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淙雁也傻眼,却犹豫着问:“那……谁会赢?人?还是妖怪?”
“我认为是人。”小崂山看向弋之,“弋之和河神这样的老妖怪固然厉害,可放眼整个时代,还有几只如他们这样高龄的妖怪?别说他们身上还有万妖冢的禁锢,大部分的小妖怪更是连普通人都打不过。真要打起来,一开始妖怪可能会占据上风,但很快,它们就只剩下被屠戮的命了。”
“这……”江淙雁过去是人,现在是妖,不管是人的惨败还是妖的死亡,都叫他痛苦。
“想那么多做什么?”炽雨说,“先顾好眼下再说。”
弋之沉声道:“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找到女鬼和河神,阻止他们。这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
虽说要寻找女鬼和河神下落,可这对灭世鸳鸯的隐身地却是半点线索都没有,这让弋之他们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
所幸,弋之他们坚持不懈地找,时隔几天后,终于透过一只被偷了食物的小怪,找到一只从外地跑来的小妖,再顺藤摸瓜,找到了县郊一处废弃防空洞,据说是这批应召而来的妖鬼根据地。
弋之当即决定去查看究竟,言二等人自然一起跟上。
去到防空洞入口时是夜里八点,洞口有几个人类小女孩在路灯下跳皮筋,为免殃及她们,官长铭佯装恶人稍一吓唬,那几个孩子便尖叫着跑回家。
弋之站在入口的破旧木门前,透过门缝,望向洞内深邃不见底的黑暗,严肃道:“里面确实汇聚了不少妖魔鬼怪,整个防空洞都被一层灵力覆盖,不会往外透露半点妖鬼的异常气息,难怪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这儿。”
小崂山也说:“没错,即便现在让我看,这防空洞也和过去没两样。这层隐身灵力覆盖得这么好,可见河神能耐不小,进去以后会遇见什么,都未可知,你们务必小心。”
“别临时抱佛脚瞎指导了,把你包里那些宝贝拿出来分一分才是正事。”官长铭从后探手兜了兜小崂山斜挎在身上的藏青布包,笑道,“我好像看见不少黄符。”
“黄符给你们也不会用。”小崂山解开布包搭扣,从里掏出几把令旗,“这个给你们防身用。”
江淙雁问:“这怎么用?不用喊话吗?”
“一不会请神而不会念咒,喊个屁话!反正你们拿在手里,遇到邪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它们身上捅。”
“捅哪最管用?”官长铭接过令旗,分了一半递给言二。
小崂山踹他一脚,“我让你捅天灵盖你捅得着吗?生死存亡的时候,当然哪顺手捅哪儿了!”
弋之没管他们胡闹,手在木门铁锁上轻轻一拨,几十年风吹雨打的大锁咚地落在地上,砸出不少锈片。她双手一推,木门嘎吱打开,“我们进去吧。”
一行人开始往洞里走,除去弋之和炽雨,所有人都举着把手电筒。防空洞入口往下十多级台阶,通道狭长犹如矿道,再往里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每走出一步,都能听见甬道里脚步的回响,越往里走,空气中的陈腐霉气越重,还有浓重的尿骚味萦绕鼻尖,挥之不去。
官长铭捂住鼻子,小声抱怨:“这里头是住了多少只狐狸大仙,怎么这么臭?”
炽雨拍了他一下,让他噤声。
他们的队形是弋之和言二在前,小崂山殿后,其余人都在中间。官长铭刚刚说完话,弋之便察觉到迎面而来的空气突然潮湿起来,她立即停下脚步,身后官长铭没有觉察,直接撞上弋之。
弋之岿然不动,官长铭被撞得反弹回去,跌坐在地。
言二转身要去扶他,手电筒照到地面,却突然看见黑漆漆的地面上蠕动着无数红色的胖虫,那些胖虫都有手指长,被光线蓦地照亮,先是惊恐地蠕动,随后虫身猛地上下分开,露出里头白森森的两排尖牙。
言二这才看清,那不是虫,而是成百张红色的嘴唇,嘴唇开启露出獠牙,正咔嚓咔嚓要去咬官长铭的屁股和手。
“起来!”言二抓住官长铭的手,将他猛地提起,同时一脚踩中一张嘴,只听嗷一声闷哼,那嘴钻入地面,迅速消失。
所有人都看见了地上的红虫和血盆大口,官长铭吓得大叫,“什么东西!”
