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才华横溢初登仕途
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年)三月,父亲苏洵带着已经娶妻的苏轼、苏辙兄弟北上前往当时的京城汴梁(今河南开封)参加进士考试。按照当时的规定,参加科举一般要经过三级考试:第一级称为“府试”或者“州试”,考取后还要参加由礼部主持的考试,称为“省试”。最后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殿试”是当时最高一级的考试。苏轼、苏辙兄弟二人凭借满腹的才学在三级考试中都很出色。宋仁宗任命时为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的欧阳修为主考官。欧阳修不但是文学大家,同时在政治上也是个锐意进取的改革家。他以文学家和政治家的双重眼光在这次考试中挑选人才。此次考试的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这是一篇论述国家刑罚奖赏政策的政论文。苏轼凭借自己多年的钻研积累,将自己的治国思想阐述得鞭辟入里。全文论述始终围绕着“广施恩德”和“慎用刑罚”两个中心,表达了苏轼“爱民之深,忧民之切”的仁爱之心。这篇引古喻今、说理透彻的文章连同作者都深得欧阳修的赏识,“文忠(欧阳修)惊喜,以为异人”。在给朋友梅圣俞的信中,欧阳修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这种赞叹:“读苏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苏轼和苏辙兄弟也给宋仁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据史料记载,仁宗在殿试结束后,曾高兴地对皇后说:“我今天为子孙找到了两个太平宰相。”
苏轼在这次考试中虽然没有成为状元,但是他的才学却被广为传诵。正当苏轼兄弟为考场得意而兴高采烈的时候,家中却传来噩耗:他们的生母程夫人不幸病故。父子三人仓皇返回故乡奔丧。按照当时的礼节,苏轼兄弟要为亡母守孝满二十七个月方合乎礼俗。所以等到他们再次返京的时候已经是嘉祐四年(1059年)十月了。嘉祐五年(1060年)二月,苏氏兄弟到达京师。
苏氏父子三人第二次到达汴京后,礼部任命苏轼和苏辙分别为河南府福昌县(今河南宣阳县西)主簿和渑池(今属河南)主簿。主簿的工作主要是负责办理文书等事宜,但是二人都没有赴任。嘉祐六年(1061年)八月,在欧阳修的大力举荐下,兄弟二人又参加了秘阁的制科考试,苏轼参加了“贤良方正能言极谏科”的考试,作了《王者不制夷狄论》等六论,“文义粲然,时以为难”。殿试时,苏轼又凭借《御试制科策》考入第三等。这是宋代考试的最高等级。考试结束后,苏轼被任命为大理寺评事及签书凤翔府判官。大理寺评事是掌管刑狱工作的京官,签书判官是州府中掌管文书、佐助州官的官员。这是以京官的身份充任州府的签判,和前一次被授予河南福昌县主簿相比,职位有了明显的提升。对此,用苏轼自己的话说就是“忽从县佐,擢(官员的提升)与评刑”了。这是苏轼“从政”的开始。苏辙同时也被授予官职,但因侍奉父亲的缘故,暂未赴任。
凤翔在今陕西西部,距京城不是很远。苏轼在嘉祐六年(1061年)十二月到达此地,开始了其作为地方官的生涯。他是一位很有实干精神的官员,对工作尽职尽责。到任后经常到所属各县访查民情,并根据具体需要对地方政策进行了一些改革,为百姓解决了很多难题。
1.改革“衙前之役”。“衙前”是北宋一种很苦的差役,主要工作是代替官府押送物资和保管财物,最重要的是如有损失,还要包赔。这项差役让当地很多百姓倾家荡产,甚至丢掉性命。这里举为朝廷运送竹木为例。因凤翔盛产竹子,朝廷每年都要从这一带征取大量的竹子,并命服役者编成竹筏顺水流运送进京,行程主要经过渭水和黄河,途中要经过非常危险的三门峡,朝廷要求运送的季节又多是渭水、黄河暴涨之时,这样,竹筏在运送途中多会遭到一定程度的损坏,百姓为此要倾尽家产来赔偿损失,而且还时有翻船丧命的事件发生。当地人民为此怨声载道。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苏轼修订了衙规,改变了在水流暴涨的季节运送物资的陈规,减轻了百姓的痛苦。
