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倔，和她一样的倔脾气。
韩筱依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往里看了几眼，见听风端着一盏茶往床榻走去，心里知晓曼罗已经醒来，醒来便好。
她扭身看了一眼东方的朝阳，那新生的希望让她心里微暖，可是一夜神经紧张，这会儿忽然放松下来，整个人顿觉疲惫。她拖着沉重的身子离开，背对着自己的女儿，走向更远的地方。
回到她所住的客栈，正好碰到匆匆赶来的楚青衣，她淡淡一笑，人却像地面倒去。楚青衣急忙上前扶住她，与墨竹一起将她搀扶进去。墨竹见到主子这副模样回来，心中不由钝痛，伺候主子睡下后就不由抹起了眼泪。
楚青衣在一旁看了也不免惊诧，墨竹是跟在师父跟前的老人，素来打理师父的起居和部署师父的命令，她虽是师父的婢子，可却与师父一样的倔脾气，人刚硬的几乎不流眼泪。
“阿嬷这是怎么了？”
“我跟在主子身边十八年，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模样，此次为了小小姐，她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楚青衣也听说了曼罗的事情，可初时师父让他当凤翔山的少主，打理凤翔山的事情，他一人分身乏术，无法去看望七儿，甚至不能陪她走那最艰难的一程，此次他听说了曼罗命在旦夕已昏迷多日的事情，他想过来却被师父拒绝，前几日师父忽然乌鸦传书给他，让他来看看曼罗，他觉着曼罗的情况应是不好了，立刻马不停蹄的奔过来，却瞧见师父这副模样。
“那七儿……”楚青衣顿了顿，有些不敢问，可终究是想知道那个最终的答案，“她，怎样了？”
墨竹抹去眼泪，微微一笑，安抚他说：“少主你放心，主子临走前说小小姐此番若是熬不过去，她就直接进宫，若是熬过去了她就回来，眼下她回到这里而未回宫，应是说小小姐已经醒过来了。”
楚青衣听了这才放心，他侧头看了一眼已然睡着的韩筱依，对墨竹点点头，“劳烦阿嬷照顾师父，我去看看七儿。”
“少主去吧，早些回来，主子醒了该有话跟你说。”
楚青衣点头，扭身走了出去。
到了曼罗所住的客栈，发现客栈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他从正门进去即便说明是帝姬的师兄也未被放行，只得另辟蹊径避开所有守卫跳墙进去，可脚尚未落地就感觉数道劲风袭来，凭感觉判断个个都是高手。
如今，曼国皇室和几大江湖组织对七儿的保护竟然如此严密，楚青衣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微笑，想当初那个常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他如今想见她一面竟然这么难！
没有见过他的暗卫只当他是擅自闯入的人，招招都朝致命的地方攻击，楚青衣武功本也在高手榜，可这些暗卫看上去并不那么好对付，缠斗良久虽没有被擒住却也没有脱离他们。
听到动静的清宁和离尘奔出来，瞧见是楚青衣，却也没有立即叫停手，毕竟曼罗的噬心蛊是在凤翔山种下的，这次又经历了这样一场大难，他们心中对凤翔山颇有微词，自然也不大待见凤翔山的人。
柳如烟和冯怡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道这里的人还真是复杂，在地狱之城，要么就杀，要么就真诚相待，简简单单多好。
眼瞧着楚青衣在几个暗卫的围攻之下要败下阵来，祁渊才从屋里出来，轻飘飘的说了句“住手。”
他脸上依旧是朗月清风的样子，哪里看得出昨日他那冰冷彻骨、杀伐凌厉的样子。他抬头对着朝阳微微一笑，“三师兄来了。”
初生的阳光柔和的照在他脸上，与他身上温和儒雅的气质混为一体，让人看了说不出的舒服。他顶着这样一张无害的英俊脸庞，便是男子见了也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
楚青衣捋了捋衣袖，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原本真的以为那个惊才绝艳的祁渊死了，还上心难过了很久，可那难过之中不知为何竟夹杂了一种欢喜，似乎祁渊死了，七儿就会多看他几眼，可他忘记了七儿的身份，曼国的堂堂镇国帝姬怎会嫁给一个江湖中人，尤其是在曼皇子嗣凋零的情况下。
祁渊回来了，这不是他今日才知道的消息。可真的见到他，心里欢喜，却也失落。祁渊在七儿心中的地位，只怕经过这一次天下人都会看到，他自然也明白，祁渊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
事实上，应该还是欢喜多一些的吧，他只是羡慕祁渊祁渊。
“嗯。”楚青衣轻轻点头，微微一笑，“来了。七儿怎么样了？”
祁渊示意暗卫们退下，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三师兄，里面请。”
楚青衣收起剑，缓步踱到祁渊跟前，随祁渊一起进去。离尘示意婢子奉茶，便与清宁等人一起守在外面。清河站在屋顶看到外面的守军，脸上尽是嘲讽，“早些年若也能如此重视，小小姐应该不会遭受这些磨难。人总是在恐惧失去时才忽然意识到应该去珍惜的，可往往这时已然晚了。”
清苒抬头看他，眸子忽然模糊起来，她每每想起主上的话，心里都忍不住针扎一样的疼，他说：“你生，我生；你死，我死。”简单的八个字，蕴含了多少感情，恐怕没有能知道。他那样的人，肯对一个女子说出的这样的话，应是已经爱到了骨子里了吧。
清河早就劝过她，不要对主上动不该动的心思，可她总是控制不住。就像主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想与曼罗同生共死一样，她也克制不了她对主上的感情。
