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之从住进这套房子开始睡的便是言二的卧室,几个月的时间,那房间渐渐被她的生活物品所占据,柜子里全是言二夏天买给她的裙子和凉鞋,和一些他自己的衣服挂在一起,妥帖自然的好像这个衣柜原本就是如此。炽雨说,自从弋之不告而别后,这房间里的一切摆设从未动过,言二还是和官长铭挤在一个房间,小崂山也仍旧霸占客厅过软的沙发。
他们都在等她回来。
现在,她真的回来了。
躺在那张熟识的床上,透过最习惯的角度,弋之望着天花板,想起过去种种,忍不住笑容灿烂。
炽雨从衣柜顶上飘下来,翘脚坐在弋之身旁,对她的笑嗤之以鼻,不屑道:“有什么好乐的,我早说过你会回来。”
弋之侧过身,支着脑袋冲炽雨笑,“真知灼见,高瞻远瞩,聪明!”
“有什么聪明不聪明的,这是本性。”炽雨点了下她脑门,终于也笑了,“你早把这儿当家了,既然是家,你就迟早要回来。”
“回来好啊。”弋之顺着炽雨手指的力道仰天躺下,四肢大张,心满意足地划拉几下,“我也有个家了,真好。”
“怎么,你过去两千年,没家吗?”
“有是有,但总觉得缺了什么,没一个是完整的。”弋之认真道,“比如最早我父母家,那肯定是最好的,可惜我刚出生,他们就死了,家也没了。后来我到处流浪,也遇到过朋友,可朋友又都有他们自己的小家庭,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总有他们的父母兄弟和爱人,那就是他们的家。你说我已经够乐观积极友善人缘好的了吧?可就是这样的我,也始终融入不进别人的家。”
“你就没遇见几个可以长相厮守的朋友吗?”炽雨问。
弋之扑哧一笑,头回听见用长相厮守来形容的朋友,“有啊,我和万妖冢里的老家伙们厮守了一千年呢,可万妖冢仍然不是我的家。如果没死在万妖冢,万妖冢就只是我们这群万寿无疆的老家伙们的一段旅程而已,它是驿站,不是家。”
炽雨想想也是。
弋之长叹一口气,“别人的家始终是别人的家,永远不可能变成我的家。”
“所以你一心一意要找你父母。”炽雨明白道,“你总想有个家。”
弋之笑眯眯点了下头,“只有父母是你无法选择的,也是独一无二的,有父母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家。”
炽雨见她提起父母便如此开心,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也滑到她身边一起躺下,“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有一对好父母,有些人的父母别说家了,说不定还生生给子女造出一个无间地狱来。你啊,有些地方老成得不像话,有些地方又天真得不像话。”
弋之想起江淙雁的身世,喃喃道:“我父母是好的。”
“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我父亲叫徐倾,母亲叫木云湮,多好听的名字!”弋之开心道,“我父亲高大威猛俊逸不凡,我母亲美貌无双蕙质兰心,他们是我见过最相爱最般配的夫妻。”
“瞧把你得意的。”
两个姑娘面对面躺在一起,盯着彼此的眼睛,半晌忽地一起笑出声。
弋之笑嘻嘻问炽雨,“你笑什么?”
炽雨轻笑道:“你回来,我们还能躺在这儿聊天,我很开心。弋之,你以后别走了,就算和言二吵架也别走了。”
“我不和他吵架。”弋之眨眼,睫毛忽闪,神色既庄重又天真,“他命里余下的这几十年,我要和他好好过,一点都不浪费。”
炽雨微笑颔首,知道从此言二就是弋之的家,而论起家,最早想给她家的那个人不也一直守在她身边吗?