2.免除贫民积欠官府的债务。凤翔府的很多贫民因无力偿还官府的债务而被关押在监狱里。苏轼到任后经调查发现这些欠债人多是无辜的。例如,守护的竹木被水冲走了,要按律赔偿;守护的粮食和布匹,因日久而霉烂,也要赔偿。朝廷也知道这些贫民无力赔偿,于是下诏赦免。但是朝廷的诏书往往都会被不法官员扣押,然后借此机会向百姓敲诈勒索,要这些欠债人的家属拿钱来赎,否则将继续关押。对于此种情形,苏轼倍感愤慨,他说:“天下之人,以为言出而莫敢违者,莫若天子之诏书也。进诏书具已许之,而三司子曹吏独不许,是犹可忍耶?”于是他做《上蔡省主论放欠书》给主管部门,要求免除百姓的一切积欠之债,让这些百姓能够“皆得归,安其藜糗,养其老幼,日晏而起,吏不至门”。
3.为百姓祈雨。苏轼到达凤翔几个月后,在自己住所的北面空地上,修建了一个小亭子,并取名为“喜雨亭”。因为当时凤翔旱情严重,连续数月滴雨未落。太守宋选和苏轼都很焦急,于是二人沐浴更衣,亲自到太白山上求雨。事有凑巧,在他们祈雨后,凤翔果然降下大雨,缓解了旱情。苏轼非常高兴,除了将亭子命名为“喜雨亭”外,还专门作了一篇《喜雨亭记》以示纪念。这次降雨当然并非神仙显灵,但却能够从中看出苏轼对民生疾苦的关心。
此外,苏轼还主张“以官榷与民”,即将以前官卖的茶、盐、酒等和百姓密切相关的必需品“尽以予民”,解决了百姓的实际生活困难。他还极力反对土地兼并,对掠夺百姓的恶行深恶痛绝。
苏轼在凤翔共任职四年,短短的四年间,苏轼作为一个青年政治家的风采已经显露出来。他任满返回京城时已是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仁宗已经去世,在位的英宗早就赏识苏轼的才学,想提拔他为翰林,但由于受到宰相韩琦的阻挠,只获准在史馆任职。但这一任命为苏轼提供了一个广泛阅读的良机,他兴奋异常。
不久,家庭的不幸再次降临。苏轼的妻子王弗和父亲苏洵先后去世,这让苏轼痛不欲生。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苏轼亲自护送亲人灵柩回到故乡安葬,并同苏辙一起为父亲守孝。这期间,北宋英宗皇帝于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初八驾崩,太子赵顼即位,是为神宗,并于1068年改元为熙宁元年。
(二)乏于争斗避祸外任
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十二月,苏轼第三次辞别故乡北上,并于熙宁二年(1069年)二月到达京都汴京。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家乡。京城中一场统治阶级内部新旧党派之间的斗争使苏轼身陷其中,从此他似不系之舟,开始了风雨飘摇的仕宦生涯。
英宗去世后,其长子赵顼继承皇位,为神宗。年富力强的皇帝很有抱负,力图改变北宋积贫积弱的现状,准备进行一场大改革。他大胆起用同样锐意进取的王安石,先后提拔其为江宁知府、翰林学士和参知政事。在皇帝的支持下,王安石开始大刀阔斧地主持变法。他首先建立了变法机构“制置三司条例司”,这是一个由皇帝特命设立的制定户部、度支、盐铁三司条例的专门机构。紧接着,他又制定并推行了一系列新法条例,主要包括有利于增加国家财政收入的市易法、青苗法、免役法、均输法和方田均税法等,还包括有利于整顿军队、增强军队实力的将兵法、减兵并营法、保甲法和保马法等。客观上说,这些新法条例如果正确执行,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有助于改变北宋王朝的社会现状,但是也的确有弊端存在。新法条例推出后,引起了轩然大波,并在朝中迅速形成了以司马光为领袖的反变法派,也称保守派。保守派中有些人抵制新法推行,是因为新法触犯了他们的既得利益。而保守派中的一些老臣,如韩琦、文彦博、欧阳修等,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诚恳地向神宗皇帝指出了新法的一些弊端,很多意见都很有见地。两派各抒己见,互不相让。但是追求进取、行事果决的年轻皇帝和王安石却都无视这些意见。于是很多元老重臣纷纷辞去官职,告老还乡,这其中也包括司马光。
