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之受不了车内沉闷气息,赶紧溜下车跑到小崂山身旁,殷勤道:“道长,你来啦!”
小崂山往车上瞄一眼,悄声问她:“官长铭还生不如死呐?”
弋之连连点头,“言二说失恋都这样。”
小崂山不屑地哼了一声,“胡说八道,谁失恋都像他那样要死不活?也有生龙活虎唯恐天下不乱的。”
“啊?”弋之替他撑开命理风水的招牌,不假思索就问:“道长你失恋过吗?”
话刚问完,脑袋上也挨了小崂山一指头,“就算你是弋之祖宗,也不能拿道士开玩笑知道吗?”
弋之抱住脑袋,“可你吃肉又喝酒啊。”
小崂山又是一指头绷过来,弋之被弹得嗷嗷叫,再不和他纠结道士不道士的问题。
小崂山以小欺大间,一个须发皆白胖肚子的老大爷走上近前,他头戴夕阳红旅行帽,身穿发黄白衬衣和灰布长裤,脚上是双破旧的黑凉鞋,他满脸热汗,气喘吁吁道:“请问……弋之在吗?”
小崂山和弋之同时转过脑袋看老大爷。
老大爷眼底黄黯,脸上黑斑点点,看起来很不健康,但他笑得十分友善礼貌,“请问,弋之在不在?”
弋之忙道:“我就是。”
老大爷闻言上下打量弋之,难以置信道:“您就是弋之?”
弋之用力点头。
老大爷尽管还有些不信,仍是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汗,轻声道:“如果您是弋之,您能不能帮我朋友一个忙。”
一旁的小崂山插话道:“帮你朋友的忙?什么忙?你朋友为什么不自己来?”
老大爷看向小崂山,先前见他敢打弋之,心下凛然,以为他是比弋之辈分还高的谁谁谁,忙微微俯身,恭敬道:“不知您是……”
小崂山被这古来稀的老先生半鞠了一躬,生怕折寿,忙后退摆手,“别别别,我是小崂山,如您所见,是个道士!”
“原来是道长!”老大爷做贼般瞧了眼四周,这才摘下帽子,垂下脑袋给小崂山和弋之看。
“居然是和尚!”小崂山大吃一惊,对着老和尚光可鉴人脑顶上的六颗戒疤,几乎说不出话来。
弋之也是既吃惊又疑惑,想不明白和尚为什么来找自己,被关进万妖冢前,她也遇到过无数僧道中人,一部分对她好奇,一部分想收她,还有一部分对她视而不见,不知道这位又是什么打算。
“你是想收我吗?”弋之干脆问。
老和尚忙摇头,他重新扣上帽子,轻声说:“您既不为恶,也不猖狂,我收您干什么?更何况,凭我也收不了您。我乔装打扮来找您,是来请您帮帮我的朋友。”
“你们站在太阳底下说话不热吗?”房车的售花窗口里,已经听了半晌的言二探出头来,“弋之,请爷爷进来坐吧。”
弋之忙要去扶老和尚,老和尚知道她的底细,一边说着不敢担,一边抓住小崂山的手,让他带自己上车。
上车后,言二先给老和尚送了水,又让他解开衬衣上面两粒纽扣透气,着实休息一阵,才请他开口说出事情经过。
“是这样的,我家是匪山西侧山腰的灵泉寺,我在那儿生活了五十多年,在那儿,我有一位挚友,这挚友一直陪我平静度日,可是前不久,因为万妖冢崩塌,里头妖魔鬼怪悉数涌入人间,我和我挚友的生活就变得不太平了,甚至有性命之忧。”老和尚难过地抹了下眼角,不知是汗还是泪,他无助道,“它们甚至威胁要杀了我的挚友,我实在害怕,只能来叨扰您,请您帮我挚友向那些万妖冢的妖怪说说情,千万别伤害他。”
站在老和尚身后的官长铭不解道:“奇怪,万妖冢的妖怪不是受契约束缚,不能杀伤人类的吗?您不知道吗?”
