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治愈手册-第八十七章 小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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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夜里回家,小乞丐还是和弋之睡在一起。入睡前,小乞丐抱着弋之胳膊,瞪圆眼,可怜道:“我一想起早上的噩梦,就不敢睡。要不,你给我讲讲你刚变成妖怪时候的事情吧。”

    所有的小妖小鬼都对弋之的妖生履历,尤其刚化妖那段,格外感兴趣,弋之脾气好,也不觉得有多为难,便轻拍小乞丐的手臂,哄小孩似的说起自己的“童年”时期。

    说到后来,不知道小乞丐睡了没,反正弋之是睡着了。

    她睡着睡着,又做起那个相同的梦,只不过这一次,梦里的场景真实还原到了弋之出生时的模样。

    她清楚记得,那是她父亲徐倾府邸的后花园,花园里有个引自山上湖泊的池塘,池塘周围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塘里一到夏天遍布红莲生机灼灼,在近岸的地方有平整的石头堆叠出供人玩水的天然石阶,那里地势高水位浅,就算踩进水里也安全无忧。

    一定是因为睡前和小乞丐聊起家中后花园,这次梦里影像才如此清晰。

    弋之沿着花园小径朝池塘边走,走了没几步果然听到哭声。

    是她母亲木云湮的哭声。

    弋之心里一痛,猛转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踩在池塘水面上,她往前一步,脚下塘面波光粼粼,好似蜻蜓点水。前方的天然石阶旁,木云湮仍旧背对着自己,以宽袖掩面,哭哭啼啼,伤心欲绝。

    “母亲……”弋之快走几步,即将靠近木云湮时又胆怯地停下脚步,万分踟蹰。

    木云湮的长发披散垂落,底端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和她白色的裙摆摇荡在一起,宛如浮萍。

    许多人问起过弋之的出生,她从来只说自己是父亲别入母亲云鬓的一朵小花,父母情深义重以及被杀时的不甘与痛苦促她化妖,可别人问起她父母为什么被杀,她要么闭口不谈,要么一笑置之。

    记忆里,徐倾家世富贵不问朝政,木云湮也是大家闺秀贤妻良母,夫妻俩举案齐眉生活平静,却突然遭奸人迫害惨遭灭门,幸福生活至此完结,他们夫妇惨死在后花园的池塘边,随后便是弋之化妖,化妖最初的混沌足足持续百年,以至她连生存都困难重重,更何况去调查父母死亡真相。

    白驹过隙,百年时光对妖怪不过一段成长,对平凡人却已是四世同堂。

    弋之再去问起徐倾家的惨案,别人甚至连徐倾是谁都不知晓。

    “母亲……”弋之站在低头哀泣的木云湮身后,像做错事的孩子,拙口钝腮,“您是不是生我气,气我不能为您和父亲报仇,所以一直不愿正面看我……”

    梦里的木云湮从不回应弋之,她只是哭,哭得肝肠寸断,永无尽头。

    弋之更紧张,“还是说,您是为您和父亲的死而哭……”

    木云湮仍是哭,瘦弱的肩膀颤抖着,每一下抽泣都像鞭子沾着辣椒水,狠狠抽打在弋之心里。

    “……您到底为什么哭……”忍了这么久,弋之也想哭了,“您倒是告诉我啊……倒是和我说句话啊……或者可以的话,您就告诉我您和父亲这一世究竟生在谁家,我会把你们找出来的,一定会的……”

    弋之以为自己这回又是徒劳,结果她眼前一亮——在梦里从无反应的木云湮这刻突然有了动作,她缓缓抬起一直垂着的右手,纤白的手指颤抖着一指,哭声更痛。

    弋之朝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心口一滞。

    就在岸边的绿草地上,此时多了一具趴伏在地的血尸,弋之一眼认出那血尸的身份。

    徐倾。

    弋之惊骇,静止的心猛一收缩,忽地放肆狂跳起来。

    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再去看木云湮,却见她原本空无一物的右手上此时竟然握着一把刀,闪着寒光的刀口正对准了徐倾。

    草地上的徐倾挣扎着抬起头,艰难匍匐,奋力想要靠近木云湮,可木云湮非但没有来接他,反而更握紧了刀柄,刀上锋芒寸步不让。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为什么不救他?”难以置信的弋之想要把木云湮执刀的手摁下去,可那手坚定不移,稳如泰山。

    弋之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她狂喊乱叫,想问清楚缘由,可木云湮始终没有回答她。

    弋之看着她,一颗心仿佛被撕裂两半,她绝望后退,原本踩在水面上的脚突然一绊,整个人后仰着跌入池塘,再也看不见她日思夜想的父亲和母亲。

    “弋之!”

