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权/文

    1

    谢小微失眠了。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因为，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几乎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叶燕家里有许多包装精美的桶装咖啡，据她说，那些都是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的。在那个年代，咖啡并不是在随便一家小卖部就能买到，而谢小微之前也从来没有喝过。

    是听说咖啡可以抵抗疲劳，她才喝的。而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离开那种虽然苦，却能让人异常清醒的味道了。

    起初那段时间，为了准备高考，她把每天的睡眠时间控制在四小时以内。那段时间她总在想，如果自己当初高考的时候也能每天喝上几杯咖啡的话，说不定也能考上北大。

    这样的话或许有些奇怪，因为就在两个礼拜前，谢小微收到了北大发来的录取通知书。

    可通知书上的名字，却是写的“叶燕”。

    叶燕是谁？

    以前，她是一个和谢小微长得十分相像的女孩，而现在，叶燕就是谢小微。

    或者说，谢小微就是叶燕。

    说到谢小微和叶燕，用“十分相像”这样的形容并不准确，因为仅仅从外表上来说的话，无论是身高，体型，还是样貌，甚至是声音，她们俩都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她们却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得不说，这是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迹！

    在谢小微十岁的时候，他的父母离婚了。这件事，对于任何一个那个年龄的孩子来说，都是一件悲惨的事，谢小微也不例外。父亲之后娶的那个女人，虽然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类似于虐待的事情，但对小微来说，那就是一个陌生人。

    后来，那个女人和父亲的孩子，“阿丸”出生之后，谢小微就更没有存在感了，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小公主”身上。

    这样也挺好，不是吗？

    不被人关注，也就不需要去关注别人，所有的时间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考上北大，然后离开那个家。这是谢小微在一直以来的梦想。虽然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可有些事情并不是通过努力就能做到的。

    高考之前，在那张报考志愿表上，她虽然很想在第一志愿那一栏里写上“北京大学”四个字，但落笔时却并没有任何的犹豫。

    因为她可以不成功，但绝对不能失败。

    不得不说，在第一次见到叶燕的时候，看着自己面前的“另一个自己”，谢小微除了惊讶和对她产生的莫名好感之外，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高考，你替我去吧。”

    从叶燕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已经认识接近两个月了。而这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让她们成为了最好的，也是彼此唯一的朋友……至少当时谢小微是这么认为的。

    叶燕比谢小微小三个月，而她的上学时间要比小微晚一年。而叶燕高考志愿表上的第一志愿，正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北京大学”。

    其实，小微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什么？”

    “请代替我去参加高考，我们不是一对孪生姐妹吗？”

    “不，不可能。”谢小微摇了摇头：“就算可以代你考试，但我怎么考得上北大呢？又不是什么高材生。”

    “我有三十多分的加分。”

    “天哪！”

    “教育系统的领导，是我爷爷的老部下，为我想了很多加分办法，北京大学招生办的关系也打通了，只要不考砸就行。”

    “原来……”

    小微苦笑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却全被吞回肚子里。“我想知道你不去高考的原因？”

    “恐惧。”

    “考试恐惧症？每个考生都会有的吧。”

    忽然，叶燕的眼眶微红，掩着脸颊：“不是，恐惧未来——从我生下来的那天起，一切就被人们安排好了……”

    “对于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这是多么大的幸福啊，前生今世都换不来。”这句话谢小微并没有说出来，她怕被叶燕瞧不起。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异常尴尬。

    片刻的沉默之后，叶燕说出了一句令人无比震惊的话：

    “把我的人生给你吧。”

    谢小微的身体莫名颤抖了起来，即便她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作为交换……”谁知道，叶燕又继续说：“你的人生，属于我了。”

    这是在故意取笑自己吗？取笑她这样一个寒酸的穷人家的女孩。

    即便谢小微很想潇洒回绝她，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想要吗？叶燕的人生。”叶燕显得十分郑重：“比起我来，你应该更适合。”

    “别开玩笑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我们是双胞胎，也不可能瞒得过身边的亲人的。”谢小微终于开口说话了，可这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拒绝”。

    “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我爸妈根本就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如果她们真的能认出自己的女儿其实是另一个人的话……”

