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螺号”劈波斩浪地前进。三个半月来它大概航行了10000里,相当于绕地球一圈还多。那么,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呢?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呢?
驶出直布罗陀海峡后,一进入海洋,“鹦鹉螺号”就浮出了水面。这样,我们又恢复了每天在平台上散步的习惯。
那天,在康塞尔和尼德·兰的陪同下,我登上了平台。在距离“鹦鹉螺号”12海里处,我们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西班牙半岛西南端的圣维森特角。这时,一阵南风强劲地吹过。海水上涌,波涛澎湃。“鹦鹉螺号”也跟着颠簸起来。看来,巨浪随时都可能袭来,不能再待在平台上了。于是,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我们就从平台上下来了。
我回到了房间。康塞尔也回到他的房间里。但加拿大人忧心忡忡地跟着我走进房间。大概“鹦鹉螺号”快速地穿过地中海,使逃跑计划无法实施,所以他失望透了。
当我把房门关上时,他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尼德,”我对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需要自责。在‘鹦鹉螺号’当时的行驶情况下,想逃跑是愚蠢的。”
尼德·兰没有回答。他紧抿着嘴唇,蹙着眉头。这说明,他正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我又说:“并不是没有希望了。我们正沿着葡萄牙海岸向北行驶,不远处就是法国和英国。在那里我们更容易找到逃脱的机会。瞧,如果‘鹦鹉螺号’离开了直布罗陀海峡,向南行驶,把我们带到没有陆地的地方,那我现在就会和你一样忧心。但现在我们知道,尼摩船长并不避开那些文明的海域,而且我相信几天后你完全可以更安全地实施行动。”
尼德·兰更是愣愣地看着我。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就在今晚。”他说。
我猛地站起来。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我本想答话,可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们已经说过了要等待机会,”尼德·兰说,“机会,我等到了。今晚,我们将到达距离西班牙仅几海里的地方。月黑风高。阿罗纳克斯先生,你有言在先,我相信你。”
看到我一直默不做声,加拿大人站起来,向我走过来说:
“今晚9点。我已经通知康塞尔了。那时,尼摩船长应该在他自己的房里,他可能上床睡觉了。机械师和船组人员都不会发现我们。我和康塞尔走上中央扶梯。你呢,阿罗纳克斯先生,你就留在离我们两步之遥的图书室里,等待我的信号。桨、桅和帆都放在小艇里了。我甚至还放了一些食物。而且我已经弄到了一把扳手,用来拧掉将小艇固定在‘鹦鹉螺号’上的螺丝。这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今晚见。”
“海上情况很恶劣。”我说道。
“我知道,”加拿大人回答,“但值得冒险。自由必须付出代价。再说,小艇很结实,在风浪里航行几海里没有问题。谁知道明天我们会不会到百里之外的海里去呢?但愿情况对我们有利,在晚上10至11点之间,我们不是在陆地上某一处登陆,就是死亡。愿上帝保佑我们吧,今晚见。”
说完,加拿大人离开了,我几乎愣住了。我曾经想过,在必要时候,我会有时间考虑和争论的。然而现在,我那固执的伙伴不允许我这样做。我还能说什么呢?尼德·兰说的很有道理。这也许是一个机会,他要抓住它。难道我能反悔,为了一己私欲而损害我的同伴的前途而背负背叛的罪名吗?再说,明天,尼摩船长难道不会把我们带到海洋深处吗?