苏轼再次回到京城后,正好遇上这场变法中变法派和保守派争斗的高潮。我们知道,苏轼一直有一套成熟的政治方略,在他的很多文章和奏折中,也能看到这一点。面对北宋当时因循守旧的现状,他是希望变革的。但是对于王安石激进的变法主张,他却抱着怀疑和否定的态度。在呈交宋神宗的《议学校贡举状》《上神宗皇帝书》《再上皇帝书》中,苏轼都表达了这种态度。应该说苏轼的很多主张是有道理的,但是变法派正掌控权柄,苏轼直接针对变法派的批评态度必然遭到他们的嫉恨。于是很多人便开始编造谎言,陷害苏轼。苏轼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政治斗争中,渐渐感到势单力孤,处境危险。于是他上书朝廷,请求皇帝将自己调离京城,出任地方官职,最终得到了杭州通判的官衔。通判是北宋王朝为加强中央集权,在地方新增设的官衔,隶属于中央。一方面有协助州长官处理政务的职责,另一方面还有替中央监督地方官员的作用。自任杭州通判开始,苏轼连任四州地方官,分别是杭州、密州、徐州和湖州,时间长达八年。
神宗四年(1072年)十一月,苏轼到达杭州,任期三年。到达杭州后,优美的湖光山色暂时排解了他的忧郁。以天下为己任的他对自己的工作也尽心尽力,积极配合历任的沈立、陈襄和杨绘三位太守处理好州府的各项事务,并深入民间体察民生疾苦,为百姓解决了很多难题。督开盐河、治理蝗灾、赈济灾民,深得百姓的爱戴。这里以苏轼辅助太守陈襄疏通钱塘六井为例:杭州地近海域,本是被钱塘江潮水冲刷而形成的地域,因而水质十分苦涩,饮用淡水又很不方便。唐朝著名宰相李泌在此地做刺史时,曾为此在城内开凿了六口大井,用以引用西湖的淡水,供百姓生活取用。但因年代久远,这些井到北宋时早已淤塞。苏轼和陈襄经过实地考察,制订了切实可行的方案之后,组织大批人力,疏通了这六口井,解决了当地居民的饮水难题,方便了百姓生活。特别是第二年,江淮地区大旱,水贵如油,可杭州地区的百姓仍然可以照常饮水和洗澡。百姓们从此更加感激苏轼和陈襄了。
神宗七年(1074年)九月,在苏轼的请求下,朝廷下达了转任密州知州的诏令,苏轼于同年十一月到达密州任所,任期为两年。密州的自然环境和经济水平与杭州有很大的差距,并且多有天灾。因此苏轼在密州的生活比在杭州艰苦了很多。据说,苏轼有时竟不得不挖野菜充饥。但是苏轼并不计较这些,他一如既往地履行着一个官员的职责,为百姓造福。如组织捕蝗一事。蝗虫对农作物极具破坏力,苏轼对此深有体会,正如他在《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中所描写的:“飞蝗自西北来,声乱浙江之涛,上翳日月,下掩草木,遇其所落,弥望萧然。”而这样的天灾,在苏轼任期内,在密州发生了。蝗虫遍野,百姓忙于抓捕掩埋。据记载,掩埋蝗虫的的土堆,竟长达二百余里,由此可见蝗灾的严重。苏轼一边向朝廷上报灾情,请求减免赋税;一边又亲自巡视灾情,并带领百姓共同捕蝗。他还为百姓争取来了赈灾的粮食,救助了无数饥寒交迫的灾民。此外,苏轼还专门设立了孤儿院,收容孤儿和弃儿。
北宋神宗九年(1076年)年末,苏轼又接到朝廷要他改任徐州的调令。他于第二年到达徐州。这次苏轼的任期又是三年。苏轼在徐州又一次要与天灾抗争,因为徐州遭遇了千年不遇的洪水泛滥。毫无抗洪经验的苏轼并没有被吓倒,他组织兵民利用有利地形,昼夜不休,抢修堤防,积极开展抗洪工作。他的“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的许诺,极大地鼓舞了徐州的百姓。洪水退去后,苏轼上书,请求朝廷拨款在徐州城外修筑大坝,为以后的防洪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在苏轼的恳求下,朝廷下拨了一定数量的钱款和人力。苏轼据此做好预算,在徐州城的东南部修建了一道永久性的防洪木坝。同时,为了表示纪念,他还命人在东门修盖了一座一百尺高的“黄楼”。除了防洪,苏轼对当地的农业生产也很关心和重视。每逢遇到干旱,苏轼在率领百姓抗旱的同时,也总是很虔诚地为百姓祈雨。虽然这种做法带有封建迷信色彩,但苏轼为民爱民的态度却是值得敬佩的。
