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大赢家:司马懿-个性鲜明的同门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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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大鸟划过山峰,呼啸远去,透过它的视线,可以看到连绵三百多里的山峦,那就是陆浑山。

    以洛阳为中心的河洛平原,虽然幅员辽阔,但若说有什么名山大川,则屈指可数,而在这屈指可数中,陆浑山可算是翘楚。

    孝和皇帝永元年间,朝廷中二千石高官陆续在陆浑山上营造别墅,以作休假之用。到永和年间,孝顺皇帝在山上筑“御仙宫”,常带宠妃来此消夏快活。山下的百姓在八、九月间常常看到这样奇特的景象——皇帝銮驾与高官的车马闹哄哄地堵住了通往陆浑山的直道,争吵、谩骂、诅咒、殴打,互不相让。这个时候,没有皇帝、没有三公、没有九卿,有的只是排场和享受。

    董卓进京后,曾在“御仙宫”住过几日,不过这位来自西北的军阀似乎并不喜欢这种被香粉锦棉围绕的贵族生活,走之前毫不犹豫地将这座雕梁画栋、无所不用其极的旷世建筑付之一炬。随着诸侯纷争,山上的别墅庄园先后被废弃,渐渐地也就陋室空堂,衰草枯杨,蛛丝儿结满雕梁。

    原先四人多宽的通山直道,如今已长满了杂草。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尖细的草枝上快速爬动,一群蚂蚁从右脚穿过,跌跌撞撞地溜进草丛。今日晴空万里,太阳直剌剌地照在肩头,走几步就汗流浃背,司马懿已坐在地上歇了一刻多钟,吞着囊中的水,边扯着野花野草,边回忆着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书上读来终觉浅!”

    司马懿有感而发似的念叨着,抬眼瞧瞧日头,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红石峡呀红石峡,这红石峡到底在哪啊!”

    陈群虽给司马懿画了地图,但不知是他画得不甚仔细,还是山中景物有了变动,司马懿愣是没有找到去往红石峡的那条道。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司马懿思量着该寻摸个人问问,举目望去,却是只见山间缥缈峰,不见斗笠翁。景致确是不错,若作为消遣,倒是个绝好的所在。翻过几座小山坡,眼前出现清可见底的水潭,两个小童在潭边洗脸,见有生人走近,其中一个高个小童起身打量着司马懿,问道:

    “可是来找孔明先生的?”

    司马懿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孔明先生的?”

    “进山的生人,都是来找孔明先生的。”高个少年高声说道。

    “请教童子,红石峡怎么走?”

    “不知道!”高个少年喊道,“阿昭,你也别告诉他。”

    “看他傻头傻脑的,告诉他他也不定能找到。”

    说话的小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煞是好看。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司马懿算是清楚了红石峡的去处。

    路上遇到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他挽着裤腿,背着竹篓,扛着锄头,不紧不慢地走着,嘴里唱着一曲歌谣: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

    猃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

    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

    “以诗言志,此人志向不小!”司马懿惊叹道。年纪不大,却立志要像周代的尹吉甫那样,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这一路尽是遇上有趣的事。但因急着赶路,司马懿并没有与那人搭话。而当他找到陈群口中的山洞时,太阳也已经偏西了。

    “又累又渴吧?来,到跟前来。”

    洞口边席地坐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他放下手中正在编的竹筐,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几个山果丢给司马懿。司马懿也不客气,没几口便吞下肚去。

    “你这身穿戴也该换换了。”老者指着右边的一处山包说,“那里有水池,你洗洗再来见我。”

    司马懿应声而去,料想这人定是胡昭不错,跟自己想象的相差不多,平易近人这点倒是出人意料。在世人口中,隐逸之士总是被形容为不通世故,相貌丑陋,脾气古怪。但目前来看,这位孔明先生应该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转眼,司马懿洗完澡,换了套新衣服,恭恭敬敬地来到老者面前,深深施礼,等着老者发话。此时的老者像是没看到他一样,只顾着自己编竹筐,待太阳完全隐没在山后,才伸伸懒腰,走进洞内将油灯逐一点燃,洞壁一下子被照得通亮。

    司马懿扭头看去,发现那山洞并不大,一张比家中给父亲定制的还要大一倍的木床将山洞占去了大半,木床的一侧摞满了书简,另一头摆着一张矮几,离木床一丈多远放着几个半人高的木桶,洞顶有从石缝中渗出的水滴不停地往其中一个木桶里落着。

    “小子,睡吧!”

    老者指指那张大床。

    两人一夜无话。

    待司马懿睁开眼睛,已是日上三竿,平日司马懿决不会起这么晚,想是昨日爬山累着了。他看到老者和一个少年正相对而坐编着草鞋,急忙跑到老者身旁,面有愧色地说道:

    “先生见笑了。”

    “无妨!”老者爽朗地笑道,“不过你昨晚的鼾声可真是让老朽长了见识,哈哈哈!”