这时,一阵刺耳的笛声响起,我意识到潜艇的储水器又装满了水,“鹦鹉螺号”再次潜入大西洋底了。
我待在房间里。我想避开船长,不让他发现我内心的波动。在恢复自由的渴望和离开“鹦鹉螺号”而使我的海底研究半途而废的遗憾之间徘徊,我就这样度过了忧愁的一天!就这样离开这个海洋--“我的大西洋”--我喜欢这样称呼它,还没有观察它的海底情况,没有揭开我在太平洋和印度洋底揭开的那些秘密!煮熟的鸭子就要从我的手里飞掉,我的梦想在最美妙的时候破灭了!多少难熬的时光就这样流逝了。有时,我希望我和我的同伴能一起平安地回到陆地上,有时又不顾自己的理智,希望出现某个意想不到的情况阻止尼德·兰实施他的计划。
于是,我两次回到客厅里看罗盘。我想知道“鹦鹉螺号”的航向是靠近,还是远离海岸。但两者都不是!“鹦鹉螺号”在葡萄牙领海里,沿着海岸向北走。
那么,应该下定决心准备逃走。我的行李并不重。除了我的笔记本,我一无所有。
至于尼摩船长,我揣摩着,他会怎么看待我们的逃跑呢?这可能会引起他怎样的不安,给他带来怎样的危害呢?而且,在逃跑成功或失败这两种情况下,他会怎么做呢?不可否认,我是丝毫不埋怨他的,相反,我要感激他,因为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热情地待客。但离开他,并不能说我们是忘恩负义,因为我们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契约。他那种公开承认要把我们永远囚禁在他的船上的奢望,更证明了我们的各种逃走的意图是合理的。
自从我们参观了桑多林岛后,我一直没见过船长。在我们逃走之前,总该让我见他一面吧?可是,我既想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于是我仔细听着,试图听到他在我隔壁房间里走动的声音。可是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房间里应该没有人。
于是,我终于想到,这位奇怪的人物是否在船上呢?自小艇为了一项神秘的任务离开“鹦鹉螺号”的那个晚上起,对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的看法,我稍有改变。我想,不管尼摩船长嘴上说过什么,他应该还是跟陆地上保持着某种联系的。他难道从来不离开“鹦鹉螺号”吗?几个星期过去了,我都见不到他。在这段时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呢?我原本以为他是那样愤世嫉俗,而他现在难道不是到远方去实施某项不可告人的秘密行动去了吗?
这些想法和其他各种想法苦苦地纠缠着我。在我们所处的奇特环境下,这样的猜测总是不断产生。我感到异常的苦恼。这一天的等待仿佛是无穷无尽的。我焦急万分,时间过得太慢了。
像平时一样,我在我的房间里吃晚饭。因为过度焦虑,我没有食欲。晚上7点钟,我离开了饭桌。距离我和尼德·兰会合的时间还有120分钟--我越想越激动,脉搏猛烈地跳动。我坐立不安,来回踱步,希望通过运动来减轻我的烦躁。对于我们这次采取鲁莽的行动可能产生的死亡的后果,我毫不在乎;但只要想到行动之前被发现,被带到暴怒的,或因我的背信弃义而难过的尼摩船长的面前,我的心就忐忑不安。
我想最后一次看看客厅。于是,走过长廊,我来到了我曾经度过了许多欢乐和充实的时光的陈列室里。我看着陈列室里的财宝和珍藏,就像一个被判终生流放的人在被流放前的一夜一样。这些大自然的奇珍异宝,这些艺术的杰作,我的生命中有多少个日子是在它们中间度过的,而我将永远离开它们。我本想透过客厅的玻璃窗,再环视一下大西洋的海水,但嵌板紧闭着--一块铁板把我和这个海洋分隔开。
我就这样环视了一遍客厅,然后走向那扇精心设置在墙隅的、通向尼摩船长房间的门。门是半敞开着的,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不情愿地往后退。如果尼摩船长在房间的话,他一定会发现我。然而,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凑前一点,房间空无一人。我推开门,向里面走了几步。房间里的布置还是像苦行僧式的简朴。
这时,墙壁上的几幅铜版画映入了我的眼帘,我记得我第一次参观这个房间时,没有见过这些画。这是一些肖像画,都是一些忠实地终生为人类奋斗的历史伟人的肖像画,有在“波兰完了”的喊声中倒下去的英雄哥斯修斯哥,现代希腊的莱奥尼达斯的波特扎理,爱尔兰的捍卫者奥康尼德尔,美国的缔造者华盛顿,意大利爱国者马宁,倒在黑奴制拥护者的枪下的林肯,最后是为黑人解放运动而牺牲的约翰·布朗--他被绞死在绞刑架上,就像维克多·雨果笔下描绘的悲惨场面一样。
那么这些英雄与尼摩船长有什么心灵相通之处呢?我是否能从这些肖像中发现他的秘密呢?难道他是被压迫民族的捍卫者,奴隶民族的解放者?难道他参加了本世纪最后一次政治变革或社会变革?难道他曾经是令敌人闻之丧胆、可歌可泣的北美内战的英雄之一?