江淙雁也害怕,“都是嘴!好恶心!”
小崂山推开他们,从挎包里抽出一支令旗,嘴里叨叨念了几句,旗子落在地上不插而立,所有的红虫和大口都吓得退避三舍,远远遁入黑暗深处。
“都是些小魔怪,不足为惧。”小崂山看向弋之,“还有多远?”
弋之刚要回答,前方阴风扑面,她一手向后让众人退后,一手向前。
几只手电筒的光齐刷刷照亮前方,就见无数阴魂鬼脸像浪潮一样,从黑暗里嚎叫着冲他们涌来,那画面冲击力太强,震慑得官长铭等人集体倒退一步,屏住呼吸。
可就在恶鬼朝他们冲击而来时,弋之伸向前方的手似乎打开了一道无形屏障,所有的恶鬼阴魂都被阻拦在屏障外,无法突破。
距离弋之最近的一张鬼脸是个壮实的中年男人,它被身后其他鬼类紧紧压在无形屏障上,想退都没地可退。
弋之问他,“河神和女鬼在哪儿?”
中年男鬼凶狠地挣扎几下,见挣不开弋之的屏障,便冲她龇牙狂笑,“我不告诉你,你能奈我何?”
弋之冷笑,原本张开的五指收拢,只余食指轻轻往中年男鬼额上一点。
中年男鬼还未回神,从他开始,身边鬼类全在转瞬化为尘烟,雾蒙蒙地飘散在黑暗的防空洞里。身后的其他恶鬼见状要原路返回逃跑,可它们的速度远远敌不过弋之释放力量的速度。
言二的手电筒从左照到右,洞里似是下起烟尘细雨,再看不见一张可怖的鬼脸。
“它们都去地府报道了吗?”江淙雁小声问小崂山。
小崂山摇头,“全消亡了,就算阎王来找,也带不回一根发丝。”
“这么厉害……”官长铭捂住嘴,悄悄看向前方的弋之。
他看得出来,弋之真是生气了。
小崂山耸肩,示意官长铭和江淙雁别跟丢。
又往前走了十多米,淌过一段积水,弋之停了下来。
在黑暗尽头,弋之看见一抹殷红身影,黑发如瀑,面白如纸,额上一点朱砂痣,颊下一抹淡血痕,正是昔日小乞丐,如今的千年女鬼。
女鬼身后的暗影里也站着个人,只隐约瞧见下半身漆黑泼墨的长袍,袍上银丝滚边,绣着吉祥如意的六角云纹。
弋之只看一眼,便知那是河神。
“弋之,别来无恙。”女鬼冲她笑,嘴角弯弯,眼里笑意全无,“你现在才找到这儿,真叫我失望。”
弋之皱眉,“你把那些阴秽鬼怪聚在这儿,难不成真想自爆身份,与人类宣战吗?”
“我早不是人了,人的生死又与我何关?”女鬼扬起葱白的指尖,在自己脸颊上曼妙一滑,杏眼深眉,好似深闺女子无忧无愁。
“你恨的是我,不要牵连无辜!”
