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长铭和江淙雁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并不怪他们的妄加议论,也知道他们的探究是建立在对她的关怀上,她只是倍感无力。正如官长铭所说,那是自己内心固有城池被撞击出裂缝后,她却回天乏力的迷茫感。
这种迷茫让她失落,因为她即便想反驳,也找不到那个应该反驳的家伙。
况且,她心底隐隐有个声音也在质疑自己。
她过往所坚信不疑的,就一定是真相吗?
言二走进卧室,用不容反抗的力道把她翻过来。弋之只觉呼吸霎时畅快,脑子里紧绷的弦突然有了松动迹象。
“怎么样?和炽雨查到了什么?”言二不去提官长铭和江淙雁刚刚的谈话,只问她们今晚的调查。
弋之说:“我和炽雨兵分两路,我去匪山,她在县城里询问。我问过万妖冢的老妖怪们,它们仍然不清楚河神的行踪,对那女鬼也知之甚少,我看得出来,它们都很焦虑,万妖冢被烧,山林又毁了那么大一块,它们都在为自己的容身之所惴惴不安。”
言二沉吟良久,皱眉道:“你有没有想过,河神放火烧山,彻底毁了万妖冢,或许并不只是为了泄愤。”
这事非同小可,弋之立即坐起身,提起精神,“怎么说?”
“万妖冢崩毁后,一部分妖怪进入城市重新生活,而始终留在匪山上的,都是不能适应现代社会,而这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顽固守旧的,始终认为山林才是妖怪们的家。”言二严肃道,“假如河神烧山不仅仅是为了泄私愤,而是为通过烧山毁林,毁灭万妖冢,剥夺这批妖怪仅有的地盘,从而刺激它们去争夺山下的土地,怂恿它们与人类为敌呢?”
弋之神情严峻,“如果只是河神自己,他从不过问人与妖的纷争,更不会主动去挑起什么,但如果是女鬼有心控制指使,那他一定唯命是从。可女鬼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目标不是我吗?关其他人什么事?”
言二看着她,欲言又止。
弋之说:“你不用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言二叹气,“你知不知道有种恨叫做迁怒。”
弋之皱紧眉头。
言二说:“如果妖怪之中有派系,以你的作风和地位,你一定会被划进主和派,且是主和派的中坚领袖。她既然扬言与你为敌,你一直以来坚持不懈去维护的人妖和平,在她眼里便是最好攻击的目标。刺激妖怪,怂恿它们为生存与人类开战,这一定是你最不想见到的未来吧?那她说不定就要千方百计实现给你看,糟蹋你的心血,她才会觉得痛快。”
弋之握紧拳头,压抑着怒气,“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到时世界大乱,她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开心,她自然就痛快了。”言二说,“小崂山说得对,两千年都不愿入轮回的鬼,你没法和她讲道理。”
弋之一时沉默,良久之后闷闷开口,“她两千年不入轮回,说不定和我有关。”
言二心说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明眼人都知道她和你必然有仇,还是深仇大恨,可这话他不能当着弋之的面说,就像官长铭也绝不会当着弋之的面问她梦境真假。
弋之对他们心中所思所想何尝不知,她长叹口气,“在我记忆里,我父母确实是深爱彼此的,这绝不会错,否则这世上也绝不可能会有我。我父亲徐倾之死,是遭奸人陷害,导致灭门之灾,我母亲木云湮当时明明和我父亲共死,又何来她杀害我父亲的说法?”
既然她愿意提,言二也问出自己心中所惑,“你是在你父母死后才诞生的,就算之前灵修已开,你一朵小花,记忆时长肯定也有限,又怎么记得你父母生前那么多事,笃定他们感情深厚情比金坚?”
“我……”弋之想反驳,却无从驳起,“……那种坚信不疑,从我出生就根植在我的大脑里,我从来没怀疑过,它就像这世界得以存在的万千真理一样,根本轮不到我去质疑,我从没想过要去怀疑……我……”
她说着说着,喉头一哽,强忍许久的眼泪破堤而出,汹汹涌涌落下来。
“他们一定是相爱的,一定是相爱的啊……”她以手拭泪,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着,似乎面临的是一个随时会崩塌的世界。
言二心疼万分,把她搂进怀里悄声安慰,“我相信你啊,弋之,我相信你,你的存在就是他们感情的最好证明,你对这世界最初最本质的认知不就是他们遗留给你的吗?他们让你相信爱,相信人,相信阳光能退散阴影,相信感情能治愈伤痛,这样的你足以证明一切了。”
弋之靠在言二的胸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难以自抑地哭泣。
小崂山从门外进来,刚要出声招呼,就被官长铭和江淙雁捂住嘴,六只眼睛互相眨来眨去,信号暗号一阵眉来眼去,小崂山恍然大悟,伸手指指弋之的卧室,左手比划一,右手比划二,两只手又绕在一起转几个圈。
言下之意,弋之和言二在屋里做不可描述之事?
