房叔叔!”
如意跑到张良面前给他行礼,并问:“张叔叔好?”
张良连忙让开:“赵王,张良何敢受礼!”
可是刘邦硬是把他按住,受了如意一拜,“子房,他在咱们面前什么时候也是孩子,这才是至礼!”
赵国的大事还得询问周昌,刘邦把周昌叫到面前,问他能不能即刻征召五万人马?
周昌有些为难,但他还是答应下来了。
张良对周昌说:“咱们指挥作战的将领不够,你就从赵地举荐四名将军吧!”
“好的,我知道有四个人,足可作将军!”这一事,周昌答应得倒脆快。
到了晚上,周昌领着四个人来了。从表面看,四人都生得英气勃勃,虎背猿腰,很是威武。
刘邦把面前的四个人端详了一下,就开口大骂起来:“你们这几个小子,寸功未立就做了将军!你们有指挥军队的本领吗?”
几句话骂得四位将军不敢抬头,张良拉拉刘邦的衣襟,并给他使了个颜色。
刘邦立刻改口说:“你们现在没有本领不要紧,可以好好学嘛,谁从娘肚子里出来就是将军的?老子率领弟兄打天下时,也不会指挥作战,现在,朕的兄弟不都是百战百胜的将军了?好了,朕现在就封你们做将军,每人食邑一千户!——可是说好了,你们如果争不得胜利,朕可是追夺你们的一切呀!”
四位将军向刘邦千恩万谢。
事后,夏侯婴等对刘邦说:“多少将士追随陛下入蜀汉,伐项楚,历经百战,尚未个个受到封赏,这几个小子寸功没有,怎么就受封千户?”
“你们懂个屁?”刘邦喝道,“倘若陈豨等家伙造反成功,赵、代等地都会归他们所有,还缺少这四千户?朕传檄诸侯共同讨贼,至今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只好征调赵国子弟为朕冲锋陷阵了,用几个将军的头衔和四千户的食邑,鼓励他们努力杀贼,有什么不可的!”
夏侯婴等人恍然有悟,回头都说皇帝的策略好。
这时,周昌又来向刘邦请示了,“皇上,‘臣有要事请定夺。”
刘邦向他身后看了看,见有一长串人被用绳子拴着,跪倒在地。
“他们是些什么人?”刘邦问。
“他们都是一些守令、城尉,在贼人的进攻中,有的望风逃走,有的见敌怯战,都是应该治罪的!”
刘邦绕着罪犯转了一圈,问周昌说:“他们都是造反的吗?”
“那倒不是。”周昌回答。
“他们何罪之有?”刘邦一边为他们解着绳索一边说:“那是因为他们的兵力难以抵抗叛军哪,怎么可以怪罪他们呢?”
把这些地方官释放后,对他们说:“你们回去对边境的官吏和百姓说:凡是弃地丧师的将士和被迫附敌的百姓一概赦罪不问!现在大汉的军队来了,让咱们同仇敌忾地剿贼吧!”说完令他们散去。
周昌这时才领会了刘邦所行的策略,不住地点头。
“周昌,你大概是当御史当惯了,不讲人情,只会依法办事。如不改正,将来会弄得众叛亲离的!——不过朕还是喜欢你这忠心耿耿的劲头。”
刘邦这些招数都是跟张良学来的。
史书上说,刘邦的这两项策略——将士无功先赏,有罪吏民不究——产生了神奇的效应。
赵、代地区的百姓向来是像《史记》说那样,“矜懻忮,好气,任侠为奸,不事农商……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惋慨”,就是说,这两处地方的人从来就骄傲自满并好忌刻别人,往往逞义气做事。为了朋友不管是非而朋比为奸。那些男人们不好务农,不愿经商,有空儿就聚在一起激昂地唱歌,抒发自己悲天悯人的情绪。
这样的百姓用通常的办法是难以治理的。如果陈豨的军队打到这里,他们很可能也就附敌造反了。可是刘邦的做法投中了他们的心思,觉得这皇帝不同寻常,很够哥们义气,就纷纷纷报名参加汉军,希望像那几个本无功劳的将军一样,立功受赏。
那些已经附敌的百姓、将士,听说皇帝宽赦的诏令后,也已悔悟,携了武器趁夜色投奔汉军而来,几天内,汉军又增加了万人,而且在代、赵两地造成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
叛乱初起时那种迅速蔓延的势头得到了遏制。在民气、士气上起了明显的变化。
邯郸正面之敌是据守在东垣的伪赵王利。人数极多。
刘邦说:“他们的人马比咱们多几倍呢!”
“陛下,带的金银多吗?”张良问。
“带的不少,有一千多斤呢,那是准备招兵买马用的。”
“陛下,我先让我派个用场……”
两军僵持了几天后,赵利部队大挫。张良便在两军阵前开放市场。本来这地方的交易是十分活跃的,走私者常常在这里销售自己的私货。有了市场,赵利军中的走私商人便乔装过来了。张良令扮成商人的士兵高价收购。走私者得了利,便不顾一切地往这面跑来。
走私者看到汉军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又把刘邦的宽放政策带了回去,叛军便大量倒戈,几天内就过来了上万人,留下的也动摇了军心。
刘邦说:“子房,你这办法好呀,兵不血刃就把敌人打垮了!”
“即使是一道朽墙也得推它一下才倒塌,”张良说,“皇上可以向东垣进军了!”
刘邦趁黎明率军向伪赵发起冲锋,敌人见汉军阵容整齐,攻势如排山倒海,慌忙应战,可是刚一接触就溃不成军。一天之内,汉军就拿下了东垣以北大片地方。
整个冬天,战场的情况是两军相持。
到了第二年春天(高帝十一年),张良说:“现在,叛军因为战线太长,供给不敷,已成强弩之末,皇上即可通令整个战线进入反攻,争取在两月内把敌人打垮!”
于是,刘邦即给樊哙、周勃、曹参等将领下令,向叛军展开全面反攻。
正如张良所料,叛军虽来势凶猛,但底气不牡,一经反击,空着肚子的部队便支持不住了,有的一哄而散,有的节节败退。
东线首先传来捷报,深入齐地的叛军被齐相曹参、汉将郭蒙所领军队团团围住,尽管敌人且战且走,但终于被彻底歼灭在聊城。
太尉周勃从太原攻入代地,在马邑包围了在那里据险死守的陈豨部将乘马豨(此人姓乘马名豨)的人马。激战几天后,周勃军胜利。周勃秉性凶残,有点项羽的味道,盛怒的他,下令屠城,把城中老少一概杀绝。然后,挥军向北,在楼烦(今山西宁武附近)大破伪韩、赵、代联军,再转入云中破敌,一举收复了二十多个县市。
樊哙一路在击溃王黄以后,进入代郡以南扫荡,先后收复七十多个乡邑,活捉了伪代丞相冯梁、太仆解福,又在横谷大破叛军所依靠的匈奴骑军,使敌人全线溃退。
陈豨不敌,退守灵丘,等待着匈奴的冒顿来援。但周勃不给他喘息的饥会,紧追不合,连克代郡九县后,又破灵丘。陈豨败亡匈奴去了。他新封的伪相程纵等一大批人被俘虏。
负隅顽抗的韩王信和为他保驾的匈奴军,被汉将陈武包围在参合。陈武写信给他,劝他投降。信上说:皇上对人宽厚仁慈,过去有诸侯叛亡,只要回来投诚,都将他们饶恕。您是失败后才投靠匈奴的,算不了什么大罪,现在叛军全线崩溃,您还是回来吧!
可是韩王信知道自己不会受到皇帝宽宥,便想孤注一掷。但他还是给陈武回了信。他在信中说:谢谢将军关照,我从里巷中被汉王提拔起来,得以南面称孤。但我在皇帝面前罪孽深重,他是绝不会饶恕我的。首先,荥阳之战,我不能死难,还做了项羽的俘虏,罪之一也;等到匈奴进攻马邑时,我又献城投降,罪之二也,如今我又与匈奴沆瀣一气,为其带兵与将军争命,罪之三也!当年越国文种、范蠡大夫,没有任何罪过,勾践都不放过他们,我有此三项大罪,还指望皇上饶恕吗?……
陈武见劝降不成,便下令攻城,一番猛冲猛打后,参合陷落。陈武像周勃一样,把个参合城杀得鸡犬不留!
这时,就只剩伪赵一家还在做困兽斗了。刘邦不想再与其交锋,他下令悬赏,有提王黄、曼丘臣人头来献者,赏千金。那些凑合起来的兵士与主将没什么感情,却对金钱眼馋,他们便伺机杀了王黄、曼丘臣,砍下他们的脑袋到汉营中来求赏。
最后伪赵王利回头突进东垣,并在那里死守,刘邦引兵去攻,一个月没有打下来。伪赵王派出嘴巴巧的士兵,每天站在城头上大骂刘邦无义无耻,气得刘邦红头涨脑。
张良劝他:“皇上,还是留着给将军打吧!”
