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二跪在草地上,搭手想数张燕的脉搏,并试验她的呼吸。
师生们闯进草坪,却隔开距离不敢靠近,他们明明看见张燕和江淙雁一起从七层楼顶摔下来,以为会看到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赶过来却发现江淙雁非但毫发无伤,还在旁边紧急施救张燕。
张燕无知无觉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江淙雁根本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围观,他心急如焚道:“心肺复苏好像不管用,她还是没有心跳啊!我是不是害死她了?”
“不要停!”言二的手搭在张燕的颈动脉上,沉着道,“她不会死的。”
“这样没有用!”江淙雁直起上半身,头仍低着,紧紧盯着张燕苍白的脸,“言二,我得试试,否则她真的会死。”
言二没有问他想试什么,但直觉知道那绝不是什么百利无一害的事。
江淙雁将手掌压在张燕心口上,他屏住呼吸,努力回想自己的手穿透弋之胳膊时的感觉,然后轻轻地,缓缓地,朝张燕的胸口里探。
可是他并没有如预期地穿过张燕的肋骨,他的手被隔绝在皮肉外。
江淙雁头上的汗密密麻麻往外冒,甚至有一粒划过额头流进眼角,刺得他一阵疼。他闭上眼,手上力道更甚,眼里的刺痛也越重。
他还太小,还不能掌握自己的力量。
江淙雁的一颗心陷入寒冰,他不能相信张燕是被自己杀死的。
他要救她,无论如何要救她!
江淙雁的手猛地用力!
突然间,高空接二连三响起爆破,言二抬头,就见科学楼的每一扇窗玻璃都被震碎,无数碎玻璃从顶上坠落,直直要往他们头上砸。
江淙雁的手掌却随着向下的力道,成功穿过了张燕的皮肤、肌肉、肋骨,最后抵达心脏。
玻璃马上就要落到他们头顶,言二来不及细想,自己站过去,弯腰将两个孩子挡在身下。
可是预想中的玻璃并没有砸在身上,言二悄悄抬起眼,就见所有玻璃都定格在他身上半米处,没有一块碰到他。在他身下,江淙雁颤抖着深呼吸,小心翼翼捏住那团烫手的血肉,数着数,开始按摩、刺激。
天色越来越昏沉,但沉默的晚霞不会阻碍人们惊恐的视线。
人们只看见整栋楼的玻璃都脱离地心引力,而江淙雁将手没进了张燕的胸口,没有伤口,没有血。
像个怪物一样。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惊叫,随后有人开始四散奔逃,有人要报警,有人喊妖怪,有人说是开膛杀手,还有人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恐慌和兴奋像爆竹一样,噼里啪啦炸响在这城市一角。
可江淙雁无暇他顾,他只想救活张燕。
言二感觉得到,他手指下贴着的动脉终于有了生机,此外,救护车已经停在了草坪前,医生护士正急匆匆朝这边跑。
“江淙雁!”言二喊了江淙雁一声。
后者高兴地抬起头,一张脸汗津津地冲他笑,“她活了!”
可他随即便笑不出了,因为周围师生看向他的眼神,全都叫人胆寒。
江淙雁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无措地看着言二。
言二拉住他的手腕,二话不说往外跑,江淙雁还想回头,言二拽了他一把,将他脑袋摁进自己怀里,厉声道:“别看!”
他们俩刚走出校门口,亲切的帕萨特卷着烟尘在他们面前打了个转,车门打开,官长铭喝道:“快上车!”
言二和江淙雁一起滚进后排,官长铭油门一踩,朝来路狂飙突进。
江淙雁整个人都傻了,不知起的什么心思去说官长铭,“……校门口限速。”
官长铭哭笑不得,“你担心你自己吧。”
言二问起弋之的情况,官长铭说小崂山刚把弋之带回车上,就火急火燎地让他们先把招摇的房车开走,回家后又催促官长铭开着没那么起眼的帕萨特来接言二和江淙雁,幸好官长铭开得快,刚过来就接上他们俩,逃之夭夭。
没人给官长铭指路,他下意识就往江淙雁家里开,他家距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等到小区楼下,天彻底黑透。
言二坚持要送江淙雁进家门,便随他一起上楼,到了家门口,江淙雁摁了三下门铃,门里都没有应答。
“家里没人吗?”言二问。
江淙雁掏出钥匙,钥匙插进锁眼,却打不开门。
门被从里反锁了。
家里有人。
言二看向防盗门上的猫眼,心想那个小孔后,说不定正站着江淙雁的叔叔婶婶,或许还有他那个活泼爱捣乱的小妹妹。
他们此时会是什么表情?
惊惧?怀疑?蔑视?慌乱?
“我忘记说了,我婶婶的叔叔在我们学校收发室工作。消息传得可真快。”江淙雁低下头,脸上的笑实在难看,“……咱们走吧。”
言二把江淙雁领回家时,家门是大敞着的,硕鼠就坐在门口的马扎上,双臂环胸,尾巴摇摆,翘首以盼,见到他们立即欢喜大叫,“弋之奶奶!道长!鬼姐!他们回来了!”
听到欢呼,弋之从沙发上跳起,小崂山赶过来,炽雨从厨房飘出,全都关心地聚拢在门口,伸长脖子,殷切地盯着他们三人。
江淙雁被这种火热的目光包围,一时错觉,以为围着自己的全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那样的至亲,而自己,恍惚也该小几岁,最好回到刚上幼儿园小班,受尽关注,走哪儿都是世界之王。
可事实上,他根本没有那样的至亲,仅剩的几位家属,关键时刻也不过避他如蛇蝎。
“没事吧?”小崂山问,“张燕活了吗?你被人发现了吗?你们有没有受伤?”
他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江淙雁垂下头,不敢显露眼里的伤心,只挑最重要的回答,“她没事了。”他顿了一下,又问,“丧虫呢?”
“全死光了。”小崂山说,“弋之拦了结界,一只都没逃,全在张燕以为自己死掉的瞬间,死光了。”
“那就好,我做了我该做的,其他事别问我了。”江淙雁拖着瘫软的身体,径直扑倒在客厅沙发上,身心俱疲,一动也不想动。
小崂山走过去,戳戳他的屁股,“你没回家吗?”
话音刚落,官长铭冲过来连连摆手,一边跳脚一边自戳心口,全身心示意此话题为禁区。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明白了什么,默契地保持沉默。
没人再问江淙雁,他便安心睡觉,梦里遇见了江淙筠,亲兄弟的安慰让他感受到久违的包容与亲切,睡梦中僵直的四肢不知不觉松懈,不知何时被谁盖上薄毯,也毫无察觉。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官长铭才被言二轻轻摇醒。
整个家里静悄悄的,只有言二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醒醒,有客人,找你的。”
睡得太久太沉,江淙雁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变成木头,他疲惫地睁开眼,迷惘地打量四周,才想起自己在言二家的沙发上过了一夜。他浑身僵疼,勉强撑起上半身,却看见穿着校服的张燕站在门口,正紧张地望着自己。
所有的记忆如海水倒灌。
眼睁睁被他割开喉咙的张燕;
从他手里喷溅的热血;
学校师生惊疑惧怕的眼神;
将他拒之门外的亲人;
以及他穿过人类胸腔真切捏在手里的那点微弱心跳。
这些记忆都沾着血,凑近闻闻都让人不寒而栗,江淙雁蓦地坐直身,不由自主抱紧身上的薄被。
他觉得冷。
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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