突然,8点的钟声敲响了。钟锤敲在铃上的第一声声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颤抖了一下,房间里仿佛有一双看不到的眼睛在窥视我内心的秘密,我匆匆地离开房间。
回到客厅里,我看了一下罗盘,我们的航向一直是向北,测速器显示我们的航速是中等速度,压力表指示在60英尺左右的深度。情况看来对加拿大人实行计划有利。
于是,我返回房间,穿上了保暖的海靴、水獭帽和海豹皮真丝外套。一切准备妥当。我等待着,仔细地聆听着,想会不会突然传来一阵叫喊声,告诉我尼德·兰在实施逃跑计划时被发现呢?可是我只听到机轮的晃动的声音。我担心不已,我想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但事与愿违。
还差几分钟就到9点了,我把耳朵贴到尼摩船长卧室的门上。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于是,我来到光线昏暗、空无一人的客厅里。
我打开通向图书室的门,里面同样光线不足,一片沉寂。我站在正对着中央扶梯的门边,等待尼德·兰的信号。
这时,机轮的转动明显减慢,然后甚至完全停下来。“鹦鹉螺号”的航速怎么会发生了变化呢?这次停船对尼德·兰的计划是有利还是有弊呢?我说不准。
在“鹦鹉螺号”的沉寂中,我只听到我的心怦怦地猛跳。
突然,我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撞击。我知道“鹦鹉螺号”在海底停了下来。尼德·兰还没向我发信号。我坐立不安,很想去找他,让他再重新计划一下。因为我感觉到我们现在是在不正常的条件下航行。
这时,客厅的门打开了,尼摩船长走了进来。一看到我,他就开门见山地亲切地说:
“啊,教授先生,我正在找您呢,您知道西班牙的历史吗?”
此时此刻,我精神恍惚,脑子一片空白,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对自己国家的历史深刻地了解,也会说不出一个字来的。
“怎么了?”尼摩船长又说,“您听到我说的话吗?您知道西班牙的历史吗?”
“不太了解。”我答道。
“许多学者都不知道,”尼摩船长说,“您请坐吧。”
他又补充说:
“那我来给您讲讲西班牙历史上的一段奇闻逸事吧。”
船长躺在一张长沙发上,我机械地坐在他身边的阴影中。
“教授先生,”他对我说,“请听我说。对于这段历史的某一方面,您一定会感兴趣的,因为它解答了一个您可能一直无法解释的问题。”
“我正听着呢,船长。”我说。我不知道我的谈话对象究竟想说些什么,我揣测着这件事是否关系着我们的逃跑计划。
“教授先生,”尼摩船长接着说,“假如您愿意,我们就从1702年说起。您应该知道,在那个年代,路易十四国王,自认为只要一挥手就能让比利牛斯山脉缩到地里,于是他就让他的孙子安儒公爵到西班牙去做国王。这个年号,菲利普五世的王孙,对内把西班牙搞得一团糟,对外与强敌发生了冲突。
“事实上,在1年之前,为了颠覆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五世的统治,让一位将称为查理三世的奥地利亲王登基,荷兰、奥地利和英国三国皇室在海牙签订了一个结盟条约。
“当然,西班牙不得不抵制这个同盟,但西班牙缺乏兵源和海军。不过,只要那些满载从美洲运来的金银的大帆船一开进港口,西班牙就不缺资金装备军队。1702年底,西班牙正等待着一支满载着大量金银的船队的到来。由于当时有盟军的海军军舰在大西洋海域游弋,所以法国派遣了夏多·雷诺海军司令指挥一支23艘战舰的舰队为西班牙的船队保驾护航。
“这支船队本应该是开往加迪斯港的,但是当司令官夏多·雷诺获悉英国军舰在那一带海域巡逻,便立刻决定在法国的一个港口靠岸。
“西班牙运输船的船长们都一致反对这个决定。他们坚持把船队开往西班牙的港口靠岸,即使在加的斯港不能停靠,也可以停靠在位于西班牙西北海岸的维多港,因为那里还没有被封锁。
“夏多·雷诺海军司令官势单力薄,只好听从船长们的主张,把船队驶进了维多港。
“不幸的是,当时这个港口是一个没有设置任何防御的锚地。如此,他们必须在盟军舰队到达之前,赶紧把货物卸下。当时,如果不是发生了一场毫无意义的纠纷,卸货时间还是充裕的。