“朕就不信打不下个东垣……”
张良知道刘邦面子上下不来,就悄悄给他出招。等灌婴、卢绾等将军都来到刘邦身边时,刘邦对他们说:“你们的功劳都不小,现在就剩下个东垣城了,朕所以所以没有拿下它,就是想看看你们谁能迅速夺取这最后一功!”
听皇上这么一说,灌婴、卢绾等将领各不相让,几股人马一鼓作气把东垣打下来了。刘邦给他们各记一大功!
他又令将俘虏逐一甄别,凡是骂过皇帝的一律杀掉!
平定叛贼后,刘邦把东垣改名为真定,意在纪念他自己平定边乱的功绩。
这时,他深切地体会到刘敬的“和亲政策”没一点效果,以后还得依靠自家人。于是他下诏重新设立代国,仍然让他的儿子刘恒为代王,都晋阳。并给他配备贤相强兵加以据守。
刘邦回到长安,一件事使他震惊不已,就是刚毅的女强人吕后,在萧何的配合下,把韩信杀了。
“你看,你看,你们怎么这样?”刘邦埋怨说,“朕还要用他呢!”
“别没事找事,”吕雉斜他一眼说,“韩信在长安几年了,你为什么不用他?”
“就是不用,有他这人在,朕还可以与他说说话儿呢!他终究是个有学问的人呀!”
“可是趁皇上在前方平叛,他在长安却策划谋反了!”
“他谋反?”刘邦楞起眼睛,“韩信现在一不是将军,二没有军队,他能造什么反呀,你打死我也不信!——就是有此事,你们也该上报给朕呀!”
“来不及了!”吕雉说,“这事,我与萧相国就办了!”
“哎呀,我的皇后,”刘邦慨叹道,“朝廷上又要议论纷纷了,韩信可不是一般人,他的功劳太大了,这大汉有一半是他韩信挣下的!”
“反正人是杀了!”吕雉走到一边去,赌气似的说。
“有证据吗?”刘邦说,“没有证据要编出证据来,要不,那可要出大麻烦了!”
“有的,有的,”吕雉说着从橱柜里拿出几张纸塞到刘邦面前,这是举报人的具结,“你看看吧,——没有真凭实据,能杀人吗?”
有时候大人物的死,常常是因为得罪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人,这样的事例在历史上可谓多矣,韩信就是这样。
韩信府上有个姓乐的合人(即文秘类的差使),他办错什么事,又与韩信顶了几句嘴,就被韩信关了起来,扬言要杀他。——这不过是威吓,韩信至多把他撵出去,是没有权力杀人的。
可是乐舍人的弟弟乐说当了真,他怕哥哥真遭横祸,就跑到宫门前求见吕后,检举韩信谋反。
这个乐说一定早就留了心,若不,在吕后面前现编证据,期期艾艾,那可是要命的事。
“你说韩信谋反,可有证据?”吕后冷着脸问他。
“有,有,如果没有证据,小的敢跑到皇后面前来吗?”乐说忙不迭地磕头。
“你知道韩信是什么人吗?”吕后又问。
“知道,他是淮阴侯。”
“过去呢?”
“过去,他是统领三军的大将军!”
“知道你上告的是个什么人物就好!”吕后叫了一个文吏来,等铺纸、磨墨一切准备好后,对乐说道:“你说吧。要说就说个彻底,可不能欺瞒我!”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乐说揭发:陈豨在被刘邦派往赵代边境的前一天,曾经到韩府去过。他是想在离京前看望一下老长官。
韩信请他吃了酒,两人谈了许多话。临别时,他携着陈豨的手走到中庭,仰望着满天繁星,慨叹道:“老朋友,你是个可以深谈的人吗?”
韩信的意思是说:我肚子里有许多话,可以对你说吗?
陈豨躬身对韩倌说“老将军,我陈豨在与楚汉鏖战时一直是您的部下,打心底里崇拜您,对您言听计从,难道您还信不着我?”
韩信点点头,对陈豨说:“阁下要去就任的地方,是个十分险要,可领精兵强将的去处。如果不是皇上对你十分信任,是不会派你去的……”
‘陈豨始终躬身侍立,他知道韩信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要对你说的是:咱们的皇帝可是个多疑的人呀!”
“陈豨知道。可是他再多疑,我没有把柄在他手里,他也无可奈何……”
韩信笑了:“你太天真了,阁下。如果有人诬告你心怀异志,。陛下一定不信,如果有人再次对陛下告发你,他就开始怀疑你了,要是第三次呢?陛下一定拍案大怒,要亲自率兵去讨伐阁下了!——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老将军说的很是,陈豨真有些害怕了!”
“早做打算哪,老朋友,”韩信拍拍陈豨的肩膀,“别弄得像我一样成了笼子里的鸟,有翅膀也无用了!”
陈豨有点激动,他摇摇头说:“皇上那人,我始终信不着他,他不是我陈豨佩服的人,可是这辈子也只能跟定他了!”
“有时候也有个迫不得已呀!”
“是的,老将军说得很对。”
“天不早了,阁下请回吧,”韩信向陈豨那边靠了靠,低声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被逼得非铤而走险不可,我会为阁下在关内起兵呼应的!一别看我现在手无一兵一卒,可是,在军中像你这样的朋友还有许多呢,他们只等我韩信振臂一呼!”
陈豨相信,相信……”
“好,祝你一路顺风吧!”
说实的,吕后听得头皮发麻,心想,原来陈豨造反,是韩信挑唆的呀!
可是继而一想,就不太相信了。因为韩信虽是个出类拔萃的军事天才,可是在政治上纯是个无用的笨蛋。这点,她常与刘邦说过。他如果有这样谋反的心思,在楚汉相争的鏖战中,机会多多呢,可以说俯拾即是。怎么会挨到自己像个拔净毛的鹰似的再想翱翔天空呢,岂不荒唐!
但她想到,像韩信这样的人,留着他终是祸害。他不想造反,可是有人会利用他造反,还是除去他为好!
现在机会来了,可不能放过呀!
即使别的证据没有,只有面前这些,也可治他死几回了!
“乐说,还有什么继续说下去,”吕后严厉地看着乐说,“你可要竹筒里倒豆子,一颗不能剩呀!”
“是的,是的……”
乐说继续揭发说:“陈豨反叛,皇上亲征,朝廷空虚,韩信觉得时机到了,就派人到平城对陈豨说:兄弟,你尽可以放开手干,我会在长安呼应你的!”
“韩信具体的计划是怎样的呢?”吕后的眼睛瞪得有鸡蛋大。
有点头脑的人一听,就明白乐说刚才一段话绝对是编造的,因为韩信又没有派乐说到北方边境去,他怎知去的人说什么话呢?
至于韩信在京城的暴乱计划,那更得现编现造了。
“我说,我说……”
“说呀!”吕雉把桌案一拍,吓得乐说差点儿向后仰倒。
就在这时,他新的谎话编成了。——他说:韩信与家臣中的心腹密议,他们打算把因犯罪在官家工场里干活的犯人全部放出来,带领他们袭击宫苑,活捉皇后和太子,以要挟在前线的皇上……
“韩信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就等北方陈豨回音了!”
“再说下去!”吕后喉道。
“没有了……”
吕后也不想听他再编下去,就说:“你这坏小子,一定还有秘密没说干净,来人哪,先把他关进大狱,以后再审问他,看样,不给点苦刑,他不会完全吐实话的!”
几个人进来,把乐说拖走了。
至此。乐说才明白自己做错了!
吕后想了一天,明白这一切全是假的。韩信是个带兵的奇才,难道他不明白,靠那几个乍放出来的罪犯,能成事吗?再说,整个京城的卫戍部队都在可靠人的掌控之中呢!
但她杀韩信的主意已决。
她派人把相国萧何找来。
萧何忙了一天,有点累,他究竟是六十开外的老人了。见了吕后,行礼后问:“皇后,天这样晚了,唤老臣来为的什么呀?”他的话音里流露着厌烦。
吕雉没与他说话,把一迭纸送到他面前。
萧何坐下后,捧起纸,凑着灯光,把乐说的举报看着,可没看了几行,就惊骇地抬起头来,问:“皇后,这是真的吗?”
“相国看下去,看下去……”
萧何一边看一边摇头,看完后,他对吕后说“老臣真是难以相信……”
“相国以为怎么办好?”
萧何一眼就看出这是诬告陷害,但他不这么说,因为多年在朝为官的经验,使他不会轻易说话。依他的心思,就是赶紧把它烧了,叫谁也看不到!那个乐说嘛,还是悄悄地杀掉为好……
可是他不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在这之前,刘邦曾经把韩信以谋反的罪名从楚地捉回来,只是没有真凭实据和碍于舆论才把他降为淮阴侯留在京城的。也就说,刘邦早有杀他之心了!
现在有了几页举报在此,又有证人在押,他如果硬说证据不实,不同意杀韩信,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他又想现在已不是打天下那时候了,刘邦也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何况韩信原是他荐来的,而且关系一直不错呢,弄不好他也会一头栽进刘邦、吕雉布下的网络里!