    叶燕的话到一半停住了，而谢小微也明白了叶燕的用意。

    实际上，对于谢小微来说，要想假扮叶燕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就算以后见到了她的父母，这么长的时间不在一起，任何变化都在情理之中。

    “那么我的亲人呢？”谢小微问到：“你认为他们也会认不出我来吗？”

    “小微，你错了。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没有亲人。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眼神和我一模一样。”

    谢小微又一次沉默了。

    “这有这样，才能拯救彼此的人生。”叶燕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就像人妖一样。”

    “人妖！？”在那个年代，那还是一个让人十分反感的词语，她不明白叶燕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令人恶心的形容。

    “是的，人妖！”叶燕没有理会谢小微眼中的异样，继续说到：“放弃男人的身份去做一个女人，他们必须随时随地的提醒自己，言行举止都必须要像一个真正的女人，所以他们才能比那些毫无意识的女人更有女人味。”

    对于这样的解释，谢小微自然是无法接受的。不过，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反问到：“可是，这样的话，难道不会很累吗？”

    “一开始会很累，不过习惯了就好了……”说着说着，叶燕突然笑了起来：“嗨呀，我在说什么呢？我们做的事情可比这个简单多了，也许我们根本就是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的同一个人。”

    “总之，先试试看吧。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代替我去准备高考，我代替你去大学上课，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再换回来不就好了。”

    大约五秒钟之后，谢小微轻轻点了点头。

    2

    谢小微住进了那栋小洋楼，以叶燕的身份准备谢小微人生中的第二次高考。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没有再和叶燕见过面。

    在那段时间里谢小微想了很多，可她又必须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为了“叶燕”的人生，无论如何也要考上北大。

    叶燕所说的那个照顾她寝居的老保姆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家里那部电话也一次都没有响过，整个房子死一般沉寂……除了偶尔能够听到的蝙蝠叫声。

    那是叶燕养的蝙蝠，在两人做出交换人生这个决定的那一天，叶燕唯一嘱咐的事，就是希望谢小微能够好好照顾这只片翼的蝙蝠。谢小微虽然有些厌恶蝙蝠这种生物，不过依旧每天上楼给它喂食。她知道，一旦离开了叶燕，这只受了伤的黑色生物根本无法生存。

    可是，生活在那样的一个狭小的铁笼子里的它，这样的生活又有何意义？

    谢小微在蝙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她想，叶燕也一定有着和她相同的感受。

    七月的那一天，从考场中走出来的谢小微，那颗原本应该彻底放松下来的心，反而变得更加紧张与不安了。那些被她强行抛之脑后的问题如同雨后春笋般迅速生长了起来。

    叶燕现在怎么样了？她真的有代替自己去上学吗？大学的期末考试她能够顺利通过吗？大学早就已经放暑假了，她有回家吗？有见到自己的父亲，继母，还有那个老是缠着她的妹妹阿丸吗？这些和自己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亲人们，难道真的没有发现自己被替代了吗？

    然而，比起那些，最让谢小微恐慌的问题是，自己真的已经变成叶燕了吗？

    谢小微知道，自己早就被叶燕看穿了。可是，她却并不认为自己了解叶燕。她不知道叶燕当初在提出那个出人意料的建议时究竟有几分真心？还是说，那只不过为了让自己全力以赴的准备高考才故意施展的伎俩而已。

    如果真是那样，谢小微也许略微感到有些难过，但那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离开考场之后，谢小微便一边在街上游荡，一边胡思乱想。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某栋破旧的老宅阁楼之下。

    那是谢小微的家，而她却似乎需要经过回忆才能想起来。

    谢小微突然一阵莫名的眩晕，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的楼道中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姐姐，你要去哪里呀？”

    这是阿丸的声音。

    谢小微愣住了，她站在原地，不敢回头，也无法移动。

    “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谢小微身后的楼道上传来：“但是阿丸一定不能告诉爸爸妈妈知道哦。”

    谢小微终于回过神来，以极快的速度把自己的身体移动到了某个隐蔽的角落，默默的注视着从楼道口中走出来的阿丸和她“自己”。

    叶燕穿着谢小微平时常穿的那件土气的T恤，牵着阿丸从楼道口走了出来。妹妹显得十分兴奋，脸上洋溢着谢小微从未见过的笑容。

    在谢小微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带自己的妹妹阿丸出去玩过，即便像是到公园，动物园，谢小微也总以各种理由推脱着。对于她来说，继母、父亲和阿丸才是一家人，而自己是多余的。

