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纹丝未动,门里一家五口还在看电视,他们有说有笑,看起来无比热闹温馨。
水鬼匍匐倒地,死死瞪着门里的人,睚眦欲裂,愤恨难平。
弋之被定在防盗栏上,只剩下眼珠子可以移动,她便从左看到右,又从上看到下,终于在数米外的高空里,看见一名身着深蓝道袍,头顶挽髻,年约四十的瘦男人。
男人前胸上贴着两张符,一张是悬空符,一张是隐身符,旁的妖魔鬼怪可能看不见他,弋之却能瞧见。
“喂!道长!”弋之唤他,“能把这定身符移开吗?我不坏,您不用防我。”
半空中衣袂飘然的中年人惊讶道:“你能看见我?”
“看得见。”弋之说,“所以您放了我吧。”
中年人飘到弋之身前,仔细看她两眼,皱眉道:“妖?你道行不浅啊!”
“道行一般。”弋之谦虚,“就是年龄大了些。”
“哦?”中年人问,“多大?”
“记不清了。”弋之说,“两千岁吧。”
中年人大惊失色,迅速退后两米,审视弋之,“两千年,万妖冢里都没这么长寿的!”
“我就来自万妖冢。”弋之说,“确实是里头年纪比较大的。哎,道长,您放了我吧!”
中年人断然摇头,“开玩笑,你这么一只两千年的超级大妖怪,我要是放了你,你转头就害我,我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弋之忙说:“万妖冢的妖怪不能害人,您学道,难道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能害我,可她行啊!”中年人用力指了指歪倒在阳台地面的水鬼,“你们不是同伙吗?算了,我还是先收了她,再来对付你。”说着,中年人绕开弋之,捏着张黄符要往水鬼去。
弋之吓得大叫,“别别别!道长您先把我放了!咱们有话好好说!”眼看收魂符离水鬼越来越近,弋之提高嗓门,吼道:“我叫你放开我!”
她话音刚落,周身白光突绽,额上定身符哗嚓裂成碎片,悉悉率率落到弋之脚下,穿过防盗护栏,飘零在十二楼的高空中。
中年人临危不惧,一手仍往水鬼身上探,另一手掐了个诀,要重新控制弋之。弋之却浑然不在意,如视无物,直接推开中年人的手,顺带把水鬼捞到身后。
中年人大吃一惊,想起弋之的两千年岁数,神情肃穆,定下心神,口中喃喃低语。
弋之不能伤中年人,中年人却可以伤她,弋之心知不妙,拎起水鬼转身要跑,却见数十道黄符从中年人怀中射出,包围在弋之身边,形成一个圆。
弋之想往后退,那些符忽地急速旋转,弋之只觉自己身边出现了一圈黄色光晕,她预感不祥,拉紧水鬼,想要冲出阵法,可她刚动,这些黄符又骤然静止,随即,所有黄符聚拢合为利剑,集体刺向弋之心脏。
符剑刺破衣服,弋之低低呜了一声,马上抓住符剑身,及时阻止剑身刺进自己皮肤。
握着符剑的手心咻咻冒出黄烟,弋之能闻到自己皮肉的烧焦味,她咬牙低喝一声,奋力拔出符剑,在中年人震悚的目光中,咣当丢下符剑,带着水鬼逃之夭夭。
言二在路边接到官长铭,两个人驱车往凶手小区疾驰,快拐进小区门口时,车厢里猛地一震,惊得言二差点急踩刹车。
官长铭回头,惊叫道:“是弋之!弋之回来了!”
掉到车厢地板上的正是弋之,她双手严重烧伤,落地时不能以手撑地,这才重重摔了一跤。
言二把车停到路边,赶紧回到车厢,就见弋之举着两只黑乎乎的手掌疼得眼冒泪花,忙拎来凉水,直接将弋之的双掌摁入水中。
凉水的抚慰让弋之得到短暂舒缓,可她还是疼,疼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落进水里,砸出小小的水花。
“怎么回事?”官长铭手足无措道,“谁伤了你?真是那老道士?他有这么厉害?你的伤要不要紧?我们送你去医院!”
“不去医院。”弋之把手从水里缩回来,她一离开,原本冰凉的水转瞬沸腾,咕咚咕咚冒出气泡和白雾。
弋之泪眼婆娑道:“言二,你有小刀吗?帮我把里头的黄符挑出来。”
“什么黄符?”言二不敢碰弋之已经焦化的手掌,着急道,“我没有看见什么黄符!”