“我以为……”他说。
他一犹豫,吕后说:“相国,您是皇帝的老臣了,虽是君臣,实为兄弟,我就等您说实话了。如今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像韩信、彭越这样的枭雄,皇上万一有什么不测,有谁能够驾驭得了呢?现在既有乐说的举报在此,当断不断,必遭其祸呀!”
皇后既然对他说到这里,萧何不能不当机立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为了大汉,像韩信这样的人,该除了!”
“那好,咱们商议个办法……”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觉得皇帝没在长安,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掉大臣,决定将其秘密处死。
杀韩信是定了,可是怎么杀法呢?
还是吕雉脑子快,她说:“相国,您还是再扮演一次朋友的角色了……”
皇后没说完,萧何就明白,是要他以朋友的身份将韩信诓进宫来,在宫内将其处决。
他们又密谋了一会儿,商定了具体做法。
第二天一早,萧何到韩信府上去了。
韩信得报后,迎到大门口,与萧何携着手进了客厅。
几句寒暄之后,韩信问:“老相国,您老哪里有空儿到我这里来呢?”
“这不是受太子之托吗?”
“发生了什么大事呀?”
萧何故作惊讶地反问:“唷,君侯不知道吗?整个长安城都喜气洋洋的了!”
韩信说:“我早已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您说说,老朋友,别卖关子了!”
萧何说:皇上派人从前线回京都告捷,北疆叛乱已经扑灭,陈豨被诛,受命监国的太子将在长乐宫接受在京群臣的朝贺……
“真是可喜可贺!”韩信拊掌道。
“既然如此,咱们走吧!”萧何拉着韩信的手。
“哎,我韩信还得去吗?”韩信稍微离开萧何一点,“我身体不好,朝臣们都是知道的,早已不参加朝会了,我呀,就算了吧!”
“不行,不行,不行!”萧何拉着韩信手不放,“别的事,你可以不去参加,但这大喜事,你是一定要出面的呀!一来,你得给刚任事的太子一个面子,二来,我萧何亲自上门,你也要叫我回得去呀,要不,我怎好见满朝文武呢?”
韩信真的无话可说了,就让侍女给他拿来官服换上。“相国,我真的有点病……”
“是呀,谁也不说你装病,”萧何又说,“可是这样的场合,你就是有病还是到场的好,怎么说,你也是大汉数一数二的功臣呀!走吧,走吧,车子就在外面……”
出了大门,萧何先让韩信上车,自己又被侍从扶上车去。
在车里萧何一直抓着韩信的手,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进了长乐官,韩信让萧何前面走,因为他的官职比自己大。
可是韩信疑心了,既然有这等大喜事,宫里早该张灯结彩、熙熙攘攘的了,可是四下都冷冷清清,只是在甬路两旁站满了兵丁,全是穿铠带甲手执利刃的侍卫。
这时,宫门一开,皇后从里面出来了。韩信刚要向前拜谒,只听皇后怒喝道:“将韩信叛贼拿下!”
她的话音未落,两旁几个侍卫就忽地跳将上来,扑到韩信身上,由于韩信身体虚弱,他被扑倒在地。
韩信没有叫喊,更没有挣扎,老老实实地被侍卫们捆起来。也许是侍卫们用力过重吧,他的右臂脱臼,脸上也有几道伤痕,流着血。
不知怎的,他朝萧何笑着,样子有点傻。
萧何呢,面色煞白,站在他面前有点手足无措。
“萧老兄,你不觉得可笑吗?”
“有什么可笑的!”萧何掉开脸,“你这个叛贼……”“我韩信是不是叛贼,你萧何比谁都清楚!”韩信说,“我不笑那个,我是笑你,你想想,当年,我本来是从巴蜀出走的,可是你把我追回来,摇唇鼓舌地说服我辅佐皇上,今天,还是你,把我从家里骗了来……岂不可笑!”
这时,皇后走过来了。
韩信在地上挪动了一下,使自己跪得正一些,“皇后,恭喜你捉住了韩信!”
吕雉没有看韩信,只直着眼睛看着萧何,意思是明显的: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可是萧何低头不语。
“把他拉到后园里悬挂铜钟的亭子去,快点!”吕后吩咐。
“是!”侍卫知道韩信是个死货了,所以没人怜惜他。两个人抓着捆帮的绳结拖着韩信往宫殿后面的后园走。韩信的两只脚在地上划着,到了钟亭,他一只靴子被拖掉了,白色的裹脚布也抖搂出几尺……
来到钟亭,侍卫们把他扔在地上,这位一代军事家,就像死狗一样堆在那里。
使吕雉、萧何奇怪的是韩信没有求饶。他慢慢地坐起,仰着头叹道:“韩信啊,是你把自己害了!当初如果你听了蒯通的话,自立为王,哪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如今一个娘儿们就把你骗了,他们将像杀一条狗似的把你宰了!天意呀,天意呀!”接着他回头对吕雉说:“还等什么,你……干吧!”
“把他砍了!”吕雉对两旁的侍卫喊道。
一个侍卫走上钟亭台阶,抡起了刀,只听“咔嚓”一声响,韩信歪倒了。可是他的头没有掉下来,还连着后颈的一块皮。鲜血喷到铜钟上、亭柱上。
韩信的头扭向后背,小脸蹙缩成一个肉疙瘩,他张着嘴,大睁着眼睛,弄出了一种又像愤怒又像嘻笑的表情。萧何赶紧把脸扭开……
刘邦听吕雉对他说完斩杀韩信的经过,叹口气说:“杀了那小子也好,其实那些所谓的功臣都该杀!是的,他们帮助我打天下,可是他们也是为了自己呀,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他们才不给我刘邦拼命呢!”
“也不能一概而论,那个纪信呢,人家图什么?”
“图名呀,有人把名看得比利还重要,”刘邦说,“从此,纪信就可万世流芳了!喂,吕雉,韩信临死还说过什么话?”
“没有了,就那么几句。”
“不知那个蒯通还活着没有?如果活着,我就把他烹了!”
“你先不要忙着找蒯通,韩信的事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刘邦说,“咱们是按谋反罪杀的他,那就还得夷三族!要不,人家就会猜疑这事有诈!”
第二天的朝会上,刘邦把平叛的经过总结了几句,褒扬了张良、樊哙、周勃、曹参、卢绾、陈武等有功将士。接着他就说起了韩信谋反的事……
尽管朝臣们大多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仍然十分震惊。
当初,刘邦从楚地把韩信捉回来,许多人对韩信谋反的罪名就将信将疑,后来韩信被降为淮阴侯,大家就长抒一口气。现在韩信竟然以谋反罪被杀,而且是被皇后处死的,就更加惊异不置了。
他们都不说话,等待着皇上解释。
刘邦拿起韩信家人乐说的举报,拉着长声读了一遍。尽管那已是真凭实据了,却没有把朝臣们的疑窦解开。
在刘邦说完后,樊哙说:“韩信那小子。我就不服他,手无缚鸡之力,指挥咱们去冲锋陷阵,到后来还封了齐王、楚王和淮阴侯!这些有点学问的人,都是些包藏祸心的家伙,个个都是罪该万死的!”
周勃说:“那些儒生中,咱们最佩服的就是留侯张先生了,人家世代贵族,他的功劳封王都可以,可是人家只要了个侯爵!没有张先生出主意,你韩信能干什么?他还想造反?这种人早该碎尸万段了!”
武将们尽管骂了些“罪该万死”也好,“碎尸万段”也好,朝臣们都觉得那是出于他们对儒生的偏见,有人还进一步怀疑,他们的发言,都是刘邦、萧何等人的预先安排,可听可不听……
接着,廷尉出班上奏,他说:韩镥媒反证据确凿,罪恶滔天,尽管其本人已经伏诛,但必须夷其三族,若不,不能偿其罪!
刘邦准奏。
几天后,从韩信的家乡把他远近的亲族一百余口押解进京,全部拉到刑场问斩。此案才告一段落。
刘邦派人把举报人乐说从监狱提出,送到长乐宫中一个僻静的偏房中审问。
一进门,侍卫们先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把他拖到刘邦面前时,脸上已添了一块块的乌青,嘴角流着血。
“知道你面前是谁吗?”刘邦问。
“您是皇上,皇上饶命啊!”
“别嚷,”对邦说,“小子,你只要说实话,朕会饶你命的。——说,淮阴侯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些事?”
“皇上饶命呀!”
“小子,还想挨揍吗?”刘邦喝道。
“不,不,不”
“那你就把实话说了!”刘邦又回头对几个侍卫说,“你们出去,离这里远点儿!”
侍卫出去了,刘邦对乐说点点头,“你说吧!”
“皇上,那全是小人编造的,没一句实话!”
乐说这么讲,刘邦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本来他就怀疑那些口供的真实性。
“为什么要诬陷淮阴侯?”
