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国驿馆看到的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这杀伐果决,凌厉霸气的样子,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只是她小小年纪,以和风细雨态度行雷霆凌厉之事,这份深沉心思究竟是如何来的?
原本一路顺遂,可到了上临城,想回皇宫时曼罗却受到了阻挠。皇城之内重军把守,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随她而来的华丹诚斜倚着阁楼,放眼望着那被围的水泄不通的皇宫,冷笑一声,“女人,周素那家伙这是公然谋反啊!”
曼罗看着他慵懒的样子,没有说话,她早就知道周素会反,前世他联合云池谋反祸国,以至于曼国灭亡,她竟嫁给仇人,这次,她就是利用他的反心逼他谋反,她要用国法杀了他!
“她不谋反,我尚不放心,他反了,可就彻底输了!”
“哦?”华丹诚扭头看向她,“你已有对策?”
曼罗缓缓一笑,转身走进客栈的雅间里,“不是我已有对策,这件事原本就在我的计算当中。”
华丹诚的眼眸忽然变得深邃,他确实有些不认识这个女子了,记得当年初次遇到她,她脸上干净纯洁,仿佛尘丝不染的雪莲花。那时她以大夫之名奔去沧州救灾,路上却被自己的大师姐算计,险些丢掉性命,而如今呢?她这朵雪莲花忽然变得妖冶,别人的性命已成了她算计中的棋子……这皇宫果然是个大染缸,任何人进去了都逃不了这样的命运,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他一路看着她,能切身感受她的处境,在这样的环境中为了活命她不得不变,可她真的变了,变得会保护自己了,他看着却觉得陌生了。
“女人。”华丹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唤道,“曼罗,这是你喜欢的生活么?”
曼罗站定,却没有回身,“不是。”
“你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
你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曼罗在心里呢喃着这句话,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问过她,她答了,可如今终于明白,那不过是奢望,奢望中的奢望。
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曼罗脑海中想着祁渊白衣翩翩的样子,我多想在繁华尽处,寻一处静谧山谷,建一木质小屋,铺一青石小路,与你暮鼓晨钟,两人一家……不,我想为你生一个孩子,三口一家,和乐天涯,再也不理会这尘世纷争,再也不看这尔虞我诈的可笑情景。
那个风采清雅高华,气度从容淡泊的男子,在哪里呢?
“不知道。”
冷冰冰的三个字,竟然华丹诚心中一凉,她怎会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还是已经喜欢或者习惯了这种尔虞我诈,潜心算计的生活?他上前几步,双目紧盯着她的背影,“你可知道慧极必伤?你可知道一生设计者,一生受累,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曼罗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微凉的笑意,“华阁主,你若厌倦了这种生活,就回去吧。”
华丹诚面色一紧,他不是厌倦了这种生活,从他家破人亡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要走这条路,他唯有不断的算计别人,不断的壮大自己,才能为他父亲平反昭雪!可她不一样,她是女子,原本就该过和乐安稳的日子,可她为什么一定要走上这条路?为什么一定要去争权夺利?
“女人,我是不能说话了么?我每次想规劝你,你总是要赶我走?”华丹诚绕到他前面,冷冷看着她,“在这条路上你已经失去了你最心爱的人,你还想继续走么?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带你走,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你为何就不肯?那皇权帝位有什么好,让你如此眷恋?”
他冷,她比他更冷,她的眼睛仿佛结了冰一样直戳进华丹诚的心里,“我有手有脚,想去哪里我自己可以去,为何要让你带?我失去了最心爱的人又怎样?我愿意!那皇权帝位没有什么好,可我就是想得到,你不愿看,那就眼不见心不烦,你走!”
曼罗抬手指向客栈门口,脸上挂着阴冷的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
华丹诚脸色阴沉,不走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妥协的样子。
狄龙看了一眼发怒的曼罗,撇了撇嘴,“我还以为她不会生气呢!”
慧空毫无一个出家人形象的坐在栏杆上,看了一眼曼罗和华丹诚,又微微抬头看向天空,这皇城之中,没有良心,只讲输赢。曼罗此番应是要将自己推到一个无法返回的地步,这样她才会不遗余力的去争去斗,抑或她知道祁渊迟早会回来,为了不再给华丹诚无谓的希望,才会把话说的如此决绝。
都是不容易的人,活着时都忍受了太多。
祁渊,她心里一直背负着愧疚,即便身子不好她也在一直坚持着,坚持着打倒云池,给你一个太平盛世。此时,我希望你能快点出现,这样她的心里会好受许多,可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出现,我担心她看到你,那条紧绷的弦会忽然断掉……
华丹诚见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心中的怒火不由又蹿高了许多,“你说说你这个性子,如今怎么就这么倔?我说你那还不是为你好?若是换了旁人,老子才懒得管,不就是因为在乎你,才管你这许多么?你为你领兵打仗,差些死在战场上,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么?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给个好脸色?我华丹诚堂堂八尺高的男儿,你就不能……”
“不能!”曼罗冷声打断他的话,她上前一步,抬眼看着他,却缓了声音,“我本就是一个绝情的人,华丹诚,你若真是条有血性的汉子,今日就走吧,往后我过的好与不好,都不要过问,也不要打听,再与你无关。你是星罗阁的阁主,天下第二大江湖组织的头领,不该在一个女子手下受这等窝囊气,况且你还有大仇未报,还有冤屈未申,留在我身边做什么呢?”