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三月,苏轼又接到朝廷要他调任湖州太守的诏令。通过以上论述,我们已经知道苏轼是一位勤政爱民的清官。因此,无论到哪里任职,都深得百姓爱戴。朝廷的调令一到,徐州百姓都对其依依不舍,而湖州的百姓却张灯结彩,准备迎接这位闻名已久的太守。苏轼被百姓的做法深深地感动了。可是,正当他在湖州准备实行自己的救灾计划的时候,一场灾难却悄悄降临了。这就是历史上的“乌台诗案”。在他到达这里仅三个月后,就因此案而锒铛入狱。
苏轼连任地方官的八年,可以说是他勤勤恳恳为百姓谋福利的八年。苏轼虽然反对王安石领导的新法改革,但是到达地方后,对朝廷下达的新法条例,他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措。苏轼也承认,新法的很多内容是有利于巩固国家统治的。只是在执行的过程中,有很多混入变法派的不法之徒不按规章办事,这也正是变法派过于激进的后果。而苏轼总能根据实际情况有选择地执行新法,对那些伤害百姓利益、加重百姓负担的条例,他一概坚决拒绝。
所以,虽然苏轼一直在做地方官,但他仍然是一些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这些人对苏轼可谓“除之而后快”。
(三)乌台诗案被贬黄州
在苏轼任地方官、辗转于各个任所之际,北宋朝廷的政治斗争非常激烈。起因是王安石的变法。前文我们已经说过,王安石变法的目的实质上是富国强兵,改善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但是新法条例在推行中遭到了一些大臣的极力反对,因此形成了反变法派。因意见分歧,一些老臣纷纷隐退,王安石只好起用一些“新进勇锐之人”。此时,一批投机钻营的小人也趁机混入了变法派阵营。这些人假借变法之名,大肆打击异己,以巩固自己的地位。王安石在新旧两派的夹攻排挤下,两次罢相,并最终于熙宁九年十月退居金陵,不问政事,直至终老。变法派被小人操控,使得变法成为统治阶级内部进行的一场严肃的政治斗争,已经演变成争权夺利、互相倾轧的“党争”。面对反变法派日益强大的阵营,新派中假意支持新法而谋得高位的小人恐慌难当,他们决定出手反击。于是,直言敢谏的苏轼就成为了他们首选的打击对象。带头的是御史中丞李定、权监御史里行何正臣和舒亶等人,他们开始多方搜罗苏轼的“罪证”。而此时的苏轼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实干家,他在地方上勤于政事,做出了很多成绩,深受百姓的拥戴,同时也得到神宗皇帝的多次表扬。所以,那些奸诈的小人在苏轼政绩上寻找不到任何纰漏,便在苏轼的诗文上做文章,“乌台诗案”应运而生。
“乌台诗案”之“乌台”是御史台的别称。此名来源于汉代,据说当时御史台外有一棵很大的柏树,上面栖息着很多乌鸦,所以御史台从此又被称为“乌台”。此次苏轼一案是因诗文而起,所以称“乌台诗案”。
乌台诗案的导火索是苏轼在到达湖州任所后,按例上呈给皇帝表谢恩的《湖州谢表》。在谢表中,苏轼写了这样几句话:“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东坡集》卷二十五)“新进”和“生事”等词语刺激了一些小人。因为“新进”一词在变法期间已经成为那些毫无能力却突然升迁的人的代称。那些靠“歌颂”变法而迅速得势的人,认为苏轼在用“新进”和“生事”等词语嘲讽他们。于是,这些人开始群起而攻之,陷害苏轼。他们将苏轼的诗文收集起来,从中断章取义,罗织罪名,其焦点主要集中在苏轼肆意批评新政上。的确,苏轼有些诗句对新法是有所批评,但那是因为他深入地方,目睹了一些新法的弊端。他借诗文抒发情怀的同时,主要还是想引起当权者的注意,以便于改进政策,并没有反对朝廷之意。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定等人轮番向神宗皇帝上书,弹劾苏轼。神宗皇帝在数日内连续收到了四份状纸。第一份是元丰二年的六月二十七号由何正臣上交的。他首先批评苏轼的谢表“愚弄朝廷,妄自尊大”,并且特别强调苏轼对新政的否定。他同时还上交了一本苏轼的诗集作为罪证。第二份和第三份是在七月二日由舒亶、李宜同时提交的,他们在上交苏轼更多诗文的同时,还曲解苏轼的诗文,以此来激怒神宗。七月三日,李定上交了第四份状纸,声称苏轼有四大该杀之罪。这四大罪从考取进士及第开始批判,直到苏轼在地方官任上,简直无所不包。四人在状纸中都极力建议皇帝将苏轼处以极刑,“以示天下”。神宗虽然爱惜苏轼的文才,但是在众人轮番的状告中,只好下旨将苏轼逮捕,押送回京审讯,准备治罪。元丰二年(1079年)的八月十八日,苏轼被押解到京城。