“是这样……淮阴侯常常在家里发牢骚,说是如果听了蒯通的话就好了,就不是如今这个样子了!喝了酒后就又哭又笑的,说些对皇上不够尊敬的话。我想如果有机会,他也许会谋反的!——可是如果他不把我哥哥关起来,还要想杀他,我还是不想举报他的。因为他只是发发牢骚,又没干什么实际事……”
“你说的关于他与陈豨的那一些事情呢?”
“那就一点真事没有了,全是小人编造的!”
“你倒说的有枝有叶……”
乐说男刚说完就嘿嘿地笑了。“那是我从小练成的本领嘛,——那时,家里穷,指望在村里骗吃骗喝,没影的事,我也能说得天花乱坠。没这本领,早饿死了!”
刘邦说:“你这乱说倒好,朕把你们的主人淮阴侯杀了,还夷了他的三族!”
“真的吗?”乐说吓得要死,浑身颤栗不已,就像个待宰的猪!
“别怕了,”刘邦说,“这事情已经做了,怕也无用。你说了谎话,朕又按你说的谎话杀了不少人!咱们两人都脱不了干系,你说怎么办呢?”
“皇上,我有办法,就是咬着不放!”乐说叫道,“只要咱们咬住,至死不说,这事就板上钉钉。反正韩信已经死了!”
刘邦想:这小子他比我还流氓!
刘邦说:“好,就按你小子的办法办,你起来吧!”
乐说想站起来,可是像瘫了似地,起了几起都没起得来,刘邦仍叫他跪着听话。
“乐说!”
“小子在!”
“这事重大,朕会给你安排个好生活的,可是你得咬住,就是蒙在被窝里也不能说实话,否则,你的脑袋就要搬家!”
“皇上,您放心,就是与老婆做那事的时候,我也不说实话!临死也要收殓的人用屎给我堵起嘴来!”
“好了,你走吧!”
“谢皇上!……”
乐说没想到自己能从这间小屋里走出去,当皇帝让他走时,他激动得眼泪、鼻涕一起冒。他想站起来,可是办不到,只好像狗似地爬了出去。
吕雉曾经向刘邦建议,把乐说杀掉,可是刘邦说:“把那小子杀了容易,就像扼死一条小虫,可是那样就更让人起疑,不如给他个官儿,让他活着!”
“给他个什么官儿呢?”
“让我想想,还不能太小了!”
几天后的朝会上,刘邦下诏:因乐说举报韩信反叛有功,赐封慎阳侯,食邑两千户!
刘邦没有忘记那个给韩信出主意自立为王的蒯通。
蒯通是齐人。因为韩信没有听信他的劝谏,又怕自己的话被传扬了出去,装疯卖傻了一段时间后,就悄悄地回到老家去了。
他的家赀还算小康,就想在那里安度晚年。
刘邦不知那老家伙还活不活,就派人对在齐国做丞相的曹参说:“给朕找一找这个蒯通,要是他还活着,就把他送到长安来。”
那时社会已经安定,村社都有组织,而且蒯通在乡间还颇有点名气。曹参派人下去一查就把老儿查到了,他人是老了,但还活得很旺相。
时隔月余,曹参派了一队士兵把蒯通送到了长安。
刘邦立刻提问了他。
“蒯通,朕问你:当初,是你教唆淮阴侯谋反吗?”
蒯通回答得很痛快:“回皇上,是的,是我教齐王自立为王的。”当时,韩信已封为齐王。
“那么,齐王为什么不听你的?”
“这就是韩信胸无大谋了!”蒯通说,“就因为他不听我的话,他才落了个罪夷三族的下场!如果那时他采纳了我的良谋,陛下还捞着夷他的三族了么?”说着,老头子的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你回答得倒很直率,”刘邦说,“你曾教唆韩信谋反,现在韩信已经伏诛,你罪该如何呢,知道吗?”
“知道,知道,老儿被送到这里来,就没想活着回去。也许家里人已经给我行了祭礼了!”
刘邦哼一声,叫道:“来人哪,把大锅倒上油,再烧得滚滚的,朕要把这老贼烹了!”
侍卫说:“回陛下,上次烹人,锅里还有许多油,是用这些呢,还是用新油?”
刘邦大概是为了折磨蒯通,回头问他道:“蒯通,你说吧!”
“用旧油好了,那里面大概还有喷香的人肉味。”
刘邦见蒯通不怕死,就有些怜惜他。在多年用兵中,他对那些忠于主公,不惜生死的人,如果是自己人就加表彰,如果是敌人中的,就额外施恩。
“蒯通,你就要死了,有些什么话要说吗?”
“罪臣想:当初秦失其鹿,天下共逐,疾足者先得。那时,罪臣只知有齐王,不知有陛下,如果我在陛下营中,我就尽力为您谋划了!”
“你现在就在朕的面前了,你就为我出一谋吧!”
“老儿劝陛下不要动不动就烹那些曾经反对过您的人。”蒯通说,“因为天下曾经反对过陛下的人多得数不清,他们所以没有成功,只是力量不够而已。现在他们还隐藏在民间,你能烹得完吗?您不如对他们实行放手策略,使其感您宽仁,或投到您的治下,或自行消散,那有多好呢!”
“唔,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这时,侍卫来报:“皇上,锅里的油已经沸滚了!”
“算了,”刘邦说,“朕不烹蒯大夫了!”
刘邦赏了蒯通许多钱,还执着他的手送到门口。
蒯通侥幸没有被烹,全仗着他的“不畏死”和智慧。
他的话给刘邦的触动很大。
蒯通说:天下曾经反对您的人多着呢?他们都在民间隐藏着,您烹得过来吗?
是呀,这些反对派不少,而且人还在,心不死。那么怎么办呢?他又去垂询张良。
刘邦平叛胜利,班师回京,张良就文窝在家里不出面了。韩信的死对他触动最大。他想:幸亏他早早地韬光养晦,若不,就会遭人算计了。
刘邦在朝会上宣示的乐说的举报,有人都传给张良了。他一听就知是假的,但他没有在家里议论。自从他托病在家后,只留几个心腹家人,别的都辞退了。就是这几个人,对他们也如兄如弟,从不大声喝斥。一次,一个家人做错了点事儿,席姝疾言厉色地说了几句,张良还正告她说:“对他们也要和和气气才好,若不小心,说不定将来灾祸就出在他们身上。”
他扳着指头数着:眼下刘邦最担心的是淮南王英布和梁王彭越,如果他们也被翦除了,他张良也得离开长安,不得不隐居深山了。
对刘邦的造访,不管刘邦对他怎样客气,他总是谦虚恭谨,不废臣子之礼。
刘邦来了后,说到蒯通的话,他说:“朕很想将那些隐藏在民间的才学之士挖掘出来为国家所用,以免他们日久滋事!”
张良说:“皇上对蒯通的处极好,您的仁义之德将远播四海。现在民间的确有些心怀叵测之人,皇上可发一个求贤诏布告天下,并要求各级官吏选举才俊,此诏一出,可以使那些人有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那潜在的危险就释放出来了!”
刘邦听了张良的话,果然下了一道求贤的诏令:内容大意是说:民间的贤者很多,他们都一心报国,关键是朝廷要给他们开辟一条进身的大道。现在,朕上托皇天佑护,下靠贤士辅佐,才得平定天下,成为天下共主。朕想:要想传之永远,使天下安居乐业,就得与广大贤士共享利益。朕宣布,有真才实学者,凡是愿意追随朕的,朕都能使他们人尽其才,安享尊荣!因此,御史大夫以下各诸侯,相国以下各君侯,御史中丞以下各郡县守令,如发现这样的贤才都有劝勉举荐之责,并用公车送到京师……
皇诏下后,各级官吏立刻行动起来选贤与能,并陆续送到长安。萧何和他的僚属也为此忙了好一阵子。
这政策大大缓解了士大夫与朝廷间的矛盾,如果继续做下去的话,刘邦下诏的目的也许真的能够达到。可是被一件突然的大事打断了。一有人举报彭越谋反!
彭越的出身、经历和性情极像刘邦。由于他没有走到刘邦那样的高位,他比起刘邦来谨慎得多,拘谨得多。
不能不说彭越也有野心,但他的野心在封王之后就很小了。
他原为草寇,是被同伙逼上造反之路的。起事后,他的事业很顺利,迅速成为一方诸侯。在反秦之初,他与刘邦有过合作,当楚汉相争时,他又明里暗里的站在刘汉一边,给了他很大的助力。在大汉建国后,在异姓的诸侯王中,刘邦与他最为意气相投,比与英布还要默契。
高帝六年,刘邦到楚地抓捕楚王韩信时,彭越在场,使他受了不小惊吓。他对刘邦的友情没变,但他从此对刘邦更加恭敬顺从了。每当刘邦到洛阳驻跸,彭越都亲到洛阳给他请安,送上大量珍贵礼物。他与皇帝谈天说地,饮酒和歌,盘桓几日才回。
为什么这样呢?
