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地中海非常美,但对于这个面积200万平方公里的海,我只能匆匆一瞥。甚至连尼摩船长也没向我透露一点关于地中海的情况,这个神秘的人在我们快速横穿过这个海域的过程中,根本就没有露面。我估计“鹦鹉螺号”花了2天的时间在地中海里行驶了600海里。2月16日从希腊海域出发,18日日出时分,我们就通过了直布罗陀海峡。
在我看来,尼摩船长显然不喜欢这个夹在他想逃避的两块大陆间的地中海,他匆匆离开了这里。地中海的波浪和海风即使不会给他带来太多的悔恨,也会给他带来太多的回忆。在这里,他不像在海洋中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地行动,相反“鹦鹉螺号”在非洲和欧洲之间的这片海域中航行显得极不自在。
因此,我们的时速高达每小时25海里。无须赘言,尼德·兰不得不放弃逃跑的计划,他异常苦恼。因为在时速每秒12至13米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利用那只小艇。在这种情况下离开“鹦鹉螺号”,就相当于从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上往下跳,这样做是极不明智的。再说,“鹦鹉螺号”到了晚上才浮出海面换气,而且它完全按罗盘上指示的方向和测程器测定的方位行驶。
当我从地中海里往外看时,就像高速列车上的乘客,沿途的风景从眼前一掠而过,我只是看到远处的天际,近处的风景却像闪电般一闪而过。尽管如此,我和康塞尔还是观察到了地中海里的几种鱼类,因为这几种鱼凭借着它们有力的鳍迅速游动,能在几分钟内保持与“鹦鹉螺号”一样的速度。我们就贴着客厅的玻璃窗进行观察,我们当时的记录有利于我后来修正地中海鱼类学。
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各种各样的鱼类,我是看清了一些,也瞥见了一些,暂且不说那些由于“鹦鹉螺号”的速度太快,我来不及观察的鱼。因此,请原谅我按不严谨的分类法对它们进行分类,以便更好地描述出我走马观花看到的鱼类。
在被灯光照得光亮的海水中,一些身长1米,几乎能在各种气候带生活的长鳃鳗扭动着身体;还有属鳐鱼类,宽5英尺,腹呈白色,灰脊背带斑点的尖嘴鱼,像一条条宽大的披肩在水流中舒展着;一闪而过的鳐鱼,让我来不及辨别出它们是否是希腊人说的雄鹰,或是现在捕鱼人说的老鼠、蟾蜍和蝙蝠;长12英尺,潜水员视为天敌的鸢鲨,正在水中追逐着;长8英尺,嗅觉灵敏的海狸,看似一个浅蓝色的大影子;属鲷鱼属的扁鱼中,尤为醒目的是一些长达13分米,穿着文上条纹的银白色和天蓝色衣服,深色鳍的扁鱼;一种用来祭祀维纳斯的鱼,它的眼睛上长着金色的眉睫;一种珍贵的鱼种,能适应咸水和淡水,它们生活在河流、湖泊和海洋等各种水域,适应各个气候带和各种温度,可以追溯到地质时期的鱼种,仍然保持着它们当初的容貌。还有一些长9至10米,行动迅速的漂亮鲟鱼,它们用有力的尾巴拍打着嵌板的玻璃,露出了布满栗色小斑点的浅蓝色脊背;一种形似鲨鱼,但力气却比鲨鱼小的鱼,在各个海域都可以看到,春季,它们喜欢游到大河里,它们逆着伏尔加河、多瑙河、波河、莱茵河、卢瓦尔河、奥得河的水流而上,以吃鲱鱼、鳍鱼、鲑鱼为生,虽然它们属于软骨动物纲,但肉质鲜美,既可以生吃、干吃,也可以以醋和盐腌后吃,以前,人们荣耀地把它们放到了卢古留斯的餐桌上。当“鹦鹉螺号”贴近水面时,在地中海中各式各样的鱼类中,我观察得最清晰的,是骨质鱼纲的第六十三属的鲭鲔鱼。它们脊背呈蓝黑色,腹部带银甲,背上发出道道金光。它们素来喜欢跟着船游动,在热带地区的骄阳底下寻求一处凉爽的阴影。它们也毫不例外地跟着“鹦鹉螺号”,就像以前跟着拉·贝鲁斯的船只一样。几个小时内,鲭鲔鱼一直和我们的潜艇比赛速度。我当然没有放过欣赏这些有赛跑天赋的动物的机会。它们头小,身体光滑,呈梭形,有些长度超过3米,它们的胸鳍强壮有力,尾巴开叉。它们游动时像一些速度可以与之媲美的鸟类一样,成群结队地排成三角形,因此古人说它们熟悉几何与战略。就算如此,它们仍然逃脱不了普罗旺斯人的捕杀,在普罗旺斯,人们对待它们就像普罗蓬第德(今土耳其的马尔马拉海)人和意大利人对待它们一样,成千上万条这种珍贵的鱼盲目冒失地钻入了马赛人设置的渔网中而丧生。
