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糖果/文

    【第一章】谢小微

    1

    “你到底是鸟还是野兽？”谢小微看着笼子里的小蝙蝠。现在课本里说的非非兽的家伙现在就在眼前，谢小微觉得奇妙，蝙蝠诡异的小眼睛也在盯着谢小微。

    六岁的她早就已经习惯一个人在家独自写作业，做家务，身后窗外黑黑的巷子一眼望不到边——谢美棠就在这黑暗中若隐若现，多年以来，谢美棠一直在巷口提着一个小桶卖东西，桶里装满被淡盐水浸泡大块菠萝、腌制过的长条形酸芒果、脆爽的白色马蹄和五角星形状的绿色杨桃薄片，路过的馋嘴上班族和学生会买，黄昏时候才出摊，喜欢穿黑灰色衣服，在谢小微看来，谢美棠就像一只母蝙蝠。

    妈妈以前健康时喜欢做饭，离婚后爸爸带着不到一岁的妹妹丸子搬走了以后就疯癫了，谢小微读一年级就开始负责家里一日三餐有时候还要帮妈妈削水果，到饭点的时候站在凳子上切肉、剁骨头、炒菜、洗碗，还有一些诸如洗衣服、拖地、晒床单之类的家务也要自己做。没有玩具，蝙蝠又多，白天可以到巷子口抓了倒挂的小蝙蝠放在竹编的笼子里跟它说话，也喂点虫子给它吃，所以班上的同学说她身上有种怪味道，老师也不太喜欢她，虽然她的学习成绩还不错。

    蝙蝠叫的声音像小老鼠，吱吱吱，蝙蝠的味道像是内脏腐烂了的老鼠散发出来的淡淡尸臭，让谢小微着迷而充满安全感，不知道是自己跟蝙蝠的味道一样还是蝙蝠跟自己的味道一样还是妈妈的味道也是这个味道。

    “小福，你是一只鸟，因为你有翅膀能飞。等你长成大蝙蝠，我就放你回去找爸爸妈妈。”谢小微双手抚摸着笼子的边缘，一个动物就是动物，一旦有了名字就有亲切如家人的感觉。

    谢小微十八岁的生日是她一个人独自在南市师范大学宿舍过的，有点想谢美棠了。她在去年的今天去世，当时她记得谢小微生日，准备从阁楼上拿些糖果下来吃，梯子不稳，她顺着楼梯就滚了下来，又或许是自杀未知，后脑重重的撞在楼梯旁边的柱子上，砰一声巨响，谢小微当时觉得解脱了，她和她都解脱了。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哭，和父亲、妹妹一样保持高度冷漠，所以一直忍着，谢美棠静静躺在殡仪馆的冰屉里，她再也不会出摊卖小吃，再也不会拿凳子去砸谢小微的脑袋，再也不会半夜里哭泣，谢小微怯怯走了过去，摸摸她的脸，冷得像冰块，一具身体推进去，被焚尸炉一烧，噼里啪啦响声一过，青烟从烟囱里冒了一冒，只剩几块骨头退出来，从此生死相隔，除了在梦里，日后永不相见。在捡骨头放到那个小盒子里去的时候谢小微终于发现以后再也见不到谢美棠时，一时间无法忍耐，咧嘴痛哭起来，“妈妈……”

    谢小微在办完葬礼后执意不肯去父亲那住，说在家复习方便。父亲说那好，你大学的基本学费我已经帮你存好，每个月生活费我从按期邮局汇款给你，如果两百块不够用你给我来电话就是。谢小微点头表示感谢，刚准备离开，裙子被一只小小的手拉住，是妹妹丸子，跟自己小时候有点像，苍白的脸，泛黄的眼珠，还有那倔强的眼神。

    “姐姐，不要走好么。”丸子抬头看着自己，她十岁，穿着红色小皮鞋，白衬衣背带裙，戴着红领巾，头发刘海下边的眼里满是渴望，仿佛在渴望有个姐姐，很多小朋友都有姐姐，她不但失去了妈妈，现在姐姐也要走。

