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这皇宫于曼罗、于他、于曼辰来说都已是牢笼。离开了也好,天地之大,或许他还能活得自在些,不比在这举目无亲的皇宫,还要遭受别人的算计,指不定哪一日会有人跳出来指出曼辰不是先帝的皇子,他与曼罗都在尽力保护这个孩子了,可谁能肯定当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已经死绝?
“当了皇帝,坐在九五之尊之位,接受百官朝拜的感觉怎样?”不知何时出现的祁渊,声音幽寒的问道。
曼彻转身,看到仍旧一袭白衣翩翩,却少了些风流倜傥的男子,先前看到的灰白头发,已恢复原样,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说起来,他与祁渊的交情并不深,他们见面的次数一把手就能数完。可祁渊似乎对曼宫里的一切都不陌生,因为曼罗,祁渊大多数时间都在这里,只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而已。可这个人早已是天下熟知的人,不仅是因为他独具风华的无双相貌、不是因为他一人战万军的智计无双、不是因为他独行天下的无人可挡、也不是因为他璟国皇帝的高高在上、更不是因为他兵法布阵的天下奇谈……他高华圣洁,亦正亦邪,他曾以陌颜之名退雄兵万骑,成就了陌颜天下伟奇的传说;他曾以五公子之名救死扶伤,奠定了宅心仁厚的英贤美名;他又以璟国皇胄的高贵大气,造就了英雄就该如此的众望所归……
可最让天下人记住的,不是桃花岭主陌颜、不是凤翔山五公子、不是璟国皇帝,而是他在一个情绪失控而杀伐凛冽的女子面前说出的那四个字“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天下男子如此,妇复何求?
“如坐针毡。”
“是么。”简单的两个字,不是反问,不是质疑,却也听不出具体的情绪。
曼彻有时也在想,大家都是皇子,为何他们却能沉稳至此?祁渊与曼罗,这么几年他竟是一个也未看透,还有那个云国的皇帝云池,据说也是个藏谋于心,不漏痕迹的人。
祁渊并不管曼彻是不是皇帝,论起来,他也是皇帝,可他当太子、当皇帝的这些日子几乎都住在曼宫了,他对曼宫甚至比对璟宫还熟。此时他走到殿中央,慵懒的斜倚着一根朱红大柱,“既是不喜欢皇位,也不愿坐龙椅,为何还要回来?”
“我需要力量,来为汐儿报仇。”
还是那句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解释。祁渊却挑着眉梢冷笑一声,“常年藏于山中的黑甲军,你不是他们的统帅么,当初云池算计曼宫,不还是你带着黑甲军赶来救援的么,我也看了,那支军队战斗力顽强,比杨洪宇的部下不知强了多少倍,你怎不带着他们去报仇?”
“带他们去,只能是送死,死灵……”
“她去,就能安然无恙的活着了么?”祁渊的声音陡寒,他眼中的冷意仿佛极北之地千年不化的冰山,散发着阵阵如同实质一般的料峭冷意,“你回来,就是让她代替你去送死?”
“我没有!”
“那她呢?”
曼彻怔住,瞳孔微缩,“她宣布禅位那日,便消失了,我派人去找,始终未找到。她不是与你一同消失的么?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么?”
祈渊盯着他看了半晌,没从他脸上看到谎言的痕迹,那双清澈明静的眸子里亦写满了他真的不知她的下落。祈渊缓缓别过头,都说他的摄魂术,举世无双,可他连着两次失败,当他接连两次读心失败,便说明他已经失去了读心的能力。
曼罗,你真狠心。
“既然如此,告辞。”
祈渊扭身要走,曼彻却上前一步拦住他,“我们一起找她,不管谁先找到,都知会彼此一声,可好?”
“不好。”祈渊面无表情的盯他一眼,“从此她脱离曼国,脱离璟国,她不再是曼国的帝女,也不再是曼国的女帝。她是我的夫人,她生,我陪她;她死,我亦陪她。我先前说过,以天下为聘,娶她为妻,今日起你好好做皇帝,兴许哪一日,我确定找不到她,便倾覆天下,与她办一场万劫不复的盛世冥婚。”
白色身影飘然而过,仿佛一阵冷风卷走。曼彻顿觉心里空荡荡的,他愣在原地,耳边一直回荡着祈渊临走时的话。
倾覆天下,与她办一场万劫不复的盛世冥婚?
祈渊回到别院,清苒正站在门口等他。祈渊缓步走过去,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以前她从不会在这样等他,他何曾不希冀他们能想寻常的夫妻那样?
“你回来了?”清苒看着他,他的眼睛幽深,看不到边际,他明明就在眼前,可她总觉得他仍旧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而他们中间似乎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她跨不过去,而他不愿跨过来。
祈渊点头,微微一笑,“你怎出来了?快进去。”
他笑的那样宠溺,那明媚而又奢侈的笑容,一下子晃花了清苒的眼睛,也撞进了她的内心深处。记忆里他何曾这样笑过……不,他这样笑过,只是很少,只对那一人。
祈渊朝她伸出手,清苒惊愕的看着那指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这并不像一只常年武功高绝之人的手……她跟在他身边十年,她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如今他终于像她伸出了手,可她为何会觉得悲凉?