“你把肉割开就能看见了。”弋之沮丧道,“那符箓好厉害,有些碎屑钻进我的伤口,不马上把它们挑出来,它们会钻到我身体里。”
官长铭吓地倒吸一口凉气,“我们还是送你去医院吧!这么热的天,如果感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啊?去医院?”弋之可怜兮兮道,“我怕来不及啊。”
言二深深看弋之一眼,起身跑去翻找抽屉,找到一把美工刀和一把尖头镊子。他重新坐到弋之身前,严肃问她,“你是妖怪,所以只怕黄符对吗?”
弋之点头。
言二又确认道:“人的那些毛病,什么感染,什么伤口,对你都没关系是吧?”
弋之又点头。
言二握住她的手,前所未有的肃穆道:“那好,我帮你挑黄符,你忍着点。”
第一刀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割在弋之右手的虎口处,烧焦的皮肉被翻开,弋之疼到大叫,官长铭忙握住她的手臂,让她不要乱动。
车里有冷气,言二的汗却层层冒出来,他睁大眼,用镊子在皮肉里翻看,终于叫他看见一点黄色的痕迹,他夹住那点黄,想往外抽,那黄纸片却像扎根在弋之的手心里,不愿出来。
言二看向弋之。
弋之咬牙道:“它想去我心脏那儿,把它拉出来!”
言二狠心用力,把黄符抽出弋之的身体。
弋之大叫,疼到眼睛里全是红。
抽出的纸片不足指甲盖大小,一离开弋之身体,纸片立即化为飞灰。言二不敢耽误,定下心神继续找黄符。
把两只手掌全翻了个遍,言二终于挑出所有黄符碎片,他满头大汗地看向弋之,低声问;“还有吗?”
弋之哭着摇头。
镊子落到地上,言二的汗流到眼睛里,热辣辣地疼。
弋之双眼通红,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委屈至极,“好疼啊,言二,好疼啊。”
官长铭也受惊不小,傻傻问:“弋之这么厉害的妖怪都被道士伤了,那道士得多厉害?”
“不是道士厉害。”言二心疲身累,低声说,“对方是人,弋之不能还手,只有挨打的份。”
官长铭不明白,弋之却瞪大眼,脸上泪痕未干,“你知道?”
“知道。”言二看着她,身随心动,不去多想,只张开双臂,打开怀抱。
弋之看他这样,抽泣两声,呜哇扑进他的胸怀,本来就委屈,得到安慰更是伤心,举着手哇哇呀呀一阵大哭。
真是个孩子,言二心想,同时摸摸她的后脑勺,无力道:“下次听我的话,知道吗?”
弋之用力点头,大声抽吸鼻涕。
官长铭跑到附近药店买烧伤药和绷带,回来时又带了两瓶水。虽然弋之说伤口没关系,言二还是不放心地帮她消毒,涂上烧伤药,再用纱布仔细包扎。
弋之的两只手变成大馒头,她止了哭,对官长铭说:“我把水鬼带回来了。”
官长铭从刚才就欲语还休地要问,这会儿惊喜道:“真的吗?在哪儿?”
“在我口袋里。”弋之侧过身体,露出右边裙子口袋,“但你现在不能把她拿出来,因为她也受伤了。”
“她受伤了?”官长铭紧张道,“她需要什么?也是被黄符伤的吗?”
“她又没有实体,你帮不了她。”弋之说,“就让她呆在我的口袋里,那儿对她最安全,也最适合她疗伤。”
正在喝水的言二却忽然靠近,把手探进弋之口袋,抓起一样东西,走到窗边就要往外丢。
弋之吓一跳,官长铭已经扑过去要抢。
“就为了这素昧平生的水鬼,你看看你的手!”言二不去想自己为什么生气,只愤愤道,“这水鬼戾气太重,不适合和我们呆在一起!”
眼看他要松手,官长铭吓得抱住他,“言二!是我让弋之去的!你别迁怒她!她也是无辜的!”
弋之也讷讷地想要求情,汗津津的一张脸紧张到呆滞。
官长铭看向弋之,希望她能说句话。
弋之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走到言二身边,小心道:“我不疼了,你别生气……”她看眼官长铭,又看向言二,“你把她丢在路边,她会很痛苦的,我是妖,让她呆在我身边,她能恢复得更快。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是妖啊,这些伤都不算什么的。”
言二看着她,就像被兜头浇了盆冰水,原本烦躁冲动的脑子霎时清醒。
对啊,她是妖,是比所有人都强大的妖。
连她自己都不在意的事,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言二缩回手,把掌心里的东西扔回弋之口袋,再也不看她,自顾走到驾驶室,发动车子,返家。
官长铭尽管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松了口气,他揉揉弋之的肩膀,沮丧道:“弋之,我对不起你……但也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你和言二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为你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弋之笑了,嘴角扬起可爱的弧度,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既然如此,那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官长铭抱住弋之,又摸摸她的脸。弋之看着他,一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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