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迅速掀起了一场诛杀喋血卫的风潮。一时之间,喋血卫如过街的老鼠一般,整日东躲西藏,仍旧有许多喋血卫死在街头巷尾、厢房之内、坟冢旁。
凤翔山的事情终究没能瞒住曼罗,事实上凝梦阁在凤翔山的惨事发生不久便已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曼罗,只是她知晓却一直不曾说过。
然这件事情不晓得如何让曼皇知晓了,得福吓得脸色惨白的跑到东宫说曼皇忽然咯血不止,太医束手无策……
曼罗风一样的飘了出去,慧空与祁渊紧跟着她一同到了龙华宫,曼皇的情形已然不大好了。
一众太医跪在寝殿里哆哆嗦嗦不敢说话,周素抖着胆子回禀道:“启禀皇上,太上皇气血攻心,咯血……”
“退下。”曼罗凌厉的眸子扫过,周素顿觉浑身一凉,当下便与几位太医退了出去。
曼罗缓缓坐到龙榻上,她伸出手在搭在曼皇的手腕上,脉象已然很虚弱了。
“父皇。”曼罗从吓的呆愣愣的婢子手中拿过帕子,缓慢而又细致的帮曼皇擦去脸上的血,然他嘴里的血仍旧不止的往外流,曼罗的眼前一片血红,仿佛看见了前世自己死亡时的样子。
“父皇,我是罗儿。”
曼皇瞪大了眼睛抓住曼罗的手,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了,“罗儿,罗儿,你母妃是不是死了?”
母妃?曼罗的眼角猛地一跳,心也仿佛被锥子狠狠戳了一下,“她没死,在凤翔山活的好好的。”
“辰儿方才来看朕,说凤翔山大火,人都烧死了,你母妃跑出来了么?你派人去找她了么?”
曼辰。
祁渊与慧空对视了一眼,看来那个孩子仍旧没有放弃皇权,他仍在筹谋算计着什么,只是他那般小,又是如何知晓这个消息的?又怎会有这般心机的?
“请父皇宽心,儿臣已然派人去接师父了,过两日便能到皇宫了。”
曼皇手上的力气猛地一松,他看着曼罗,眼角的老泪缓缓流出,“你喊她师父,你仍旧没有原谅她。”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寝殿外远远便传来宁贵太妃的声音,曼罗的眉头轻轻一皱,侧头看了一眼慧空,慧空当下会意与祁渊一起走了出去,片刻后便宁贵太妃的声音便消失了。
寝殿外的人都被撤了出去,祁渊与慧空亲自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便是听风也被拦在了外面。
“父皇,我的生母真的是当年的蝶妃,如今的韩筱依么?”
曼皇的咯血总算是止住了,可仍旧要靠大口呼吸才不觉得闷气。他听到曼罗的话,当即愣了愣,心里低叹一声,原来她仍旧不相信,原来她仍旧没有原谅蝶妃。
“是真的。”
“可为何我从来都感觉不到母爱?体会不到母亲的温暖?”曼皇淡淡笑着,可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明明都是悲伤,“对父皇也是一样的,十岁之前我在独孤皇后身边,父皇因为厌倦独孤皇后便是连我也不待见了,四妹五妹比我小,却仗着晴妃得宠而处处欺凌于我,欺负着欺负着便欺负习惯了。”
“我是皇后的女儿,是父皇的嫡公主,身份地位皆比他们贵重,可活的却比他们卑微。便是晴妃、晴妃、刘贵嫔还有那些有点位分的嫔妾,都敢给皇后脸色瞧。晴妃最是喜欢看我们的难看,那些一心攀爬的贱妾就敢对堂堂皇后和嫡公主指手画脚。”
“母后那个时候不是没有依靠,独孤氏在朝中的分量亦是举足轻重,正因为您在外人面前给她皇后应有的体面,她便不忍心给您添麻烦,她作为国母所受的欺凌,悉数都吞咽在自己肚中。父皇,倘若您想让她绝望,便不要再给她希望,倘若对她好只是为了对她更残忍,那您为何不直接废后?”
曼皇又咳了几声,咳出了些许血丝,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眼神看着某一处仿佛陷入了回忆,“独孤氏不肯将苦楚告诉朕,不是不愿给朕添麻烦,而是因为她没脸面。”
曼罗定定的看着他,安静的等待着下文。似乎今日能了解到更多她先前不知晓的前尘往事。
“当年蝶妃专宠,身为皇后的独孤羽沫,嫉恨在心,她跟朕提过几次后宫嫔妃众多而皇子稀少,君恩要雨露均沾,当时朕看出了她的心思,又一心要与太后置气便没有理会,她便多番怂恿太后要好好管教蝶妃。后来更有了李代桃僵的招数,那个要太后逼死蝶妃的法子,可不就是她想出来的么?蝶妃有孕,她便与太后商议假孕,等蝶妃生下孩子便将蝶妃的孩子抱走,此时由太后出面处死蝶妃,而后便对外宣布说蝶妃难产,母子俱亡。”
曼皇大口喘着粗气,顿了片刻才又接着说道:“罗儿,你可知晓,当朕知晓这一切时,心里有多恨她!”
“所以独孤氏被污蔑谋反,您几乎没有做任何查探便宣布了满门抄斩?”
这件事情曼皇做的终究是有私心,他没有去看曼罗的眼睛,但也没有否认。当时独孤氏在朝中的势力太大,而他又早想剪除了,暗中做了多年准备,又更换了独孤勇手下的得力干将,慢慢将独孤勇的权力架空,他才敢与吴明州一起商议绝杀独孤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是啊,天子是这个国家的主宰,天子想要谁死,就总有办法让谁死。
曼罗微微一笑,“父皇,您可知晓我的心里有多恨你?有多恨我的母亲?”
