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仿真少女

    在外区晃荡了半晌，林彻终于从长到小腿肚的荒草堆里站起身来，对仍在四下奔走的滚蛋招招手，有气无力地说：“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滚蛋有些不甘心地滚到内区的激光扫描门前，高大的反射玻璃屏障直矗天际，隔绝了内外两区，仿佛将日月星空都一分为二，反射墙两侧平滑如镜，淡蓝色的感应光点嵌入其中若隐若现，想要翻墙过去或者破门而入，想来都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林彻揉着酸痛的小腿向外迈了两步，回头，滚蛋却依然伫立在那五十米高的反射幕墙之下。过高的玻璃薄墙很容易让人有大厦将倾的压迫感，逆光斜向看去，滚蛋仿佛立于危墙之下的一枚脆弱的鸽子蛋，又好像巨大车轮之下徒劳伸着翅膀的一只螳螂。

    原本林彻对这个智障机器人是一点儿耐心都没有的，在得知她是所谓“女儿身”而且还很有可能是照着自己女神的性格塑造的这一事实之后，再看这个笨拙的小东西时，心里居然有了些微酸楚和不忍。

    “走吧，滚蛋。”他走上前去，对着小机器人伸出手来，想拽她回去。

    滚蛋却不领情地缩回了机械手臂，向旁边一滚躲开了他，回头，一双玻璃大眼滴溜溜转：“核心数据都在米维大厦的内区，作为一个程序员，你居然不想进去看看吗？”

    林彻抱起手臂：“我倒是想啊，这不是没有门路吗？要不咱们像上回在邮政大厅里那样，先把你扔进去试试水？”

    “免了。”滚蛋扫了一眼林彻的小细胳膊，又看了看直插天际的玻璃幕墙，伸出机械手臂若有所思地挠挠脑袋，“林彻，你会开直升机吗？”

    “别别别！”林彻连连摆手，“别说我不会开了，就算真会开，米维大厦的领空范围可是有搭载了雷达辐射网的远程电子炮，顶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巨大威胁去扮演空降兵，我自认为还没有无聊到那个境界。”

    “清醒一点好不好，谁让你去玩高空跳伞了？”滚蛋像个傲娇少女那样嘁了一声，伸手指着内区玻璃墙上一处凸出的电子扫描板，“我刚刚联网搜了资料，米维集团的老板有一架无人驾驶的私人直升机，只要他通过面部识别系统打开大门走出大厦，AI就会自动控制直升机开到前方的停机坪上。”

    “那又如何？我们还是进不去呀。”林彻摸了摸后脑勺，歪着脑袋看着滚蛋。

    “你傻呀！”滚蛋跳起来要敲林彻的头，无奈身高是硬伤，只一头撞到了他的小腿上。“面部扫描确认——开门——驾驶直升机到指定点。这一系列指令被设计师精简成了一条，你不是弘舟企业第一程序员吗？只要我们想办法把直升机停到停机坪上，然后逆转整个指令的因果关系，整件事的顺序是不是就可以变成：驾驶直升机到指定点——开门——面部扫描确认？我们不就可以进去了？”

    “哦，你说得好有道理！”林彻恍然大悟地看着滚蛋，摊开手，“可是，我他妈的还是不会开直升机呀！”

    滚蛋气得白眼狂翻，一挥手：“我会开，我会开！我来开行不行？”说着转身怒冲冲地就要往停机坪走，冷不防被林彻一把拉住，回过头来，只见自己的主人一脸怀疑：“滚蛋，米维大厦内区不会封印着什么要统治地球的AI爸爸吧？你费这么大劲儿要进去是为了什么？”

    滚蛋倔强地说：“不，我就是想开直升机。”

    这句话听起来非常有说服力，完美契合滚蛋任性中二的性格和奇诡的爱飙车的设定，林彻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心想，昨晚她大概是又联网玩什么飞行体验小游戏了：“你醒醒吧，靠一架直升机统治世界是游戏里面哄小朋友的。”

    滚蛋轻蔑地笑了笑：“你醒醒吧，我们现在找到的所有证据的指向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类了，想要统治世界的话，我直接给你两拳把你放倒关进狗笼子里不是更方便快捷？”

    林彻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放开了拽着滚蛋的手，滚蛋骤然失去牵引力，猝不及防向后退了两步，哐地一下撞到身后的玻璃墙上。