    弋之猛地睁大眼,就见言二坐在她身旁,神色担忧,手里还捏着块温暖的毛巾。

    大声唤她名字的是小崂山,站在言二身后探头看她,一样的忧心忡忡。此外,官长铭、炽雨和江淙雁也都在她四周,所有人都面带忧色,见她醒来,都松了口气。

    “……我……”弋之刚开口,发现自己喉咙干苦嗓音喑哑,一眨眼,额上落下一滴汗,直接滑入她眼角,“……我怎么了?”

    “还问你怎么了!我们也想知道你怎么了!”官长铭急切道,“你整整睡了三天,不管我们怎么喊你,老道怎么开坛施法,都叫不醒你!而且你睡觉的时候还不老实,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汗如雨下,炽雨都给你换了六套衣服了,你可吓死我们了!”

    “我……”弋之眼神茫然无措,“我不知道……”

    “来来来,先别说话,先喝点水,过会儿再喝粥。”江淙雁端来一杯温水,关心道,“你慢点喝,别呛着。”

    “对对对!先喝水吃点东西,然后慢慢说,只要你人醒了,我们就放心了!”官长铭边说边往厨房跑,“我去盛粥!”

    弋之在言二的帮扶下,抿了几口水,喉咙舒适不少,她抬手擦汗,发现额头一片汗涔涔,果然出了不少汗。

    见她清醒许多,小崂山问:“弋之,你是不是又做那个梦了?梦里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出来?”

    言二闻言抬头,“什么梦?”

    小崂山说:“关于她父母的梦。她前阵子常梦见她母亲,没和你说,是怕你担心。”

    言二想起弋之刚回来那晚确实梦见她母亲,他当时没有多问,一方面以为只是寻常梦境,一方面也确实隐隐担心弋之再为父母离他而去。

    他心存小小私心,却没想到会发展成弋之的梦魇,十分懊悔。

    经小崂山提醒,初醒的弋之霎时想起梦里木云湮将刀口对准徐倾的决绝姿态,吓得浑身一哆嗦,仍是不能相信,“梦的内容,有可能是假的吧?是有可能和真实记忆里相悖的吧?”她抓住言二的手,迫不及待地寻求肯定答复。

    这时候弋之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言二都会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他紧紧抱住弋之,连声安慰,“是假的,梦境内容根本不能当真!”

    “那就好!”弋之抓紧言二的臂膀,感觉自己精疲力尽,灵魂都要被抽空。

    小崂山却陷入疑思,左右摸着自己胡子,皱眉不语。

    官长铭端来白粥,可弋之毫无食欲,扭过脑袋不想吃,这一偏头,隔着朋友们的身影,她在卧室门口见到了孤零零站着的小乞丐。

    小乞丐在人后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黑亮的两只眼里寒芒闪过,快如迅雷。

    弋之忽然撑着手臂下床,推开众人要去抓小乞丐,可她脚底虚浮,不知踩着谁的脚,绊得她差点跌倒。

    她喘着粗气大声喊:“抓住她!”

    江淙雁回头见是小乞丐,以为弋之看走了眼,边扶边拦,“抓她干什么啊,她……”

    官长铭却大喝一声扑上前,直接将小乞丐压倒在地,紧攥住她手腕严防她突然消失,“老道!快来锁住她!”

    小乞丐果然就要穿透官长铭身体逃走,炽雨闪身挡住,反剪了她一只手,和官长铭齐心协力,一起将她重新压趴。

    江淙雁看得目瞪口呆,“你们抓她干什么?”

    官长铭抬头道:“弋之要抓的家伙,哪管三七二十一,抓了再说!”