他想的是,他从一个钜野强盗一跃而为诸侯王,他觉得行了,满足了,只想保住这份荣华富贵,传之子孙。他不想招惹刘邦。只想做他的顺臣。
可是越是怕鬼,鬼越来找他。
陈豨反叛后,刘邦听张良的话传檄各个诸侯,令他们出兵共同讨贼。彭越对传檄的来使说:他身上有病,人也老了,一时难以奉诏。只派手下的一个将军带领几千人马跟随皇帝出征。刘邦回到长安后,没有忘记这事,立刻派使节前往定陶,代表皇帝宣诏斥责梁王彭越。
这一非常之举,彭越十分害怕。他与皇帝的关系也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与臣僚们商量,想亲自到洛阳去向刘邦请罪。
可是,部属们都很担心。有位将军名叫扈辄,是个很有见地的人,他一直认为主公的卑躬屈节不可取,他劝彭越说:“大王,这事,您得好好地想一想。皇帝传檄时,您称病不往,现在皇帝责怪了,您又连忙跑去,这不正好说明原先称病是假的吗?”
彭越点点头,但他很为难,怕不去请罪,会与朝廷的隔阂更深。
有了扈辄的话开头,大家都说话了,他们为主公抱屈,责备朝廷对诸侯跋扈。议论说:这样下去,就是想委屈自保也不可得呀!
扈辄又说:“咱们不能忘记韩信是怎么死的,谁也知道,汉家天下,若没有韩信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指望樊哙等辈去给他刘邦打天下呀?休想!可是,大业成就后,就‘狡兔死,良弓藏’了,起初是一再地迫害,后来干脆就杀了他!谁能担保咱们大王到洛阳后就不遭韩信那一劫!”
扈辄的这一番直白的话,说得在场的臣僚个个毛骨悚然。
彭越点点头,让围绕着他的太臣们坐下,他说:“到洛阳去,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到底会怎样我也没有底!皇上连他的亲女婿都不相信,他怎么会相信我?”
听主公这么说,扈辄就把心里的话全掏出来了。“我看咱们就先发制人,出兵进攻洛阳,一反到底!”
扈辄的话并不意外,可是都被吓愣了。
彭越赶紧摇手说:“我不到洛阳去了,但也不想造反!皇帝待本王还好,他只是责备我几句,有什么!事情就怕越说越玄,到末后弄得没有退路!”
也不知彭越是害怕有人走露风声呢,还是他根本不想与刘邦决裂,他说完后,就令众臣僚散去了。
彭越不想到洛阳请罪,又不想得罪刘邦。就索性继续装起病来。
可是,他就像搁在崖头上的车,有时候你不想动,它可一步步地向崖坡滑下去了。
这时,他家里发生了一件与韩信家极其相似的事!
他的太仆姬灵因为驾车出门时,马车失控,差点儿翻到路旁的沟里。彭越吓得满头大汗,姬灵跪在他面前求饶不止。
彭越脾气暴躁,他从姬灵手里夺过鞭子没头没脸地抽了一顿,骂道:“你娘的,老子没死在战场上,倒差点儿死在你手里!”
姬灵伏在彭越脚下,捧着鲜血淋漓的脸,一声不吭。
“来人哪,把这小子,给我关趣来!等老子有空儿时,扒他的皮!”
几天后,彭越想起了他的太仆,问起身边的人来。
“大王,他被您下令关起来了!”
彭越竞忘记有这么一回事。经周围的人再三提醒,他才影影绰绰地想了起来。“我把他打得怎样?”
一个有点身份的侍卫说:“太仆伤得比较重……您还说要扒他的皮!”彭越呵呵大笑,“太仆是我信得过的人,十多年来一直跟随着本王,我怎能扒他的皮呢?赶快去把他放了!”
“是!”
那侍卫刚要往门外跑,彭越又叫住他。“他是有错,可是本王不该责罚得那么重,好吧,多拿些钱去给他疗伤吧!”说着要他的小妾拿出了五十锭金子。
可是,侍卫一会儿跑回来了,手里提着装金子的布袋。他告诉彭越“太仆大人……不见了!”
起初,彭越觉得蹊跷,派人四处寻找。有人说,半天前看到他骑着马出门向西去了。向西?那是去哪里了?彭越又着人到他家看,家门紧锁。邻居说,太仆大人的娘子两天前就搬走了……
扈辄进宫来说:“大王,事情不好。”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彭越也觉得事情不妙,可是他说:“他知道我的脾气,雷声大雨点小,过几天就回来了。”
“大王,臣想到那个举报韩信的乐说……”
彭越心里格瞪一声,但他没有说什么。
晚上,彭越回到后宫,夫人看他脸色不好,就曲意伺候着他。
吃过饭后,彭越想睡觉,可是夫人不许,她说:“彭郎,心里有事就说出来,不要带着心事睡觉。
彭越只好斜倚着床栏坐着。
他的夫人姓冯名丹,原是大家闺秀。祖上还做过魏国的大夫。彭越在反秦的战争中把她虏来,他被面前这个身形婀娜、秀外慧中的美人儿吸引住了。要把她娶为妻子,但冯丹不从,彭越的部将拿刀威胁她,也无效果。后来彭越跪在她面前三天三夜,她才把他扶起,流着泪说:“彭郎呀彭郎,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在嫁彭越前,冯丹提了两个条件:今后要他正经地做事,不能再为非作歹;有事与她商量,不能撒谎。彭越都答应了。
几年来,彭越竟对她百依百顺。
“太仆姬灵出走了……”他说。
夫人磕了几下眼皮,想了想,“他为什么出走?你待他一向不薄呀!”
“那天我打了他……”
彭越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夫人听。
“彭郎,你这脾气呀,不能改一改嘛?”
“唉,有你在跟前,就不会发生这事了!”
夫人心里涌上一股热流。他看了彭越一眼说“彭郎,可不能小看这事呀!这使我想起了那个谋害韩信的乐说!”
夫人竟与扈辄说的一样,这使彭越心惊肉跳。
两人很久很久没有说话,连桌上烛花的爆裂也听得清清楚楚。
彭越呆呆地瞅着帐顶,冯丹却翻着眼皮瞧着他,长长的睫毛忽悠忽悠地闪着。
“彭郎,如果姬灵也跑到长安像乐说那样做呢?”冯丹怕吓着他似的幽幽地问。
“不会吧,我彭越没做过背叛皇帝的事……”
“韩信就做过吗?”
这句话问得尖锐,就像刀尖似的刺着彭越的心。
“冯丹,我的亲人!”彭越把冯丹搂在怀里,小声地问道,“在这样的时候,男人常常不如女人心细,——如果发生乐说那样的事,你说怎么办呢?”
“彭郎,找扈辄商量商量吧,事情还是有准备的好!”
“扈辄是……他想先下手为强,立刻进攻洛阳!”
“扈辄是个有魄力,对你又十分忠心的将军,你一定要依靠他!”
“冯丹,你是知道我的,我彭越是多么不愿意造反……”
冯丹觉得自己的脸颊凉凉的,知道丈夫流泪了。
“我彭越出身草寇,依靠风云际会才成为一方诸侯,才能够与你在一起!这辈子我满足了,别无他求了。只愿上天保佑我,使我能够安安稳稳地和你过好下半辈子,再把这个家底传给儿子……”彭越说,“——可是,我几天没有看到儿子了,他呢,咱们的小陶呢?”
冯丹嫁给彭越的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取名彭陶,也许有纪念他们迁都定陶的意思。
彭越起事后,他身边没有缺少女人,可是真正与其做夫妻的没有一个,因此也就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虽然来得晚了一点,彭越也觉得应该感谢上苍,同时,他以为有了一个,就不愁第二个,第三个……他像有了崽子的狗一样,更加护窝了。
“彭郎,原谅我没有与你商量,我把他送到娘家去了……”
“什么时候?”
“就在几天前,”冯丹说,“就在皇上派使节训斥你的时候……”
彭越点点头,看样子她从那时起就准备着了。
“彭郎,你可与扈辄等几个亲近大臣细细地商量一下,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咱们不能重蹈淮阴侯的覆辙呀!”
可是彭越没有听夫人的话。
他的想法是,如果调兵遣将,征集粮草,刘邦必然很快知道,他问起来,怎么解释呢?那不更是谋反的证据了吗?
彭越的太仆姬灵果然跑到长安去了。
他找到一个在皇宫中任侍卫的老乡,求他直接领去见皇帝。
刘邦看着面前这个浑身血污,面目青紫的半大老头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臣下是梁王驾下太仆姬灵……”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姬灵哭了。“是被梁王打的!”
“小子,朕问一句,你才说一句,朕哪有工夫与你嚼舌,想说什么就快他妈的说!”
姬灵从头至尾把自己挨揍的事说了一遍。
“该揍!”刘邦道,“梁王这几年脾气好多了,如果是过去,你小子还想活命吗?来人哪,把这小子打出去!”
侍卫们一声呼喊,震得宫宇嗡嗡响。
姬灵赶紧叫道:“皇上,听小臣说,小臣是来举报梁王造反的呀!”
刘邦正在疑惑,这小子不会傻惑到为了在梁国挨揍的事,跑到长安这里来向他诉说。现在他明白了。就嘻嘻笑着说:“小子,你是想吃乐说那一嘴吧,举报主人谋饭,弄个君侯当当?”