    司马懿这时想起了什么,拿来包袱翻找那张帛书,当他看到帛书上的字时,忽然改了主意,迅速将帛书收起来,施礼道:

    “晚辈河内司马懿,愿先生不吝赐教。”

    “哦!哦!”老者低头编着草鞋,“你也一起来吧。”

    司马懿虽说少有大志,但毕竟是世家公子,老百姓的那些活计他一概不懂,但既然先生这么吩咐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好在头脑灵便,不出半个时辰,便学会了手艺。

    “司马氏的子弟,难道没书读吗?非要找我这个半死的老头?”

    司马懿不知如何作答,其实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说,可是翻江倒海竟不知从何说起,细细想来,那些话也没多大意义。

    “在家都读过什么书?”

    司马懿一听,这是要考察自己的学问啊,心中暗喜。

    “五经三传四记皆已读过。”

    “书都是好书,可惜都被现在的人念歪了。”

    这话不像是在对司马懿说,更像是在感慨。

    “你家祖上行伍出身,一定也读过兵书吧。”

    “家父藏有《孙子兵法》,小时即能成诵。”

    “说来听听。”

    “孙子十三篇,洋洋五千言,无不在说一个‘势’字。”司马懿被勾起劲来,已顾不上手上的活了。

    “所谓‘势’,即选择。《始计》《作战》《谋攻》三篇,属战略运筹,以全局估胜算,如胜算无多,则不战,这叫顺势;《军形》《兵势》《虚实》三篇,属指挥运战,重点在于转化,如消长于我不利,则避之,这叫转势;《军争》《九变》《行军》三篇,主战场机变,要是先机已失,则迅速改换对策,这叫变势;《地形》《九地》两篇,说的是地利形胜,身陷绝地而不能制局者,一则降人保全,二则力战成仁,这叫应势;《火攻》《用间》两篇,讲的是正面决战之外的特殊战法,能用则用,不能则收,这叫随势。”

    司马懿一口气说完,等着胡昭的指导。

    胡昭怔了片刻,起身对那位少年说:

    “我去学馆了,周齐,你陪司马懿聊聊,记得中午给我送饭。”

    司马懿呆呆地望着胡昭走远,再转身看那周齐,竟是昨天遇到的吟唱《六月》的少年。

    周齐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盯了司马懿片刻,然后带着他走过一座晃晃悠悠的木桥,穿过一片竹林,再登上几级石阶,二人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处村庄,只有二十几户人家,阡陌纵横,鸡犬相闻,有几个孩童在一株槐树下嬉闹。这幅场景让司马懿不由自主地想起儿时的光景,不觉有点鼻酸。

    “先生似乎对你有特殊的好感。”看上去不太热情的周齐突然开口,“我来投师的那天晚上,先生也没让我与他同床而睡,其他人也是如此,你是头一个。”

    周齐的肤色原本就黑,他说话时把脸一沉,更让人觉得可怕。

    “刚才听先生说去学馆,难道先生在山上还做起了教书先生?”

    “先生上山之初,看山中百姓穷苦无依,便将他们集中起来,帮他们修建了居所,开垦了荒地,喏,就是你看到的这些,足足花了两年时间。”周齐像是斟酌了很久,这才说出口,“后来先生看这里的孩子衣食已足,却无处读书,便开了书馆,每天上半天课。”

    “这哪里是什么隐居,简直比县官还忙啊!”

    周齐没有接司马懿的话茬,自顾自接着说道:“书馆中除了山中的孩子外,也有像你一样慕名而来的,叫亲传弟子。”

    “像你我一样”——这么说才对,但周齐刻意不说“我”字,显然,在周齐看来,陆浑山是他的地盘,后来的人都是外来户,对司马懿,他的这种感觉更为强烈。周齐有种不好的预感,先生说不定会传授给这个傻高个不示人的秘典,那可就糟了,这傻高个儿一定会夺去我的光芒,那样自己在世上就多了一个竞争者!

    哼!我才不会让这个傻蛋好过!我在陆浑山跟随先生苦学近四年,通晓圣人之言,精于济世之道,一个新来的家伙想靠着小聪明博取先生的喜欢,还想超越我,痴人说梦!

    “忘了跟你说,山中生活都是自给自足,你也要参加集体劳动。”

    “哦!”

    看着司马懿一脸懵懂,周齐暗自得意。他决定把司马懿赶出陆浑山,不,仅仅赶出是不够的……他冷冷笑着,我要成为的是云台二十八名将那样,辅佐明主、扫平天下的一代雄才,不可操之过急,要等机会,等一个绝好的机会。

    司马懿心中有很多疑惑想问周齐,尤其是关于先生在世上的那些传言。但看周齐一副冰冷的面孔,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有点失望,又有点沮丧,原因倒是说不出来。于是,他也不管周齐打算耳提面命什么,径自走回山洞,编起草鞋。他有点想家了。

    “哎,新来的?”

