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在旅馆里化好妆,知道台湾很热,很多地方长年开着空调,我选择了一件洒满淡竹叶的布旗袍,淡淡的蓝色,是孔雀蓝褪色后的那种蓝。扎着一条水手蓝的丝巾,那是一种迷人的蓝色,比孔雀蓝稍稍浅淡一些,正好互相映衬。考虑到饭店里冷气会开得很足,我带了件暗紫色的绸缎棉质外套。太冷了,我可以套上它。太热了,我可以脱掉它,正好冷暖相宜。路上有一点耽搁,到的时候台大那些才子们都来了。我在门前一出现,六七双眼睛就齐刷刷地转向我,其中一位站起来说:“张爱玲老师,您好,我们是台大《现代文学》编辑部的同仁,我姓白,白先勇。”我微微吃了一惊:“啊,白先勇,你好,我读过你的《玉卿嫂》和《金大奶奶》。”彬彬有礼的斯文学生白先勇一一介绍他的同仁:欧阳子、陈若曦、王文兴、王祯和、李欧梵、叶维廉。
我在白先勇身边的空位子上坐下来,右边坐的那位是王祯和。房间里有点热,我将绸缎棉质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这时候一道道苏式菜肴上来,令我感到亲切。白先勇微笑着对我说:“我读您的小说非常亲切,因为我小时候一直生活在上海,我在静安寺路上那幢白色老洋房里住了很多年。我至今还记得我们从上海撤离来到台湾时,那幢白房子一片零乱,太太们痛哭流涕。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生离死别。所以,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底子:老上海。”
那次聚会给我留下非常愉快的回忆,我和王祯和谈得非常投机。酒过三巡之后,席上开始热闹起来。年轻的台大才子们热酒入肠文气冲天,陈若曦和李欧梵还争得面红耳赤。白先勇很文静,始终微笑着看着他们,然后细声细气地说:“别吵了,你们别喧宾夺主好不好?今天我们请的客人是张爱玲老师,来,我提议,我们共同举杯,祝张爱玲老师台湾之行顺风顺水。”他们果然安静下来,全都站起来将酒杯举向空中,叮叮当当一阵乱碰,各自喝下一大口。
告别苏州饭店,白先勇和王祯和送我回旅馆,他们各自斜背着书包,推着脚踏车,年轻,朝气,还有才气,让我看到他们无限的前程。白先勇的脚踏车后架还绑着一捆《现代文学》杂志,那是他们自创办《现代文学》以来全部出版的杂志。白先勇和王祯和一同提着杂志进入房间,白先勇说:“张老师,这些杂志是我们《现代文学》的全部杂志,正好您带着在旅途阅读。”我谢过他们,然后送他们下楼。
当天晚上我随手打开一本《现代文学》,正好看到王祯和的一篇《鬼·北风·人》,我被他笔下诡异的乡土风情吸引住了。那应该写的是他的家乡花莲,我读了两遍,很喜欢这篇小说,也很想去花莲看一看,和小说中的那些乡土人物接触一下。第二天中午我到麦先生家告别,麦先生正在睡午觉,我和麦太太在喝茶。听到我们说话,麦先生穿着睡衣出来,他告诉我说:“我帮你想了很多办法,但一点办法也没有,张学良一般不见人,也不接受任何采访,实在抱歉。”我沉默了片刻,说:“这个我有心理准备,我准备去图书馆寻找资料,这方面的资料台湾应该最多,所有的资料应该都有的。”麦先生说:“资料很完整,这个我可以帮得上你,台北各大图书馆,我都可以帮你联系。”我说到王祯和的小说,麦先生对王祯和也很熟悉,我们交流了各自对他的看法。我最后说:“我很想去花莲看看,也收集一些台湾的山地素材,那里很吸引人。”麦太太说:“这个很方便,让王祯和请个假,陪你回一趟花莲,很方便的。”麦先生说:“这个我来安排,这个很方便。”
第三天早上,王祯和穿着一身学生的深蓝制服来旅馆接我,我随着他去了他的家乡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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