    谢小微把她的手甩开，擦干眼泪从殡仪馆走了出去，反正一个人生活已经习惯，忽然多出来的温暖让人不适。

    巷口的路灯坏了，除了月光只有黑暗，那些蝙蝠陪着，它们不会飞到自己身上来，谢小微轻轻拍着手中的骨灰盒，“我们回家了。”

    一道闪电般的光在头顶闪过，谢小微知道那是谢美棠的回应。

    2

    母亲活着的时候经常说这样的话，类似为了改变人生，任何时候努力都不为迟之类。

    今年考上了南市的师范大学，人生也没有任何改变，孤独跟贫穷是谢小微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很久以后谢小微才知道抱着骨灰盒回来那天的打的闪电不是闪电，是一个男人拍照时候的闪光灯。

    “为什么要拍我？”谢小微在南市师范大学湖边花园把那个叫卞福的男人给揪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上面套一件紫色菱形毛线背心，留着当时大街小巷最时髦的中分发型，略显苍白的皮肤，点缀着茂盛而浓密的胡茬，只是那双眼睛冷得让人受不了，大而深邃。

    “你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是我喜欢拍摄的类型。”卞福扬了扬手里的相机，眯着眼睛看着谢小微，“吃完饭到我工作室去看看给你拍的照片，做我的模特都是会有酬劳的，但是我的现金放在店里了。”

    第一次被异性请吃饭，谢小微既害怕又紧张。爸爸已经一个月没有寄生活费来了，不知道当摄影模特的报酬能有多少。

    卞福的工作室很大，请了两个店员，一个负责拍些证件照，另一个给客人结账、端茶送水之类，谢小微的照片在地下室的冲洗房里，谢小微没有想到自己原来在照片里这么好看，上学路上的，放学回来的，站在窗户旁发呆的，有在学校独自散步的，还有夏天天热在家穿着小背心摇着扇子乘凉的……

    “你拍了我很久？”

    他想吻他。

    楼上拍证件照的顾客对店员道，“怎么你们楼下有人在喊救命？”

    那女店员挤出一丝笑容，“可能我们老板在看电影声音大了点。”

    谢小微出来的时候头发有点乱，毛衣拿在手里，衬衣的第三粒纽扣松开，嘴唇有点血肿，找店员借了把梳子在镜子前梳头，口袋里有一叠现金，随着身体的颤抖而颤抖。

    镜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女生，一进来就要拍三千八百八的写真，自己口袋里的钱原来就只有这么多，但已经很多。

    那个叫卞福的摄影师确是冲动了，但面对自己决绝的拒绝，他也只是象征性的强吻了自己一下，并没有别的特别的举动，算是真的喜欢我吗？谢小微问着自己，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3

    去青苗街淘点CD是谢小微最大的乐趣了，插上耳机，世界从此与自己无关。

    她又看见之前在卞福摄影工作室的那个女孩，披着长发，时髦的灰色羊毛薄短裙下是修长白皙的双腿，咖啡色长靴子是自己window shopping时一直心仪的款式，她也喜欢逛青苗街，难以置信，原先还以为这种有钱人家的女孩只喜欢逛商场买从不打折的东西。

    跟她眼神对视的刹那，谢小微有些自卑，为什么同样是人，有的人就能过的那么好。

    “让我们享受谋杀欺骗分赃，让我们享受出卖背叛遗忘，让我们享受自私绝望放荡，让我们享受，我愿意享受……”

    谢小微在第三家店的门口听到了《理想国》，那女孩跟自己同时进去了店。

    “我要你们现在放的这首歌。”谢小微对老板说道。

    那女孩也说出同样的话，诧异的看着自己说道，“是我先喜欢的，让给我好吗？”

    老板收了谢小微的五块钱，把CD从碟机里退出来，递给谢小微，“你很有眼光。”转身对那女孩道，“只有这一张了，你选别的吧。”

    那女孩有点懊恼，但眼神恳求着谢小微，“我给你双倍价钱，转让给我吧。”

    谢小微摇摇头。

    “要不，让我带回家听听可以吗，我家的音响效果好，然后还给你总可以吧。”