我还要列举那些我和康塞尔只是瞥了一眼的地中海鱼类,以作备忘。浅白色的电鳗,像抓不住的蒸汽一样一闪而过;像蛇一般的康吉鳗海鳝,长3至4米,身披青、蓝、黄三色;长3英尺,肝脏味道鲜美的海鳕鱼;像细长的海藻一样舒展着的带条鱼;被诗人称为琴鱼,被水手称为笛鱼的鲂,它的嘴边有两片三角形的齿状薄片;像老奥梅尔手中的乐器一样,游动速度可以跟飞鸟媲美的燕子笛鱼;头呈红色、背鳍上镶着线条的金著鲷;身披黑色、灰色、栗色、黄色、绿色斑点,能发出铃铛般清脆声音的芦荟鱼;被称为海中锦鸡,身呈菱形,鳍呈黄色,身上有栗色斑,左上侧通常有栗色和黄色条纹的漂亮大菱鲆;最后是一群群美丽的海绯鲷,它们是海里名副其实的极乐鸟,罗马人花10000小银币就能买到一条海绯鲷,然后把海绯鲷放在餐桌上弄死,残忍地看着它们由活时的朱红色褪为死时的苍白色。
我之所以没能观察到鳞鲀、箱鲀、海马、芦昂鱼、向心鱼、鳚鱼、羊鱼、隆头鱼、胡爪鱼、飞鱼、鳀鱼、巴热尔鱼、泥铲鱼、颌针鱼,以及黄盖蝶、飞鲽、箬鳎、舌鳎、菱鲆等大西洋和地中海中都有的鱼种,这就得怪“鹦鹉螺号”穿过这片物产富饶的海域时那种令人头晕的速度了。
至于海洋哺乳动物,我想经过亚得里亚海口时,我已经看到了两三头抹香鲸;具有地中海特有的鲸属脊鳍、前额处有几条明亮的细纹的圆球头属海豚;还有十几只又名僧侣的海豹,腹白毛黑,身长3米,就像多米尼克派修士。
至于康塞尔,他觉得看到了一只6英尺宽、背上有着3条纵向凸起的脊骨的海龟。令我遗憾的是,我没看见这只爬行动物,因为据康塞尔的描述,我认为这是一种相当罕见的棱皮龟。我只看到了几只长甲壳海龟。
至于植形动物,在几个瞬间中,我都欣赏到了一种附在船左舷嵌板玻璃上呈橘黄色的漂亮的唇形水螅。那是一种细长的丝状植物,长着无数的枝杈,末梢是一道最精致的花边,就连阿拉妮(希腊神话中擅长刺绣的吕底亚少女)的手都编织不出这样的花边。令人惋惜的是,我无法打捞到这种美丽的标本。而且要不是16日晚上,“鹦鹉螺号”没有特意放慢速度的话,我恐怕也没有眼福欣赏地中海里的其他植形动物。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那时,我们正在西西里岛和土耳其海岸之间航行。在伯恩角和麦西纳海峡的狭窄区域里,海底骤然上升。形成了一条真正的海脊,距离海面仅有17米,而海脊两侧的水却深达170米。于是,“鹦鹉螺号”只能谨慎地行驶,以免与这条海底栅栏发生碰撞。
在地中海地图上,我把那条狭长暗礁的方位指给康塞尔看。
“先生,你别见怪,”康塞尔看了说,“这就像是一条连接欧洲和非洲的真正地峡。”
“是的,小伙子,”我说,“它完全挡住了利比亚海峡,史密斯的勘测也曾证实了以前这两块大陆在波哥角和芙里那角之间是连接着的。”
“我接受这个观点。”康塞尔说。
“我还要补充一点,”我说,“在地质时期,直布罗陀和塞卜达之间存在着一个类似的海障,把地中海完完全全封闭起来。”
“哦!”康塞尔说,“假如哪天某座火山喷发,能把这两道水上栅栏毁掉就好了。”
“这完全不可能,康塞尔。”
“总之,先生请听我把话说完,如果这种现象一再发生,一定会把怀德·勒斯普先生气坏的,因为他为了开凿那条地峡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
“我同意你的假设。但我再说一遍,康塞尔,这种现象永远不会发生的。地下的能量强度正日益减少。地球初期有那么多的火山,现在渐渐都进入休眠期了;地球内部的热能在逐渐减弱,地球内层的温度正在以每世纪难以估量的速度下降,这对我们的星球很不利,因为热量是地球的生命。”
“可是,太阳……”
“仅靠太阳的能量是不够的,康塞尔,太阳能让一具尸体变热吗?”