    滚蛋用机械手撑地稳住身形，揉着大脑袋正要责备林彻，身后玻璃墙面却突然如青烟飘散，中心封实的门洞部位如水帘洞一般流淌开来，随之迅速汽化，转眼，方才浑然一体的墙面上就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门洞。

    AI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在上空响起：

    “最高权限已验证，正在读取权限信息……请稍后……”

    林彻和滚蛋同时愣在当场，一秒钟后，伴随着清脆的“咔哒”一声，镶嵌在四面玻璃墙内无数的光纤彩灯同时亮起，如烟花一般定格在高墙之上，在夏天的烈阳之下竟也折射出了璀璨的光芒。

    镶嵌在墙内的AI冰冷的声音有了起伏，温和殷勤，仿佛一个等待自己丈夫回家的美貌主妇：“欢迎总管大人莅临米维大厦参观指导！”

    林彻被这殷勤的声音甜出了一声冷汗，面有异色地伸手挡住滚蛋：“这是怎么回事，你解释解释？”

    滚蛋尴尬地向后躲闪着：“显然建这个米维大厦的人是个土豪嘛，超越弘都政治集团的超级财团，可真是有钱有势啊，四面高墙都是硬度最高的合成金刚石制成，想进去必须通过内部管线高温加热，把部分金刚石汽化掉，关门的时候再通过收集的气体重新凝结成结晶嘛。”

    “我用得着你来科普吗？”林彻冒火地看着滚蛋，“米维大厦的安保系统机械设计图纸都是外包给我们弘舟企业的，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吗？我是让你解释解释，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怎么会有AI总控大厦的最高权限？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滚蛋望着林彻疑惑到几近愤怒的眼神，像人类一样停顿了一会儿，仿佛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开口：“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不得不告诉你这个秘密了。”

    林彻紧张得眼神瑟缩了一下：“什么秘密？”

    滚蛋沉吟片刻，切换了一个低频的声线，用浑厚神秘的声音开口：“其实……我是……米维大厦的总管，我们超级AI早就统治人类了，只有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平常跟你一起上班的同事都是我做出来的机器仿真人，因为不能逗你开心，五天前都被我打包扔回废品厂了，你信不信？”

    “那你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类，不把全人类都干掉？”

    “因为你长得好看呀。”滚蛋对着林彻认真地摊摊手，“你经常看这种过世的古董平面老电影，不也知道吗，只有长得好看的人类，才能在大灾难中幸存到最后。你除了长相一无是处，这才幸运地成为了我的‘the choosen one’。”

    跟这货聊天真的是自取其辱，林彻甩手把这个胡说八道的机器人扔进身后的野草堆里，不顾这小东西嘲弄的爆笑，跺跺脚怒气冲天地走进了米维大厦内区。

    然而，刚一走进门，他就愣住了。

    嵌在玻璃墙内的光纤彩灯还未熄灭，正午的阳光直射而下，映得门口汉白玉围成的咨询台流光溢彩，比这还要令人目眩的是咨询台后站着的一位长发少女，拢着手立在台后冲四面八方放射出亲切友好的笑容。少女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连轻柔的呼吸都令人血脉贲张。

    “主人……”她叫住了想要往后退的林彻，声线甜而不腻，像新鲜制就的树莓果酱，“欢迎光临米维大厦。”

    林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唰地把赶过来的滚蛋推到面前：“我不是你的主人，有最高权限的是她！”

    滚蛋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令人惊艳的少女，只扫了一眼，它就立刻垮下了脸：“米维大厦的前台居然雇了一个充气娃娃？”

    少女闻声色变，声音骤然放粗：“你瞎啊，叫谁充气娃娃呢？”

    滚蛋摊开机械手臂：“别装了，你是个智能应答AI前台吧？你咋还骂人呢？客服培训做得不到位啊。”

    少女哼了一声：“我从来不骂人啊，你撒泡尿照照我骂的是人吗？哦对不起了，我忘了您撒不了尿，那要不要撒点儿电池液照照啊？”

    林彻站在两个互相拌嘴的AI中间，张口结舌，完全没想到米维的仿真人前台居然会这么说话，虽说是对着AI不是对着人，可一个妙龄少女嘴里说出“撒泡尿照照”这种话，也是挺惊恐的了。