    谢小微默默点了点头。

    叶燕家让谢小微大开眼界，大而漂亮的房子只有两个人住，冰箱里还有谢小微最喜欢的可乐，塞得满满的。谢小微就赞叹。叶燕却觉得稀疏平常，“我从来不喝那玩意，会过敏，家里的这些是陈妈做鸡翅用的，你想喝就喝吧，不过下个月陈妈老家的儿媳妇要生小孩了，她要请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我就更孤单了。”

    房间的音响效果很好，乐队的声音回荡着，谢小微端着可乐和叶燕聊的非常开心，互称小微姐和燕子妹妹。

    叶燕打开衣橱的瞬间让谢小微彻底傻眼了，为什么她拥有这么多漂亮的衣服。

    叶燕翻出一条红色连衣裙，又找了黑色高领毛衣和短靴给她配上，谢小微穿上后在镜子前转了几圈，叶燕连连称赞，“你穿我的衣服真的太漂亮了，这个送给你吧。”

    谢小微说不用了不用了。

    叶燕狡黠一笑，那CD就归我了，交换一下嘛。

    谢小微过意不去，但也点了点头，两个素昧平生的孤独少女一下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说到各自父母，两人又哭得一塌糊涂。

    听到叶燕明年要参加高考的消息，谢小微问道，你准备的怎样了，理想中的是一所什么学校？

    “我爷爷让我考北大，说教育系统的可以加分，又凑了好多加分名录，我想如果我能及格大概就可以上北大了吧，可是我并不想离开这里，总觉得陌生的城市和学校让我害怕，而且我连及格都成问题，到时候又伤爷爷的心。”

    “你真幸福。”听到北大两个字，谢小微的眼里放出兴奋的光芒，当年填写志愿的时候也是不自量力填了北大中文系，结果还不是差了二十分，被第三志愿录取，出生在南市，生活在南市，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在南市，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4

    保姆和家教，给叶燕补课和给她做饭，这个活谢小微兼着了。

    双份工资，反正学校离叶燕家近，给她上完课做完饭干脆有时候就在那睡，冬天两个女孩挤在一起暖和。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长的很像啊？”那天叶燕在黑暗中对谢小微说道。

    “是啊，世界上长的像的人太多了。”谢小微答道，有时候照镜子时自己也有这样的错觉，仿佛镜子的那一端站的是叶燕。

    “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替我高考，替我去百京念书。”叶燕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知道你不去高考和不去百京的原因？”

    “恐惧。”

    “考试恐惧症？每个考生都会有的吧。”

    忽然，叶燕的眼眶微红，掩着脸颊：“不是，恐惧未来——从我生下来的那天起，一切就被人们安排好了。我想留在南市，留在古城墙上，北湖边，深山的陵墓中。只要我不去百京，我就永远都不要再见到我妈妈——我讨厌她，我妈说去了百京以后就帮我办留学手续！”

    “对于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这是多么大的幸福啊，前生今世都换不来的。”

    “总之你要答应我。我求你，我会给你一笔钱。”

    谢小微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别提什么钱，我会帮你实现愿望的，无论这有多难。”

    有奇怪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谢小微问是什么，叶燕说是我养的一只蝙蝠，我最讨厌蝙蝠，我恨死蝙蝠，它们是魔鬼。

    不会啊，它们也很可爱的，给它喂吃的它慢慢的会认识你。谢小微想起家里的蝙蝠，最爱吃的是绿头苍蝇和大蚊子。

    5

    谢小微在学校请了假，住进了叶燕家里，模仿她说话的语调和字迹，看她平时的眼神和动作，那天回小巷子家里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养的那只蝙蝠，这几天忙着替考的事情都没管它，爬上阁楼一看，它干枯的身体早就缩成一团，小小的骷髅上堆满了灰尘，是饿死的。

    谢小微大哭了一场。

    等到帮叶燕高考时，谢小微觉得自己总在发抖，为了朋友，为了未来，得狠狠挺过去，这一个月谢小微熬夜熬得快枯萎。

    准考证放在考桌左上角，印着叶燕的名字与身份证号码，还有她那似笑非笑的照片——没有监考老师看得出这张脸与她的不同，小微不时抬头看着桌角，仿佛另一个人的眼睛盯着自己。她是最后一个离开考场的，低头交出那份字迹漂亮的考卷——她与叶燕的笔迹经过这么久的努力模仿，已经十分接近，都是典型的女孩子的隽秀小字，一个月来还努力模仿对方字迹，即便是班主任都未必看得出端倪。