“罗儿……”
“似乎你们总有理由解释你们对我的伤害。我被人欺负,被人羞辱,即便发生在您眼前,您也能当作没看见。便是您的这种默许的态度让他们变本加厉的欺负我与母后。”
曼罗站起身,缓缓走向桌案,又从桌案前折道走向窗子,“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您不喜欢我,您几乎没有跟我说过话,几乎没有过问我的任何成长。每次我看到您一脸漠然的从我跟前走过,我就会很难过。倘若成为您的女儿就要被欺负,倘若成为您的女儿就要被您漠视,我宁愿从不曾出生,宁愿从没有父母!”
曼皇的心猛地一疼,他确实愧对了这个孩子。
“十岁那年我患上天花,您匆匆赶来,当我躺在母后的床榻上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甚至很庆幸,倘若我生病能换来父皇的疼爱,我愿意永远病着。”曼罗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的脑海里都是前世的记忆,都是疼痛的画面,“您来了,只是匆匆一瞥,便吩咐跪在一旁的太医说,‘不用瞧了,即刻送出宫去’。太医们面面相觑,母后苦苦哀求,然我看到的就是您那匆匆一瞥和您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个背影可真决绝啊,就是那个瞬间我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绝望。”
“罗儿,朕不是要抛弃你,朕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你。”
“呵。”曼罗冷笑一声,抬手擦去脸上流淌的泪珠,“那不是抛弃,可与抛弃又有何区别?您说那是一场赌注,赌韩筱依一定会出现,赌她会救我的命。可既然是赌注,就会有输有赢,倘若韩筱依没有出现,或者出现的晚了,我是不是就必死无疑了?”
“不,我当时安排了郎中……”
“父皇,我曾经奢想的一切都没能实现,我原本想着若是能得到您的疼爱,我愿一直病痛,如今我一直病重却仍未得到您的疼爱,我原本想着若是我母亲该有多好,如今我有母亲了,母亲却不认我。”曼罗缓缓转身,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曼皇,“父皇,我做梦都希望活成一个平凡人,我不想当皇帝,也不想与这皇权霸图有任何的牵连,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那你回宫后,又争又斗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恨!”曼罗抹了一把脸,惨然一笑,“我将我渴望的生活给了别人,我将原本该别人承担的责任压到了自己身上,我将曾经欺凌我的人,一个一个踩在脚下,我就是想体会报复的快感,就是想报仇而已!”
“仇?”曼皇看着她,凉凉一笑,“你把你的家人都当作仇人么?自打你回宫,曼国便是灾难不断,我甚至失去了除你之外的所有孩子,你若是想报复,也该够了吧?”
曼罗猛地一怔,甚至是挂在眼眶的眼泪也忘记掉下,良久,她缓声问道:“难道父皇仍旧认为,他们的死,都是我一手所为?”
曼皇别过头,没有说话,可那样的态度已然是默认。
原来仍旧是这样。
原来她在父皇心中,仍旧是杀了宁王、四公主、五公主和鲁王的刽子手!原来父皇仍旧认定她回宫就是为了复仇夺皇位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曼罗一阵狂笑之后,忽然觉得很失落,原本以为她只要抓着这一丝亲情,她就不再是孤单的,原来她从未脱离过孤独。
这样近乎抓狂的曼罗,曼皇从未见过,他看到她大笑,也看到她眼里的泪,难道他所知晓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难道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罗儿,你别这副样子……”
“没错,我是杀了他们,我手刃兄弟姐妹就是为了将您逼上绝路,不得不传位给我。”曼罗缓步走向曼皇,狠声道:“他们曾那般欺凌于我,我回到皇宫仍旧被他们欺凌,我为什么要忍?我要杀了他们,我原本并没有想杀他们,可是他们逼我的,当我在天牢差些死在吴明州的铁笼里时我就下定了决心要将吴氏连根拔除,这自然包括您的女儿和儿子!只是五公主的死是个意外,谁让她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还在宫里到处乱跑的……”
“啪”地一声脆响,曼皇用力坐起来打了曼罗一个耳光,事实上因为力道和距离的原因,那一巴掌并没有多疼,可曼罗却觉得心口火辣辣的疼,仿佛那一巴掌并不是打在她脸上,而是打在她心上。
“你放肆!”曼皇怒喝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曼罗看着他的口中渐渐冒红,便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曼皇捂着心口剧烈咳嗽,那样子仿佛要将脏腑都咳出口外一般。
“朕,朕从未看透过你……”曼皇喘着粗气,眼睛无力地眨了眨,“朕不知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但朕见不得你作践自己……”曼皇无力地躺下,眼睛直直地看着帷幔,“你这样子,与你母妃太像,她也曾说气话,气的朕想杀了她……凤翔山烧了,你母妃死了,朕也该走了。”
“所以,你们要再一次抛弃我么?”
“宁氏留不得了,但你要善待辰儿……”曼皇侧头看向曼罗,“纵然他与你不是,不是亲姐弟,可他好歹叫了朕十年的父皇……他乖巧,懂事,若非有人教唆,不会变坏,你答应朕,可好?”
曼罗看着他,不说话。他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能想着善待,便是要死了还想着给曼辰一个保障,为何就不愿为她着想?
“朕拿死去的五个孩子,求你,可好?”
在他心中,仍旧认为是她导致了其他皇子公主的死,所以他用死去的人来求她?
“将你母妃的尸骨找到,将她与朕葬在一起,可好?”
曼罗定定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极淡,她扯了扯嘴角,淡笑,“这件事,你该拿什么理由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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