他要牵的,从来不是她的手。他是真的没发现不同,还是发现了,却假装没有发现?
祈渊静静看着兀自愣怔的她,不催促,却也不收回手,就那么安静的等着。
清苒似乎看出了他的坚持,终于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放进那个并不宽厚的手掌里,两手触及的那一刻,她忽然发现他的指尖微凉。还是八月的天气,他怎么就先凉了手?还是已经凉了心?
祈渊笑意微微的看着她,“七儿的手,不知何时竟比我的暖了。”
清苒的手顿时轻颤一下,想说话他已经牵着她的手走进了院里,一直拉着她,走进正厅里,才松开。在旁伺候的婢子顿时艳羡的看着他们,清苒也在她们的目光里有些飘飘然,从此以后,她就是曼罗,她就是他的妻子。
晚膳时,祈渊为她布了几样菜,便放下筷子说道:“明日我们出发回璟国。”
清苒仍旧沉浸在幸福当中,一边为他布菜,一边表示赞同,“好。”
祈渊并不吃菜,也不动筷,安静看了她片刻,“七儿,你愿意与我一道,回璟国?”
“为何不愿意?”清苒回视他,她心里时刻记着曼罗的话,不要回避他的视线,这让他容易发觉异样。“如今我已不是曼国的皇帝,我是你的妻子,你去哪里,我便跟随你去哪里。”
一旁的清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夫唱妇随自然是好,可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夫人的变化似乎有些大……
祈渊点头,浅笑,“好。”
回璟国的路,并没有那么难走。死灵被血影阻击,赤炎家族加入战争,这大后方并没有多少死灵大军带来的惊扰。
清苒一路都很安静,曼罗的话本就不多,她的话原本也不多,只是这如今变了样子,站在他身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进入祁城,清宁便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阵势之大,似乎是在迎接他们的皇凯旋而归一般。
祈渊跳下马车,侧头吩咐清奕去后面的马车上告诉夫人不必下车。清奕微微一愣,与一旁的清河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解。可主上的吩咐,他们是不违背的,清奕到后面的马车隔着帘子说了祈渊的意思,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清奕微叹一声,又走向前方。
文武百官参见了皇上,却迟迟不见后面马车的人下来,不由交头接耳,心想皇上难不成是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却不肯叫他们知晓?
一路回到璟宫,清宁早已得到吩咐,着人收拾了一处宫殿出来,却离祈渊住的养心殿很远。清宁接到的消息是为夫人收拾一处宫殿,它原本还想着收拾离养心殿最近的凝晖殿,可没想到主上竟亲自点了嘉仪宫。
清宁压下心中的疑惑,吩咐将嘉怡宫按平日里夫人的喜好布置,几乎与曼宫的彼岸殿一样。想着这是夫人第一次来璟国,总要小心伺候着才好,免得夫人不适应,一跺脚就回去了。
他私下里问了清奕主上的头发似乎恢复了,可是催龄蛊解了?清奕的回答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解是解了,可解的有些莫名其妙,还是夫人的,近日来身子似乎很好,也没有再心绞痛,似乎噬心蛊也解了,同样解的莫名其妙。
他们共同失踪的那一个多月,着实有太多蹊跷,可又让人想不明白,还有主上与夫人的关系,以前觉得他们看似都不在意,可心的距离很近,而再观现在,他们离的很近,可仿佛又离的很远。
就如,以前主上抛却自己国家的事,几乎长驻曼宫,就是为了要与夫人在一起,而如今呢?夫人随她来到璟宫,可主上似乎无一日不忙……
连着有十日,未去嘉怡宫看夫人了吧?
祈渊忙,确实很忙。他离开了那么久,朝中军中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还有桃花岭,还有灵犀军队,那么多事情都要他亲自处理。可事实上呢?纵然他远在天边,朝中军中,桃花岭与灵犀军队的事情也无一样瞒得过他。
他只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而已。
清苒在嘉怡宫等了十日,再没见到过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回到璟宫,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出现,可是在逃避?
终于按捺不住等待的焦急,清苒去了养心殿,他不在,便转而去了御书房,他正在召见大臣商议国事。想了想,终究作罢。
宫里都知晓,皇上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子,貌美倾天下,只是那一头白发,触目惊心;那一袭红裳,煞血殷红。
像仙,又像魔。
原本以为第一次瞧见皇上带女子回来,必定是动了心思,又是皇上后宫里的第一个女人,想来必定会好好娇宠一番,可谁曾料到,皇上一忙十日,十日不曾进后宫,不曾瞧那女子一眼。
一时之间,宫中开始各种猜测,皇上一时新鲜,皇上确实很忙,皇上另有新欢……然,不懂的人,无法猜中。
可清苒,似乎开始明白,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能瞒过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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