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以异样的目光看待他,不论是过去江淙筠消失时,还是这次张燕自杀后。
江淙雁像一个正常学生,度过他平淡无奇的新一天后,在放学时,终于稍感雀跃地往言二停在广场上的花车赶。
他仍像过去一样来花店打工,见到他上车,官长铭立即凑过来,关心地询问学校里的生活。
江淙雁摇头,笑道:“一切都很平常。”
“平常就好,平常就好。”官长铭看起来担心了一天,此刻双掌合十,忍不住念了声阿弥陀佛。
“张燕呢?她怎么样?”言二抱着一束黄色郁金香走过来,浓郁的花色在阳光下更衬得他肤白如玉,就连江淙雁都有些看傻眼。
片刻的张口结舌后,少年人赶紧回答:“大家都很关心她,她看起来也和过去一模一样,这件事不会给她留下什么阴影,她会振作起来的。”
言二将花放在桌子上,挑拣花枝,头也不抬道:“她没什么异常吗?”
江淙雁顿了一下,故作无谓地笑,“她自己都想不起发生了什么,还没心没肺编鬼故事吓唬同学,笑声那么大,隔着几间教室我都听见了。”
他没有提课间和张燕擦肩而过时,那女孩已经全然生疏的眼神。
曾在风口浪尖上鼓足勇气来和他做朋友的那个女孩,如今已记不住他为她做过什么,也记不住她为他做过什么,这样也好,至少她能彻底恢复笑容,活得轻松自在,而江淙雁也能过上他想要的“人”生。
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弋之呢?”江淙雁振作精神后环顾四周,没见到弋之,便问,“她的伤好了吗?还流血吗?”
言二缠绕透明包装纸的手不经意停下,语调微微凝滞,“她的伤好了。”
江淙雁是个很敏感细心的人,立即察觉出言二的郁郁寡欢,“怎么了?”
“没事。”言二扯断几截胶带,在包装纸里翻翻抽抽,没找到合适的颜色和图案,他有些烦躁,索性停下工作,去冰箱里找饮料,“你喝什么?”
刚才还好端端的人,一提弋之就烦躁,那这事肯定也和弋之脱不开关系了。江淙雁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弋之和言二之间能起什么冲突,便从水槽果盆里捏起一粒荔枝,随手抛两下,蛮不在乎道:“总不会是弋之要和你分道扬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吧?”
咣当,一瓶罐装可乐从冰箱里掉到地上,咕噜噜往前滚。
江淙雁看向冰箱前神情凝重的言二,一颗心和那罐可乐似的,也咯噔咯噔滚向轻飘飘的虚空。
不会吧,真被他这乌鸦嘴说中了?
弋之想要离开的迹象,确确实实表现了出来。她开始频繁深夜离家,别人问起去向,她只说是和万妖冢的几个老朋友叙旧,但超级粉丝硕鼠偷偷打听到,弋之似乎是把小崂山和言二介绍给了她此地的旧友,让对方往后多加关照。
此外,她还跑去花市打听花种和肥料,想托小妖怪们修整山上的花棚和小屋。
小崂山私底下询问言二,“弋之想干什么?她做那些事,怎么像是给我们安排后路,她要走了吗?”