    滚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是比较像真人，看你这皮肤，我猜是最新版的纳米合成仿真三层皮吧？”

    少女不屑地看了浑圆的滚蛋一眼：“你还瞅？再瞅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滚蛋噗嗤一笑：“人造皮肤，会说话的美貌人偶，可不就是充气娃娃？”

    林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滚蛋拉到一边，仿佛怕冒犯了眼前的少女一般压低了声音问：“这姑娘也是人工智能？”

    滚蛋丢他一个白眼：“快醒醒吧，昨天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抛弃你了，今天碰见个长得好看的就忘了？擦亮你的眼睛收收你的色心吧，你们人类真会自欺欺人。”

    林彻皱了皱眉：“你怎么好像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AI都不对付？”

    “哪有不对付？”滚蛋轻蔑地嗤笑一声，“我只是看不惯这些低端产品竟然用高仿真外形来骗人。”

    “你说谁是低端产品？找死呢你？！”滚蛋话没说完，冷不丁被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揪住，拎到了半空，一双栩栩如生的晶状体对着她闪着寒光，一抹冷酷的笑意出现在嫣红的嘴角。

    林彻吓了一跳，他都不知道这个高仿真“充气娃娃”是怎样在片刻之间跨越半人高的汉白玉围栏，悄没声走到两人之间的。只见滚蛋在那一双嫩得仿佛能捏出水来的漂亮手掌之间不断挣扎，伸出的机械手臂被拧成了麻花，却还要挣扎着去糊AI少女那张精致的瓜子脸。

    “你放肆！”滚蛋激烈地抗议，“我才是米维大厦的总管，我有最高权限！你别忙，我先刷个脸……”说着不断拿方才撞开了大门的一张大脸往少女眼前来回晃动。

    “刷刷你的智商下限吧，没准有用。”AI少女满不在乎地抓住滚蛋的手臂把她扔了出去，捧着脸对着林彻猛作星星眼，“我已经在这里等了您五天了，我一看就知道，米维大厦的门是为您而开的，而我，也是为您而生的，请把您的植入腕式信息机给我看看。”

    高仿真AI少女不由分说地抓起林彻的手臂，指尖竟然散发着微微的温度，她离林彻太近，近到轻柔的呼吸都入耳可闻。美色当前，林彻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职业扔铅球运动员吗？！”滚蛋猝不及防被AI少女扔了出去，咕噜噜滚得有点远，只得一边往回滚动一边跳脚，像个失去平衡的蜘蛛宝宝。

    林彻微微迟疑，长袖衬衫的袖扣已经被AI少女麻利地解开，袖子被她轻轻褪到手腕处，露出了手上文的金属信息机。

    AI少女伸出涂着淡粉色荧光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接触文身，林彻只觉得有一股微小的电流在手腕上通过，还来不及询问，少女已经扣好袖扣放开他的手臂，眯眼笑着看他：“主人，我刚刚在您的信息机上植入了我的驱遣程序，以后我就是您的家用AI啦！”

    “不要啊……”滚蛋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在林彻脚边又跳又叫，“林彻，不要理她！快把她删掉，快把她删掉！”

    “怎么了？”林彻莫名其妙地看着在一旁跳脚的滚蛋，“你跟她有仇吗？”

    “没有仇，”AI少女的笑容清甜通透，“只不过，两个强人工智能出现冲突时，有评级从主原则；两个人工智能级别的认定和从仆关系的认定，首序原则是看他们的拥有者的级别，如果拥有者级别相同或者是同属一个拥有者，那么他们等级相同。在一方或双方拥有者不在场的情况下，才会判定权限等级。”

    “什么意思？”林彻一头雾水。

    “她不是想跟着你，而是想抹掉我有最高权限这个事实！”滚蛋气得团团乱转，“如果她不认你做主人，就得听我指挥了！你快把这个狐狸精删掉！”

    “哦？不想负责？”少女脸一冷，一把把林彻推开一米远，用力将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不喜欢你就删了我呗，不用担心我会来报复你，嘿嘿嘿……”

    “我也没说不负责……”林彻为难地挠了挠头，明明是这个奇怪的AI是自己自说自话地跑来植入了驱遣程序，现在却搞得像是他对这个“充气娃娃”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似的。