    一个粗浑的声音将司马懿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没等他回过神,那人便已来到他的面前。看此人,一张长脸上描着剑眉,挂个鹰鼻,如同戴了个面具,个子跟司马懿一般高,与他的体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片薄薄的嘴唇,若是单看嘴唇,还以为是哪个妙龄少女,从那里却发出这般粗浑的声音,司马懿又长了见识。

    “我说,你怎么哭丧着脸?你娘死了?”

    “咚”的一声过后,脸上霎时传来火烧般的疼痛感,原来司马懿给了他一拳。这人捂着左脸,哇哇乱叫,使劲搓来搓去,待疼痛感渐趋消淡,才指着司马懿嚷道:

    “你这人,你这人,你看看,你看看,无心之言竟招来狠心之拳。”

    话虽这么说,但这人脸上并无恼怒之色,笑呵呵的,全然不理身后的周齐。

    “我听先生在课上提起,山上来了个新人,还说自己被他的呼噜声吵得一夜没睡,我想这人难不成是仙人下凡,有这么大面子竟能与先生同睡一床。我们十几个亲传的弟子都没这个福分!原来是二郎神转世,拳脚这般了得!来来,咱们认识一下,在下蒋济,你呢?别像个小媳妇大姑娘似的害臊。”

    蒋济在学馆里听胡昭说新来的司马懿“骨貌奇特”“旷世俊才”,挠着了他的痒处,此时两人一聊天,蒋济深觉这个家伙确实与众不同,能想别人所不能想,论他人所不敢论;而对司马懿来说,这个突然现身自称蒋济的人,言语幽默,性情爽直,行为不拘小节,很对自己的脾气,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司马懿问起周齐的事,这才知道,看似远离尘俗、访道问学的亲传弟子,因各自志趣不同分为两派,一派以周齐为首,一派以辛毗为首。

    孔明先生志趣恬淡,身在云外,却不能保证那些弟子一心侍道,终生归隐。司马懿对此倒是想得开,常人拜师学道,无非是为了能有个好背景,利于之后的出仕,即《论语》所言“学而优则仕”。大智如孔明先生,对此当然心知肚明,因此,弟子愿学便学,心思不拘束,行为不管教,可称兄道弟,可对坐切磋,以自然之法寻自然之道。

    “真正的‘隐’,大概就是这样吧!”司马懿对胡昭隐居深山有了新的认识。

    “子通(蒋济表字),你说,如此清朗之地,竟也有拉党结派的事,朝堂上就更加龌龊,天下岂能不乱!”

    “仲达,”蒋济说道,“天下事非你我二人能挽回的。不过,听你言下之意,好像对我们有误会。”

    “有些事是不太明白。”

    “我知道你心里在嘀咕什么。你在想周齐拉帮结伙,因他为人不正,而我们这边也拉旗鼓劲,人品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你错了,仲达!”

    “哦?”司马懿瞪眼。

    “我们结伙,无非是不想与周齐之流同流合污,另则也不想被他们欺凌。我们奉辛毗为首,只是服膺于他的学识。”

    “子通,你这么一说可把我的瘾勾起来了,我最爱结交饱学奇才,快替我引见引见!”

    “他母亲患病,兄长远在扬州,他已回去照料了。”

    司马懿听后,一脸的遗憾。

    “哎,不急嘛仲达,他一回来我就介绍你认识。”

    但司马懿的好奇心已经上来,硬拉着蒋济跟他说说辛毗的事。

    “那人心善,明理,却也难免执拗,只要他认定的事,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话说回来,读书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像辛毗这样从小被人视为神童的人,有一些奇怪的举止也不稀奇。”

    “小时候的事也说来听听。”

    司马懿此刻像听书人一般,聚精会神地听着“说书人”继续往下分解。

    “辛毗曾上书给当时的颍川郡太守庾践,说‘为使君慷慨,而立命于堂’, 庾践看后,立即召他为掾史,那年他才八岁。”

    “果然了得!”

    司马懿虽然口称喜结高才,但他极少佩服人,论出身,论学识,他有这样的资本,但今日听蒋济说起辛毗的往事,他也不得不由衷赞叹。

    两人聊得兴起,迎着春风,竟手舞足蹈起来。而此时,南边正在进行一场大战。

    两个月前,徐州牧陶谦病故,死前将徐州交予刘备。刘备从未占据过一州的地盘,欣喜若狂,没想到却招来了袁术的讨伐。

    扬州牧袁术于陶谦在世时,就打着徐州的主意,其势力其实早已渗入。徐州乃南国门户,得到徐州,进可逐鹿中原,退可安守一地,而且此地人口繁盛,抽丁取粮极为容易,现在这编席贩履之辈不费一兵一卒,轻松得了这个便宜,袁术当然不会置之不理。

    他出兵徐州还有另一层意思,现下吕布在兖州大败曹操,曹操兵疲马乏、粮草断绝,袁术想等夺取徐州后与吕布合兵一处,将曹操一举歼灭,转而吞并吕布,再整兵与袁绍决一雌雄。

    这是一出很妙的连环战略,出此妙略者是颍川人辛评,此人为袁术帐下首席谋士。他分析道:

    “刘备初到徐州,民心不稳,加上兵少将寡,主公只要派重兵征讨,徐州定能手到擒来;曹操经濮阳一败,元气大伤,如同老人患病,主公与吕布这时再施以重手,曹操必败无疑,曹操一败,主公便可专心对付吕布,吕布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无谋略,以主公之才战一匹夫又有何难!”

