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了?”言二疑惑,脚踩中枯叶,在静悄悄的树林里格外扎耳,他紧紧拉住弋之的手,聚精会神朝前走,半点不敢大意。
树林里和弋之先前想象的一样,因为树冠厚广,月色只有零星半点渗透进来,更衬得林子里阴暗沉重,十分憋闷。弋之走了几步,察觉到脚背有些痒,回头一看,发现是一只蜘蛛连着蛛丝落到自己脚后。她轻轻捏起蜘蛛,就见蛛丝朝前飘扬。
“是风。”言二耳语。
弋之点头,知道有风在动,却故作不知,继续朝前走。
树林里沉沉死寂,就连每一片叶,每一棵草,每一朵花似乎都被定格,但弋之知道,那些悄悄潜伏起来的碎风正在一眨不眨监视着他们。
这些风,安静的时候是主人的眼睛,放肆起来,那就是主人的刀枪棍棒,见血也不回头。
弋之和言二都沉默不语,这一路走到树林腹地,终于见到另一位陪嫁新娘。
这位新娘与先前在酒店所见新娘一模一样的白色龙凤褂打扮,只不过比起对方的矮瘦身形,这位就明显高壮不少,肩膀宽宽下腰熊熊,看起来倒也没那么老态龙钟了。不知是这位陪嫁新娘头太长还是盖头太短,白布遮不住她的全脸,露出莞尔微笑的皱巴巴的唇,唇上毫无血色,下巴皮肤也是坑坑洼洼。
“她们都是我奶奶的陪嫁吗?”言二皱眉,对这两位老太太,越看越诡异。
弋之摇头,也很疑惑,“如果只是陪嫁,又怎么可能穿着一样的新娘喜服呢?这不合礼数啊。”
对面高壮新娘没有回话,只笑吟吟面向他们俩,双手端庄地交握在身前。
言二站在原地,弋之围着高壮新娘踱了半圈步,忍不住挠挠下巴,“你们一共有四个人,和谢奶奶一起嫁进谢家,你们全都是人,活生生的人,那你们这算什么呢?”
对面新娘当然不会回答弋之,她只是缓缓抬起手,五指捏出一个漂亮的兰花指,指尖轻点,便有万千疾风从四面八方穿射树林,气势如虹,像要直接贯穿弋之。
弋之跳起,为了不把风引向言二,只得和风赛跑。
在树林里东奔西跑,风无止尽,弋之也跑无止境,跑了不知多久,弋之终于累了,蹿上最高的一棵树,站在树冠顶尖的位置,远远望向会所里仅剩下的一小栋建筑物——中央休闲中心。
她知道谢家奶奶就在那儿,却不知道那个老太太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弋之还要再看看,脚底下的大树嘎啦嘎啦开始往下倒,弋之吓一跳,忙跳到另外一棵树上,才看清居然是巨风将大树连根拔起。
树林里的风一般都会被削减,可这邪风身处树林居然不减反增,弋之来不及叫苦喊累,她脚底下那棵树也跟着往旁倒。
弋之担心言二,忙跳回林地里,和高壮新娘面对面喊话,“喂,别祸害树了,它们要长到这么大,挺不容易的。”
高壮新娘微笑,“也是。”
她把自己兰花指收握成拳,密林里穿梭来去的风便戛然而止。
言二见弋之累得叉腰喘气,便摆开平日卖花做生意的架势,对新娘说:“你的风总是追不上她,她也不能彻底跑过你的风,不如咱们都停下,好好谈谈。”
高壮新娘恬笑,“好呀。”
言二问:“刚刚那位笑得特开心的老奶奶,是你什么人?”
高壮新娘莞尔一笑,“是我小妹。”
言二发现眼前这女人从见面起也没停过笑意,不过她只在嘴角挂着笑,看起来喜气洋洋,比刚才哈哈大笑的那位收敛不少。
他又问:“我和她今天要出去,是不是必须先经过你们四位奶奶的关卡,最后是不是还必须见我奶奶一面,有她的首肯,我们才能出去?”
“你不用见谢奶奶,我们也是谢奶奶。”高壮新娘和蔼可亲地笑。
弋之惊道:“可我已经见过谢奶奶了,她和你们长得都不一样。”
高壮新娘转向她,“哪里不一样?”
弋之回想谢奶奶面无表情木头似的脸,再想想这二位陪嫁,一个乐开花,一个喜翻天,这还不叫天差地别?她眼珠子一转,半嘲讽半揶揄道:“有喜有乐,剩下那二位陪嫁奶奶,该不会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哀思如潮吧?”
