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锦庆先生似乎不肯放过我,当天晚上就冒着大雨找到青年会,他不到我房间里来,让大厅经理给我打电话。我下来时他正抱着胳膊隔着落地窗户看外面的雨。我走到他后面叫了他一声:“吴先生。”他返身看着我:“张小姐,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我有点委曲:“怎么办?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打算继续读下去,一直读到毕业,这样总可以了吧?”他摇摇头,说:“下午贝查院长特地打电话过来问了你的事,这是没有先例的。你是作家,你更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这事对我们香港大学伤害很大,院方拒绝你回校复读。”他这样一说我心里一凉,想不到香港大学如此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我觉得小题大做,也生气起来:“那我不读了,总可以了吧?”吴锦庆说:“这个正是你来香港的目的,借续读名义来香港,然后达到目的后便退学。你其实不是来续读的,你是来找工作的。”我的脸在发烧,没法再谈下去,我说了声:“对不起,我不想再谈了。”转身就离开他。他叫住了我:“张爱玲,你要把这几个月的学费交给学校,学校不可以向你免费。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但是我不能做主,这个事你要亲自向贝查院长去说明,最好向他道个歉。”吴锦庆说着,愤怒地离开了青年会。
我想了一个夜晚,认为我自己有错在先,而且一些事也是我心猿意马一手造成的。书是不读了,但是向贝查院长道个歉,然后请求他将我几个月的续读学费免掉,我是这样打算的。我打开行李箱,那个藤编包金手镯作为礼物送他显然不太行,一套母亲留给我的珐琅银茶具倒很适合,而且也拿得出手。第二天我就带着这套茶具来到香港大学院长室。贝察院长正好在,看见了我,他不认识。我只好自报家门:“我是张爱玲——”他拍拍油亮的额头,说:“哦,张爱玲,哎呀,张爱玲,你真让我们头痛。”我自己在离他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贝院长,我有我的难处,实在对不起,我今天来,就是向您道歉。有些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我有我的难处,希望贝查院长原谅。”我也不想多说,多说会令他厌烦,我拿出报纸包着的珐琅银茶具,小心放到桌上。他吃惊地看着我,我说:“对不起院长,这是家里祖传的,送给您,略表心意。”
贝查院长拿起珐琅银茶具,用手小心抚摸着,爱不释手的样子。看到他喜欢,我放心了,多待一分钟都觉得难堪,我站起来:“谢谢贝查院长,我走了。”我匆匆离开了院长室,我以为这件事就从此一了百了了。谁知几天后吴锦庆又到青年会来找我,说:“张小姐,那学费你交了吧?”我不好直说,想了想,就这样回答他:“我和贝查院长早说了。”他马上补了一句:“没有啊,就是贝查院长早上让我来找你的,不信我们一起到院长室去。”
我一下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院长也太黑了,东西照收不误,学费也照收不误。可怜母亲留给我的珐琅银茶具,要是卖掉,足够偿还那笔学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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