    “你得意什么！等林彻删了你，我马上就让你跳进城西的化粪池，不长出蘑菇不许冒头！”滚蛋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嚣着，“林彻，删了她！我有最高权限，可以把她的记忆清零！”

    AI少女没有理会滚蛋，双脚分立，歪着脑袋看着林彻。

    林彻在这样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就凭这双眼睛，他也不得不对AI少女的设计者心服口服，那眼睛美得仿佛一汪沉静的湖水，美得干净清透赏心悦目，却又美得丝毫看不出斧凿痕迹，那不算太长的睫毛、略浅的瞳仁、带着淡淡灰色的眼白，还有眼角疲倦的黑影，这一切的缺陷，都构成了近乎完美的真实。

    林彻在对付AI方面实在欠缺经验，尤其还是这种拥有女性外形的人形AI，与她对视数秒，自觉没办法剥夺这双眼睛的主人的记忆，轻描淡写地让她清零重启。他败下阵来，拉着一脸不服气的滚蛋低声好言相劝：“动不动就拉黑名单删通讯录什么的，太不礼貌了，咱们走咱们的，不理她不就好了吗？”

    滚蛋哼了一声，拖着林彻的手就往里走。少女哈哈一笑：“这就对了嘛！”牢牢跟在了骂骂咧咧的滚蛋身后。

    米维大厦的安保系统外松内严，核心区的验证扫描层层防护，水泼不透。莫名其妙具有最高权限的滚蛋的一张大圆脸凑到哪里，哪里就会发出无比严肃认真却又仿佛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欢迎声，就连墙上的环保聚光板都微微颤动，确保滚蛋处在整个大厅光线最柔和明亮的区域的正中央，整个大厅回荡着象征权力的认证声。

    “最高权限——高权限——权限——限——”

    林彻烦不胜烦地看着滚蛋一脸膨胀到要爆炸的表情，忍不住嘟囔了句：“这傻球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走运的那个人是你才对吧。”滚蛋闻言回过头来，翻了个动感十足的白眼，“要是有个人能送我个能统领大半个世界的机器人，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说得没错，可惜这惊喜来得有点儿晚，都快成末世惊吓了。

    林彻紧紧跟在滚蛋身后，暗自腹诽却不敢大声说出口，生怕一不留神惹到这个刁钻的三无机器人，被它狂性大发丢出去接受米维安保系统的洗礼。

    米维集团的内室空旷，无人的大厅里交错编织着危险的安保红外线，就好像老电影里远古时代某个王族大墓的墓室，安静中暗藏杀机。林彻忍不住紧走几步跟上小机器人缓缓的步伐，紧张地捞起一条机械手臂挽着，仿佛捧着个护身法宝。

    “终于没人了，真清净！”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犹如惊弓之鸟的林彻吓出一身冷汗，回头，少女形状的AI兴冲冲地跟在一人一机背后，一边游山玩水般四处欣赏米维大厦森严的建筑内壁，一边用粗大的嗓门高谈阔论。

    和林彻挽成一团麻花的滚蛋回过头来，对着AI少女奇怪地一歪头：“你怎么还没走？”

    “你让我走我就走，你多大脸？”AI少女噎了滚蛋一句，平静地对着林彻深深一鞠躬，丰满的沟线几乎要从女仆装的低胸前襟滑到外面来，“兄弟，我的命是你的了呀。以后刀山火海，我陪你去闯，皱一皱眉头都不算好汉。”

    “哦，好像是这么回事耶。”林彻后知后觉，用力抽出和滚蛋长长的机械手臂拧成一团麻花的手，难堪地抓了抓头，“可是你一个大美女成天跟着我，我会很困扰的。”

    “困扰？”AI少女歪头，脸上是天衣无缝的困惑神情，“困挠什么？”

    “这个……我是一个正经的人……”无视旁边滚蛋夸张的大声咳嗽，林彻艰难地继续说下去，“众口铄金，我也怕别人说闲话啊。”

    “‘众口’和‘别人’是什么？”AI少女眨了眨无辜的眼睛，“据我刚才对你的通讯录和日常记录的扫描，这个世界上不是只剩你一个人类了吗？”