    “袁绍若是施以援手,那该如何?”

    “主公多虑了,袁绍是个只顾头不顾尾的人,他现在恨不得主公灭了吕布,只会作壁上观,决不会发兵援助。袁绍这等头脑,又怎能与主公争夺天下!”

    “仲治(辛评表字)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袁术一拍书案,大喊道,“速速发兵,直取徐州!”

    袁术以张勋为大将军,桥蕤为先锋,统兵十万,气势汹汹地向刘备扑去。袁术原本让孙策担任先锋,但孙策以剿贼为由,拒不受命,袁术虽然没说什么,但已暗暗将这笔账记在心中。

    辛评给袁术献上一统中原的方案后,旋即以家中老母病危为由告假。袁术虽然不舍,但天下以孝为本,他也不能乱了规矩,只得准其回家。辛评到家时,因辛毗的悉心照料,母亲的身体已好转许多,再休养半月便可痊愈。辛评见家中被小弟收拾得妥妥帖帖,惭愧不已。

    辛评意识到,自己这个弟弟都快十九岁了,自己常年在外,很少尽长子长兄的职责。弟弟以前在家时,事事有他料理,这几年在外读书,往家跑的次数虽然少了,但只要家中有事,仍是最先出现。他只顾着我在外谋事,不能为家所累,从不计自己的得失,这次要不是二叔给我报信,还不知道母亲已身染疾病。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真是难为他了。

    辛评决定,等母亲病好后,就把弟弟举荐给袁术,谋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当兄长的回报,但辛毗却不同意。

    “我还想跟孔明先生再学几年,出仕太早!”

    “我怕你读成一个书呆子,如今群雄逐鹿,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你即使现在不打算出仕,也可随我历练历练,增长实干,过些时候再回陆浑山也不迟。”

    辛毗一琢磨也对,于是跟着辛评到了袁术帐下。此时的情势让辛评大感惊诧,他以为回家的这些天,袁术早就拿下了徐州,没料到刘备兵虽少,斗志却不低,虽然被陷了几座城寨,但士气依然高昂,刘备一边派人向吕布求援,一边在淮阴奋力抵御袁军,胜负难分。

    袁术急问辛评对策,他担心如果不能尽快拿下徐州,形势将对自己不利。

    辛评一时也提不出应景的主意,只有建议袁术继续猛攻刘备。他不相信,刘备再有雄心斗志,能挡得了袁术的十万大军?现在遭受的挫折无碍大局,他有信心,袁术也同样有信心。

    “袁公路(袁术表字)必败无疑!”回到居帐后,辛毗提出了不同看法。

    “不得乱言,小心主公以动摇军心的罪名治你。”

    “他是兄长的主公,又不是我的主公。”辛毗不屑地说道,“不过我劝兄长早点脱离袁术,再投明主。这场仗他是赢不了的,以后的仗也赢不了,他命中注定是个失败者。”

    辛评犹如刚认识辛毗一般,愕然地看着这个弟弟。

    “你初见我家主公,怎能妄下断语!”

    “刚才袁公路见我,面有不悦之色,冷眼相对,后经兄长介绍,才赶紧起身与我嘘寒问暖,这等人,喜怒形于色、行止无常,心中定无主见,失败是迟早的事。兄长难道看不出来吗?”

    辛评怎能看不出来,但他考虑事情的角度与弟弟不同,别的不说,只当年袁术在扬州接济他这个穷困潦倒的士子,又将他招至府中充任主簿,一年后便让他参与军机,这份知遇之恩,他必是要涌泉相报的。如果只因主公性情狂疏就弃之而去,那世上又何来忠义之人,壮烈之士?因此,辛评固然同意弟弟的分析,但要他离袁术而去,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袁刘两军相持十日有余,彼此都没有进展,而曹操在鄄城休养,已恢复几许生气,正在扩充人马,一雪耻辱。这么一来,辛评的连环战略事实上已告失败。他的这套战略,完全建立在“速战”之上,时间拖得越久,对敌人,尤其对于曹操是福,对己方则是祸。为今之计,只有退守九江郡,待时而变。

    撤军的路上,辛毗对辛评说道:

    “当初袁公如果与吕布联军,先攻一败涂地的曹操,再取立足未稳的刘备,然后趁吕布不备,反戈一击,形势必然与现在大为不同!”

