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从她十六岁回宫,到今年她二十一岁,四年多的时间他身为一代帝王却从未看透过她,甚至从来没有看懂过她的想法,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怎会有这般深沉的心思?
“你觉得朕手上还有什么筹码能够让你同意?”
“没有任何筹码。”曼罗冷然一笑,“我是不会让韩筱依死后入葬皇陵的。”
“那你就将朕葬在皇陵外,这样总可以了吧?”曼皇的眼中甚至充满了哀求,他这一生最爱的人就是韩筱依,他们活着已然错过了二十多年,死后为何不能同穴?
一个帝王,死后为了一个女子竟可以不入葬皇陵!
他是真的爱她,可是韩筱依的心里可曾有过他?韩筱依盘踞凤翔山二十年,为的是霍乱天下,杀了三国的帝王,她的心里已然只有恨了,哪里还有爱可言……
曼罗怔了怔,如今她难道不是这样么?支撑她活下去的不是祁渊对她的爱,也不是她对祁渊的爱,而是她对云池的恨、对韩筱依的怨!
等她的生命真的到了最后关头,她是否也会变得麻木不仁,就像韩筱依一样,行为做事开始走向极端。她的红衣白发,对世人而言已然是不同寻常的存在,难道将来她就要做一个世人眼中的妖女么?
战争、杀伐、屠戮、死亡、灾难……
她的所作所为,将会带来这些结果,她和韩筱依难道不是一样的么?
“父皇,一个女子,生前不愿意与你在一起,死后又何必勉强?你爱她一生,可她爱的人,始终不是你!让她能痛下决心削骨易容的人,也不是你!死了那颗爱她的心吧,别纠缠到下一世……”
怒气忽然都消失了,曼皇静静地看着曼罗,眼角缓缓滑落一颗浑浊的老泪,“纵然,她不爱我;纵然,她已不是她,可爱上了她我又有何办法?如今她死了,我也要死了,我想与她在一起,将这二十年的亏欠,补偿给她。”
“你可有想过她是否愿意?”
凤翔山大火,桃花岭那么多人去查却并没有找到任何韩筱依可能还活着的线索,她不相信那个冷冽的女子真的死了。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晓的,是她带着两世的记忆都不知晓的。这样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
她知道云池眼下一定正在酝酿着一件大事,一件试图一举夺取天下的大事。前世她陪在云池身边,亲眼见识过他的阴狠毒辣,只是那个时候她以为她是深爱着他的,便没有多想他的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毒辣!
前世祁渊会输,不是因为他真的会输,他连死亡之灵都能对付,又怎么会那般轻易的输呢,后来她才知晓,祁渊输给云池不过是因为她。
她想让祁渊输,她想让云池赢,祁渊就真的输了,云池就真的赢了,她被册封为皇后,整个天下唯一的皇后,她以为那就是爱,原来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用!
而现在又有许多尸体开始丢失,还有毒蛊师聚集,虽然凝梦阁派出去的探子眼下还未查到任何消息,可她总觉得这件事情与死亡之灵脱不了干系。
前世云池之所以所向披靡,就是因为他拥有一支打不死的军队——无头军!
无头军队,顾名思义,就是没有头的军队,他们原本就是被控制的死人,即便砍去了胳膊,砍去了腿,仍然能够站起来继续战斗,他们是一群打不倒的人,那是云池最引以为傲的资本,有了这支军队他就会觉得自己是天下无敌的。
可她不会再给他这种自信,倘若此番云池真的在动死亡之灵的心思,她定会拼尽全力来粉碎他的一切计划,她将这次对弈当做最后一次绝杀。
若生命还有时间,她将抛却一切归隐山林,过几天她最渴望的日子,若没有时间,从此生命消亡,便也无憾了。
“既然都死了,便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了。”
“你与她一样的自私。”曼罗冷冷笑着,却不打算再在这件事情上牵扯,终归她是不会做这件事的。“父皇,眼下我要与您说另外一件事,当初您答应册封我为皇太女时曾让我发过毒誓,终生不得出嫁,可眼下我想嫁人。”
“祁渊么?”曼皇瞪着她,“朕曾说过,倘若你想嫁人了,可以,朕原谅你,也不管那个誓言,但你要嫁的人不能是祁渊。”
“怕我将曼国作为嫁妆,送给他?”
“除非你退出皇位。”
“父皇,我要的从来都不是皇位。”
“那你拼尽全力上爬的理由是什么?”
为何他总是这样看她?为何他的问题最后还会绕到这个问题上来,她是他的女儿,他为何就不会往好的方向想她?
“我怀了祁渊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左右我已经将我要嫁的事情告诉你了,你是否准允都不再重要,朕是曼国的皇,往后朕的行事便不需要您点头了。”
曼皇脸色铁青的看着他,继而脸色一点点发白,“荡妇——”
曼罗转身欲走,在听到他这两个字时,身体猛地顿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曼皇,“你方才,说我什么?”
