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弃子-CHAPTER 15 游子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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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5

    游子之家

    林彻开着超跑轻车熟路地沿着主城区一路向南,最终停留在了中轴线附近的一片私人花园别墅前。打开车门,滚蛋和小知相继跳下车,两个没见过世面的AI对着这片构造精巧、装潢别致、环境优美、地段金贵的房子赞叹不已。

    “好大好漂亮!”小知两眼放光,双手捧着脸颊,“这里可是弘都三环的枢纽呢!这房子得值不少钱吧?”

    “不算装潢,市价是三亿五千万弘都币。”滚蛋用看无知少女的眼神撇了小知一眼,“这房子不是有钱就能住的,‘斯万府’一向是政界要人的住所,只有手握弘都政治经济大权的议会高官才有权入住。”

    “思凡府?”小知怔了一下,“这个名字还挺带仙气的。”

    “是斯万府,Swan,天鹅的意思。”滚蛋高傲地白了小知一眼,“土鳖进城。”

    “你也是联网现查的吧?”林彻用力揪了一把滚蛋偷偷从屁股后面伸出来的无线接口,鄙夷地揣了它一脚,“欺负小知是灌输型AI没有联网接口?反正现在人类没了,AI监察协会也没了,一会儿进到屋里我就找台交互机给她写一段RA反馈加成学习程序,然后给她联网,让她专门学点高级骂人话来喷你。”

    “你想得倒美呢。”滚蛋无所畏惧地看着林彻,满腔嘲讽,“你知道这座别墅的验证系统有多高级,安保系统有多恐怖吗?就以你的那点儿黑客技术,想进去谈何容易?”

    话刚说完,方才还低头沉思的林彻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简简单单地摁在了“思凡府”门前的一处感应器上,蓝灯亮起。一个单调的女声打断了滚蛋的滔滔不绝:“检测到户主DNA,欢迎回家。”

    “咔”的一声轻响,滚蛋口中的铜墙铁壁,在林彻面前应声而开。

    林彻随手拉开大门,转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滚蛋耸了耸肩:“这下傻眼了没?”

    事实上,在斯万府的大门打开之前,林彻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还拥有这座别墅的户主权限。

    滚蛋和小知只在林彻的信息机里看到过被林彻模糊处理过的家庭信息:父母均是高官。然而,无论是联网的滚蛋还是不联网的小知都无法想象,生在这样一个高官家庭的孩子居然还在弘舟企业拿着八千多弘都币的微薄月薪,住在三十平方米的小公寓里,吃着最便宜最没口感的基础供应食品,每天的生活除了觊觎女上司就是腹诽男上司,棉布衬衫大裤衩,连穿着都一派泯然众人的淳朴乡土气息。

    “哇……知道你有背景,不知道你居然这么有背景……你是林诚的儿子?”滚蛋迅速在网上搜寻到了斯万府上最后一任拥有者的信息,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跳起来抱住林彻,“土豪你缺腿部挂件不?”

    “赶紧下来!”林彻烦躁地掰着她的机械手臂把她从腿上生拽了下来,“我能拿全世界的钞票换一秒钟清净不?我给你钱,然后你把自己绑在宇宙飞船上炸上外太空行不行?”

    “哦对,人类都消失了,再土豪也免不了饿死。”滚蛋讪讪地滚到一边,“你这个世界之王当得也忒寂寞了些。”

    “谁说不是呢?”林彻叹了口气,领着滚蛋和小知在前厅的花园迷宫里摸索着方向。

    为了防止政敌打击报复,斯万府的前厅花园由钢丝网围成的灌木搭成了一个立体迷宫的模样,院门口到别墅正门,短短五十米的直线距离,想要通过却必须走出整整三公里的迷宫长度——如果没有迷路的话。

    灌木围墙并不仅仅围成了一个平面迷宫,这个迷宫足有三层,立体,靠竹制的栈道和阶梯上下连接,不熟悉空间学的人只怕转一辈子也转不出来。潜入府上的刺客有这瞎耽误的功夫,不怕不被赶来的安保人员在死胡同里逮个正着了。