    而叶燕，竟然会带着阿丸出去玩！想着妹妹刚才脸上的笑容，谢小微的心猛烈地抽动了起来。

    谢小微紧紧地咬着牙齿，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时间是下午的两点二十分，父亲和继母都还在单位上班，也就是说，现在家里没人。

    一个月前，谢小微和叶燕几乎交换了所有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学生证，身份证，打开彼此家门的钥匙。可叶燕也许并不知道，谢小微家还有一把备用钥匙。这是因为有一次，谢小微回家忘带了钥匙，而家里人又恰好带着阿丸去了某个风景区游玩，于是，她便在自己的家门前坐了一天一夜。当然，这并不是别人的错，只不过是在那天夜里，她才突然发现，除了这个家，自己竟然连一个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

    在那之后，谢小微便将一把备用钥匙藏在了楼道里的某个消防栓里。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之下使用那把钥匙。

    怀着难以言喻的忐忑心情，她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里。然而，结果再一次出乎了她的意料：家里的门锁已经被换过了。

    这一定是叶燕干的！

    谢小微先是感到一股愤怒，然后，一丝恐惧随之而来。

    就算叶燕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有必要做到这种份儿上吗？

    自己不可能破门而入，也不能就这样待在这里等待着任何一个家庭成员出现。离开这里，是她唯一能做的。

    谢小微回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那一天，她买了好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拎着那些自己曾经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奢侈品”回到了叶燕家后，谢小微筋疲力尽地躺在沙发上，就这样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这真是一场久违的好觉。

    睁开眼，房间空荡荡的，气氛压抑得让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谢小微起身，打开灯，站在镜子前，把前一天买回家的那些漂亮衣服一件件的穿在身上，又一件件的脱下。看着镜中那不断变化着的自己，谢小微越发迷乱了。

    最后，谢小微脱掉了身上的衣物，用手扶着镜面，看着眼前那个赤裸的女人。

    眼前的那个女人也在看着她。

    “你到底是谁？”

    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不知道是谁问出的这个问题。

    谢小微来到了浴室，放上了热水，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浸泡在了远远高于自己体温的温度里。

    很快，她的身体开始出汗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感涌上心头，自己的家里竟有一个浴缸，这是她从来都不曾想过的。

    “这样不是很好吗？”

    谢小微问自己，这难道不是她一直都想要的生活吗？叶燕这段时间都没有来找过她，而昨天下午她脸上的笑容，说明她对于谢小微的人生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可是……

    突然，谢小微笑了。

    再这么继续想下去的话，也未免太过矫情了。

    谢小微不是矫情的人，叶燕也不是。

    她决定尽快和叶燕见上一面。因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叶燕说的是，先试一试，如果不行的话再交换回来。

    然而，没有想到，和叶燕见面竟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难点并不在于见到她，而在于如何单独与她相处。她当然不能直接去敲自己家的门，因为就算父亲和继母不在家，正值暑假，阿丸也会待在家里，所以只能等到叶燕单独出门的时候才能有机会。

    可是，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老宅附近徘徊的谢小微，从来没有获得过这样的机会。叶燕出门的时间很少，而且每次出门，必定会把阿丸带在身边。

    她一定是故意这么做的。

    谢小微真想冲进自己的家里，看看叶燕究竟在自己的房间里干什么。而她却不得不克制住这样的冲动。

    一天下午，谢小微来到了自己家的门口，她把一张写给叶燕的纸条放在地上，敲了两下门，然后，躲在楼道下的护栏后确认叶燕开门捡起了那张纸条之后，转身离开了。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你的蝙蝠快要死了，来看看它吧。”

    又过了几天，谢小微依旧没有见到叶燕，但她并不担心，她知道叶燕一定会来。

    终于，中元节那一天的黄昏，叶燕家的门铃响了。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穿红裙的女孩，头发梳理得十分整洁，还化了淡妆。那是叶燕送给她的裙子，被放在床底下的柜子里，一次都没有穿过。

    “中元节快乐。”说话的是叶燕，她的脸上带着微笑。

    “哦……谢谢。”她冲叶燕摆了摆手：“进来吧。”