    高考过后，漫长的暑期来临，每个人都在焦虑地等待分数以及录取通知书，除了没有走进过考场的叶燕。

    后来，叶燕收到了百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大约有一个星期，谢小微都没有来叶燕家，因为老房子要面临拆迁的事情，程序十分繁琐，到叶燕家家敲门又没人。第九次来了，她总算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叶燕有点诧异。

    “我是来祝贺你的，而且我也得交代你南市师范大学的一些基本情况让你熟悉一下。”

    “哦，我得谢谢你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忘了，对不起。”

    谢小微的目光却如刀子：“你是故意的。”

    “别乱说。”叶燕拥抱了她一下，“快进来吧，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玩好玩的事情。”

    所谓的好玩的事情就是一边喝酒一边折磨一只活的蝙蝠直到死，谢小微的耳边分明听到一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是喜事，考上百大当然是喜事，能去百京读书当然是喜事。叶燕违背了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所谓友情，不过互相利用一场。我不欢笑，怎能让她轻易喜悦。

    谢小微举起了桌上的刀子，从后面准确的插进叶燕的脖子中。厨房里的厨具很齐全，煎炸炖炒样样拿手，无奈的就是那个头，坚固无比，哪怕五官已经模糊。

    她清楚，做坏事要注意细节，所以，通过仔细辨认还是能认清的学生证跟头颅混在一起，镇定自若的提起旅行袋朝自己从前的家里走去。

    “叶小姐你好，我们最近推出了8888的写真集，有空您来看看？”那个挺帅气的摄影师朝自己打着招呼，在路过工作室的时候。

    6

    在百京大学的谢小微从来不理同学，她的外表是叶燕，独来独往，系花都得孤傲，保持神秘感，才能体现自身价值。期间叶燕同父异母的弟弟来看过自己一次，长的挺好看，总是说小时候的那些事，幸好叶燕的日记谢小微早就已经看熟，自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那天谢小微上BBS看到关于自己的那则新闻笑了：1996年1月19日，地点南市，受害人为南大女学生谢小微。受害人遗体碎片在其失踪9天后，也就是当年1月19日清晨，被一名清洁工在华侨路发现。案发后，南市公安部门内运用警力进行大规模搜查，但至今仍未找到凶手。

    口渴，床头放着纸杯可乐，不知道谁这么有心，真爽。谢小微一饮而尽，睡了过去，就再也没能醒过来。

    【第二章】叶燕

    1

    叶燕是个富家女，这让班上的大部分同学羡慕，但可惜她不爱交朋友，谁都不搭理。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叶燕的父母就离婚分别出国，妈妈在芬兰嫁给了个老外，平时只是打打电话，外公外婆去世后电话更少，仿佛遗忘了叶燕的存在，好几年没见面。爸爸找了个洋妞，生了个弟弟，前年倒是回来过，弟弟叶建荣是个混血儿，个字特高皮肤忒白，性格却比较黏糊，老缠着让姐带他去吃鸭血粉丝小笼包酸芒果，一吃还特上瘾。爸爸好溺爱这个弟弟，让叶燕有点吃醋，爸爸留下一些生活费一周后就回宾夕法尼亚去了，弟弟抱着姐姐说，“中国的食物真好吃，我每年都要回来。”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人家随口说说的话就当真，那是傻瓜。

    叶燕没事的时候爱写日记，看杂志，尤其是《悬疑世界》，每期都订阅，看这些杂志能让人放松，忘记不快乐的事情，就这样漫无目的的生活在这座南市的大宅里，钱是花不完的，自己也不用做任何家务，有个陈阿姨从小就雇佣来做家务，每个月除了父母还有爷爷奶奶也会把四位数的生活费叫秘书汇到存折里。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叶建荣今天给自己打了电话，说祝姐姐十七岁生日快乐。