    林彻却带着两个没用的人工智能机器人轻车熟路,仿佛开了作弊器似的在花园迷宫里钻进钻出。

    他原本以为,五年的时间足以令他忘记在这里度过的一切光阴,洗刷掉自己的名字上天生镀上的一层金边,甚至可以抹杀掉自己的出身。却不想,他在网络中将一切数据都抹掉了,却无法抹掉深深镌刻在记忆里的这张三维迷宫路线图,这条走了二十年的回家路。

    父母没有将他驱逐出家门,入口处的DNA验证机依旧留有他的记录,这些都在向他无声地证明,他终于还是没有完全将这里割舍。

    “奇怪,为什么我在大网络上查不到林诚还有个儿子呢?”滚蛋跟着林彻走马观花,一边对着花园精致的景观和巧妙的构思赞叹不已,一边还不忘联网查着土豪一家子的小八卦。

    “自从我入学以来,父亲就通过政客保护计划在所有联网信息里模糊了我的身份,害怕有政敌在学校或者公众场所找到我,通过我要挟他。”林彻转过最后一道紫藤花叶围成的拱门,站在了双层小别墅的正门前,眼前豁然开朗,“而且,我五年前就和他们断绝关系搬了出去,政府网站上有关我的加密信息也早就被我黑掉,删得一干二净了。”

    斯万府内宅的大门紧闭,林彻犹豫着推了推门,掌纹验证的滴滴声响起,门应声而开。这座别墅的对外的安保系统很是严苛,可是内部却没有安装任何高科技设备,门窗既没有感应装置,也没有声控设备,保留了21世纪早期原始风格。家用电器也几乎摈弃了高级人工智能,家中也没有机器人管家。这一点,很是契合林诚的做事风格——他对一切抱有危机感,对高智能高科技设备更是如此。

    屋内空旷明亮,装潢朴素,没有玄关,入门就是一架巨大的欧式布艺沙发,棉麻的面料、古拙的花纹,对着来客敞开温柔粗犷的怀抱,与屋外精致而残酷的花园迷宫对比鲜明,一紧一松让人很容易就能对这间屋子敞开心胸,放松警惕。

    林彻还记得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推开大门时,沙发的一端坐着笑容可掬的父母和某个在网络新闻中见到过的政客,另一端坐着政客的孩子们,他们穿着精致的礼服,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呆滞地看着他。别墅里这么大的空间,他们却被迫像仓鼠一样挤在一排沙发上,整整齐齐束手束脚,对着镜头和刚刚闯进来不知所谓的他摆出一排乖巧而茫然的笑。

    “林彻,你回来了?”母亲用热情得夸张的声音招呼他,往旁边政客的胖夫人那里挪了一挪,硬生生挤出了一个三厘米的空位给他,“快过来坐!”

    “回来了,怎么啦?”二十岁的林彻状似乖巧地回着话,脚下却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身旁记者们如狼似虎的眼神,和他们手中的微型全息视频录制设备。母亲的笑容里有太多政治的味道,他一时间消化不了。

    母亲从身边胖夫人的怀里捞过一个目测只有十三四岁、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向他:“来,初次见面,要对萌萌客气一点哟。”

    林彻僵在了门口,在满屋的记者和镜头面前,他对着自己的母亲怔了一分钟,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愤怒,最后全都熄灭成了冷漠。

    母亲身边的胖夫人——应该也是个议会夫人吧——察觉到了林彻的异样和尴尬的氛围,在满场冷下来之前将自己弱不禁风的女儿向前推了一步:“萌萌,去问个好。”

    那个叫萌萌的女孩长了一张白净的圆脸,身量还未长成,却已经隐约有了修长的四肢和起伏的曲线,长发盘成矜持温婉的晚宴型,鬓角的碎发精致的弧度衬得她双目明亮,两颊殷红。

    “不愧是母子,”林彻冷冰冰地开口,不是对着女孩,却是对着母亲的方向,“随手挑挑都能挑到我最喜欢的一款。”