    江淙雁转向弋之,“弋之,这……”

    弋之摆摆手,站直身,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峻,“我确实看走眼了,才会让你混到我身边。说,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让我做那样的梦?你为什么要篡改我的记忆?”

    “我没有篡改你的记忆。”被压趴的小乞丐一改过去乖顺怯懦的嘴脸,冷笑道,“我不过是唤醒了你的潜意识,让你做了个真实的梦。”

    “你胡说!”弋之半蹲在小乞丐脑袋旁,一手提起她的头发,怒道,“你休想影响我!”

    小乞丐被迫仰起脸,却丝毫不畏惧,反而愈加嘲讽,“你叫弋之,却一直不敢面对真实,我帮了你的忙,你还这样对我。呵,不管多少年过去,你果然还是这么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你说什么?”弋之皱眉,“你认识我?”

    “我不仅认识你,还是你曾经最亲密的朋友。”小乞丐讥笑,蓦地狠狠呸了一声,面目狰狞道,“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恶心得受不了!和你做朋友,做家人,是我这一生最愚蠢最耻辱的决定!你以为徐倾是怎么死的?啊?你告诉我!徐倾是怎么死的?”

    她大声叫喊出徐倾的名字,弋之手一松,颓然坐倒在地,“你……你为什么会知道徐倾……你真的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你化作灰我都认识你!”小乞丐笑得张狂,清秀的五官挤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阴森,“你到现在还没想起我是谁吗?”

    弋之往后退开数步,头疼欲裂,身子一软就要摔倒,有人及时扶住了她,将她支撑起来。

    是言二。

    弋之瞪着小乞丐,脑袋里有模糊的记忆像一道道鬼影忽闪忽隐,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小乞丐的身份。

    小乞丐也在看她,恣意冷笑,“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幅虚伪狡诈的嘴脸!凭什么别人都死了你却还活着?还能活得这么幸福快乐?你所谓的记忆明明就是错的,你却非认为是对的,太可笑了,你简直太可笑了!你就是靠着这点自欺欺人,才苟延残喘活了两千年吗?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弋之抱住脑袋,控制不住情绪地嘶叫起来,她的腿胡乱蹬着,就像刚刚睡着做梦一样,痛苦得无以复加。

    言二紧紧抱住她,“弋之!弋之!冷静点!”

    小乞丐的笑声回荡在卧室里,小崂山箭步窜出,猛地要将一道黄符拍在小乞丐头上,可黄符距离小乞丐还有一点距离时,门外突然飞来一把伞,伞柄砰地撞在小崂山的胸口上,直接把他撞到墙角,身体一倾,生生呕出一口血。

    “老道!”江淙雁冲上去扶住小崂山。

    所有人视线都定在那把伞上。

    那是河神当初送给弋之的油纸伞。

    油纸伞笔直定在小乞丐身前,像个忠诚的护卫,遇佛杀佛,遇鬼杀鬼。

    压着小乞丐的炽雨和官长铭同时感到手下的身躯和之前截然不同,就像一个原本干瘪的皮球突然开始充盈,哪怕小乞丐看起来毫无变化,他们也无法将她压制,纷纷后仰栽倒。

    小乞丐不费吹灰之力地站起身,冷眼扫过卧室众人。

    这次,就连江淙雁都能明显察觉,这小乞丐,根本不是寻常小鬼!

    小崂山捂着心口,艰难开口,“你……是不是你放火烧的万妖冢?”

    “我怎么会有那样的能耐?”小乞丐冷笑,目光对准弋之,“真正放火的,也是弋之的老熟人。”

    弋之从言二怀里转头看向小乞丐,身上汗如雨下,脖子上刀口鲜红,随时能喷出血般,“是河神……”

    官长铭气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乞丐转头看他,笑道:“因为我要让你们认清弋之的虚伪啊,我要让你们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善恶。万妖冢的老家伙们被关了一千年,关它们的人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你……”官长铭气得就想扑过去,被炽雨紧急拉住。

    小乞丐冲官长铭嫣然一笑,握住身前的雨伞,“那家伙在喊我了,很遗憾,我要先走了。这几日多谢款待。”她转向弋之,目光里的杀意是冷冻千年的寒冰,无遮,也无解,永不融化,“后会有期,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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