老和尚说:“我知道,可是我的挚友……”
小崂山接道:“您的挚友,恐怕不是人吧?”
官长铭吃惊地看向老和尚。
言二和弋之却都是一脸理应如此的神色。
老和尚无奈叹气道:“我挚友虽然也是妖,却是一只只有百岁妖龄的小妖,他是我们寺庙后院里的棋盘所化,心有佛性,热衷下棋,善良无害。庙里香火不旺,只有我一人在支撑,本来我们与世无争,可不知什么时候,万妖冢的妖怪听说他和一个和尚成了朋友,便三番五次来威胁,逼他离开寺庙,再不与我往来。”
“岂有此理!”官长铭气道,“这些妖怪,管天管地还管别人交朋友!有病没病?”
小崂山扯他一把,骂道:“让人家把话说完!”
官长铭忙噤声,请老和尚继续往下讲。
老和尚便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万妖冢的妖怪为人类所害,它们憎恶人类,禁止妖怪和人类做朋友。我那挚友犯了它们的忌讳,有段时间身上总是带着伤,我追问过后他才和我说了实情。我让他离开,他总是不肯走,我不希望他再受到同类排挤欺负,问了许多人,最后有人让我来找您,说您在万妖冢里辈分最高,如果是您出面协调,应该能帮上忙。”
话说完,老和尚从椅子上站起身,冲弋之深深鞠躬,“我一穷和尚,没名没钱没能耐,庙里的东西送您也不合适……”
弋之忙道:“你别在意。”
老和尚却有些急,“那……您什么时候随我上山?”
老和尚从山上下来找弋之,似乎已经耗费许多力气,谁都看得出他身体不好,却没想到他一刻也不能等,心急火燎就想带弋之回庙里帮他那妖怪挚友。
弋之看得出老和尚是真正担心他的朋友,心里不忍,便答应现在陪他回庙里。
老和尚满心欢喜感激,就要下车,言二拦住他,“坐我们的车去吧。”
老和尚问:“这辆车吗?可这车不是要做生意吗?”
官长铭已经跳下车收拾外头的露天花架,边高声嚷道:“老先生,我们这不是做生意,我们这叫自由职业!”
小崂山也跟下车,“那我的摩托怎么办?”
言二收起售花窗口,对小崂山绝不心慈手软,“你怎么骑来的,就怎么骑过去。”
小崂山抬头望向天际烈日,眼睛被照得一阵发花,“别啊!这么热!”
言二已经坐上驾驶座,他从窗户探出头,好笑道:“同样是出家人,人家可是徒步过来的,你好歹还有两轮子。”
小崂山唉声叹气,把竖幅收起绑好在后座上,戴上安全头盔,不高兴道:“哼,那我先走一步。”说罢,摩托车已经突突突驶出广场。
弋之坐在言二旁边,忍不住笑出声,“你为什么总喜欢和道长为难?”
“他是修道之人,如果事事都顺他的意,那才是对他百害无一益。”言二大言不惭,“我是为他好。”
房车一路往匪山西侧开,盘山公路七拐八扭,好在灵泉寺只在山腰,言二赶在老和尚晕车前来到寺庙前的空地。他下车环顾,就见早已破落的灵泉寺近在百米,周边的确有条窄小河道,如今已经干涸。
弋之也下车,她嗅嗅鼻子,猛地转身,指着百米外一片小树林,惊喜道:“炽雨也在!”
正扶老和尚下车的官长铭一听这话,飞一般冲到弋之身边,四处张望,“哪儿呢?哪儿呢?”