    “林彻!你规矩一点!”站在一边端着架子和政敌聊天的父亲回头低喝,低垂的眼神中是威胁和警告。

    “呵呵,萌萌,你看哥哥说喜欢你。”胖夫人不知好歹地将自己的女儿又向前推了推,女孩含羞带臊,半推半就地向着林彻踉跄了两步,恰到好处地停在安全距离的压线点上,局促不安地用细长的手指绊着衣角。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余萌萌。”女孩咬着下唇,既娇羞怯怯又落落大方,“早就听说过你,能交个朋友吗?”

    林彻用鼻子轻笑了一声,当着屋内所有达官贵人,政界精英,还有正在向全世界直播这场会面的镜头,抬起手指着这个瓷娃娃般的女孩的鼻子,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地说了一个字:

    “滚。”

    “哟哟哟!你快来看!”滚蛋在斯万府的大沙发上滚得如鱼得水,两只玻璃眼睛中射出两道交织的光,空中就出现了一个淡蓝色的光屏,重复播放着当年林彻在全世界面前羞辱一个漂亮小姑娘的全息画面,高清无码,栩栩如生,大特写近得连随着那个“滚”字喷出的唾沫星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天呐,大哥!这是你吗?”小知激动得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两眼放光地伸出手不停地滑动虚拟屏幕重复播放这一段,于是林彻的声音就“滚滚滚滚滚”地鬼畜了整段视频。

    “这有什么好看的?”林彻无语地看着中二病的自己被做成鬼畜视频,伸手去拨弄滚蛋想把视频关了,无奈这个奇葩的AI产品所有编程和可控开关都做在内部,不把它拆成碎片怕是无法阻止它继续传播黑历史了。林彻郁闷地将这个破球踹到一边,纳闷道:“这种政治不和谐的视频难道政府没给删了吗?居然还能找到?我当年删除和我相关的资料时也没发现。”

    “是删了呀!”滚蛋气死人不偿命,“可是我运用比你更加高超的技术又给恢复了嘛,不用谢我。”

    “我今天非得把你格式化了不可!”林彻挥舞着愤怒的拳头冲了上去,小知忙不迭抱起沙发上的滚蛋一溜烟躲开,“哥们儿等会儿!等会儿再格式化,我先把这段在我的芯片里备个份。”

    “有什么好看的……”林彻知道自己是拿这两个串通一气的机器人没辙了,没好气地在沙发上躺了下来,“看可以,不许乱传啊,这是侵犯我肖像权。”

    “我倒是想传,传给谁啊?”滚蛋完美延续一贯的插刀风格。

    “哥,你别生气啊,很帅嘛!怎么就黑历史了?”小知歪着头在一片“滚滚滚滚滚”中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霸道总裁一个字击退做作白莲花什么的,连当年最流行的网络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啊,快说这个故事有女主角吗?你是为了谁?”

    “什么女主角啊,那时候我还中二病呢,觉得和拯救世界比起来,女孩儿什么的,可麻烦死了……”林彻无力地挠头,“而且那小姑娘才十四岁,我第一次见她,就给了她一个大难堪,其实挺过分的。”

    “那你为什么要说?”滚蛋不以为然地在小知手里摇头晃脑,“不怕给人家造成心理阴影?”

