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余热尚存,广场上开始陆续有放学的学生经过,言二对双胞胎男生的出现既不惊奇也不心虚——知道官长铭跟踪人家,他就预料会有事主找上门。他靠到窗边,摆出平日做生意时最端正的笑容,客气道:“你们想要什么花?”
双胞胎其中一个仰头看向言二,“曼珠沙华有吗?”
另一个立即嘻嘻笑了起来。
言二不为所动,仍是客客气气,“没有曼珠沙华,但有名字不那么好听的石蒜。”
“石蒜是什么?”最先开口的双胞胎问,“我为什么要大蒜的花?”
“曼珠沙华学名就是石蒜。”言二轻笑,“怎么,来找茬前没事先调查过?”
双胞胎一起笑出声,里面一个指着在窗后半遮半躲的官长铭,笑道:“这个人最近总在监视我们,这两天还跟踪我们回家,被我们发现后又狗急跳墙要逃跑,实际上我们只是好奇,想问问他为什么跟踪我们,我们可不敢找茬,我们只是学生,不想惹是生非。”
官长铭从窗下鬼鬼祟祟伸出半张脸,郁闷道:“要不是你们这两个小鬼吓唬我,我也不会撒腿就跑!你们自己说,是谁在我车里放骷髅头的?”
双胞胎之一笑道:“我们只是恶作剧,那骷髅头是假的,塑料的,淘宝上二十块钱包邮。”
“什么?”官长铭气得抬腿就要往窗外爬,他前不久因为骷髅怪的事对骷髅心有余悸很久,因此才会被双胞胎的一个塑料假头颅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那怪物又来找自己讨姻缘。
见他生气,另一个双胞胎哭笑不得,“讲道理啊大哥,是你跟踪我们有错在先吧,怎么反而怪起我们了?”
官长铭挠挠下巴,觉得人家说得有道理,默默把抬起的腿放下,又不吭声了。
要讲道理的双胞胎笑嘻嘻问官长铭,“大哥,你到底为什么跟踪我们?我们和你无怨无仇吧?”
小崂山见官长铭节节败退,看不下去了,蒲扇一挥,大摇大摆亮出自己的道袍,从上往下盯着那俩孩子,一派高屋建瓴,世界皆在我手的模样,“你们别装了!我是谁,这辆车又是干什么的,你们别装的什么都不知道,担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哼!”
官长铭有小崂山撑腰,也挺起了腰杆子,狐假虎威。
双胞胎面面相觑,一起指着言二冲小崂山笑,“这不就是个卖花的地方吗?”
“不卖曼珠沙华只卖石蒜的花店。”其中一个说。
另一个接道:“特别接地气的花店。”
两个人又一起笑,“下次家里没大蒜,我们也可以来这儿买吧?”
“丁香豆蔻草果八角黄栀子都可以来这儿买吗?”
“再不济,薄荷总该有吧?”
双胞胎唱双簧,一句接一句,小崂山越听越气,撩起道袍也想从门口挤下去,“这俩小鬼要玩心理战术是吧?我先把你们打回原形!让你们胡闹!”
官长铭忙抱住他的腰,拦着让三思。
言二走到窗口正中央,气定神闲问那两兄弟,“你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各叫什么名字?”
左边的男孩说:“我是哥哥,我叫江淙雁。”
右边的男孩说:“我是弟弟,我叫江淙筠。”
言二转向官长铭,“行了,放老道。”
官长铭松开嗷嗷叫唤的小崂山,言二面无表情道:“随便做点记号,弄不掉的那种。”
小崂山跳到台阶上,嘿嘿狞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金色的细粉,兜头洒在离他较近的哥哥江淙雁身上。
金粉纷纷扬扬,落得江淙雁满头满脸,眨眼成了个金身童子。
江淙雁吓得甩头擦脸,江淙筠也忙帮他抖衣服,可两兄弟怎么努力,那些金粉都像长在江淙雁身上,半点弄不下来。
“没用的,这些金粉洗不掉吹不落抠不破抹不去,而且具备特殊香味,最适合用来追踪标记,除非我自己收回金粉,否则你们这辈子都去不掉。”小崂山摇头晃脑,洋洋得意。
江淙筠生气道:“你们怎么这样?我们明天还要上学!你把他弄成这样,让我们明天怎么去学校,等会儿回家又怎么解释?”
“你看得见这金粉?”小崂山看着江淙筠,嘴角意味深长地勾起,笑得有些邪。
“废话!”江淙筠并没注意到小崂山的表情,还在帮江淙雁徒劳地拍打金粉。
小崂山又问江淙雁,“你也看得见?”