“不,不!”姬灵说着,又给皇帝磕了几个响头,“彭王是真的想谋反!”
“把证据说出来,如果你有意诬陷,朕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派人给梁王送去!”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那就说吧,朕听着呢……”
“是这样……”
姬灵没有掌握着多少真凭实据,更没有乐说那样编造谎言的本领。他说的话就苍白无力了。他说彭越几年前就想造反,在与臣子喝酒聊天时,常常说到刘邦与他一样,不过是乡间流氓,现在他做了汉王,做了皇帝,难道我彭越不能做吗?伙计们,好好干,咱们准备上几年,把他的;皇位夺过来!
“说得实在些!”刘邦喝道,“光放些屁有什么用!”
刘邦嫌姬灵说不具体。
“梁王曾对扈辄说:如果我彭越做了皇帝,就封你傲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
“这件事行,再说!”
“皇上派使节到定陶去责备梁王平叛托病不出时,扈辄曾经建议梁王起兵先发制人,夺取洛阳!”
“梁王怎么说?”
“他说;现在还不到时候……”这就开始编造了。
“你们的梁王到底有没有病?”
“他壮得跟牛似的,他白天黑夜地和他一群姬妃睡觉,没有个好身体行吗?”
“这一件也行……”刘邦忽然嘻着脸问,“小子,听说彭越的那个……冯丹很漂亮,是真的吗?”
“真的。如果不是真漂亮,梁王会在她面前跪上三天三夜嘛!”
“还有呢?”
“陛下问的是粱王和冯丹吗?”
“你娘的,腾问的是彭越的谋反证据!”“一时想不起来,容小臣再细细想想。”
“好的,来人哪,把这小子送到大狱去!……”
“啊,皇上,您不能……”
“什么不能?那地方有吃有喝,还能让你好好地想事情,多好呀!”
其实,有姬灵说的那几条,就够治彭越的谋反罪了。
刘邦把这事与陈平商量,问他怎么办好?
陈平想了想,说:“如果派兵去打,彭越现在兵精粮足,就是打得过他,也很费时日,劳民伤财。”
“如果向梁地用兵。朕还用问你?朕的良将成百上千,和他们商量不就行了!”刘邦说,“朕想问你有什么好点子?就像到楚地捉拿韩信那一次……”
陈平没有张良那样的雄才大略,可是出歪点子是他的强项。他眼珠转了几转,说:“那样的点子也有,就还用捉拿韩信的那办法行了!”
“那办法还灵吗?”
“灵!”陈平给刘邦分析,“梁王这人出身草寇,得了个诸侯王就心满意足了,他真的不想造反,因此,他对皇上没有丝毫戒备。所以他很容易上当……”
刘邦把脸撸下来,骂道:“陈平,你小子怎么说话?朕是个骗人上当的人吗?”
陈平赶紧跪下来请罪:“不,不,不是您说的意思!”
“陈平,朕给你脸面,可不要忘乎所以了!”
“是,是。”
“再往下说!”
“是,陛下。”陈平继续说,“皇上可派一大臣带着重礼和百人劲旅,以看望梁王的病情为名,出其不意地一举把他拿下!”
“如果扈辄横加阻拦呢?”
“皇上放心,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就是扈辄出头,彭王也会令其退下!”
“为什么你有这样的把握?”
“就是因为彭王实在不想造反!”
刘邦心里想:“你这小子,什么都知道!叫你这么说,老子是个不仁不义的人了!你等着,早晚老子也要收拾你!不为别的,就因为你是个什么都看得明白的鬼灵精!”
汉高帝十一年三月(公元前196年四月)刘邦从洛阳派出以陆贾为首的使团,带着礼物和百人劲旅到定陶去看望梁王彭越。
彭越派国相迎出城外。
陆贾直至梁王榻前,彭越要起身朝着洛阳所在的西南方,下跪磕头,被陆贾止住。“算了,算了,梁王与皇帝是老兄弟,何必如此拘礼?”
侍卫们给皇帝特使设了座,陆贾就对彭越嘘寒问暧。他一眼就看出彭越身体很好,并没有什么疾病。说了几句话后,就让随从把礼物送上,让彭越过目。
彭越半跪在床上,对特使,对皇上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并表示待病稍好,就亲到洛阳向皇上问安。
就在彭越的夫人带领家人把礼物送到后官去的时候,彭越的寝宫中忽然多了人,他还没明白什么事时,陆贾以平静得令人起疑的声音说:“把叛贼彭越拿下!”
听到他的命令,几个扮成随从的军士,就一拥而上将彭越擒住。
“陆大人,这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跟铁锁就套在他脖子上了。
彭越想穿上鞋子,可是,陆贾没有允许,就令随从把他带出去。
到了宫门外,来人将彭越拥上马,在他身后又上了一个壮汉,用绳子将彭越与自己捆在一起。
“回洛阳!”陆贾命令。
队伍刚要出发,忽听宫门口仆妇们一阵喊:“冯夫人来了,冯夫人来了!”
陆贾看到一个女人拿着彭越的一双鞋子匆忙地走出来。
汉军士们想阻止,可是陆贾向他们摆摆手,意思是要他们让开。
冯丹走到彭越马前,一手抱着鞋,一手抓着彭越的手,仰着脸看着丈夫。她没有流泪,眼睛里却冒着火。“彭郎,”她说,。你去吧,向皇上把一切说明白……”
彭越却忍不住了,眼泪流到了下巴。“夫人,我怕是……”
“别胡说,”冯丹说,“皇上光明正大,如日如月,他会知道你是无辜的!”
“但愿如此!……”
“彭郎,你就在京都等着我吧,我会去找你的!”
说着,她蹲下来,抱着彭越的脚,先给他理好裹脚布,又给他把鞋子穿上。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站在大门外的梁王家人,都看到夫人满脸泪水。
出了定陶西门,忽见一彪人马拦在面前。陆贾拍马走到前面,大喝道;“哪来的狂徒,胆敢前来阻拦皇差?”
从人马中站出来的是扈辄,他横着长矛喊道:“我主公是皇上的朋友,十多年来为大汉的建立战暴秦、伐蛮楚,功勋卓著。建国后他对皇上唯恭唯谨,忠贞之心可昭日月,为什么忠臣却遭受冤枉,而进谗小人却受到恩遇呢?”
陆贾说:“将军,你这就为难在下了,下官只是执行皇天诏令,实在不知彭王所犯何事?依下官之见,还是到了洛阳后,让梁王当面向皇帝辩白吧!将军这么做,非但给大王帮不了忙,反而给他增加罪孽!”
这时,载着彭越的马匹上来了。彭越向扈辄喊道:“将军之心,彭越尽知。但正如陆大人所言,你这样做是在加重我的罪过。彭越素知皇上仁义,他会给我一个公道的,将军请回吧!”
扈辄想了一会儿,只好带兵走开。
到了洛阳,彭越要见皇上。
刘邦没有见他,却把他交给迁尉宣义。
宣义是刘邦新提拔起来的年轻人,很知道皇上要他干什么,就立刻坐上大堂开庭。
因为彭越是王,宣义给他松了绑,设了座,但规矩还是要有的。
过去的廷尉如周苛、周昌等人,彭越都是认识的,甚至是熟悉的。可是今天坐在正堂上的却是个小白脸儿的后生,他是谁呢?
彭越正想着,大堂开始验明正身了。
“下面的罪犯是谁?”声音嫩生生的。
“我不是罪犯。”彭越回答。
“那么你是谁呢?”
“本人是梁王彭越。”
“好,彭越,本官奉皇上之命审问你,你可曾阴谋造反?”
“没有。”彭越一口否定,“皇上待彭越恩重如山,我日夜常思报答,怎么会有反心呢?没有,绝对没有!”
“彭越,本官正告你,如果没有你谋反的真凭实据,皇上也不会派兵将你捉拿归案。之所以要你自己招认,就是看看你还有没有一丝一毫的良心。
皇上是宽仁的,只要你把罪行合盘托出,是会饶恕你的!”
彭越很生气,即使是秦朝的官吏,他也绝不允许对他这样说话。他想发作,但他想到那样一来,他就很有可能回不了定陶了,见不着自己的妻儿了。于是,他把愤怒咽到肚子里。
“彭越,本官问你,在皇上为你拒不奉诏,以病为名不率兵参加平叛,而派专使向你问罪后,你的将军扈辄对你是怎么说的?”
“他……”彭越想糟了,这倒是真凭实据,“我……我……记不得了!”
“这么要害的东西你就记不得了?他是不是要你先发制人,出兵洛阳威胁皇上呀?”
“他……是说过,”彭越不得不承认,“但我断然拒绝了!”
“这是十恶难赦的大罪,你只是拒绝就行了吗?”
“那还得怎样?”
“你得将他立刻逮捕,解送洛阳,你这样做了吗?”
“人家不过是说说……”
“哼……”宣义不再问这一点了,因为这一桩罪落实了。“本官再问你,听说你常常在酒宴时大肆攻击皇上,拿自己不堪的污秽经历比并皇上,有这事吗?”