    谢谢你，你要乖，听爸爸的话。叶燕笑着在电话里说。

    “燕子啊，你明年要高考了，不要太辛苦了，复习也要注意身体，加分的事情爷爷已经打好了招呼，只要过了投档线，北大中文系就非你莫属了。”有时候觉得爸爸不关心她，也比妈妈好，她大概有了新小孩把自己生日都忘了。

    谁稀罕。叶燕哼了一声，走进这家南市有名的摄影工作室，十七岁，怎么也要给自己留点青春的回忆，拍套写真吧。

    无意中看见有个穿得乡土但长的还算不错的同龄女孩在照镜子，叶燕也没在意，叫店员拿出店里最贵的户外写真套装来挑选。

    “就这个三千八百八的吧。”叶燕看了看这女孩，她也回过头来看自己，大概是觉得三千八百八的价格有点震惊。

    穷人就是这样，叶燕扁扁嘴不置可否的表情。

    喜欢这个摄影师，有着让人着迷的男人味，眼睛看人的时候似乎要把人吸到他身体里边去一样的魔力，叶燕肆无忌惮的摆出各种POSE，穿着比基尼在自家游泳池里时而妖娆，时而清纯。

    卞福点点头，不停的赞叹，太美了，换一个姿势，腿抬高点，笑容再甜一点。太好了……

    一整个下午叶燕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快乐，卞福也应邀到家里吃了晚餐，毕竟是这女孩十七岁生日。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害怕吗？”卞福打量下四周，草地宽阔，光线丰沛。

    “所以卞大哥要经常来这里陪我玩，好吗？我没有朋友。”叶燕做出邀请的姿势，一边把切好的牛排送到卞福的嘴里。

    吃完饭卞福说要冲洗照片就回去了，叶燕有点生气，照着镜子，我长的有那么难看吗，为什么他不多留一会儿陪我。手中的镜子摔成碎片，陈妈马上就来打扫。

    整栋房子在黑暗中又安静下来，一只大蝙蝠从外边飞进了客厅。

    “陈妈，快点，我怕死那玩意儿了。”叶燕大叫，肯定又是陈妈忘记把窗户关好。

    大蝙蝠被陈妈拿长的扫帚扑打了下来，蜷缩在角落里奄奄一息。叶燕冲上前来，拿着个大玻璃瓶，用筷子把那蝙蝠夹进去，盖子上戳几个洞，也可以消磨下今晚的时光。

    蝙蝠跟自己哀哀对视。

    小时候也有这样的一只，吓得自己哭了很久，那时候爸爸妈妈都在身边，哄着自己，宝贝不要哭，看爸爸踩死它。

    那只蝙蝠跟今天的这只很像。

    2

    黄昏的青苗街被初冬的小雨衬托的情调十足，这条街是售卖CD、磁带、打口碟的地方，一路上有许多书店和咖啡厅，打口碟是国外库存的CD，以废塑料或处理品的名义进口到中国，叶燕很喜欢，无聊的时候经常在这里逛。

    “让我们享受谋杀欺骗分赃，让我们享受出卖背叛遗忘，让我们享受自私绝望放荡，让我们享受，我愿意享受……”

    她又看见之前在卞福摄影工作室的那个女孩，灰色旧毛衣的领口敞开的有点大，牛仔裤和运动鞋，这样的女孩也喜欢逛青苗街，难以置信，原先还以为这种普通人家的女孩只喜欢逛超市买打折的东西。

    对视的时候叶燕觉得她在躲着自己的眼神，不知道为何，看见她总有点熟悉的怪异的感觉，有点像在照镜子。

    “我要你们现在放的这首歌。”那女孩对老板说道。

    自己也同时说出一样的话，结果老板收了她五块钱，把CD从碟机里退出来，递给了她说，“你很有眼光。”转身对那自己道，“只有这一张了，你选别的吧。”

    叶燕有点懊恼，恳求着谢小微，“我给你双倍价钱，转让给我吧。”