苏轼入狱后,随即被投入阴暗的牢房。之后的五个多月,李定等人对苏轼进行了百般折磨,逼迫苏轼屈认罪行,苏轼对这些小人严词讽刺,毫不妥协,已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苏轼入狱后,营救苏轼的人也很多。这其中包括曾经位居参知政事的张方平和宰相吴充等。这里还要提到两个特殊的求情之人:一个是已经退隐的王安石;另一个是神宗的祖母曹氏。王安石和苏轼之间的矛盾只是集中在政见上,在才学和为人上,王安石是很佩服苏轼的。所以在苏轼被抓之后,王安石上书皇帝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神宗的祖母曹氏关于二苏“两宰相”之说,早就有所耳闻,她极力反对神宗处死苏轼。神宗也很爱惜苏轼的才气,本来就没有打算置苏轼于死地,再加之众人的求情,他于当年的十月十五日颁布了大赦天下的诏令,苏轼暂时没性命之忧。十二月二十八日,神宗做出最后的裁决:苏轼贬居黄州。其他有关官员也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牵连——苏辙因上书营救苏轼,得罪当权者,被贬到高安。与苏轼关系密切的黄庭坚和曾巩等人也都遭到贬谪。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至此告一段落。
北宋神宗三年(1080年)二月,苏轼在其长子苏迈的陪同下到达了黄州。黄州地处今湖北省东部的长江北岸,北宋时属于偏僻荒凉之地。苏轼的官衔是“责授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在名义上说,苏轼得到的是一个闲职,不能参加公事;实质上,他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受到朝廷监视的,是一个特殊的“囚徒”。苏轼在黄州过着简朴的生活,还经常亲自参加劳动。虽然如此,苏轼却感到很适意,一度有在此终老的打算。因无公事缠身,苏轼经常出游,流传千古的《赤壁赋》就是他在游览赤壁后所作的。但是,百姓的疾苦并没有被苏轼忘记,在其《黄州道上遇雪》中,“伫立望原野,悲歌为黎元”,很明显地表达了这种情怀。苏轼虽然被剥夺了参加公事的权利,但他总是请求其他官员多为百姓做事。这里举一例来说明。武昌一带自然灾害不断,百姓生活贫困,但是朝廷赋税却丝毫没有减免,百姓竟然被逼迫到溺杀婴儿的程度。苏轼“闻之辛酸,为之不食”,于是写信给鄂州知州朱寿昌,请求赈济。苏轼虽然没有实权,但是他的爱民之心仍然赢得了黄州人民的爱戴。在苏轼修造房屋时,当地居民纷纷前来帮忙,用苏轼自己诗中的话说:“四邻相率助举杵,人人知我囊无钱。”在黄州居住的五年间,他同当地人民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
(四)东山再起再遭忌恨
宋神宗一直很赏识苏轼的才华,多次想重新起用他,但都遭到一些忌恨苏轼的权臣的阻挠。元丰七年(1084年)四月,神宗下诏说:“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才实难,不忍终弃。”苏轼终于被改授距离京师很近的汝州(今河南境内)任团练副使。苏轼本想上书皇帝请求继续留在黄州,但是又恐获罪。于是,他只好带领家人奔赴汝州。元丰八年(1084年)年底,苏轼一家到达泗州时(今江苏境内),盘缠所剩无几。苏轼给神宗上书《乞常州居住表》,他说“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所以请求皇帝允许他在就近的常州居住。宋神宗同意了苏轼的请求,当苏轼到达南都(今河南商丘)时,皇帝批复的圣旨到达,于是他再一次从南都携家眷返回常州。第二年五月,苏轼刚到常州,朝廷的圣旨紧接着也到达了,任命苏轼为登州知州。