“那些话,我当着皇上的面,也经常讲起,我们的出身、经历都是一样的,因此我们的关系才形同兄弟……”
“放肆,你竟敢当着本官的面,再次侮辱皇上!”宣义喊道,“皇上至圣至尊,是你这出身草寇的人比得了的吗?——你曾对你的朝臣讲:如果有机会,你就率领大军把刘家朝廷夺过来,还说如果成功,就封扈辄为大将军,有这回事吗?”
彭越刚要站起来申辩,却被两边的衙吏按住。
“绝对没有!”他吼道。
“那,人家为什么要举报你?”
“他是谁?是不是姬灵那狗杂种,你叫他来,本王与他当面对质!”
审问到此为止。
宣义令将彭越押回大牢,自己拿着彭越的讯问记录去见刘邦。
等急了的刘邦问:“怎么样,彭越谋反的罪状可成吗?”
“皇上,可成。只是他不诛杀那个挑唆他造反的扈辄,就‘反形已具’了,何况还有别的反皇上的言行呢!”
刘邦把宣义交来的讯问记录看了几遍。沉吟了一会儿,说:“要是平常官吏,不用这么多材料,杀他十遍也行了。可是,依此杀个诸侯王,还是难服天下!”
宣义觉得没有把彭越打成“叛逆”,好似没有尽到责任。低头站在一边。
“你去吧,朕再想想。”
几天后,刘邦与几个近臣商量了几遍,觉得可以定彭越个“谋反罪”,但他究竟没有实际行动,:是杀不得的。但可以废黜他。
只要把他的王爵废了,他就成了离水的蛟龙,刮不得风,也行不得雨了。
于是他先使宣义判处彭越死刑,然后,他再下诏赦他死罪,并把他废为庶民。指定将其送往蜀郡青衣(今四川名山以北)安置。
青衣那地方十分荒凉,是羌族的聚居区。虽已划为郡县,但与内地来往不多。在流放的同时,刘邦行文到蜀郡都尉,要他密切注意监视。
如果彭越就这样一路风尘地远遁,也许还能捞得一条命,可是人在向危难下滑时,往往有一条横枝也要抓住,结果,他就送了命。
过了几天,朝廷催促彭越上路。彭越想在临走前叩谢圣恩,目的是想见一见刘邦。
刘邦开恩接见了他。当彭越被押进宫院,颈带大枷泣不成声地跪倒在地时,刘邦从皇座上跑了下来:“啊,是彭越兄弟吧?你看这是怎么的,怎么的……”
“皇上……”
“朕常对老兄弟们说,如今已新朝建立了,就得有个规矩,不能胡说八道,也不能允许臣子们胡闹。”刘邦散了个伸手拉他的姿势,可是又把手缩了回来,“你啊,还是过去那个老脾气,这不是……这叫朕怎么办呢?”
“谢皇上饶臣下一条命……”
“兄弟,王法无情,你只好先到那边去了,朕一定要当地的都尉照看你,放心,你受不着罪的!”刘邦给侍卫们使眼色,彭越就被带走了。
不过这次觐见皇上,使彭越多少有点宽心。他叫彭越“先”到那边去,就是说流放只是暂时的,不是永久的。另外,在刘邦看来,他的罪行不是谋反而是管束臣下不严和说错了话、办错了事的问题。
彭越走了。
路上,解差没给他上枷,也没有捆绑,只是在两手上戴了副铁铐。吃饭睡觉的时候,他们还把铁铐给他摘下来。
是呀,到了这步天地,他还能干什么事?就像折断翅膀的鹰,拔了牙的老虎似的。
到了郑县,迎面看到大路两旁停放着许多仪仗和车辆。彭越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皇后的銮驾,他猜想一定是吕雉去洛阳路过这里。
解送囚犯的差旅,只得避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彭越看到了吕后,她正与躬身相送的地方官说话。
一种撞大运的冲动涌上心头。彭越对押送官说:“那是皇后,我与她相熟,现在我虽是囚犯,但对面碰上,礼是不可少的,待我前去拜见。”说着就往皇后那儿走。
解差究竟对彭越还有三分敬畏,对他与皇上一家的关系也摸不清楚,就由他去了。
“参见皇后,愿皇后福寿康宁!”彭越跪下去磕头。
皇后接受地方官的礼物和拜见后,正与他们啰嗦着,忽见一个穿囚衣的犯人跪在面前,有点吃惊。
“呀,你是谁呀?”
彭越抬起头来,污秽的脸上满是泪水。
“这不是彭王吗?”吕雉真的吃惊了。
那时,朝中人都知道大汉有两个政治中心,一是在洛阳的以刘邦为主的总管一切的政治集团,一是在长安的以吕雉和萧何为核心的行政集团。两个集团相对独立又互相通气。彭越被捉到洛阳并被判处流放的事,吕雉确实不知道。
彭越哭起来:“大嫂……救救我呀!”
吕雉对彭越的印象并不坏,每次到长安或洛阳朝见,公事之余,彭越都去巴结这位大嫂,顺便送点礼物。吕雉认为彭越虽有点狡猾,有点傲气,——那是江湖豪桀的通病,但他比起英布来心胸开阔,是个可交的朋友。
在大街上是不能谈什么事情的。吕雉叫人带上彭越回到一旁的衙署里。
坐定后,地方官给他们备了酒饭,就出去了。吕雉令人给彭越除去铁铐,脱去囚衣,让彭越吃饭。
可是彭越哪吃下饭去,依旧哭着。
“那你,就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彭越从头到尾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吕后已经大体明白了。废黜彭越是刘邦清除异姓王的一个重要部分。吕雉也认为异姓王必须逐个清除,但她觉得像彭越这样曾经为大汉的建立有过特殊功勋的诸侯,废黜了也就算了,不要把他们置于死地。
“彭王,”吕雉说,“不是嫂子说你,你也太狂妄了,事到如今,嫂子也没有恢复你王位的本领了……”
“皇后,彭越不想再做王了,大汉有皇帝、皇后就足矣,何必有这样那样的王呢?臣已衰迈,只求让我一把老骨头安葬故乡便感激不尽了!”
“我看这样,你随我到洛阳去吧,我去为你向皇上求情……”彭越像得了赦书,跪下给吕雉磕头。
到了洛阳,吕雉先把彭越寄在皇宫一旁的军营里,自己去见刘邦。
等她把带回彭越的事向刘邦说了以后,刘邦大发雷霆。指着皇后的鼻子骂起来,“臭娘们,你坏我大事了!我说过,你不要干涉我的事情,你就是不听!来人哪!”
从宫外跑进几个侍卫。
“传朕的诏令把廷尉宣义撤了,把押送彭越的差役全都抓起来,把彭越给朕收监!”
“是!”侍卫去了。
看到刘邦如此盛怒,吕雉不敢再说话。
“吕雉,你给我听着,以后你只能做我吩咐你做的事,别的你不能给我乱掺和!”
吕雉进门后还没跟刘邦说上几句亲热话,就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她想辩解几句,却无从说起,只能坐在一边掉眼泪儿。
等刘邦的心火稍微消了点。她小心地说;“皇上,像彭越这样的壮士,你把他放到蜀地去,不是自留后患吗?你还不如把他干脆杀掉呢!”
“是呀,”刘邦说,“他的谋反罪已定,如果狠狠心把他宰了,也就省得以后出现这事那事的了,我竟—嘴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皇上,现在杀他还来得及。”
“那怎么行,天子之言,有如千钧,岂能朝令夕改!”
“皇上,我有办法,这事交给我吧!”
昌雉有什么办法呢?
随后,吕雉派人找来了彭越家的一个合人,许他高官厚禄,要他出面编造谎言,上告彭越来洛阳后,又秘密遣人回定陶组织他的家人和亲近将领阴谋暴乱。那个舍人见彭越已经彻底倒台,也就不顾及什么了,一天后,他就拿出了一份看似十分真实的证据。
有了彭越继续犯罪的现行新证,刘邦又把彭越换到死刑牢里。
新任廷尉名叫王恬开,也是个年轻人,他做事就比宣义厉害多了,他上堂问了彭越几句,就依照诬陷的新罪证,给彭越拟了个死罪,并夷其三族!
刘邦批了一个字:“可”!
他觉得事不宜迟,下令把彭越砍了头,悬其首级于洛阳闹市。井传旨:“有胆敢为其收尸者,杀无赦!”
接着,派出人马到定陶和彭越的家乡巨野抓捕他的三族!