“据我所知,不能。”
“那么,我的朋友,地球总有一天会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她也将会像月球一样变得不能居住,长期以来,月球早已耗尽了维持其生命力的热源。”
“地球在多少个世纪后会这样呢?”康塞尔问。
“数百万年后吧,小伙子。”
“那么,”康塞尔回答,“只要尼德·兰不捣乱,我们还是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我们的旅行的。”
于是,康塞尔放下心来,开始研究这隆起的海底。“鹦鹉螺号”正缓慢地,几乎是贴在这道海脊上行驶。
在火山岩形成的海底,长满了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植物,如海绵,海参和长有浅红卷须、闪着微微磷光的海胆,浸在七彩的太阳反光中的俗称海黄瓜的海袋,宽1米、把周围海水染成红色的紫红色游动车盘,娇艳的乔木状海水仙,大量各种各样可食用的海胆,以及茎干呈浅灰色、花盘呈褐色、躲在自己的橄榄色触须里的青色海菟葵。
康塞尔忙于观察软体动物和节肢动物,虽然分类术语有些枯燥,但我不想辜负这个老实的小伙子,省略掉他的个人观察。
在软体动物门中,他记录如下:大量梳形扇贝;一些互相叠成驴蹄状的海菊蛤;呈三角形的水叶贝;鳍呈黄色,甲壳透明的三齿硝子贝;橘黄色的腹脚贝;带斑块或长满淡绿色圆点的卵形贝;俗称海兔的腹足贝;铲形贝;肉厚的无触角贝;地中海特有的伞形贝;能分泌出十分珍贵螺钿质的海耳贝;焰火形扇贝;据说与牡蛎比起来,法国南方人更中意的豆蔻贝;马萨伊人珍爱的蚝蚬;白白胖胖的双层草贝;几只北美沿海盛产的,在纽约市场上昂贵的帘蛤;多彩的带盖梳形贝;我爱吃的,带辣椒味的,蜷在壳里的石蛏;甲壳两翼隆起的细纹帘心蛤;长着红色息肉的辛提贝;两端翘起,状似小舟的肉食贝;像戴着王冠的铁贝;螺旋状甲壳的人形柱贝;带白点,像披着流苏头纱的海神贝;似小蛞蝓的琴贝;用背爬行的洼涡贝;甲壳呈椭圆形的耳形贝和勿忘草耳形贝;呈浅黄褐色的梯螺;滨螺;海蛤;瓜叶菊;岩贝;薄片贝;宝石贝;潘多尔贝等等。
至于节肢动物,康塞尔在笔记上准确地把它们分为六纲,其中三纲属海生纲,分别是甲壳纲、蔓足纲和环节纲。
甲壳纲分为九目,第一目是十足目,也就是那些头部和胸部通常连在一起,口腔器官由好几对节肢构成,有四、五或六对胸足或可以行走的足的动物。康塞尔按我们的导师米尔·爱德华的分类法,把十足目分为短尾组、长尾组和无尾组三组。虽然这些名字有点俗,但非常贴切。在短尾组中,康塞尔记录了前端有两根叉开的长刺的阿马第蟹;不知何故,被希腊人视为智慧的象征的蝎子蟹;棍状海蜘蛛和刺状海蜘蛛,这两种海蜘蛛一般生活在深水中,也许是在这凸起的海底迷路了才来到了这里;十足蟹,矢形蟹,菱形蟹,粒形蟹--康塞尔指出“它们很容易被消化”;无齿伞花蟹,蹦蟹,西蒙蟹,毛绒蟹等等。长尾组分为鳞甲科、掘足科、无定位科、长臂虾科和足目科。康塞尔记录了普通的龙虾,这种虾里雌虾的肉质颇令人称道;熊虾或海蝉;河虾和各类食用虾。但由于龙虾是地中海里唯一的螯虾属动物,所以康塞尔没有对无定位科进行划分,这一科中还有螯虾。最后是无尾组,康塞尔看到了一些普通的托西纳蟹,它们正在争抢着躲进一只遗弃的介壳里,还有前额带刺的同源蟹、寄居蟹和宝贝蟹等等。
康塞尔观察到的就这么多。他已经没时间去观察口足目、端足目、同足目、同孢目、三叶虫目、鳃足亚目、介形目和切甲目,以便把甲壳纲动物补充完整。要完成对海底节肢动物的研究,恐怕他还得列举出包含剑水蚤和银色蚤的蔓足纲,以及他细分为管栖目和前肢目的环节纲。但这时,“鹦鹉螺号”已经穿过了利比亚海峡。一回到深海,它又恢复原先飞快的航速。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看不到软体动物、节肢动物和植形动物了,只偶尔见到几条大鱼如影子一样一掠而过。