苏轼境遇的暂时好转是因为北宋政局又发生了变化。北宋神宗元丰八年(1085年)三月,在位十八年的宋神宗病逝,年仅10岁的皇太子赵煦继承皇位,是为宋哲宗,并于第二年改元为元祐。因新皇帝幼小无知,无法处理政事,朝政由神宗之母高太后掌握,实际上就是垂帘听政。高太后向来是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她听政后开始着手推翻新法,朝政因此大变,史书上称为“元祐更化”。一批因反对新法被降职或自请退隐的老臣纷纷被起用,司马光被任命为宰相,这其中也包括苏轼被任命为登州知州。之后,司马光再次向朝廷推荐苏轼和苏辙,希望朝廷能量才录用。所以,苏轼在到达登州的第五天,就又被召回京城任礼部郎中,不久又任起居舍人。三个月后,又进一步被提升为中书舍人。起居舍人已经是皇帝近臣,中书舍人的地位在起居舍人之上,已经能够参与国家机密了。苏轼对连番的提拔并没有感到很兴奋,而是上书请辞,他说:“臣顷(前不久)自贬所,起知登州;到州五日,而召以省郎;到省半月,而擢为右史(起居舍人)。……出入禁闼,三月有余,考论事功,一毫无取。今又冒荣直授,躐众骤迁。非次之升,既难以处;不试而用,尤非所安。”苏轼的请求不但没有被批准,而且在司马光死后不久又被升为翰林学士,可以说已成为位高权重之人。这段时间是苏轼仕途升迁的高峰。
刚直不阿的苏轼似乎总是不合时宜。王安石主持新法时,他被视为保守派,因此遭受各种打击和迫害。“元祐更化”之后,他又和当政者产生了分歧。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不分青红皂白全面废除新法,这种盲目的做法又引起了一些官员的反对,这其中就包括苏轼。其实,苏轼兄弟一直很敬重司马光的正直为人,但是并未因此在政见上对司马光曲意逢迎。在很多问题上他都敢于和司马光据理力争。例如在役法问题上,司马光主张废除免役法。免役法其实比较合理地减轻了百姓的一部分压力,刺激了百姓发展生产的积极性。对这项行之有效的政策,司马光却要代之以差役法,苏轼与之当堂辩论,固执的司马光被苏轼称为“司马牛”。苏轼就这样招致了保守派的不满。元祐元年(1086年)九月初一,忠心耿耿、以天下事为己任的司马光病逝。之后,苏轼和著名的理学家程颐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因为程颢、程颐兄弟是洛阳人,苏轼、苏辙兄弟是四川人,所以他们之间的斗争在历史上称为“洛蜀之争”。“洛蜀之争”持续了很长时间,很多不满苏轼的人趁机挑起事端,攻击陷害苏轼。
苏轼主动请求出任地方官,终于获准以龙图阁学士出任杭州知州。元祐四年(1089年),苏轼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杭州。从他第一次任杭州通判到现在,已经十五六个年头过去了。此时的苏轼依然保持着他一贯的为官风格,非常体恤人民,努力帮助百姓抗灾、减税、解决难题。他此次刚上任就遭遇水灾,导致早稻无法播种。水灾过去后又遇上旱灾,晚稻收成无望,百姓温饱已经成了大问题,用苏轼的话说:“民之艰食,无甚今岁。”苏轼马上接连上书朝廷减价出售常平米,以帮助灾民度过饥馑之年。水旱灾害过后,瘟疫又流行,苏轼连续奔走筹款,还拿出自己积攒的俸禄五十金,在杭州创立安乐病坊(相当于现在的医院),救治了千余人。他的政绩还表现在对杭州西湖的治理上。杭州西湖因久未疏浚,淤塞非常严重,苏轼在一首诗中曾说到“葑合平湖久芜漫,人经丰岁尚凋疏”。西湖的淤塞,一方面影响人们观赏优美的湖光山色;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即失去了西湖对民生的利处。西湖上接运河,下临民田,有灌溉之利。于是苏轼上书朝廷请求疏浚西湖,他在《乞开西湖状》中说,“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使杭无西湖,如人去其眉目,岂复为人乎”,如果再不治理“更二十年,无西湖矣”。朝廷批准了苏轼的请求,他经实地调查,制订了科学合理的治湖计划,先疏通湖底,再将葑泥堆积在里湖和外湖之间,并利用其筑起一道长堤,这样既避免了来回运送淤泥,筑起的长堤又利于交通。据说筑新堤时,苏轼每天都会到堤上巡视,如果遇上自己的饭菜未送到,他就和民工一同进食。所以,大家都说苏知州很有亲和力,没有官架子。新堤建好以后,人们在堤坝上种植了杨柳、芙蓉等花木,给西湖增添了不少韵味。