    “不要了。”叶燕说着，拉着谢小微的手：“我们还是到外面去走走吧。”

    谢小微几乎来不及拒绝，在叶燕的牵引之下，两个人来到了人潮汹涌的鼓楼，对面是热闹的夜市，她们曾一起逛小吃摊的地方。

    叶燕拉着谢小微的手，一边逛街，一边说笑，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你看那边。”叶燕指着远处的一家杂货店，说：“我们过去看看吧。”

    “不要了！”谢小微甩开了叶燕的手：“我不是想来和你逛街的。”

    叶燕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谢小微，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

    “先陪我走走，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好吗？”

    谢小微刚想回话，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叶燕的身后……

    迎面走来了一个小女孩，居然是妹妹阿丸。

    谢小微愣住了，从她的眼神之中察觉出异样的叶燕立刻回过头去，也愣住了。

    叶燕再一次转过头，刚想和谢小微一起离开，却被小女孩一把拉住。

    “姐姐，你好漂亮！”

    谢小微惊呆了，阿丸竟然没有认出她来！她管叶燕叫姐姐。

    叶燕看了一眼谢小微，显得有些紧张，对着阿丸做出了嘘声的手势：“阿丸，你越来越会说话啦，但别告诉爸爸哦！”

    七岁女孩的眼神颇为羡慕，她似乎从未见过姐姐打扮成这样，爱不释手地抚摸红裙子，又转头向四下里张望。

    谢小微傻傻地看着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阿丸，她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姐姐？

    “阿丸，快点回家，别让爸爸着急！”

    说完，趁着妹妹还没有反应过来，叶燕拉着谢小微的手闪入了人群之中。

    两人一路奔跑着回到了叶燕的家，刚一进家门，叶燕便瘫倒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起来。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叶燕一边喘气，一边对谢小微说到：“差一点就……看来以后……我们还是尽量……不要见面的好。”

    谢小微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叶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叶燕问到。

    完全没有问任何关于蝙蝠的事情，看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谢小微是在骗她。

    3

    “我……”谢小微一时语塞，迟疑道“北大，我考上了。”

    “是吗？”叶燕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叶燕说完站了起来，来到谢小微的面前，拉着她的手，郑重地道：“叶燕的人生，就拜托你了。”

    谢小微却不自觉地甩开了叶燕的手。

    “我怕我做不好，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放心吧，你看，连我都没有被发现，更何况是这么聪明的你了。”

    “不！”谢小微拼命地摇了摇头：“我们换回来吧，现在就换回来。”

    “为什么？”

    “不为什么，当初不就是这么约定的吗？如果不行的话就换回来。”

    “可我们不是做得很好吗？只要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刚才那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跟那没关系……总之我已经决定了，今天你就留在这里，我回家去。”

    叶燕叹了口气，拉着谢小微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轻声说到：“别傻了，好不容易考上了北大，你真的要这么放弃了吗？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想要我的人生？”谢小微问到：“那样的人生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吗？”

    “那样的人生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吗？”叶燕反问。

    谢小微沉默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有在交换了彼此的人生之后，才能获得新生。”

    “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谢小微站了起来：“我要回家了，再见。”

    谢小微说完，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口走去。就在她准备拉开门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这里才是你的家。”

    “你说什么？”谢小微回过头来：“什么意思？”

    “还需要问吗？连你的亲妹妹都知道，我才是她的姐姐。”

    是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谢小微的态度恐怕也不会如此坚决。

    “就算她没有认出我来，她的姐姐也是我而不是你。”

    “小微，你还不明白吗？我比你更适合做谢小微，而你比我更适合做叶燕。”叶燕的双眼竟然闪烁着荧光：“只有我才能够完全融入谢小微的家庭，也只有你才能替叶燕考上北大。”

    “如果你现在要走，我也会跟着你回去。”叶燕又继续说到：“就让你的家里人来决定谁才是真正的谢小微吧。”

    “你真的以为他们会认不出我来吗？我可是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就算是这样，结果也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你在那个家更加没有容身之处。”

    叶燕说得没错，这才是谢小微最担心的事情。

    无法成为叶燕，却又不能再做回以前那个谢小微。

    “小微，你不要走。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总会有办法的，让我们一起来想想看，算我求你了。”