    “怕啊……”林彻苦笑了一下,“但如果我不那么说,很可能她还没成年我就要娶她当老婆,现在怕是孩子都有了。”

    “我就说长成这样一定是个不怀好意的小妖精嘛……”小知兴许是跟滚蛋相处得久了,语言风格也愈发犀利了起来,“那眼神那姿势就是想勾走大哥你,准没错。”

    “我倒觉得余萌萌可能真的只是碍于她母亲的面子过来给我打个招呼的。”林彻回过头,怔怔地看着视频中的豆蔻少女,她脸上玫瑰色的羞怯还未褪去,就被猝然到来的羞辱泼了满身。

    “还是个纯情的妹子呢……真怀念啊……我都有点后悔了……”林彻看着屏幕上少女的脸,唏嘘不已,“她母亲真的很厉害。我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十六岁,嫁人了,皮肤更白净了身材也更丰满了,穿着高定晚礼服一身贵气地站在一个衣冠楚楚的老头子身边。”

    “哼!”滚蛋不屑,“说不定是故意做给你看的呢,在你一个一穷二白的程序员面前风光,为的就是报你当年一滚之仇。”

    “应该不是为了做给我看的吧……”林彻望着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滚蛋,苦笑挠头,“怎么可能那么无聊?”

    “你不懂,女人嘛,心眼儿小着呢!”小知翻了个白眼,一副了然于心的语气,“你羞辱过她,她盛装出现在你面前,不是为了羞辱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对!她这么做,就是给你看的!”滚蛋和小知站在一起,对着林彻严肃坚定地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啊!”这两个人工智能莫名其妙地用力贬损一个不认识的人类小女孩,使得林彻不由苦笑,却莫名有一种被人力挺的奇怪安慰,“我是在某个公开活动的官方视频里看见她的,她根本不知道我会看到那个视频,可能也根本不可能在乎这些。”

    “哦……”滚蛋语塞,小知还不死心,强行要帮林彻扳回一轮,“那又怎么样,嫁给一个老头子,后半生怎么幸福啊?这肯定不是你们人类说的爱情,这是政治婚姻!”

    “谁说她嫁给老头子了?”林彻莫名其妙,“走在她身边的是她公公,她老公只比她大三岁,英俊潇洒有才气,还是商界精英。”

    “哦……这样哦……”小知语塞,和滚蛋面面相觑,一副程序飞快运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你们干吗都替我抱不平呢?”林彻有点欣慰又有点悲凉,“其实我是希望她过得好的啊。”

    “你们人类不都希望前任早点去世吗?”小知不解地歪头。

    “她也不算我的前任啦,她只是……我抵抗父母命令的工具而已……”林彻难堪地扶额,“如果她在那之后真的作为政客工具嫁给了一个老头,一个变态,或者随便一个什么她不喜欢的人……我都会觉得是我的错……”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强行背这口锅?”滚蛋不以为然,“你这也圣母过头了,会让我怀疑你的M型社交人格设定会不会是有偏差。”

    “因为,我也是政客的工具啊……”林彻环视着自己曾经的家,看着客厅沙发后微启的房间门,涩声开口,“我跟她,原本是应该同病相怜的……”

    五年前,林彻就是在这个房间门口听到那句“再生一个不就完了吗”。

    就是父亲的那句话,让生在政客家庭、从小养尊处优、一直活在父亲高压政策下懦弱没主见的他,在遇见余萌萌的刹那毫无预兆地爆发,冷冰冰地吐出了一个“滚”字。

    这个滚字不是说给余萌萌听的,而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他怂不下去了,即便死,他也要死在外面,翅膀折断死在风中固然悲惨,但总比翅膀退化老死笼中有点骨气。

    十八岁从学校毕业,父亲没有和他商量就修改了他的从业计划书,硬将他拉到政界继承人的位置上,他没有反抗;

    混迹政界一年毫无建树,父亲为打压异己硬将他塞入敌对阵营,让他在所有人的仇视中又艰难度过了两年,他也没有反抗;

    直到见到余萌萌的头一天晚上,母亲罕见地亲手给他修剪头发,挑选新衣服,他也只是掩盖住心里的惊喜,顺从地应答。

    然而最终,那晚,他却无意中在父母的房间门口,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林彻生性懦弱,余家太强势,我怕送他过去也压不住阵。”母亲忧心忡忡。

    “哼,就他?”父亲冷哼了一声,“凭他那个软性子,我从来没指望他能在余家立稳脚跟,送他过去就像是送了个人质,让余家安心和我们合作而已。”

    “原来是这样……”母亲似乎恍然大悟,“那万一有一天我们和余家闹翻了呢?”