西湖的疏浚成功,保证了水资源的有效利用。元祐六年(1091年)继任知州林希在堤上立“苏公碑”,后人因此把长堤称为“苏堤”。“苏堤春晓”至今仍然是杭州的名胜之一,闻名中外。这里还有一个关于苏轼的小故事。据说在疏浚西湖的时候,百姓曾抬猪担酒来给他拜年,苏轼收下了猪肉,叫人切成方块,烧得红酥香嫩后,送给治湖的民工吃,于是大家都戏称这些猪肉为“东坡肉”。直到现在,“东坡肉”依然是一道名菜。苏轼这次在杭州任职的三年间,赢得了百姓的敬重,很有口碑。《宋史·苏轼传》中记载,杭州人民“家有画像,饮食必祝,又作生祠以报”。另外在杭州还建有苏文忠公祠专门祭祀苏轼。西湖孤山麓的四贤祠祭祀的“四贤”中也包括苏轼。
元祐六年(1091年)苏轼奉朝廷诏令回京城再一次担任翰林学士。久经政治考验的苏轼并没有为此沾沾自喜,他担心新一轮的陷害会再此来到。所以他主动上书请辞,但是没有获准。果然不出苏轼所料,有人诬陷他为杭州灾民请求赈济是欺骗朝廷,还有人说苏轼为神宗之死而雀跃,曾写诗庆贺。无论是当年新党小人的陷害,还是如今旧党分子的诬陷,手段都极其相似。虽然最终苏轼并未获罪,但是他厌倦了这种尔虞我诈的日子,再次请求外调。元祐六年(1091年)八月,回朝两个月后,苏轼又自请外调出任颍州(今安徽阜阳)知州。元祐七年(1092年)二月,苏轼又改任扬州知州。半年后,苏轼又奉命回朝,担任兵部尚书,兼为皇帝侍读。之后,又改为礼部尚书。作为皇帝侍读的苏轼,与哲宗皇帝相处得却不融洽,年龄渐长的皇帝,不愿听从苏轼的劝谏。苏轼是高太后器重的人,而哲宗正因高太后长期执政,内心愤愤不平。帝党与后党之间的矛盾逐渐尖锐。苏轼不愿再介入争权是非,上书恳请让自己去守“重难边郡”。这期间,又有一场巨大的不幸降临到苏轼头上——苏轼的第二任妻子王闰之去世了。
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十三日,苏轼任命为定州(今河北定县)知州。这是带有贬谪性质的任命。从此以后,连续的贬谪降临到苏轼的头上,他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远了。
(五)颠沛流离巨星陨落
苏轼在接到担任定州知州的诏令后,就已经预感到未来的艰险。因为长期执掌实权的太皇太后高氏于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初三去世,亲政的哲宗因不满祖母高氏的长期执政,所以从亲政开始,就倾向新党,大批反对变法的保守派官员都受到排挤,有的被贬谪,有的被罢免。苏轼虽然和司马光有分歧,但他毕竟反对变法,仍然属于旧党。高氏去世十天后,苏轼就接到了担任定州知州的命令。当年的十月,苏轼到达定州。
苏轼赴定州上任不久,在王安石主持变法时,因投机新法而受重用的章惇和吕惠卿重新被起用,朝廷任命章惇为资政殿学士,任命吕惠卿为中大夫。
定州属于古代中山国,是北邻契丹的军事重镇,但是边备十分松弛,用苏轼的话说就是“承平百年烽燧冷”,一个“冷”字生动地揭示了边防松弛的情景。苏轼下决心,要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状况,于是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首先从整顿军纪开始。定州军纪松弛,秩序混乱,盗窃成风。例如有人在两年间持杖入库,盗卖公家杂物八百余件,价值二百多两银子,相关官员知晓情况后,却不闻不问。还有明出告示,召集军士和百姓聚众赌博的。在这种情况下,军队的士兵纷纷逃亡,有的竟然聚为“盗贼”。苏轼经过细致调查后发现,这里的禁军大都很贫困,士兵赤身露体,饥寒交迫。士兵住的营房也大量塌坏,根本无法遮蔽风雨。而禁军的贫困,又源于各级不法官吏贪污成风。针对这种情况,苏轼一方面严厉惩处不法官员,另一方面积极改善禁军的生活条件,派人大力修缮禁军的营房,苏轼认为,“岂可身居大厦,而使士卒终年处于破屋之中,上漏下湿,不安其家?”(《乞降度牒修定州禁军营房状》)整顿军纪的同时,苏轼还着手增修弓箭社,壮大民兵队伍的力量。他认为保境安民的任务,不能都依赖政府军。宋代自“澶渊之盟”订立以来,百姓为了抵御边患和盗贼,自己组织了弓箭社,不论贫富贵贱,每户选一人,弓箭社一般都是“带弓而锄,佩剑而樵”,生产、守边两不误。每当军情紧急,便击鼓集合,一会儿就可以召集到千余人,弓箭社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威慑了敌人。苏轼认为应该扩大弓箭社的力量,他计划整编一支三万人的民兵武装,在物质上给予优待,使其更好地配合官军的边防工作,增强边防力量。他在《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中说:“弓箭社为边防要用,其势决不可废。”