曼皇气的浑身颤抖,“咱们曼家,自打建国以来就没有哪个公主敢做出这等丑事来,女子未出阁而怀有身孕,这是天理不容的事情,你怎么敢,这般丢老祖宗的脸!天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是么?”曼罗冷笑一声,“倘若我能选择,我死都不会选择出生在皇家!”
她转身要走,原本她想抓住这最后一丝亲情,原本以为经过那一日的宫变,他终于开始像对待女儿一样对待她了,可那样的情形维持了几日?她日日叮嘱周翔一定要好生照看他,一定要按时给他服药,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难道这一切所谓的温馨,所谓的父慈女孝,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么?他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他牵念着韩筱依,放不下曼辰,却独独不肯安抚她一句,在他心中究竟有没有她这个女儿,不是一目了然了么!
“曼罗,你究竟想怎样?将曼国送上绝路么?你要嫁人可以,除了云国和璟国的皇,你要嫁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将曼国作为嫁妆,给他们!这是朕对你,最后的要求!”
曼罗走到寝殿门口,才淡声说了句,“你的要求太多了。”
曼皇看着那个血红的背影消失在寝殿外,当即泄了气一般的软软躺在龙榻上,然片刻之后,他又拼尽全力叫道:“得福,得福!”
得福一溜烟的跑进来,见曼皇脸色难看,当即骇了一跳,“皇上,皇上,您没事儿吧,奴才这就去宣太医!”
“回来。”曼皇急喘了几口气,方道:“得福,朕,朕这一生,待你不薄,临了了,朕想求你一件事……”
“皇上!”得福吓得“扑通”一下跪到地上,“皇上,您有话尽管吩咐,老奴必全力而为。”
“不,朕要你发誓,一定要做好。”
得福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曼皇要交代给他的定然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可方才新皇在这里,太上皇帝怎的没有吩咐?
曼皇看出了他的迟疑,也不着急,只沉声说道:“朕如今是太上皇帝,手中没有实权,你可是想巴结新皇,而忘了这些年咱们之间的主仆情义?”
得福伏地,“皇上,在老奴心中,您才是老奴的皇上,您有话便吩咐老奴,老奴万死不辞!”
“你替朕写道遗旨。”
得福惊诧,“皇上?”
“先前朕留了道加盖过玉玺的空白圣旨,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在朕榻下的格子里,你且拿出来。”
得福去找,果然在暗格里发现了一道圣旨,展开,上面只有玺印,没有字。他拿着圣旨走到案前,研磨,执笔,待一切就绪后这才看向曼皇,“皇上,老奴的字迹与您的不同啊。”
“无妨,朕眼下没有力气提笔了。”曼皇咳嗽几声,又大口喘了几口气,才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子嗣单薄,老年不幸,接连丧子,不得已而传位于三女曼罗,然若女帝曼罗有心出嫁璟国或云国皇帝,即废之,传位于襄王曼辰,钦此。”
“皇上……”
“写。”曼皇说罢,脸色涨红,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又吐出一大口鲜血,随即软软的躺着,眼睛吃力地睁着。
得福瞧见曼皇又吐了血吓得脸色惨白,扔下笔便扑到龙榻前,哀嚎一声,“皇上,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答应朕。”曼皇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得福的手,脸色涨的血红,“答……应……”
他的话尚未说完,紧抓着得福的手就忽然松了。
“皇上——”
随着他那一声哀嚎,周翔便迅速奔了进来,事实上在曼罗出去的那一刻便吩咐他进来瞧瞧,可方走到寝殿便听到得福的哀嚎。周翔奔到龙榻前,见曼皇情形,心里当即一突,急忙弯腰伸手去摸曼皇的脉象,已摸不到任何脉象了。
太上皇帝,驾崩了。
曼罗尚未走远,便听到小太监奔过来,“皇上,皇上,太上皇帝,驾崩了!”
曼罗顿住步子,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站着。太上皇帝驾崩了,作为一代帝王,作为一个伟大而又平凡的人,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他脱离了尘世这个苦海,不用再在这人世受苦了,也不用再觉得亏欠了谁,想补偿谁。
这曼国皇室,从此便只有我这一个正统血脉了,从此我便是真的孤寂的活在这世上了。
“皇上——”远远的便听见宁贵太妃的哭号声,“皇上,臣妾来看您了!”
这皇宫之内的人,皆是戏子,人前演戏,人后练习,每日都在想着如何比别人演的真,唱的妙。宁贵太妃的这一声哭喊,无非是在提醒众人她的身份,她如今是太上皇帝最为尊贵的女人了,可新皇登基,她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位。
“七儿。”祁渊站到她身边,轻唤一声,“七儿别怕,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曼罗迷茫的抬头,那双灵动的眸子似乎在问,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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