高壮新娘突然赞许道:“你真聪明,难怪他喜欢你。”
言二恍然大悟,“喜怒哀乐吗?”
弋之和言二迅速对视一眼,接着问:“可你们这喜怒哀乐四位奶奶,和最里头那位扑克脸谢奶奶又是什么关系?还有啊,你们明明是人,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阴煞之气?”弋之伸头嗅嗅鼻子,狐疑道,“可我从刚才又闻到一点点香火气,这也太矛盾了吧?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香火气味?”言二奇怪道,“我从没在谢家见过什么宗祠佛堂。”
弋之挠挠鼻子,纳闷道:“难不成这四位老太太其实都是老尼姑?”
言二斜睨对面老太太那一身诡异森然的白色新娘服,“你见过这样的老尼姑?”
弋之赶紧摆手。
听到他们对话,高壮新娘浅笑道:“我们不做什么,四位孤寡老太陪着主母守护谢家而已。”
弋之长长哦了一声,自然不信,“你性格不坏,就别在这儿和我们胡搅蛮缠了,都说十年树木,你要把这儿的树都毁了,那就是几百年的罪过,不值得,踩到其他花花草草也不好,依我看,咱们就此别过最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高壮新娘以手掩口,低头轻笑,“那好,那你朝那边看。”
她娇滴滴抬起手,软软指向弋之身后,弋之和言二一起回头,一团浓烈焰火扑面袭来,弋之急忙推开言二,自己想要后退躲避,树林里四散的风却突然涌到她后背,组成风墙,阻挡她的退路。
眼看热焰袭身,弋之气极反笑,“又耍手段!”
高壮新娘温柔笑道:“否则我们打不过你啊。”
“哼!”周身全烧进火里的弋之屏住呼吸,狂风和热浪把她的长发吹得四散开来,透过跳跃的火舌,弋之整个人就像融进红色琥珀的小虫,冷静肃穆,却又热烈飞扬。
言二探手就想救火里的弋之,却被不知何时靠近的高壮新娘抓回手腕,紧紧扣住。
“不要命了吗?就凭你肉体凡胎,也敢往火里闯?”高壮新娘这会儿终于有了别的情绪起伏,尽管她脸上还是笑吟吟,却听得出在生气。
言二只觉得扣住自己手腕的力道硬得像铁爪,所幸火里的弋之看上去并无大碍,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高壮新娘隔在弋之和言二中间,轻声道:“你明知这里有危险,也要来找他吗?为什么?”
弋之一开始没听出对方在和自己说话,她忙着调息身体和大火对抗呢。
“啊?你说什么?”
高壮新娘大概无语了会儿,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弋之这才回答,“换成是他,他也一定会去救我啊。”
“他是爱你,”高壮新娘轻笑,“难不成你也爱他吗?”
这问题问出来,最期待的人反而是言二,他眼巴巴看向弋之,似乎挺紧张。
弋之看着他,越看脸上笑意越盛,随后自己也莫名其妙娇羞起来,扭捏垂下头,轻声说了句,“对呀。”
感情这个事真是神奇,先前还百般拒绝视如水火,如今一旦确认心意,又忍不住想昭告天下她也喜欢他。
言二眼里的光,有刹那比眼前火焰还炽艳,他一眨不眨盯着弋之,嘴角不自觉上扬,配合他乱糟糟的脑袋,又像个没吃饱的大傻子了。
弋之被他看得更害羞,“哎呀你别看我了,看她呀!”
“我看她干嘛。”言二理直气壮道,“我只看你。”
“……咳……”高壮新娘猛用劲捏言二手腕,捏得他嘶嘶抽了声凉气。
言二来气了,“你这么用力干什么?”
“年纪轻轻不尊老也就算了,还在守了一辈子活寡的长辈面前秀恩爱。”高壮新娘冷笑,“我真想把你一起丢进火里,烧死你们算了。”
被裹挟在火焰里的弋之忙喊,“别别别!”
“哼!”高壮新娘重夺话语权,终于继续往下说,“可是你爱他也没有用,他是人,他要娶人的妻子,生下谢家孩子,延续谢家血脉,才能保存谢家永世繁华。”
弋之怕她一言不合真把言二丢进火里,说话语气都缓和不少,谆谆劝道:“可是没有谁能保证永世繁华啊,神不行,妖鬼不行,人也不行。”
“谢家却可以。”高壮新娘嘴角的笑扬得更高,有些得意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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