    “基因筛选技术比当年成熟太多了,你再生一个不就完了吗?”父亲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母亲平淡地应了一声,后续的话林彻并没有听进去,他呆滞地坐在门后,脑袋里回响着那句话,前因后果联结成串,恍然大悟之后全是凄然。

    “再生一个不就完了吗?”

    他是父母支持基因优化法的政治举动背后,通过基因筛选出来的所谓“优质”“高商”的婴儿;《人类繁衍法》中强制生育条例通过的那年,他出生;《私制饮食控制条例》通过的那年,他食物中毒险些丢了小命;而今年父亲在《婚姻法》修改提案中提出:因人口数量锐减,满十四岁的未成年人可以在监护人的指配下结婚生子,没有子嗣之前不得擅自离婚。

    于是,他就要和一个不认识的甚至还没有成年的小女孩结婚了,要被放逐去一个陌生的家庭,如果他没有得到接纳,没有完成使命,那么父母会再生一个孩子。

    二十岁的林彻坐在寒风呼啸的卧室里,听着门外父母的絮语,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基因筛选技术已经成熟太多了。”

    “你要去从政,我们已经给你铺好了路。”

    “行了,乖,过来把牛奶喝了吧。”

    弘都凛冬将至,窗外寒风呼啸,林彻的卧室朝北,冷风从窗棱里硬钻进来,冻结了他眼眶里盈满的眼泪。

    他第一次觉得,这样坐在家里冷冰冰的地板上,还不如死在外面的凄风冷雨里。

    于是,第二天,他面对那个洋娃娃一样乖巧懦弱的余萌萌,面对饱含期待目光的母亲和胜券在握的父亲,说出了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一个字。

    他说滚。

    随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父母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离开了家,将信息机账户里剩下的三百块在娱乐酒店前台刷空,然后在包房里巨大音浪的掩护下哭得声嘶力竭,喝得酩酊大醉。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睡在这间早已超过时间的包房里,长发齐腰的少女坐在包房中,穿着露低胸装,清瘦得仿佛一张纸,看着大屏幕冷淡地磕着瓜子。

    是沈珂,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年,她似乎一点没变,又似乎变了不少。

    她仍然带着难以接近的孤高清冷,她比林彻小了五六岁,此时看来眉间发梢却带了不少沧桑的风尘之色。

    “我把这间包房的计时系统修改了。”沈珂兴许是听见他醒来的动静,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冷漠地开口,“谢谢你上学的时候对我在这里打工的事情只字不提,你可以在这里住到你打算回家为止——如果你还打算回家的话。”

    林彻揉着剧痛的头起身,神情恍惚地看着沈珂,怎么都想不起她是谁,只感觉眼前这位长腿美女貌似胸部平坦发育不良的样子,于是对着她摇摇手:“不不,不需要服务,我喜欢胸大的。”

    沈珂平静地“哦”了一声,对于林彻把她看成陪唱小姐似乎并没有什么意见,她扯了扯黑色吊带连身裙,站起来打开门。她在门口回头,似乎是不放心,又似乎是无所谓地嘱咐了几句:“你可以一直在这里待着,房间里就有洗手间,不过吃的东西只有果盘和瓜子。”

    看着林彻一副没清醒的样子,她没辙地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没有料的胸,不自然地提了提裙子。

    “那下次我换带钢托的礼服裙子过来。”她莫名其妙地留下这一句,然后关上门,把林彻一个人留在了幽暗的包房里。

    房间里蓦然清净下来,只剩电视墙上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在嘈杂音乐的背景下回荡:

    “新《婚姻法》未成年人监护结婚新条例,因支持人数不过半而未能通过,主张这一条例的林诚议员表示:人类生育比例已经超过临界点,新政再不推行就将直接面临灭绝危机,他强调:‘没有文明的存在,就不存在文明。’……”