2月16日晚上到17日,我们驶入了地中海的第二个海底盆地,这里最深处达3000米。这时,“鹦鹉螺号”在轮机的推动下,沿着倾斜纵斜船板下滑到海底盆地的最深处。
在这里,虽然缺少奇特的自然景观,但海流展现了一幕幕活生生的、可怕的景象。当时,我们实际上是在地中海中海难频发的地方航行。从阿尔及利亚海岸到普罗旺斯海岸,不知有多少艘船遇难,又有多少艘船失踪!与浩瀚的太平洋相比,地中海只不过是一个“湖”,但它却是一个变化无常的“湖”。对于扬帆在天水之间的单桅三角帆船来说,今天风平浪静的地中海,但明天却有可能变得狂风肆虐,浪高万尺,狂浪足以把最坚固的船只卷入海底。
因此,在快速穿过这片深海区时,我看见了许多沉没海底的失事船只的残骸,它们有的已经被珊瑚覆盖,有的只是表面生锈,锚、加农炮、子弹、铁架、机轮叶、机器零件、破碎的圆筒、毁坏的锅炉,以及横七竖八地悬浮在水中的船壳。
这些遇难船只,有的是被撞沉的,有的是触礁而沉的。我看到一些笔直下沉的船只,桅杆挺直,帆缆被海水浸泡得发硬,这些遇难的船只就像在宽敞的泊船处抛锚,时刻等待出发。当“鹦鹉螺号”在它们中间穿行,灯光照射在它们身上时,这些船只仿佛在向“鹦鹉螺号”挥旗致意,发口令呢。可惜,这不是真的,在这灾难之地,只有寂静和死亡!
我发现“鹦鹉螺号”越靠近直布罗陀海峡,地中海海底堆积的船只残骸就越多。非洲海岸和欧洲海岸越来越狭窄,但在这狭窄的空间,沉船最多。我看到了无数铁质船身,一些汽轮的古怪的残骸,横卧的,直立的,就像一些庞大的动物。有一条船,船帮都被撞断了,烟囱弯曲,机轮只剩下框架,舵和艉柱已经分开但仍被铁链系着,后板在海盐侵蚀下已经腐化,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恐怖的画面!这次海难,不知有多少人丧命,有多少遇难者就这样葬身海里!船上有没有幸存的水手把这悲惨的灾难告知世人,还是波涛掩埋了这起惨剧?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个想法,这艘沉船也许是二十几年前连人带货一起失踪的、杳无音信的“阿特拉斯号”。啊!在这白骨成堆的地方,吞噬了多少财富,长眠着多少遇难者,这里简直是一部悲怆的海底遇难史啊!
但是,“鹦鹉螺号”对此无动于衷,开足马力穿行于这些残骸之间。2月18日凌晨约3点钟,“鹦鹉螺号”来到了直布罗陀海峡的出口处。
在直布罗陀海峡的出口处有两股海流:一股是广为人知的上层海流,它把大西洋的海水引入地中海;另一股是下层逆流,现在的推理已证明了它的存在。确实,由于大西洋的海水和河流的注入,地中海的海水总量每年都在不断地递增。由于地中海的海水蒸发量与注入量不能保持平衡,那么地中海海平面本该是逐年上升的。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于是,人们自然认为存在着一股下层逆流,把地中海中多余的海水引回了大西洋。
确实如此,“鹦鹉螺号”正是利用了这股下层逆流,从这个狭窄的海峡里迅速通过。在那一瞬间,我瞥见了普林和阿维纽斯(公元4世纪的拉丁诗人和地理学家)提到的沉没海底的著名的赫尔克斯庙遗迹,这个神庙和它所在的岛屿一起沉入了大海。几分钟后,我们就浮在了大西洋的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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