“我恨的当然是你,所以和你有关的一切,尤其你喜欢期待的那部分,我更要将之毁灭殆尽。”女鬼笑嘻嘻道,“我要重置世间法则,把你为之奋斗过的希望,全都眼睁睁撕碎给你看。”
弋之愤怒,所有人都没看清,她已经闪现在女鬼身前,扼住女鬼的喉咙。
河神的阻挡慢了一秒,只能抓住弋之的手臂,他冷冷道:“放开她。”
走出阴影的河神站在弋之面前,露出了他久违的脸。
弋之只看他一眼,大惊失色,“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河神本是个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万妖冢里千年时光,他就连鬓角的一根发丝都黑到像墨染的,更别提五官俊朗永远年轻,翩翩风采一度风靡万妖冢里无数女妖,可他们离开万妖冢才短短半年,河神的头发已然全白,脸上遍生皱纹,皮肤松弛眼窝凹陷,已完全是个朽木老头的模样,露出衣领的脖子上还长出个青黑色的奇怪肿瘤,哪怕昏暗视线里都能看见瘤包上鼓鼓跳动的墨色血管。
河神没有回答弋之的问题,弋之自己想明白了。
是万妖冢的契约反噬。
河神毁成这样,恐怕已经杀人了。
弋之想起过去明月清风似的河神君子,心里五味杂陈,转向女鬼,愈发大怒,“你千年前已经诱使河神堕落为妖,千年后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你非要把他消耗至死,油尽灯枯吗?”
“那都是他自愿的。”女鬼的笑声从收紧的声带里凉薄地传出来,“更何况,你没有资格怪我。”
弋之面上生寒,手臂一面要抓着女鬼,一面要与河神较劲,“什么意思?”
女鬼冷笑,眼珠子从眼眶里下滑,阴森恐怖地瞪向弋之,“听说你把木云湮当成了你的母亲,是不是?”
“是又怎样?”弋之警惕地瞪着她,十分不喜欢从她嘴里听到母亲的名字。
女鬼没有气,虽然喉咙被扼却不至死,她仰着脖子嘎嘎笑了一番,才冷飕飕地说:“你知道你所谓的母亲木云湮都干了些什么吗?她啊,仗着徐倾爱她宠她,偷偷从徐倾那儿盗取机密献给敌人,为徐家招来灭门之灾,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是奸细!是徐家的罪人!”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底比谁都清楚,木云湮那个贱人是怎么利用徐倾的,我现在就学以致用,全都还在你身上!”
弋之强忍心里蓬勃的怒火,“你到底是谁?”
女鬼脸上的笑越咧越大,“你猜啊,猜猜我是谁?”
弋之的脑海深处蓦地冒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欢欢喜喜地要她猜她是谁,那声音清脆可爱,边笑边喊,完完全全就是个孩子,天真无邪,不知人世险恶。
弋之脑袋里一阵剧痛,河神逮住时机,将她的手臂生生反折,咔嚓,空旷的防空洞里传来弋之的惨叫。
她的手被折断了。
言二就要冲上去,河神袍袖一挥,一阵刺骨寒风冲言二袭去,看似无形的风刮到皮肤,瞬间划开无数血口,言二虽疼,却以臂挡眼,咬牙挺住没后退。
河神瞥了他一眼,略有讶色。
断了手的弋之匍匐在女鬼脚边,痛苦万分。
她想不起来脑袋里的那个声音是谁,就像她现在怎么也想不起身前的女鬼究竟是谁。
女鬼又是一阵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好似弋之多痛苦,她就有多痛快。
“弋之,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吗?”女鬼俯下身,她的食指抬起弋之的下巴,狰狞惨笑,“我告诉你,好不好?”
弋之额头的冷汗落进眼里,她缓缓闭上眼,心里有瞬间冒出个任她处置的念头。
随她去吧,她高兴怎样就怎样。
“我告诉你我是谁。”女鬼凑近弋之的脸,冰冷的指腹温柔地摩挲在弋之紧闭的眼皮上,“我生前姓徐名笑,父亲为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出生后初次被奶娘抱到他跟前,见他便笑,他希望我此生笑靥永在,乐而无忧。”
咚。
咚。
咚。
弋之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蓦地睁大眼。
眼前,女鬼杏眼桃腮青春貌美,她不再狞笑,相反,温柔的眼波里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悯和悔绝,“喊徐倾父亲,喊木云湮母亲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
女鬼最后一笑,“弋之,你这个自欺欺人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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