    那之后,林彻在娱乐酒店包房里窝了一周,最终忍受不了各种洗脑神曲走出包房,用当时还不甚高超却已够用的黑客技术删掉了网上所有有关自己身份的信息,彻底脱离了枷锁,也扔掉了保护伞。

    之后就是打零工,赚闲钱,用各种身份应聘各种难缠的工作。他刻意不去关注父母的信息,父母也从未寻找过他,大概对他已经彻底失望,打算“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吧。

    林彻苦笑片刻,绕过前厅的大沙发,走向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却怔住了。

    房间内打扫得整整齐齐,暖色格子的床笠、流线型的书桌、随意散放各处的收藏版精装纸质书、窗台前缺水蔫掉的薄荷盆栽……每一件家具,每一个物品都还在,依旧在五年前的位置,一切一切,都和他走之前没有两样。

    原本以为这间房子会换成满是棉纱软布的婴儿房,或者干脆是杂物间,然而并没有,他的全息照片还挂在墙面上——还是那个傻缺样子,喜欢的明星海报还贴在床头——虽然早已超龄退圈。

    “搜索结果显示,在你走后,你父母并没有再生孩子。”滚蛋跟着他滚进房间,看着表情凝固的他,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是生不出来了还是不想生。”

    “那大概是生不出来了吧。”林彻酸涩地说,随后扭头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父母的房前,用力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用力掀开自动控温的床垫,只见床铺正中竟有一个挖空的大洞,恒温床垫材料被抽得干干净净,一块块压缩干粮如同砌墙的砖头般整整齐齐地码在洞中。看标识的颜色就知道,这些压缩干粮,从碳水化合物到维生素补充物再到储能的脂肪和每日必须的蛋白质食物,应有尽有,足够林彻吃到食物供应系统自检自修,产线恢复了。

    “哇!这里有这么多吃的!”滚蛋发出了惊讶的赞叹声。

    林彻掏出几块干粮扔在床铺上,把床铺原样盖好,一屁股坐了上去,拆开包装就开始吃。

    小知和滚蛋站在一边。滚蛋伸出机械手臂划拉了几下地上的包装纸:“你父亲不是第一个站出来强制推行食品配给超期销毁政策的吗?你们家怎么会还有旧包装的私制食物?”

    “对呀,他屯这么多容易过期的压缩粮食在家里做什么?”小知歪着脑袋看着半床的压缩食品,“它们的保质期最长的也只有两年呀。”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多疑,充满危机意识,对什么都怀疑。”林彻耸耸肩,“他其实对高科技高智能机器人都持有怀疑态度,你们看这间屋子里有别的智能机器人吗?他还总是害怕会爆发战争,在家里藏点粮食以备不时之需。”林彻嘲讽地笑了笑,塞了一块冷硬的压缩干粮在嘴里,又干又涩、味同嚼蜡,还有一股食品防腐剂的味道,但有得吃,总归还是好的。他也没想到,父亲的这种他一向看不上的“忧患意识”,会在他孤立无援时,以这种方式帮了他一把。

    林彻倒在床上。埋干粮的地方看上去蓬松舒适,实则有如薄纸一层。为了底下干粮的通风透气,上面盖的一层特质鸭绒毯子几乎是形同虚设。压缩干粮粗粝的棱角清晰可感,可食用标签上镂刻的字迹几乎可以通过皮肤的触感盲读出来。

    这么多年来,父母每一夜都是在这一堆冷硬硌人的粮食上浅眠,如同守着荆棘织就的巢穴,枕着玄铁打造的长戈。

    “原来你也过得这么不容易。”林彻清晰地感受着一块凸起的干粮戳着自己的脊梁,却没有挪动分毫。他看着床头柜上循环播放的动态婚纱照,父亲抱着母亲,在飘落的花雨下笑得那么单纯,那神色能看出并非演戏,而是真真正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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