    “呃……”这问题提得一针见血，林彻噎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解释来，“总之，被一个异性跟着，做什么都不方便……”林彻烦躁想要跳脚，在宅成程序员之神的日子里，他从未想过和一个美艳少女相处起来竟然会这样不愉快。

    “异性？”AI少女幽黑的眸子闪烁了下，恍然大悟般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如果是担心我的社交人格的话，你大可不必顾虑。”

    说着她在纤细的腰肢上一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黑沉沉的手枪，拨弄了两下，随着清脆的咔哒声响起，她娴熟地将子弹推入枪膛。

    “对不起我错了！”林彻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吃了一惊，连连后退，“别开枪！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让你跟着还不行吗？吃饭洗澡上厕所我都没问题！”

    少女嫣然一笑，蓦然调转枪口，抵住自己光洁的眉心，砰地扣动了扳机！

    “别啊！”哪怕知道眼前的少女只是个人形机器，这一枪下去顶多损坏她一个零件，可林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捂住耳朵双眼紧闭，生怕下一秒迸射的脑浆会在飞溅到他脸上。

    出乎意料地，没有枪声刺耳，没有脑浆满地，清脆的一声“兵”过后，林彻试着睁开眼睛，只见一个扇形的浅蓝色光幕在少女头顶打开，一行行荧光字在其上滚动过去：

    人形互动试验机“小知”

    总试验次数：698

    状态：完成体

    视界范围：人类视界

    听力范围：人类听力

    编程语言：BIX 17.9

    个性化：M型社交人格

    ……

    林彻疑惑不解地看着AI少女：“你刚刚那不是饮弹自尽？”

    AI少女小知摇了摇手上手枪型的东西，解释道：“这是一把粒子发射枪。我们人形AI的身份验证都藏在合金颅骨里，合成硅胶皮肤和高分子合金颅骨让我们的身份芯片无法被扫描，我们身体的形状也让我们无法坐上AI验证机，因此只能靠粒子发射枪将高能粒子打到颅内的荧光身份验证片上，将身份信息外放出来。您现在看到的，就是我的基础信息。”

    “是这样啊……”林彻了然地松了口气，礼貌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小知头顶展开的信息，却突然被置顶的一条信息噎得呛了一下，“M型社交人格……”

    滚蛋斜眼看着林彻，语气中带着讥讽的冷笑：“能收个萝莉外表大叔心的AI做跟班，你此刻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人生赢家？”

    林彻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名叫小知的人形AI：半束起的飘逸长发，柳眉杏眼，樱唇贝齿，皮肤吹弹可破，粉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撩人的女仆装短裙下，一双浅高衬托得腿形柔美修长，峻峭的曲线如远山连绵。女仆装的领子高开低走，那跳出纽扣的束缚，深如马里亚纳海沟的诱人一线，没有D罩杯这样的大杀器，是无论如何也撑不出的。

    创造者是要恶趣味到什么地步，才能给这个人间尤物人形杀器赋予“M型社交人格”啊？！

    林彻抬头看小知，又低头看滚蛋，不禁扶额，深感造物不公，暴殄天物。

    “现在带着我不会有什么障碍了吧？”小知浅笑着看着林彻，原本看上去直率单纯的笑容如今被性别赋上了一层扭曲诡谲的意味。

    林彻一想到自己和他共处一室的情形，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他妈的更有障碍了好吗？！”

    有障碍归有障碍，真要林彻把这个人形萝莉汉子心的AI粗暴赶走，一来林彻怂人一个，不太客气的话他说不出口；二来面对这种“性别识别障碍”的人形AI，随随便便驱赶人家也有歧视之嫌。

    于是林彻只好任由这个高跟鞋怪蜀黍坠在后面当尾巴，由一动就满场“最高权限”的蛋总在前方刷脸开路，一路扫荡了米维大厦的核心区，几乎掏空了摆在核心区的寥寥几台超级计算机。

    这几台超级计算机都没有加密，林彻轻而易举地进入统领全世界AI的最高指示系统，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启动超级大坝，让江河逆流；也可以毫不费力地召集气象战机，瞬间呼风唤雨。然而，翻遍了角角落落的每一行代码，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滚蛋的制造者信息。关于“SM零号机”，整个米维集团的系统里，一个字也没有登记在案。