可是,天下成仁取义的人是吓不住的。有个叫栾布的人,跑到彭越的首级下面,摆上供品,跪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哭诉起来。
他立刻被看守抓住,并上报朝廷。
栾布是彭越的生死朋友。当初,彭越还是个穷苦渔民时,他们就亲如手足。后来,栾布穷得几乎衣无寸缕,就离开家乡到齐地靠卖力气吃饭。后来又流浪到燕国,给富人家当奴仆。陈胜起义后,他的部下韩广在燕称王。这个栾布因为要为其主人报仇,被韩广的部属抓了起来,在审问时,韩广的将军臧荼看到栾布是条汉子,就要了出来,让他做了自己的都尉。这样三转两转,栾布成了军官。他听说老朋友彭越在他离开家乡后起事,并在反秦中成了一方诸侯,很是高兴。继之,他们跟着项羽打到了咸阳,臧荼成了燕王,并提拔他做了将军。可是他的厄运又来了,汉朝建立后,臧荼以“谋反罪”被捕,栾布也就成了俘虏了。
这事很快被梁王彭越知道,赶忙想法把他从监狱中赎出来,栾布到了梁国后,彭越让他做了大夫。
当彭越因“谋反罪”被刘邦抓到洛阳时,他正衔梁王之命出使齐国。等他完成使命回到定陶,彭越已被“头挂高竿”了!
栾布怀着满腔义愤身穿孝服匆匆地赶到洛阳,买上香纸供品,摆放在彭越首级下面哭着说:“大王,栾布不辱差遣,回来向您复命来了……”接着就哭着把出使齐国的经过从头说起……
刘邦听说了这事,令人将栾布提来审问。
“你这狗东西,不知彭越是反贼吗?”
“不知。皇上,栾布在粱王身边多年,只见梁王对您忠心耿耿,从未见他对大汉有丝毫反迹,您让我怎样把他看成反贼呢!”
“坏小子,你还为彭越狡辩,左右给朕掌嘴!”
几个侍卫打得栾布口吐鲜血,牙齿也掉出几颗。
“小子,还嘴硬吗?”
“皇上,栾布说的是实话!”
“什么实话?朕已经将彭越的罪状公布,而且明令不准有人给他上祭、收尸,你却敢于违反,不要命了吗?来人哪,把他拉出去,给朕烹了!”
几个侍卫架起栾布,拖着就要走。
栾布回头对刘邦说:“皇上能不能再让我说一句话?”
刘邦招招手,侍卫放下栾布。
“有屁放吧!”
“皇上,当年您从彭城败北,兵困于荥阳、成皋之间,项羽之所以不能战胜您,不是幸亏有彭王占有梁地,相助于您吗?项羽虽被困于垓下,但没有梁王参与会战,给楚军最后一击,您何能得天下呢?等到天下大定,彭王受封,他对您心存感激,一直忠心耿耿,恭谨事之。陈豨反叛时,梁王真的有病不能随行,皇上却听信几个小人进谗,处以族诛的惨刑!皇上,栾布实为您担心,自今以后,功臣将人人自危,陛下将众叛亲离矣!——臣的话说完了,。可以送我去油锅了!”说着,就要出门。
“住下,住下!”刘邦被栾布说得满面羞惭,“你急什么?像你这样的忠贞臣子,朕怎么会让你死呢?来来,你还有什么话?”
“臣求对栾布缓刑几天,让我给彭王把尸收了,使我能够彰显皇上的仁德!”
“好,好,朕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朕一件事……”
“皇上,请讲!”
“朕想拜你做都尉……”
半月后,彭越的三族上百人口都被解送到京。
刘邦把派去干这事的将军叫到面前,问道:“里面有彭越那漂亮的妻子吗?”
将军说“反贼三族一个不缺,就是没有他的妻子冯丹和他们的小儿子彭陶……
“这是怎么回事?”刘邦喊道。
“卑职已尽力了……”
“滚吧!”
实际上每次执行族诛,总是有几人漏网的,这不足为奇。刘邦所以愤怒者,是没有见到那个使他艳羡已久的冯丹。
就在这时,未央宫门外传来禀报,有个名叫冯丹的女人求见皇上。
刘邦先是愣了一阵,接着就拔腿往外跑,跑到院子里才站住。他觉得这样有失体统,就喊道“速速让她来见朕!”说完。他又回到他的御座上,拿模拿样地坐下。
一会儿,冯丹进来了,她真的是一个美人儿,胜出他后宫里几十个嫔妃不知多少倍。就是他最亲近的吕后和戚姬也弗如远甚。她没有吕雉的骄横,也没有戚妍的柔媚,她的美是另外一种,她那圣洁、高雅是无可比拟的,即使她满面泪痕。
“你是冯丹吗?”
“是……”冯丹说,半扭着头,不看那个高高在上的刘邦。
一旁的官吏喝道:“犯妇跪下!”
冯丹像没听到似地依旧站着。
刘邦怕她说出难听的话来,就让宫吏们出去,“走吧,走吧,朕要秘密地问她。”
“冯丹,你不愿跪就站着吧,”刘邦说,“朕问你,你已经漏网,为什么又跑回来了呢?”
“民妇不是有意避祸,而是在来洛阳的路上,——夏天要到了,收拾了几件夏衣给彭王送来……”
“如今彭越已获罪处死,——那你就该……远走高飞呀,朕并不想追你到天涯海角!”
“现在彭王已经死了,彭王的三族也要一齐被皇上斩杀,我是彭王的妻子,如果彭王的谋反坐实,依法当死,民妇也不想做漏网之鱼——何况民妇还有话当面问皇上呢?”
刘邦知道她要问什么,连忙说:“彭越谋逆该诛……”
“有真凭实据吗?”
刘邦结结巴巴地举出几条彭越的罪状。
“皇上,您把彭王冤杀了!民妇与彭王一起生活多年,他不仅自己对皇上忠贞不二,还常常训饬家人亲属不忘皇上恩德,您说的那些所谓罪状,不过是小人的诬陷罢了。民妇知道那两个小人是谁,为了让皇上的仁义之名不被阴云遮蔽,您就把他们带到这里,让民妇与他们对质!”
“他们……他们……他们的举报业经有司多次核实。”
“是这样吗,皇上?”冯丹并不像处在此类情况的女人那样捶胸顿足,嚎哭不已,她极为镇静,就像为别人辩白一样。“民妇不敢强迫皇上,但我是知道皇上心虚的,既然彭王罪不容赦,为何不让两个进谗小人与民妇质对,使民妇死而无怨呢?”
刘邦不说话了。
“皇上,您是知道彭王的,如果说您比民妇更加了解他也不为过。他这人出身草莽,在天下风云际会中有幸成为一方诸侯,其志已足,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保住这个王位,以享天年,以安子孙,没有任何妄念了!皇上所以要杀他,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
“什么?你说什么?”
“那就是不管这几个异姓诸侯对您如何忠顺,您也要逐个地清除他们,好换上您的刘姓亲属!这一次是彭王,接着就要轮到淮南王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刘邦像个被捉住手腕的贼一样叫道。
“皇上,您是欺瞒不了天下人的!”冯丹直瞧着刘邦的眼睛冷冷地说下去,“您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像强大的秦朝为什么在一两年间倏然覆灭了呢?就是他没有给他亲属权力,没有把他们封立为诸侯啊!”
刘邦张口结舌,对面前这位身形单弱,但大义凛然的女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皇上,您要这样做,只要您通知彭王一声,民妇即会劝告彭王,要他把王位让出来,您只要安排他和他的家人一个过得去的归宿也就行了,何必要杀了他,又给他以谋反的恶名呢?”
刘邦大汗淋漓,在御座上扭来扭去,如坐针毡。
“好了,好了,”刘邦说,“你不要讲了,朕法外开恩,彭越的三族……朕全都赦免,赦免……喂,冯丹,朕听说你们还有个几岁的娃娃?”
“皇上,那是我们的陶陶,在来洛阳前,民妇把他送到乡下去了。如果皇上要他来洛阳就戮,民妇就告诉您他现在何处,皇上即可派人把他找来……”
“不要不要,”刘邦摇手说,“朕已经说过,赦免彭越的家人……你怎么还这样说?”
这时,冯丹才给刘邦跪下来,痛哭道:“谢皇上天恩……”她想这已是可能争得的最好结局了。
“起来起来,”刘邦用袍袖擦擦额上汗水,“你快与彭越的三族回家乡去吧!”
冯丹站起来,这时“当朗”—声,一把剪刀从她衣裙里掉了出来。
刘邦慌悚地站起来,“你你……你是……”
“皇上,民妇本想死在皇上面前的!”
冯丹在栾布的帮助下带着彭越的灵柩及其三族离开洛阳,在定陶停留了几天,就又回到了彭王的家乡巨野。接着,在彭氏老坟地里安葬了彭越。
又过了几天,一个消息传到洛阳,冯丹在安排好家中一切后,在彭越坟前自杀了,她用的还是那把剪刀……
刘邦为这事慨叹不已。他把冯丹的故事说给了吕雉听,并问她“吕雉,如果我遭到那么一件事,你能为我而死吗?”
吕雉叱他道:“你是大汉天子,怎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刘邦又把这事说给了戚妍听。戚妍听了哭得泪人儿似的。刘邦问她:
“如果我是彭越,你怎么样呢?”
戚妍搂着刘邦,用头碰着他的胸膛,说:“刘郎,上天不会让咱们遭遇那不幸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没有冯丹那样的镇静、从容,当场就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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