    她摇摇头。

    “要不，让我带回家听一遍可以吗，我家的音响效果好，然后还给你总可以吧。”叶燕说道。

    那女孩默默点了点头。

    跟她交了心，因为她是如此可怜，连一件漂亮衣服都没有，更别说那些丰盛的食物和满抽屉的钞票了。

    说是要帮我辅导，帮助提高我高考的成绩，甚至是替我去考试，这都让叶燕感激不已。

    3

    两个人拼命的复习，叶燕的样子谢小微基本上能熟悉了，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天天呆在一起细胞也会相互模仿的。有时候叶燕就坐在花园里看书，手指在嘴里湿润一下，翻页，而谢小微翻的是教科书，真是努力，要把高中的功课重新捡回来，不容易。

    有一次妈妈打了电话过来，叶燕在上厕所让谢小微接了，竟然也没有破绽，妈妈也没听出来。真是奇迹。

    听说谢小微高考考得不错，录取通知书也寄到家里来了，但她始终也没出现，大概是忙。

    有人敲门。

    “你怎么来了？”叶燕有点诧异，钱也已经给足了。

    “我是来祝贺你的，而且我也得交代你南市师范大学的一些基本情况让你熟悉一下。”

    “哦，关于录取通知书啊，我还得谢谢你呢，为什么要让我熟悉你大学的情况？”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拿了录取通知书？”谢小微质问道。

    “我……忘了，对不起。”叶燕心想，忘了就忘了嘛，这么严肃干嘛哦，反正是我去读书又不是你去。

    谢小微的目光却如刀子：“你是故意的。”

    “别乱说。”叶燕拥抱了她一下，“快进来吧，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玩好玩的事情。”

    所谓的好玩的事情就是把蝙蝠的眼睛刺瞎，然后用开水烫再用硫酸消灭肉体。

    谢小微担心道，“现在是黄昏，它的家人肯定很想它，到处在找它呢。”

    叶燕看着玻璃瓶子里一小团痛苦的弱小的肉体无动于衷。

    谢小微就站在自己身后，神情十分怪异恐怖，手里拿着刀子，“说好的我替你去读书你现在反悔了？”

    “啊，没有，我只是想请你替我去考试……”

    谢小微扇了她无数个耳光，疯狂地将叶燕打倒在地，叶燕翻过身来抓起沙发上的靠垫，四只手紧紧压在她的鼻子上。谢小微的双脚不停蹬踏挣扎，厚厚的靠垫底下，发出野兽般的声音，直到剧烈抽搐，再也无力反抗，像具僵尸那样硬挺在地上，大小便从身体里流得一地都是。

    在做完这件事情以后陈妈有一天出去买菜的时候被车撞飞了，是一辆军车，里面坐着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正因为和蔼可亲，所以得到的赔偿让陈妈的儿子儿媳无话可说，真是死得其所啊。

    叶燕有点伤心，不过没关系，很快就去百京了。

    4

    路过卞福的摄影工作室时，他朝自己打招呼，“叶小姐，有空来拍写真啊，最近有8888最新套装推出了哦。”

    叶燕说道，“没时间了，百大要开学了。”

    叶燕有一次在宿舍上网上bbs，看到最后那句时笑了，“南市1·19”碎尸案：案发于1996年1月19日，地点南市，受害人为南大成人教育学院一年级女学生谢小微。受害人遗体碎片在其失踪9天后，也就是当年1月19日清晨，被一名清洁工在华侨路发现。案发后，南市公安部门内运用警力进行大规模搜查，但至今仍未找到凶手。”

    百京大学中文系系花叶燕虽然已经是大三，但她的美貌还是无人能敌，快递送了一本《悬疑世界》杂志，没有地址，不知道又是哪个崇拜者送的，看完了以后就顺手丢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叶燕觉得头有点晕，然后睡了过去，再也没醒来。

    【第三章】叶建荣

    摄影师卞福一直以来以拍摄女孩像闻名，得过一次全市大奖，后来又参加了全省的人像摄影比赛，声名鹊起，许多杂志社来请他拍摄封面，今天刚好在家休息，没想到今天有个《悬疑杂志》的编辑登门拜访。这个叫叶建荣的小伙子长的很像一个人，虽然他貌似是个混血。