    “是我考虑不周啊!”辛评对弟弟的这番议论很是佩服,“当初你若在军中,岂有今日。”

    “我这只能算事后之言,放在当时,恐也筹划不出什么奇谋。兄长的计略没有差错,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最重要的一点?”

    “刘备的决心!”辛毗收起轻松的神情,“刘备的确入主徐州不久,但他得到徐州以前,四处奔波,劳心劳力,没有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城池,突然间掉下偌大一个徐州,他怎么可能拱手让人?况且他虽初来乍到,却受到当地豪族的拥戴,尤其是巨商蘪竺,倾尽家产资助刘备,今天损兵折将,明日即能补充。呵,袁公路算是咬到了一块硬骨头。”

    “你以前从没到过徐州,怎么知道得这般详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行军作战的基本常识。”

    “惭愧惭愧!”辛评恍然大悟般地拍拍脑门。

    袁术到得九江郡后,终日沉溺酒色,众人苦劝无效,也就随他去了,好在徐州方向没什么动静,曹操那边虽然磨刀霍霍,但还没有发兵的迹象,看来是在等待时机。原本闹哄哄的东南半壁,突然安静了下来。

    对辛氏兄弟来说,这倒是好事,兄弟俩终于有时间互诉衷肠。

    足足一个月,两人在饮酒与回忆中度过,感慨中常常伴随滚烫的泪水。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辛毗要走了,临行那天,他再次提醒兄长,袁术非所托之人,尽早为自己寻个后路,但辛评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看着兄长消瘦的面孔,辛毗说了句“多保重”,便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马缓缓消失在清晨的浓雾中。

    蒋济等一众朋友为辛毗的归来设宴,一壶自酿的米酒,几盘水果,外加猪肝,就山中生活来说,这顿饭已算奢侈。

    时值仲夏,即使晚上,也如同置身于蒸笼一般,众人袒胸露臂,嬉笑怒骂,全无顾忌。司马懿暗忖,这帮人平日里斯文得体,不曾料到也有俗子的一面,只是这磊落光明的样子,我倒是喜欢。

    “先生不在吗?”辛毗吞下几口酒,突然问道。

    “先生到他师兄那里切磋书法去了,说半个月就能回来。”蒋济回道。

    “这位看着面生,”辛毗探头瞧瞧最边上的司马懿,“是哪位同道?”

    “在下……”

    “嗨,怪我、怪我,把这事给忘了!来,我来介绍。”

    没等司马懿自己开口,蒋济急忙拉起司马懿的手来到辛毗面前。

    “这位司马懿,字仲达;他嘛——”蒋济指指辛毗,“就是你仰慕多时,要我一定给你介绍认识的辛毗辛佐治。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事儿了。哎,我怎么觉得自己像个媒婆似的!”

    “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

    司马懿正要施礼,辛毗却摇摇头,握住他的手。

    “身处仙山,这些俗套岂非大煞风景。”辛毗让司马懿坐在自己身边,倒满酒,一饮而尽。

    辛毗行为豪放,说话声却很柔和。他像长辈般问起司马懿的家世,而后夹了块猪肝给他,这份细腻,更像是女儿家。司马懿想起胡昭在下山前,特意把他找来,跟他说起的那些话。

    胡昭将自己的弟子细数了一遍,逐个品评,说到辛毗时,他说:

    “佐治少有奇才,学问精湛,跟你一样爱读兵书。”

    “兵书?”

    这一点更勾起了司马懿对辛毗的兴趣。

    “唔,不仅读过《孙子兵法》,也通晓《吴子兵法》。见解独特,在我之上。”

    “弟子怎么能超过先生呢。”

    “这些弟子里,辛毗是我最得意的一个。第二个是周齐,他幼年父亲过世,母亲改嫁,继父是上党郡数得上的富贵人物,供吃供住,却对他极为冷淡,也没人关心他,他母亲虽然心疼,但毕竟是再嫁的寡妇,有诸多的难处,想要照顾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父死母嫁,无人疼爱,无人相伴,这样的身世着实可怜,司马懿多少有点理解周齐为什么会成现在这样。他争强好胜,不过是不想让人看轻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为了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不再受人奚落、嘲笑、咒骂。

    如果说出仕对于司马懿来说,只是一种选择,那么对周齐而言,则是唯一的出路。正因为这样,他才看不得有人比他优秀,别人优秀就意味着他的愚蠢,他不能容忍自己愚蠢,唯有比别人更努力、更图强,才有可能获得他想要的一切。

    “周齐天资聪颖,但他性格太强,凡事就怕物极必反,以他之才,可当州牧,但如果不懂进退,他可能会毁在自己手上。”

    胡昭的这番话语重心长,司马懿能够感受到先生对周齐的关爱和重视,也许是把周齐当作自己孩子那样看待的吧。

    “仲达,”胡昭语气沉重地说,“我心里清楚,他最近总是找你麻烦,看我这张老脸,不要与他计较。”

    “先生放心,我原本就不在意这些。”

    “哎,”蒋济推了推在一旁沉默无语的司马懿,“怎么了?”