江淙雁没好气道:“我又不瞎!”
小崂山摸摸嘴上两小撇油光锃亮的胡子,笑道:“这就奇怪了,按理来说,这金粉是我拿来降妖除魔的,普通人类可看不到。”
一直忙着整理金粉的两兄弟同时停下动作。
言二双臂环胸,盯着他们道:“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跟踪你们了吧?说吧,你们中间,谁是人,谁是妖,或者说,你们两个都是妖怪?”
江淙雁和江淙筠都没有出声,四个拳头紧紧攥着,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言二也不催,好似笃定这两个小朋友按捺不住心性。
隔着车门,两边胶着了一阵,最后,金灿灿的江淙雁紧锁眉头,厉声问小崂山,“我知道你是个道士,但也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和妖魔鬼怪为难,我们兄弟好端端地生活在一起,从没出过什么差错,更没有伤害过谁,你们没道理要抓我们,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关注我们?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和别的妖怪有点不一样?还是因为我们是未成年人,是小孩,比较好欺负?”
“我们没有恶意。”大概是对方提起了“未成年”和“小孩”这两个词,瞬间唤起官长铭的罪恶感,他忙解释,“我们只是想弄清楚你们的身份,尽管你们很完美地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你们中间有一个是妖怪,另一个是人,可……”
“可你们分不清具体谁是谁?”江淙筠冷笑,“这就是双胞胎的好处,永远在一起,谁也分不清。”
被塑了金身的江淙雁拉住弟弟,转而面向从头到尾都很泰然处之的言二,“这样吧,既然你们没恶意,我们也不是穷追不舍的人,你们对我们感兴趣,我们正好也有些事想请教,那我们就来打个赌,赌你们不能分清楚我们谁是谁。”
这本来是场比赛,现在又演变成一场赌局,言二笑了,心底明白这两个孩子能一路尾随官长铭至此,绝不是盲目冲动,而是有预谋有计划的。
现在,他们终于要道出真正来意了。
“你们要赌什么?”这个时候的言二还相当沉稳,满是看热闹的心态,直到江淙雁想了想,一脸真挚地问他,“你们这儿是不是有只超级大妖怪,从万妖冢出来的,叫做弋之?”
言二的脸迅速板结,并在这盛夏午后凝固成寒冬里的坚冰,他把官长铭和小崂山一起往后推,同时去拉窗户的搭扣,眼看就要闭窗锁户,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崂山和官长铭同时想拦,底下两个男孩也一起伸胳膊让他等等。
江淙雁着急道:“这是干嘛?”
小崂山也问:“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言二冷冷说:“我们之间的赌约,不要牵涉到别人。”
“她不算别人吧。”江淙雁说,“更何况,这事是你们挑起的,是你们想要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想得到就要付出或者牺牲,难道不对吗?”
“她不是什么筹码,更不是拿来讨价还价的‘牺牲’!”言二的语调更冷,接近发怒,“你们早就知道我们和弋之的关系,才故意拿官长铭来说事,小鬼,弄清楚到底是谁想从谁那儿得到什么!别想和我们耍心眼。”
小崂山摁摁言二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又转去问江家兄弟,“你们打听弋之干什么?真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吗?”
江淙筠气道:“我们一直生活得很好,没有缺过什么东西,所以你们不用这样如临大敌,况且,弋之是什么身份什么能耐,你们用得着担心我们这两个普通小孩吗?”
小崂山嘀咕,“谁知道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没听过一句话吗?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喂!”江淙雁也不耐烦,“到底同不同意?”
“不同意!”言二斩钉截铁。
“喂……”江淙雁还想争辩,“你……”
“打赌嘛,我没关系的。”弋之的声音忽然从车顶传过来,语调里都带着上扬的笑意,不知道听了多久。
众人一起抬头往车上看,果然看见弋之盘腿坐在车顶,也弯折着身体低头看他们。
她背着光,笑起来像只晒够太阳的猫,懒懒的正不知该如何从高处下来。
小崂山心惊,完全没注意弋之是什么时候来的,能在他眼皮底下这般来去自如悄无声息,两千年的精怪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江淙雁和江淙筠一起看着弋之,异口同声问:“你就是弋之?”
小崂山探出身体,用蒲扇在两个男孩头上各拍一下,“没规矩,叫弋之奶奶!”
双胞胎完全没理小崂山,而是四目相对后难以置信地反问,“真的吗?”
弋之莞尔,“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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