    “你是谁。”卞福问道。

    叶建荣下一句问的是，“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会知道你姐姐是谁。”卞福看着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有点害怕。

    “她叫叶燕！”

    “叶燕？三年前她不是去了百大读书吗，我们南市高三唯一的百大生，之前都上过电视了。”

    “她不是我姐，我上周刚从百京市回来去看了她。”叶建荣痛苦极了，眼泪要掉下来，“我知道你是唯一知道线索的，卞先生，我求你了，姐姐昨天托梦给我，让我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你姐？”

    “她以前从来不喝可乐的，有严重的可乐过敏症，这次见面的时候喝了，还是一大杯一口，还有，她对我的态度也是冷漠不语，我提起我们之前见面的细节她一概不知，仔细看，根本不是一个人，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所以到你这里来寻找答案。”叶建荣哭得很伤心。

    卞福递给叶建荣一叠照片，说了一句话，“这女孩曾经跟你姐姐是很好的朋友。”

    叶建荣再去百京市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

    睡前，谢小微口渴，床头放着纸杯可乐，不知道谁这么有心，真爽。谢小微一饮而尽，睡了过去。

    第二天谢小微又上了个头条，又持续了很多年都是焦点。引得各方猜测，这就是著名的百大投毒案，受害人叫叶燕，大三学生。警方最终出具的验尸报告，证明为氰化物投毒杀人，但凶手始终未能被抓获。

    【第四章】丸子

    摄影师卞福拍了很多人像照片，尤其是女孩像，得过一次全市大奖，后来又参加了全省的人像摄影比赛，声名鹊起，许多杂志社来请他拍摄封面，有了名利，除了生死，爱情什么其他一切都可以不用放心上。

    没想到今天有个《悬疑世界》的编辑登门拜访。这个叫丸子的女编辑长的很像一个人。

    “我知道你是谁。”卞福的回忆涌出来，但很快凝固了。

    丸子下一句问的是，“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会知道？”卞福看着她杀气腾腾的样子，“当年谢小微分尸案过去那么多年，警察倾尽全力也没找到凶手，你不去公安局跑到我家来干什么？”

    “你跟踪偷拍我姐姐那么多年，我想你一定会有线索。”丸子把头埋在胳膊里，有点痛苦，“昨天我姐给我托梦了，今天是她的祭日，她让我来找你。”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卞福递给丸子两口袋照片，“但是我可以给你一点线索，你自然会明白了。”

    是姐姐高中的照片，丸子的眼泪流出来，是的，是姐姐。但是……姐姐是没有上过大学的，怎么在大学里也有姐姐出现。卞福只说了一句话，“这女孩曾经跟你姐姐是很好的朋友。”

    那年秋天正好刚好开学，百京大学中文系系花叶燕收到一个快递，虽然已经是大三，但她的美貌还是无人能敌，拆开，是一本《悬疑世界》，没有地址，不知道又是哪个崇拜者送的，很怀旧，这么多年没看它了，想起了去年发生的一切。

    翻书的时候叶燕习惯性的舔了舔手指，从小到大都觉得这是一种看书的情趣。看完了以后很困，叶燕就睡了，再也没能醒过来。

    尽管主编百般挽留，但丸子还是坚持辞职，“你总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叶燕不知道她上了个头条，又持续了很多年都是焦点。引得各方猜测，这就是著名的百大投毒案，受害人叫叶燕，大三学生。警方最终出具的验尸报告，证明为氰化物投毒杀人，但凶手始终未能被抓获。

    【第五章】卞福的最后一张照片

    摄影师卞福有一张照片从未拿出来给任何人看过，只是随手丢在角落里，那天收拾工作室无意中发现了。记得当时是准备在雨夜抓拍闪电，在高处的阳台上，拍到了一男一女，男人看起来衣冠楚楚，女人被按倒在墙角，看不清楚脸，那张照片里的地上洒满了一地的水果。

    所以，谢小微和叶燕长的很像，卞福突然想到了这张照片，撕毁了，谢小微也就永远活在了心中。

    一只蝙蝠倒立着悬挂在工作室的角落里，在它的眼里，世界是颠倒的，但如果世界本身就是颠倒的，蝙蝠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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