华丹诚的心一阵揪疼,却别过头不再看她,“谁知道我为何一定要留在你身边呢?见不到你时,满心的思念你,就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当我来到你面前,看到你满头的白发时我恨不能杀光天下人来为你报仇,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想必你比我清楚,当我听说你是为了祁渊才白了头时,我嫉妒的想要抓狂,可我能怎么办?你让我痛彻心扉,让我思念成灰,让我无法自拔,让我不再是原来的我,却还狠心赶走我!”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曼罗,“我宁愿这世上不再有情,这样就不会再有伤害,我宁愿我从不曾爱过你,这样就不会心疼你,曼罗,你确实是一个绝情的人,你忍心伤害我,我却依旧喜你为疾,药石无医。你说我该怎么办?”
曼罗静静看着他,没想到他今日会忽然说出这番话。其他人似乎也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那个邪肆慵懒又张扬的男子,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这里,或期待或沉思的看向曼罗。
忽然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速度虽快,却也不至于来不及躲闪,曼罗在听到声音之后就要拉着华丹诚避开,可她那下意识的伸手让华丹诚心里一暖,在她的手触及他的那一刻,他抬头看到更多的箭矢蜂拥而来,避开这一支却未必避得开那成千上万支。
“主上!”
“帝姬!”
“华阁主!”
……
曼罗的忽然身子一滞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不知是惊讶还是惊恐的看着华丹诚,厉声道:“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不想离开你而已。”
华丹诚紧紧裹着曼罗,使她挣扎不得。面对即将而来的死亡,他忽然微微一笑,“女人,倘若我能爱你,却不能守着你,那就让我为你去死,这凡尘恩怨我从十五年前就厌倦了……”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曼罗清晰的感觉到利箭穿透他身体刹那的震动,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揪着,揪着,就要破了……
“华丹诚,你若敢死,我曼罗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华丹诚依旧抱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是她受伤时的打横抱起,早知道这样就能抱着她,上次他就不跑了,像祁渊一样死在她手里,才是最幸福的事情。“我其实很自私,我当初不顾一切的策划刺杀璟皇八次,我从没想过璟皇死了璟国会怎样,我只是想报仇,迫切的想杀了他。如今也是一样,我爱你爱到骨子里,倘若没有祁渊,时日久了我定能成为守护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可是他没死,他回来了,你的心里就不会再有我的位置,你这么狠心想赶我走,就是想断了我的念想,我知道,也理解,可是我接受不了。”
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血,曼罗看着那刺眼的颜色忽然颤抖了一下,她抬手去擦他嘴角的血丝,这与当时祁渊被她刺中的场景太像了,可祁渊有古怪先生和茶山太婆联手救治,谁来救华丹诚呢?
这是华丹诚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心慌的样子,他看着她脸上的担忧,心里忽然很暖。女人,倘若我真的死了,看到你为我担心,看到你为我难过,我很幸福,虽然这建立在你的痛苦上……
曼罗看着他的样子,想也不想的就调动内力将他送到一处房间里,用箱子柜子所有能抵挡箭矢的东西把他围在中间,“华丹诚,今日你若因我而死,我便屠了全城,日后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永不为人,只为魔!”
她随手拔了华丹诚背后的箭,三箭在背脊上,一箭正插在心窝,插在心窝的那支箭她拔的没有半点迟疑,眼中尽是煞气,点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后便走了出去。
慧空与清宁、离尘等人已迅速调来人手抵御这场突然袭击。
曼罗再出来时,浑身杀气腾腾,她指尖跳跃着一朵血色曼陀罗,妖冶的绽放,似有些迫不及待。
彼岸杀!
慧空看见大急,“曼罗你快收手!”
彼岸花出,落血无声。
曼罗红衣烈烈,不过眨眼功夫便迎着箭矢掠向了远方。慧空等人已预见了即将到来的杀戮,不管这场刺杀的目的为何,此番是都已达到了。
倘若曼罗不反抗,便是被乱箭射死;倘若曼罗反抗,整个王都的百姓就都看到了她大肆屠杀的模样。没有人愿意让一个随时可能屠杀众人的人来成为他们的主宰的,曼罗,你如此聪慧,怎就没看出这是一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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