睡在自己家里的好床上,弋之这一晚睡得特别香沉。兴许是白天和炽雨聊到父母,睡稳了的弋之开始做梦,梦见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她母亲,木云湮。
弋之一开始还很欢喜,她有太久没见到木云湮了,哪怕她只是露出个背影远远站在角落,她都能一眼认出。
她兴高采烈地朝母亲的背影跑过去,跑近了才听见木云湮压抑的低泣声,她马上收住脚步,有些疑惑,有些紧张,有些踌躇,抠了半天手指头,最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局促地将手伸向木云湮的衣袖。
“母亲,你为什么哭?”弋之小声询问,一面是孩子本性里对父母的敬畏,一面生怕惊走这梦里久违的身影。
木云湮没有回答,她宽大华丽的衣袖掩在面前,让弋之根本看不见她的脸。
“母亲……”弋之更忐忑了,隐约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才惹得母亲伤心落泪,可她努力回想,就是想不起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况且,她记得自己出生时母亲便倒在血泊中,这样的她,又有什么机会去惹木云湮不高兴呢?
匪夷所思啊,但弋之不敢多嘴,更不敢乱辩解,既然母亲哭,她就乖乖垂手站在母亲身旁,这样守着她,等她平复心情了,再好好问问经过也是可以的吧?
弋之如此想便如此做,她乖乖地站着,等着,等了不知多久,木云湮的眼泪始终不停,好似有天大的悲伤源源不绝,最后弋之等累了,歪靠在木云湮脚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期间似乎是母亲挪了下脚,她身体一倒,整个人立时惊醒。
这一醒,看到的却不是哭泣的母亲,而是一脸担忧的言二。
“做梦了?”言二关心地低下头,视线却只看弋之的脖子。
弋之眨眨眼,片刻间满是不知今夕何夕的惘惑感,“……怎么了?”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言二指着她的脖子,忧心忡忡道,“你伤口上的痂掉了,现在脖子那儿特别红,不知道是不是发炎。昨晚睡前不还好好的吗?你睡觉的时候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啊。”弋之坐起身,想去摸脖子,却被言二拦住。
“别乱碰,小心细菌感染。”
“新长出来的肉不是都挺红的吗?”弋之不以为意。
言二却很慎重,“你这个伤,肯定哪里不对劲,你过去都没找谁看看吗?”
“没啊,出生就有的疤,况且过去也没出现这些情况。”
正说话呢,官长铭咬着包子来敲门,“醒了吗?出来吃早饭,快凉了。”
弋之从床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笑问言二,“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我做梦的时候眼珠子也会乱动吗?”
“不是,”言二面上忧色不减,“我听到你喊你妈妈了。”
弋之正要走出卧室的脚步一顿,本来耷拉着的肩膀无意识绷了起来。言二心里微微一滞,走到弋之身前,毫无预兆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弋之吓一跳,就要后退,后腰却被言二搂住,她惊地捂住嘴唇,素白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泛红,一颗心擂鼓似的咚咚响,“你……你干什么?”
“亲吻我的女朋友啊。”言二满脸理所当然,“准确来说,咱们是有婚约的,所以你是我的未婚妻。”
弋之红着脸,“可、可是我没刷牙……”
“古代人也刷牙吗?”言二笑问。
弋之窘地跺脚,“至少让我漱个口啊!”
弋之在卫生间里扯着领口看自己脖子上的伤,诚如言二所言,伤口确实红得古怪,可弋之丝毫没有痛感,身体别处也没有任何不适。
“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啊。”弋之自言自语,轻轻碰那软软的红肉,触手只是有点热,并无异常。
反复观察后,弋之得出两个结论,一是由于过去几个月这伤反复开裂流血导致新症状产生,二是因为她在会所里伤了人,现在的新伤属于万妖冢契约的惩戒。这两个结论,前者大可置之不理,后者则属回天乏术,都由着去吧。
弋之把结论告诉言二,差点挨了言二一脑锤。
“既然是伤,就要想办法治好,哪有弃之不顾的道理。”言二说,“就算你寿命无限,也要在保量的基础上注意保质。”
言二自己也是重伤刚愈,两个病患在一起,修养便成了重中之重。家里其他人也都尽心尽力照顾他们,能让躺着就别坐着,能坐着就千万别站着。
可就是这样吃饱喝足地安逸着,弋之脖子上的红仍是不见消退。
除此之外,弋之绝口不提的是,她开始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木云湮哀婉凄绝,总是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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