“您能理清这一连串事件的关系吗?”尼摩船长问我。
“完全可以。”我说,我还不知道他给我讲这段历史的目的。
“那我继续说下去。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加的斯港的商人享有一种特权,只要是来自西印度的所有商品都要由他们接收。然而,在维多港卸下这些金条银条,就与他们的利益发生了冲突。于是,这群加的斯港的商人就跑到马德里去申诉,并从昏庸无能的菲利普五世那里得到了恩准,不准船队在维多港卸货,并把船队封停在维多港里,等到敌军的舰队解除对加的斯港的封锁后,再运回来。
“而正当菲利普五世做出这个决定时,英国的舰队已经于1702年10月22日到达维多港了。夏多·雷诺海军司令官不顾敌众我寡,英勇战斗。但当他看到一船船财富即将落到敌人的手中时,他便下令将这些装满财富的帆船烧毁、凿沉。”
说到这里,尼摩船长停了下来。老实说,我还没听出这段历史有什么地方会令我感兴趣。
“后来呢?”我问他。
“后来?阿罗纳克斯先生,”尼摩船长回答说,“我们现在正在维多港,您可以了解到这段历史的秘密了。”
船长站起来,示意我跟着他走。我已经恢复了平静,站起身来跟在船长身后。客厅里光线很暗,但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闪闪发光的水波。我放眼望去。
在“鹦鹉螺号”的四周,半海里范围内的海水仿佛浸在灯光中。海底的沙层干净剔透。潜艇上的一些船员穿着潜水服,正忙着在黑糊糊的船骸中间清理一些腐烂的木桶和已破损的木箱。在这些木桶和木箱中,散落着一根根金条银条,以及数不胜数的银币和珠宝。沙上铺满了财宝。水手们背着这些贵重的战利品回到了船上,卸下包袱,又回去打捞这些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
此时,我明白了。这里是1702年10月22日那场海战的战场。西班牙政府的运输船队就是在这里沉没的。在这里,尼摩船长根据他自己的需要,敛集了许多金银财宝,装进了他的“鹦鹉螺号”里。美洲将这些珍贵金属运出来,仅仅是给了他一个人。他是印加斯和费尔南多·哥尔戴(西班牙殖民统治者)的财宝的直接继承人!
“教授先生,”他微笑着问我,“您知道大海蕴藏着多少财富吗?”
“我知道,”我回答,“有人估计海水中处于悬浮状态的银有200万吨。”
“也许吧,但提炼这些银的成本比利润还大。而在这里,恰恰相反,我只要去收集人们丢弃的东西就可以了,而且不仅是在维多湾,在其他数以千计的在我的航海地图上标出的海难地点上,我只要都这样操作就行了。现在您明白了吗?我是个千亿富翁。”
“我明白,船长。请恕我冒昧说一句,您这样开发珍贵的维多湾,只不过比您的竞争对手公司先行一步罢了。”
“哪个公司?”
“一家得到西班牙政府授权特许寻找沉船的公司。公司的股东们对这笔巨额财富垂涎三尺,因为他们估计这些沉没的财宝价值5亿法郎。”
“5亿法郎!”船长回答说,“过去这里有5亿法郎,但现在已经不是这个数字了。”
“确实如此,”我说,“因此,最好先给那些股东发一个通知。这或许是个仁慈的举动,说不定他们会很感激呢。因为那些赌徒们最悔恨的就是他们疯狂美梦的破灭,而不是金钱的损失。总之,我一点也不可怜他们。我可怜的是那些贫苦的人,如果能把这么多的财富分给他们,本可以得到好好的利用,但现在对他们将永远毫无用处。”
我想我或许不应该发出这样的感叹,这会伤害尼摩船长的。
“一点用处都没有!”他激动地说道,“那么,先生,您以为我收集了这些财宝,就会把它们挥霍掉吗?照您的估计,我费尽心机收集这些财宝,难道只是为了我一个人吗?谁告诉您我没把它们好好利用呢?您以为我不知道世上还有很多受苦受难的人们和被压迫的种族,还有急需救济的穷人和要报仇的牺牲者吗?难道您不明白?”
说到这里,尼摩船长便打住了,他也许在懊恼自己说得太多了。我猜对了。不论是什么原因迫使尼摩船长到海底寻找自由,他首先还是一个人,他的心还在怜悯着人类的苦难,还为受奴役的种族和个人送去他的仁慈。
于是,我明白了当“鹦鹉螺号”航行在发生起义的克里特岛海底时,尼摩船长把那几百万财富送给了谁!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