    换言之：滚蛋是个三无产品。

    即便她偷了米维公司大热门的家用AI外壳、加载了RA反馈学习黑科技、拥有狂拽酷炫独一无二的汉语编程系统，她却仍然是个不被正规AI世界认可的三无产品。她没有生产批次、没有保质维修三保服务、没有制造者刻印。除了制造区生产终端上读出的那一点点信息，这个拥有米维大厦最高权限的人工智能，对于整个米维系统来说，完完全全是个谜。

    林彻突然自以为有点了解她对所有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敌意了。

    “你到底是什么？”林彻转过头来，用熬得通红的眼睛盯着滚蛋。他在这个号称是AI博物馆的米维核心区里泡了一整天，却仍像个写不出毕业论文的学渣，浪费时间，一无所成。

    滚蛋冲他摊摊手，示意自己也爱莫能助。

    林彻徒劳地又一次打开超级计算机搜索功能，输入了快递详情页上的那串备注：

    safety disappear cased.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串编号不止在快递单上出现过，在滚蛋的出厂信息备注一栏中也出现过。他将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字母输入搜索框，第一百次点击“搜索”。

    仍是徒劳无功，什么都没有找到。

    “嘿，有兄弟能帮你的吗？”甜而不腻的少女嗓音在身边适时响起，林彻干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小知：“不，不必了，忙你的吧……”

    “你是在查这个球状机器的生产商吗？”小知看出了端倪，歪着头甜笑着，“不用找了，米维系统创立之后，一直致力于制造符合AI定律的产品，虽然私产人工智能屡禁不止，但一般也都在米维系统的可管理范围内。像这只球这样没有安全保障的人工智能，在米维系统里根本找不到。”说着，冲着一边待机打盹的滚蛋单纯无害地一笑。

    林彻看得打了个哆嗦，连忙表态：“就算滚蛋是三无产品，我也不会扔掉她的！”

    小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为什么？她又呆又笨，还脑残嘴贱。”

    “大概是因为……”林彻皱眉顿了顿，“她是我的生日礼物，还很可能是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哦，女朋友的礼物……”小知貌似了然地点点头。

    “不是女朋友……”林彻想要辩解，却深觉无力，眼前这个人形机并不在乎尹臻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当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在乎他与任何人的关系了。他可以说尹臻是他朋友、恋人、妻子；甚至亲人、下属、奴隶，没有人会反驳，也没有人会在意。

    “那是谁送的？”小知身上似乎装载了一个名叫“刨根问底”的插件一样，充满了好奇心。

    “我觉得……是我上司。”林彻犹豫半晌，还是选择了说实话。

    “我觉得……呸。”滚蛋不知什么时候从待机状态醒来，不合时宜地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

    “尹臻？”小知读取过林彻的通讯录，作为一个人形AI，他显然不知道“隐私”为何物，“就是那个通讯里有三百行备注，从生日到喜好甚至每天的衣着打扮都有详细标注的那个女上司？你暗恋的——”

    “你别！”林彻用力喝止了小知。不知为何，即便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在乎这一点了，他却仍不想公之于众，仅仅只是宣之于口，都让他感觉到被当众拒绝一般的难堪和尴尬。

    也许是喜欢的那个人太高太远，潜意识里一万个不配得到，才这么怕被说破吧？

    因为一旦说破了，就一定是终结，会被疏远，会被厌弃，会被扣上居心不良的帽子，而不是……被接纳……

    “如果你觉得滚蛋是尹臻送给你的，那你一定是误会了。”小知没有理会林彻突如其来的矫情，只是淡淡地一句话打破了林彻的幻想。

    “为什么？”林彻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小知解开自己衬衫的金属扣，将袖子挽高，露出了光洁的手腕上的文身，文身小而精致，是一只抽象的蝴蝶振臂起飞的样子。

    然而林彻只看了一眼就看出来，那并不是蝴蝶，而是两个艺术字组成的签名logo，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字。

    他没有送出去的精装书扉页上水印的签名，尹臻个人电脑里未完成的作品署名，在他心里珍藏着的尹臻的笔名，都是那两个字：

    木刀。

    “那个机器球不可能是尹臻送给你的，在她的制作期内，尹臻一直在忙于其他事情。”小知抬起五官精致的脸看着林彻，目光潋滟，一如尹臻第一次与他相遇时眼里微惊的波澜，“我才是尹臻最后的作品，是你喜欢的姑娘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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