    实际上，谢小微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回到叶燕身边。她的心里很清楚，如果叶燕不能说服她，就只能由她来说服叶燕。

    叶燕的父母一个在美国，一个在欧洲，两人已经离婚多年，并都有了各自的家庭。也就是说，相对于谢小微而言，她才真正是一个多余的人。不过，谢小微总觉得叶燕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真的想要获得所谓的“新生”，而是想要报复她的父母。

    叶燕的父母每个月都有寄钱回来，数目相当于谢小微全家人收入的两倍还要多。正如叶燕所说的那样，她的人生早就被安排好了，去北大读书，然后到澳洲留学，再然后，进入某家世界知名企业上班……虽然她的父母没有陪在她身边，但他们并没有抛弃叶燕，只不过他们对叶燕的爱，并不是她想要的那种而已。也许叶燕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去参加高考，用这样的方式来反抗她的父母。然后，突然有一天，看着眼前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一个更加高级的报复计划浮出了水面。

    “放弃男人的身份去做一个女人，他们必须随时随地的提醒自己，言行举止都必须要像一个真正的女人，所以他们才能比那些毫无意识的女人更有女人味。”这是那一天叶燕所说的话，如果再要接着往下说的话，应该是这样。

    “所以，在不知道他们是男人的情况之下，他们也许要比那些普通女人更加能够吸引男人。而当某个男人真正爱上他们的时候，再把自己身体的秘密暴露出来，那样的话，那个已经爱上他的男人，一定会痛不欲生。”

    这一定才是叶燕的真正计划，她知道谢小微可以比她和她的父母相处得更好，因为她会毫无怨言，甚至会怀着一颗感激的心去接受父母的所有安排，甚至还会想要报恩。而这样的女儿自然会让她的父母感到高兴。等到若干年之后，也许在某次邀请了许多重要的客人参与的家庭聚会上，又或者是谢小微的婚礼现场，真正的叶燕会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揭露这一切。

    虽然这些都是谢小微的猜测，但她相信这就是叶燕的计划。就像叶燕所说的一样，她们两个人实在太像了。虽然她什么也没有做过，但是，对自己的父亲和继母进行某种程度的报复的想法一直都在她的脑海中存在着。

    这才是叶燕为什么一定要让谢小微代替她的真正原因，这也是为什么谢小微不能接受的真正原因。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再一次证明，谢小微的想法是错误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谢小微完全没有留意到叶燕，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叶燕正站在她的面前。

    而她的手中，拿着一把刀。

    同样的场景，可情景的转换竟连一点过渡的情节都没有，如此让人措手不及。

    “你，你想干什么？”坐在沙发上的谢小微的身体缩成了一团，警惕的眼神中夹着着恐惧。

    “小微，对不起，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不想这么做。”叶燕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了，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能真正的得到谢小微的人生。”

    说完，不等谢小微有任何反应，锋利的刀刃朝着她的头部刺了下来。谢小微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刀刃划过她的脸颊，插入了身边的真皮沙发之中。

    紧接着，谢小微狠狠地咬在了叶燕握刀的手臂上。叶燕疼得大叫一声，她的手松开了。

    趁此机会，谢小微反手拔出了插在沙发上的尖刀，对着叶燕的身体刺了过去……

    这一切太突然了，所有的行动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之下完成的。

    当谢小微恢复意识的时候，她看见叶燕躺在地板上，整个客厅里都是她的血，就像个纸糊的假人，苍白地看着天花板。

    叶燕剩下最后一口气，嘴唇艰难地蠕动，发出蛇行般的咝咝声……

    小微把耳朵贴在她嘴边，却终究不曾听清楚，叶燕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谢小微虚脱地瘫倒在沙发上，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她的身体猛烈颤抖着。

    然而，甚至连一点整理思维的时间都没有，叶燕家的门铃竟然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谢小微吓得屏住了呼吸，她甚至想把手插入自己的胸膛，死死握住那颗正在剧烈跳动着的心脏，让它不要发出任何的声音。

    “开门，谢小微。”

    一个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声音从大门背后传来：“我什么都看见了。”