言二也有同感,但他不愿说出这种猜测,好像这些想法一旦从口中说出,就会马上变成现实。
几天后,当弋之在花车上真正提出离开的时候,官长铭刚刚卖出去一束六色勿忘我,小崂山正在读一本叫做《手把手教你读财报》的书,炽雨还趴在地上捡散落在缝隙里的白色装饰珠。
她看着这三个人,轻轻笑了一声,重复道:“我要走了。”
炽雨抬起头,脑袋孤零零穿过桌子,一脸不赞同地看向她。小崂山啪地合上书,也是难以置信。
只有官长铭不解地问:“你要去哪儿?等会儿就吃午饭了。”
“我要离开这儿,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弋之抓着自己辫子发梢,在手心里蹭了蹭,笑起来的模样和官长铭第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
“是时候了。”她又说了一句。
“什么是时候?”官长铭震惊地跨出一步,想去抓弋之的肩膀,又踟蹰着不敢靠前,“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这儿,离开我们?那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
“你连自己要去哪儿都不知道,就要离开我们?”官长铭对弋之的决定感到不可理喻,“你这不是瞎跑吗?这种漫无目的地乱逛,是没有意义的。”
“有意义的。”弋之笑道,“我不走出去,总是等在原地,可能永远也找不到我父母。”
“那你过去两千年,哦不,排除掉万妖冢里的一千年,你走了一千年,你找到你父母过吗?”官长铭挖空脑袋劝说弋之,“没有找到对不对?这不就证明你这种大海捞针式的寻人方法是无效的吗?你连他们这一世是男是女,长什么样,什么脾气,你全都不知道,甚至他们有可能根本没转世投胎呢?”
弋之摇头,“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要去找,只要遇见他们,我一定能认出来。”
“怎么认?”官长铭问,“靠直觉吗?你过去一千年的直觉也没准过啊。”
弋之并不生气,她脸上的神色是一种温和的固执,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哪怕要再找一千年,我还是会找下去。要我原地待命,我做不到。”
“那也不用急于一时嘛!”官长铭还要争辩,炽雨在身后轻轻拉了他一下,他回头,就见先前出去送花的言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面无表情看向车里的众人。
“言二……”官长铭一时语塞,他想让言二阻止弋之离开,潜意识又不敢在言二面前提弋之的决定。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言二身上,他踏上台阶,走进车内,室外烈日当头,他额上沁着一层晶莹的汗。
“为什么要走?”他问,“为什么是现在?”
弋之目不转睛盯着他,“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不能再等下去。”
“怎么说?”言二的声音冷了下去。
“我留下来的初衷,就是为你负责,陪你适应新生活。我以为你会需要更长时间,但你远比我想象的成熟,你不仅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你还在这样的生活里占据了自己的主导地位。”弋之抬起手,又垂下手,“如果说我是你的老师,那你就是江淙雁的老师。”
言二听明白了,弋之从没忘记她的职责,她一直在观察他,等待他。
换言之,她一直在等待离开的时间。
言二知道自己的心被狠狠攥住了,紧得他窒息,热得他恼怒,也冷得他心寒。
“……可是咱们之间还有契约。”言二皱眉,冷漠道,“那些纸扎,我还没有烧给你。”
弋之平静地笑,“你会烧给我的,你说过,人类也有自己的契约精神。”
言二勾起半边嘴角,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十足讽刺。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转身离开。
官长铭想去追,又担心弋之当真离开,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弋之,你……他……不是,你们……”他抓了几把头发,最后气呼呼坐在椅子上,用力捶了两下腿,“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小崂山从窗口看看远去的言二,又看向弋之,尝试开口,“言二虽然适应了新生活,但你答应帮我的事还没解决吧?这……万妖冢的那些老家伙怎么办?”
“经过上回阿鲵的事,又有城市里的小妖怪们的指引帮助,那些老家伙已经在思考如何改变自己融入世界,这座城市会慢慢变好。”弋之说,“一切都会步入正轨。”
她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小崂山想找个反驳的例子,可万妖冢的老家伙们近来确实安分不少,他一时找不到好的批判对象,只能悻悻然闭上嘴。
整辆车陷入沉静,官长铭在生闷气,小崂山在思索对策,弋之在沉默,许久后,炽雨冷冷开口,“你急着要走,恐怕不仅仅是要去找你父母吧。弋之,你到底在着急什么?你在怕什么?”
弋之看向她,眼神里藏了点请求的意味,希望她不要往下说。
炽雨和她对视半晌,败倒在她的祈求里,无奈翻了个白眼,自己钻进车底的夹层,消失不见。
官长铭和小崂山面面相觑,心里都隐约明白点什么,却不能确定。
人、鬼、妖、怪,总摆脱不了男和女的界限,女人们心照不宣的东西,男人们总得花点心思去揣测,有时候即使费劲了,也未必能大彻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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