即便曼罗受尽了磨难，可她仍然羡慕她，若是她能得主上如此心意，便是让她日日受那痛彻心扉的折磨她也愿意。
清苒扭头看了一眼寝室的方向，曼罗，你为何还要醒过来呢？若是你不再醒来……清苒的心里忽然一阵悸动，她的双手紧张的绞在一起，扭头走了。
曼罗躺在床上，脸色因为失血过多依旧苍白着，她见楚青衣随祁渊一道进来，脸上挂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三师兄来了。”
客气而又疏离。楚青衣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但见曼罗白发苍苍，脸色苍白的样子，所有的话语到嘴边只剩下一抹温和的笑意，“嗯，我来看看你。”
同样的客气，夹带着刻意的疏离。如今这情势，他能做到的就是不再给她增加心里负担。让她能安心养身体。
落座之后，听风接过婢子的茶端到楚青衣跟前，温婉一笑，“三公子请用茶。”
楚青衣淡笑着点点头，却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了祁渊嘴边常挂着的淡笑，原来是那么难的一件事情。所有苦楚都要压在心底，把微笑展示给别人，原来需要这么大的勇气和毅力。祁渊刚开始，嘴角的那抹笑意应该也带着苦涩的意味，只是后来成为了习惯。
“山里都还好么？”曼罗不能过度用力，声音有些微弱。
祁渊坐在床边不说话，眼神温柔的看着曼罗，似乎楚青衣并不在跟前，似乎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的世界，眼睛里只有彼此。
楚青衣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可听着曼罗不痛不痒的问话，心里是更多的苦楚，原来他们已经疏离到只能说这些无关紧要，无关痛痒的话题了么？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敛去所有的情绪，才和声道：“一切都好。”
就这样坐着，又说了会子话，楚青衣终于有些忍受不了的起身告辞。他走之后，曼罗也长呼了一口气，原来他们之间已不知何时变得如此陌生了，陌生到只剩下寒暄。
祁渊送他出去，一路走到门口，楚青衣却问他能否跟他出去走走。祁渊没有拒绝，只说要回去跟七儿说一声。等祁渊进去，楚青衣静静注视着这个红衣猎猎的男子，他穿白衣时，高洁圣雅的仿佛不属于人间，他着红衣时，张扬绝美的似乎天外来的谪仙，一个人绝美到让所有其他都自惭形秽，这样的人也该走到天下人面前，更何况他还武功奇高，智计无双。
原来，他们才是这天地间的绝配，只有她能配上他，也只有他才配得上她！
七儿，你我终将远去，再不复那少年时期言笑晏晏的时光！
未几，祁渊出来，嘴角微勾，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楚青衣率先走在前头，二人一个青衣俊朗，一个红衣张扬，所经之处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可二人浑然不觉，只一前一后错开半步的走着。
行到一处刚开门的酒肆，楚青衣提议进去坐坐，祁渊没有拒绝。他知道，这个时候楚青衣有话跟他讲。
楚青衣要了两碗茶，店小二有些愣怔，还没见过来酒肆里喝茶的客人，且是两位衣着不俗，长相不凡的男子。可见到楚青衣放在桌上的银锭子就迅速进去端茶了，两碗茶，一人一碗。
祁渊垂眉看了一眼那碗茶，上面漂浮着几片茶叶，看上去没有半点口感可言。他没有动，他从来不喝外面的茶，不是嫌弃，只是不习惯。
楚青衣端起茶碗吹了吹，浅抿了一口，咽下的那一瞬间皱了皱眉头，这到底不是茶馆，泡来的茶竟是这么的随意，可眼下并不是品茶的时候。
“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楚青衣率先开口，说话时并没有看祁渊。
“一处山谷。”声音很淡，多了一丝慵懒，祁渊抬头看着楚青衣的眼睛，“三师兄想问什么，便问吧。”
“你没死，为什么不告诉她？你知道她的头发是怎么白的么？”楚青衣回想着那日的场景，眼眶顿时有了酸涩感，“痛恨，愧疚，绝望，一个女子怎能承受那许多？你到底爱不爱她？倘若爱，你怎么忍心看到她这般模样？”
“不忍心。”祁渊的声音有些发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可我没有办法。”
那把匕首洞穿了他的心脏，他原本是活不了的，是师父和婆婆合力救了他，可几乎失去生命气息他，已经进去了鬼门关，是被硬生生拉回来的，是以他才会沉睡了那么久。
是啊，他没有办法，倘若他有一丁点儿的办法，也不会让七儿承受如此之多。
“七儿她，是狼命，你也是。”楚青衣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低头的时候有眼泪掉进碗里，“两匹孤独的狼，应该相互帮扶和爱护，七儿就交给你了。”
楚青衣抬头喝尽碗里的茶，起身走了。他与曼罗，此生再也不可能！
祁渊坐在那里，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他看着楚青衣满是落寞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忽然长叹一声，起身也走了出去。
他们这些人，终究再也不回去了。
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日，只是来的有些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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