    “子通,你不觉得今晚的夜色很美吗?”

    蒋济抬头,左看右看。

    “星稀月淡,有什么美的!你不会是喝多了吧!”蒋济舀了瓢水给他。

    “子通,我今天很高兴。”司马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对着众人说道,“朋友相聚,共饮一樽,失意莫悲伤,得意来尽欢,嘉景美酒共赏,不问是何年,只是……”

    司马懿将一只手搭在辛毗的肩上。

    “只是人生苦短,良辰易逝,咱们这些人终究有别离的那天,什么时候才能像此刻一样,欢聚一堂,共诉衷肠啊。”

    “仲达,你想太多了,日子还长着呢。”辛毗说道,“青春年少,千万不要做老朽之态,来,干了这杯!”辛毗又是一饮而尽。

    “不好啦!学馆那里又打起来啦!”

    一个胖乎乎的男孩爬上来,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珠,冲着司马懿一拨人哇哇叫着,就是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阿昭,你慢慢说。”辛毗把他拉到身边,塞给他一片猪肝,“又是周齐干的?”

    “是啊!听说有人翻了一下他作注的那本《左传》,他就劈头盖脸一通打骂,把人家祖宗都给骂遍了。”

    “那个鸟蛋又犯浑了!先生还要纵容他到什么时候!”

    蒋济曾经劝胡昭将周齐赶出山去,胡昭只笑不应。蒋济虽然跟他没有什么过节,但就是看不惯他那副瞧不起人的姿态,也曾警告他不要跋扈,不过周齐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司马懿认识蒋济这几个月来,头一遭听到他骂人,还骂得那么生动活泼,令人喷饭。

    蒋济瞥了眼司马懿,对众人说道:“我和佐治瞧瞧去,其他人都散了吧。仲达,你也早点睡吧。”

    众人走后,司马懿拉住了阿昭。

    此刻已是亥时,但阿昭的精神头依然十足,不愧是在山里长大的,野惯了,而且,毕竟还是个小孩。

    “是哪个没开窍的,招惹了周齐?”

    “我也不知道,等我进去时,就七八个人裹在一起,你踢我扯的。先生一不在山里,他们就放肆斗狠,亏他们读了那么多圣贤书!”

    “是啊,圣人若是知道了,还不哭娘呀!”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在阿昭面前,司马懿觉得很轻松,没有那么多拘束,说起话来用的也是家常话,不像跟辛毗、蒋济他们那样咬文嚼字。

    即便是称兄道友的人,也难免有彼此不能理解之处,真正能推心置腹的,司马懿自认还没有遇上。陈长文算吗?他不敢确定,分别几月,倒是有些想念。

    “阿昭呀,有空我带你下山怎么样?”

    没有应答。

    “阿昭?”

    司马懿一看,阿昭已倒在他怀里睡着了。

    湿湿的风吹着,带来泥土的味道,看这样子,说不定会下雨。

    长安城的百姓都这么议论着,一个多月没下雨了,人们无时无刻不盼望着天降甘霖。

    但有一个人对会不会下雨并不关心,他挂心的是另一桩事。

    这个人叫董承,原为董卓女婿牛辅帐下亲将。牛辅被心腹胡赤儿暗杀后,董承整顿其旧兵归于董卓大将李傕,原以为李傕会重用自己,没想到只给他当个小小的记室,董承心有不甘,本考虑投靠袁绍,但细一斟酌,袁绍猛将过千,自己这么一去,保不准还不如现在,便没再思量这件事。

    他寻思,如今李傕与郭汜表面上亲密无间,共掌长安,实则貌合神离,假如趁这个机会,将皇帝带出长安城,回銮洛阳,不仅能使皇帝摆脱二人的控制,自己也将以再造天汉之功,位列公卿。此外,他心中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才是他要带皇帝回洛阳的真正目的。

    要实现这个目的,必须有人相助,他想到了杨奉。

    杨奉原为黄巾余部白波军首领之一,后主动投于李傕。杨奉百战无前,颇受李傕器重,却耻于他的穷兵黩武、飞扬跋扈,常哀叹自己所托非人,渐渐有了叛离之心。

    因董承与杨奉不属于李傕私家部曲,同僚颇不待见,两人同病相怜,便有了来往,杨奉曾向董承透露过心思,董承因此想利用他对李傕的不满,拉上他的三万人马,完成自己的计划。

    昨夜,董承在家中将所思所想和盘托出,杨奉没有当即表态,董承告诉他,如有意,明日再来。如果他今日登门,说明他答应了;即使他还在犹豫,董承也有信心说服他,自认为此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天黑不久,杨奉如他所愿来了。两人落座,没等董承开口,杨奉已道出自己的决定,“奉之(董承表字),恕我不能相助。”

    董承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会儿才嚅嘴道:

    “护驾回銮,功在千秋,这其中的利害,我昨日也跟你说得一清二楚,为什么不能与我联手立此盖世奇功呢?”