正当苏轼为巩固北宋王朝的边防而大费脑筋时,他曾经的学生宋哲宗却以“讥斥先朝”的罪名把他贬到了偏远的英州。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四月,苏轼南迁。苏轼在奔赴英州的途中,就担心会有“后命”,他在《与子孙发书》中说:“言者尚纷纷,英州之命,未保无改。”事实果然如此,他还未到英州,就又被贬为远宁节度副使(宋代,节度使是无权的虚衔),惠州安置。原来,哲宗亲政以后,任用章惇为相,依附章惇的虞策、来之邵都是坚决反对旧党的人物,对苏轼兄弟恨之入骨。所以苏轼还未到达英州,虞策认为“罪罚未当”,又降为正六品下的“充左承议郎”,再贬为建昌(今江西南城)军司马,惠州(广东惠阳)安置。苏轼只好把家小安置在阳羡(今江苏宜兴),独自与幼子苏过等人南下惠州。苏轼贬官惠州,一住又是几年,他深感“中原北望无归日”,就开始做长远打算。短短数月中,一贬再贬,政敌们试图将苏轼置之死地。此时的苏轼已经是年近六十的老翁,千里奔波,对其精神和身体都是很严重的伤害。即使这样,苏轼在惠州仍然非常关心老百姓的疾苦,他运用自己多年的经验和所积累的知识,着重改善当地居民的生活条件。广州百姓因多食用咸水,人们经常患有疫病。于是苏轼就向知州王敏仲建议,从二十里外的蒲涧山用竹筒将水引入城中。他还考虑到因路远日久,竹筒可能堵塞,便提议在每节竹筒上钻一小眼,“以验通塞”。惠州博罗香积寺溪水湍急,苏轼提出在这里设碓磨,用来磨粉舂米,减轻农民负担。他还多方研制医药,救死扶伤,深得当地百姓的敬重。
苏轼62岁时又被贬到儋州。这次被贬的原因据说也是因为诗文。宋代的儋州,相当落后荒凉。苏轼在自己的文章中详细描绘了这里的生活状况:“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泉”,总之,这里几乎赤地一片,而且此地常年炎热潮湿。年过六旬的苏轼身体上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和三子苏过在这荒岛上过的生活可以用“苦行僧”来形容。元符三年(1100年),年仅17岁的哲宗病死,因无后代,由弟弟赵佶即位,是为宋徽宗,政局再一次发生变化。新皇帝宽赦了元祐旧臣,让贬谪在外的人逐渐内迁。这一年五月,苏轼奉命内迁濂州。他挥泪告别海南人民,七年的流放生涯让他百感交集。66岁的老人,居然没有被政敌折磨而死在岭南,还获得了北归的机会。这年的八月,苏轼又被改为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他再也不愿意卷入朝廷的政治斗争,只想挑一个清净的地方安度余生。本来,他打算和弟弟苏辙一起住在颖昌(今河南许昌),但是得知朝廷又开始排斥元祐旧党,便打定主意,留居常州。但是,多年的贬官、流放,恶劣的生活环境以及旅途的辛劳,使苏轼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七月二十八日,一代文豪苏轼病逝于常州。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吾生不恶,死必不坠”。他死后,“吴越之民,相哭于市”,太学生还举行了仪式来缅怀他。
苏轼的一生,在政治上历经艰难坎坷,备受政敌的折磨。但是他始终热爱人民,始终尽力为人民谋福利,并取得了很大的成效。虽然后人更多是因为他巨大的文学成就而将他铭记于心,然而,苏轼在政治上以天下为己任,兢兢业业为民谋福利的精神也同样值得我们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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