    谢小微依旧无法行动，她死死抓着胸前的衣服。

    可就在这时，那扇门竟然被打开了。

    出现在谢小微眼前的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男人，大约二十来岁，穿着一件黑色衬衫，皮肤苍白，眼神冷得让人发疯。

    男人拔出钥匙，跨入玄关，关上房门，并将门反锁。

    叶燕把谢小微家门的锁换过了，可谢小微没有。不过，此时的她并没有去思考门锁的问题，她的脑子乱作一团，完全不知道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幻觉。

    男人看了一眼在缩在沙发上的谢小微，又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叶燕，冰冷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掺入任何别的色彩。他没有说话，把背在身后的一个像是摄影包一样的东西放在餐桌上，打开，从包里拿出了一套手术刀。

    然后，他脱去了黑色衬衫，健壮的上半身裸露着，来到叶燕的尸体面前，毫不迟疑的把它抱了起来，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谢小微不自觉的站了起来，跟在男人身后走进了浴室。

    整个过程男人都没有再和谢小微说话，而谢小微也什么都没有问，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不知为何，那些恶心，恐惧，惊慌的感觉竟渐渐消失了。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谢小微的耳边传来阵阵鸟鸣声。天色渐亮，又是个生机盎然的清晨。

    此时，男人已经把血迹清洗干净，重新把那件黑色衬衫穿在了身上。

    “现在你需要决定一件事。”他的声音依旧那样冰冷：“死的人，究竟是叶燕，还是谢小微。”

    谢小微没有回话，而男人似乎也没有想过要得到她的答案。

    他从摄影包里拿出一叠照片，扔在了谢小微的面前。

    谢小微只是看了一眼那些照片，本来已经恢复了血色的脸再一次变得苍白了起来。

    “如果死的人是叶燕。”男人的手中握着一枚胶卷：“我就把这个交给警察，谢小微必须为她所犯下的罪行负责。”

    “如果死的人是谢小微呢？”谢小微问到：“叶燕就不需要为她所犯下的罪行负责了吗？”

    “如果是谢小微自己杀死谢小微，那么她就是自杀，而自杀并不犯法。”

    说完，男人把摄像包挎在了肩上，头也不回的朝着大门口走去。

    “等等！”谢小微叫住了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男人没有回头，从他的声音之中第一次听到了某种情绪的波动。

    “我是叶燕养的蝙蝠。”

    如果没有叶燕，蝙蝠就活不下去。

    4

    谢小微的身边放着一个铁笼子，里面装着那只只有一支翅膀的蝙蝠。

    她与它来到了N市的至高点。

    整座城市在白云之间，脚下是浓密雾霾，无法看清地面的街道。远远飘上来喧闹的车流声，想必到了上班的早高峰。她平视着向远方，依稀辨认出黧黑的山峰，不知名的山花与衰颓的古寺，想必就是那片黑色中的某个小点吧。

    一切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从她与叶燕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或者更早的某时。

    是的，在很早以前，叶燕的蝙蝠就一直隐藏在城市的阴影之中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所以她才能够成为谢小微。

    回想起来，那一天，出现在她们面前的阿丸绝不是巧合，虽然不知道叶燕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一切一定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

    是她把自己带到那个地方去的，一个阿丸绝不可能独自出现的地方。

    回想起来，叶燕如果真的想要杀她的话，完全可以采用更加高明的方法。因为对于她来说，想要杀死谢小微，也许比自杀还要容易。

    也许叶燕从一开始就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她却有一个不得不存在的理由。

    那个男人肯定知道，不过谢小微并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系。因为，那个理由，以叶燕的身份继续生存着的她，迟早都会发现。

    谢小微低头看着笼子里的蝙蝠，然后把它举过头顶，这样才能看清它吊挂下来的脸。

    它的眼睛在说话，可谢小微却听不懂。

    因为，那是叶燕养的蝙蝠。

    站到天台的边缘，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谢小微轻轻打开笼子。

    黑影在重力的牵引之下飞快的往下坠落，尽管蝙蝠拼命的舞动着残缺的翅膀，尽管在若干个瞬间，它的身体似乎已经停在了空中。

    也许，自己就像是这只蝙蝠一样，在她面前的，是一条早已被注定的路。

    那么，自己又能在空中停留多久呢？

    叶燕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就如同那一天，在某个地摊面前，第一次见到谢小微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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