炽雨离开后,官长铭十分想她,也想过要去找她,可他压根想不到会在山上寺庙旁和她重逢。
“道长和她在一起呢!”弋之保持远眺的姿势,笑道,“道长过来后,一定也发现了她,他们在说话,应该是道长劝她回来。我们先进庙里吧。”
官长铭却一动不动,坚持道:“我去接她,你们进去吧。”
言二走过来,拉过弋之就朝庙门去。老和尚回了家,脚下飞快,忙不迭冲到前头领路。
灵泉寺的香火似乎就没旺过,小庙灰扑扑的,进门就能闻到烟尘气。老和尚领着弋之穿过前院,走过回廊,路过主庙,就来到了后院。后院方方正正,只有一棵香樟树,一口小圆井,和一张雕刻棋盘的石桌。
那石棋桌开裂过,被人用铁条束住才不至散架。
弋之只看一眼,便说:“你的朋友,就是这石头桌子吧?”
老和尚点点头,走到石桌旁,用手轻轻擦了两下桌上的裂缝,轻声唤道:“小孩!小孩!快出来了!我把弋之找来了!”
他唤了两声,石桌毫无反应,弋之说:“别唤了,他不在这儿。”
“咦?那他去了哪里?难不成又被欺负了吗?”老和尚忧心忡忡,跺跺脚,就急忙忙往庙外走,“你们快和我来,他可能就在树林里!”
老和尚带着他们风风火火赶到庙外,门都来不及锁就往旁边林子里钻。他边走边解释,说平时有他在,那些妖怪还不至于太放肆,但他今天出门太久,不知道是不是给了妖怪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正着急呢,忽听前方空地上响亮亮一声喊,“老和尚!你要去哪?”
老和尚顿住脚,看向前头和官长铭小崂山站在一起的一个男孩,喜道:“哎呀!哎呀!你这小孩!又乱跑!”
言二定睛看向那男孩,见他十五六岁的模样,圆脸短发,个子不高,右边衣袖空荡荡,竟然是个独臂。
此外,在那男孩身旁,果然站着几日不见的炽雨。
等弋之走近,男孩扑通跪地拜倒,吓了众人一跳。
老和尚忙问:“小孩,你们妖怪也要拜吗?”
男孩头也不抬道:“废话,弋之奶奶和我之间隔着两百个老和尚,你说我拜不拜?”
老和尚算了算,点头道:“那是得拜,再磕两个头才好。”
弋之哭笑不得。
等男孩重新站起来,弋之认真看他的脸,发现他眼角充血嘴唇青紫,脖子上还有明显的掐痕和咬痕。
“那些妖怪打的?”她问。
男孩尚未回答,旁边小崂山已经开口,“可不是?我刚过来,就听到树林里有动静,我往那边去,就见这小孩被摁在地上一顿揍,我刚要上前阻止,炽雨忽然冒出来,二话不说就去拦那些家伙,可炽雨虽然是厉鬼,和万妖冢的老家伙们相比就是乳臭未干小婴儿一个,根本挡不住,我怕他们俩出事,逮住机会放了几道金蝉脱壳符,把它们全吓走了。”
“金蝉脱壳符?”言二问,“那是什么东西?”
小崂山得意洋洋道:“我有成套三十六计符,你感兴趣吗?怎么样,来一套?”
官长铭刚刚已经听说炽雨见义勇为的事迹,不高兴道:“弋之,你帮我问问炽雨有没有受伤,我问了,她不理我,老道也不说。”
炽雨看向官长铭,只一眼,又把目光漠然移开。
小崂山摸摸官长铭的后脑勺,“我的儿,你放心,炽雨没受伤,我刚刚没理你,是因为我在想她来这寺庙干什么。”
除去“眼盲”的官长铭,众人一起看向炽雨,皆是不解她一个厉鬼来寺庙所为何事。
“我想来找法师帮我超度。”炽雨淡淡说。
“超度?”小崂山瞪大眼,“超度你不找我?”
官长铭狠狠踩小崂山一脚,“你敢超度炽雨,我先超度了你!”
小崂山被牛似的官长铭碾了脚,疼得半身残废,呜呜叽叽地说:“不敢,不敢。”
官长铭张嘴还想说什么,许久后又只讷讷闭上嘴,沮丧地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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