官长铭推了他一把,低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思想还这么龌蹉!弋之心情不好,言二在安慰她!我们别去打扰就行了!”
小崂山挠挠胡子,把手里的药扔到沙发上,“安慰就安慰,你们搞这么神秘干什么,差点让我产生少儿不宜的联想。”
江淙雁一阵脸红,忙转移话题,“老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医生怎么说?严重吗?”
“幸好我老当益壮,没给踹出个失心疯。”小崂山揉揉胸口,想起那股劲,有些后怕,“你们之后要是遇上那女鬼和河神,千万绕着走。”
官长铭却说:“不怕,河神是万妖冢出来的,要弄死我,他自己先完蛋。”
“今天撞我这一棍的,难道不是河神?难道我不是人?河神已经疯魔,他才不会管什么契约,真有需要玉石俱焚又怎样?更何况还有女鬼呢?女鬼可不受万妖冢契约管束,”小崂山促狭一笑,“你不怕她吗?”
官长铭撅起嘴,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小崂山神色一凛,“我从医院回来后,也用我的门路探听了些消息,情势不容乐观啊。”
官长铭正要问,炽雨突然从窗外飘进来,秀眉蹙起,神色凝重,进屋便喊,“弋之!弋之!你快来!”
弋之和言二从卧室赶出来,她脸上还有隐约可见的泪痕,官长铭等人瞧见了,心知肚明,没有多问。炽雨却不明所以,问她,“怎么了?”
弋之连忙擦脸,窘迫道:“没事。你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炽雨定神道:“我今天问了几个交际广泛,喜欢到处乱逛的家伙,都没问出消息,就想反其道而行,专门盯着城市黑暗角落里平时孤僻独处的那一群,反而被我问出来了。那女鬼是万妖冢崩塌后才来到匪山附近,她一开始就四处打听过弋之的去向,但没多久就不找了,接着便销声匿迹。”
“为什么?她放弃了吗?”官长铭疑惑地问,“弋之很难找吗?”
“当然好找。”炽雨斜睨他一眼,“那时候不知是哪个白痴把弋之的画像贴在车上,大街小巷四处招摇,从那以后就没人不知道弋之的行踪了吧?”
官长铭哑口无言,默默退到小崂山身后。
炽雨又说:“后来的事它们也不清楚,但我猜女鬼之后便联系上了河神,随后让河神转赠油纸伞。往后我们这些人做了什么,她一定都在暗中窥探。”
“最重要的是!”炽雨语气一重,冷冷道,“河神似乎正在暗中召集那些生存境况大不如意的妖魔鬼怪,想密谋什么,我却不得而知。”
弋之大惊,看向言二。
言二沉重点头,“看来被我说中了。”
他把刚刚对弋之谈起的猜想告诉众人,众人一时沉默,各自陷入深思。
官长铭率先开口,“他们这是要挑起战争了?如果真打起来,会怎么样?”
小崂山说:“现代社会,大部分人相信科学,视妖魔鬼怪为迷信,妖鬼本来就是夹缝中生存,隐姓埋名,从未见过天日,但其实这样也好,彼此取得相应的生存空间,互不干扰,达到自然平衡。假如河神真要发起战争,第一个必将正视的问题就是妖鬼身份的暴露,先不说别的,只这一点必将世界大乱。此外,如果河神带领的妖怪公然向人类挑战,人类为了捍卫他们的权利和土地,必将迎战。”
“更可怕的是,现在的地球早不是几块彼此遥不可及的大陆了,全世界并不只有妖怪是异类,牵一发动全身,这只是一场暴动还好,如果它是一个导火索,引爆全球的异类灾难,那该怎么办?”小崂山说,“到那时,可不像那场山火扑灭即可,而是真正的生灵涂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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