    “时机未到。”杨奉分析道,“李傕郭汜二人确是貌合神离,但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能撑到现在,绝非有勇无谋之辈。他们很清楚,以目前的局势,两人精诚合作要比剪灭对方对自己有利,再则,现在也没有非让他们反目的理由,我们贸然行动,必定失败。”

    “献之(杨奉表字)啊,你顾虑太多了!我已做好万全之策。”董承笑道,“洛阳边上有一大县,人口三万余户,军士七千,治县者乃是颍川陈谌。素闻陈氏纲常伦理之家,忠君体国,我已派人相告,让他共襄大事,他定然应允。长安城内有你我,外有陈谌,大事必成!”

    “要是陈谌能领兵相助,我一定追随奉之左右;要是他不应奉之的义举,我劝奉之还是暂时收心,看看形势再动。”

    董承低垂着脸,陷入沉思。

    眼下形势,其他诸侯无须忧虑,唯有西北的马腾,前番虽被李傕郭汜打得元气大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前来复仇。心腹之患不除,李、郭二人间的联盟就会继续存在下去。

    想要达成心愿,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怂恿李、郭主动出击消灭马腾,没有了共同的敌人,他们的联合自然瓦解;另一个就是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这两个办法都需要时间,不是一蹴而就的易事,看来真的需要再等等。

    “叔父,您老拒绝得对,董承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汉室江山,实则是为了一己的私欲。可怜当今天子,到谁手中,都只是一个棋子。”

    平县县衙内,烛火通明,陈群立在陈谌的右侧,看着他苍老无神的脸。董承的特使走了已有半刻,陈谌仍旧怒目切齿,一如他年轻气盛时的模样。

    “他们以为我老了,就看不出这帮崽子的野心吗!”陈谌拍案而起,两手叉腰,中气十足地近乎以喊的方式说道,“他这哪是救皇上于水火,他这是趁火打劫,一旦成功,必做李、郭第二,皇上年幼,一去洛阳,无疑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任他们为所欲为。”

    “叔父不必恼,为那等贪婪龌龊之徒伤了身子不值当。”

    “他们若是真心护主,就应广邀愿为汉室出力的诸侯豪杰,而不是单拉我一个人。他们是看到我地近洛阳,手中有些兵马,最重要的是心系汉室,才想利用我。小人心计,实在可恨!要是年轻二十岁,我定然提一劲旅,直取长安,将那些乱臣贼子杀他个干干净净!”

    陈群将陈谌扶到矮榻上,端来一碗水,等他喝完,陈群问道:

    “接下来,咱们做些什么?”

    “接下来我们叔侄俩就不用再费神了!”陈谌倚着凭几,目光黯然,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侄儿啊,我也该走了,回老家去。”

    “叔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我早有这个意思。”陈谌咳嗽几声,“生逢这等世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空食朝廷俸禄,于国于民都是罪过。回到家乡,还能造福桑梓,算是不负这个老朽之身。”

    “叔父方才说您该走了,您老不想侄儿一同回去?”

    “我一把年纪,老死家乡也就算了,你年纪轻轻,不要辜负了大好年华。今后你不用跟着我了,做你的事去吧。”

    陈谌立马吩咐老仆收拾东西,说是收拾,也就是将几堆书简搬到马车上,此外别无他物。翌日一早,在一片细雨声中,陈谌挂印而去。马车往东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眼帘,陈群才戴上斗笠,披上蓑衣,骑上马,勒紧缰绳,一声“驾——”,向北奔驰而去。

    雨越下越急,刮在脸上,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润感。陈群抹抹脸,眉开眼笑,想着叔父花甲之年,性子还是这么急,说走这第二天就走了,这要是放到他血气方刚之时,说不定还真能干出什么大事来。别说杀乱臣贼子,就是马踏燕然,也大有可能。

    快马加鞭地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处乡亭。陈群下马近前,打算在此歇歇脚,等雨停了再赶路,顺便吃些东西。走进乡亭,他双目环视,只见败井颓垣,满目荆榛,可能是被陈群的脚步声惊动,几只灰毛老鼠从墙根下惊慌失措般地溜掉。

    他向里走着,荒败之象触目惊心。看来这个乡亭废弃很久了,陈群本欲回身上马,这时从雨幕中传来一阵马蹄声,近得前来,打头的是个圆脸的大汉。

    圆脸大汉虬髯,猿臂,一双小眼看不出是在睡觉还是在死盯着人,全身只裹了件灰色长衣,胸口突起的肌肉,让人联想起猛兽。他手中的长矛在雨中发出嗡嗡的响声,刺激着陈群的耳朵。

    他身后十几个人,个个骑马挎刀,粗犷剽悍,看得陈群心中慌乱,毕竟是个读书人,虽然做过个把月的县令,却没见过这等阵仗,尤其这帮人,凶神恶煞似的,一见有人出现,立马直起腰板,晃着手中的环刀。

    圆脸大汉摆摆手,示意手下将刀收鞘,自己跳下马,来到陈群跟前,摘下他的斗笠,嘿嘿一笑,扭头对身后人说:

    “这么俊的白面后生,宰了太糟蹋了!他娘的!”

    “大帅心好,小的这把刀可等不及啦!”

    一个裹着黄色头巾的瘦高个从马上下来,拔出刀就要往陈群身上砍,被称作“大帅”的圆脸大汉抬起粗如树桩的腿在那人的肚子上狠踢了一脚,那人倒地后,半晌没哼出一声气。

    “这位后生,”圆脸大汉抱拳道,“看你这模样,应该读过些书吧。依咱看,你要想活命,就跟咱走,咱山上有吃有喝,饿不死你;咱还有好些个姑娘,一个个美的……你看上谁就跟咱说一声,天天让你洞房,哈哈哈……”

    圆脸大汉也不管陈群答应不答应,右手一提,就把他扔到马上,一挥鞭,马声嘶鸣,踏雨而去。

    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感涌上心头,陈群,想过逃命,但目前来看,这显然是痴人说梦,别说两旁虎狼一样的贼人,就是圆脸大汉的臂膀,陈群即便使尽浑身气力,也无法挣脱。

    他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将会发生什么,他闭上眼睛,悲从中来。

    “仲达,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雨一连下了十来天,对久旱的北方百姓来说,这点雨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吧。

    司马懿刚帮着一户人家盖上水窖的石盖,又有一家请他去帮忙。这几日趁着雨天,山上的庄户都忙着修窖蓄水,以备不时之需。

    阿昭像是嫉妒又像是佩服似的对司马懿喊道:

    “你是越来越受欢迎啦,大家都很喜欢你呢!”

    阿昭既不敬称“先生”,也不呼他的字,每次开口都是“你、你”。若是别人这般无礼,司马懿肯定不饶,但对阿昭,却并不在意,倒是越来越喜欢他的顽皮。

    “这傻小子,个子高,力气大,腿脚勤快,这种白使唤的壮丁,谁家不拼了命地用啊!”

    蒋济擦擦额头的汗,递给司马懿一大碗水,他接过来一口喝尽。

    “先生这一走都快一个月了,也不见回来,是不是半路被人劫道啦?”

    阿昭童言无忌,什么都敢说,不过,他这次说的,其实也是大伙的心思。大家都担心,兵连祸结,孔明先生会不会发生什么不测。

    “先生走后,你白天干活、晚上读书,也不找我玩啦,先生的那些书有那么好看吗?”

    “是啊,仲达,我早就想问,先生走前给你留了什么书?他也太偏心了。”

    司马懿摘下斗笠,卷起裤腿,坐在一块扁圆的石头上。

    “也没什么,只是先生平日里看的《春秋》。”

    “又在唬我!”蒋济拿来司马懿手上的斗笠当扇子用,“我算是领教了,你这人看上去一脸憨厚,心思却深得很。谁没读过《春秋》?你还稀罕似的整晚整晚不睡,手不释卷,其中一定有问题,还不从实招来。”

    “子通啊,我现在也算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司马懿从水桶里舀来一碗水,又咚咚咚地喝完。“那《春秋》与咱们平常所见并无不同,只是里面有先生的注释罢了。”

    蒋济一听,从石头上跳将起来,夸张的动作引来庄户人的笑声。

    “我说什么来着,先生就是偏心,别说我,就连辛佐治,也没这等待遇。注释乃学问精华,先生对你可谓倾囊相授啊!”

    “好了好了,子通,别再调侃我了。先生知道我喜读《春秋》,借我阅读而已。《春秋》褒忠义、贬奸佞,因此乱臣贼子惧,先生这是让我心怀大义,做个品行高尚的人。先生从不刻意教我,我却能从细微处得惠许多。这大概就是先生与众不同之处吧。”

    雨势稍减,三人回到书馆。刚才喝了凉水,司马懿这时突然感觉肚子有些难受,直冲茅房而去。蒋济上楼准备换身衣服,迎面撞了一脸愁容的辛毗。

    “我正要找你去。”辛毗说,“大伙都在议论,先生这一下山,时日也不短了,会不会发生意外。”

    “我和仲达方才还说到这事,”蒋济边脱衣服边说,“要不咱们下山找一趟?”

    “山里不能没人,找个能力强的。”

    “我想到一个人,那人最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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