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们上面所说的话,如果根据周遐寿《鲁迅小说里的人物》,或乔峰《略讲关于鲁迅的事情》里面的一篇《阿Q时候的风俗人物一斑》,是没有再费言辞的必要的,连阿Q所住的土谷祠在旧日绍兴城内都有了着落。那些很好的材料,对我们极其有用,然而我们究不能把它作为原料来判断鲁迅的制造物,它只能是作者当时用的模型。我们要研究未庄是否真是农村,阿Q是否真是农民,还要看《阿Q正传》里面的描写,我们应该来作一番考察。
我们先看所写的未庄。在未庄里面有下面的几个特点,都不是农村所有的而是旧日一般城市里有的:
一、未庄闲人多。如阿Q在打骂敌不过人之后,就采用怒目主义,小说里面就有这一句:“未庄的闲人们便愈喜欢玩笑他。”又如坐在墙跟日光下捉虱的王胡当然是一个闲人,阿Q与他并排坐下去,小说就这么写:“倘是别的闲人们,阿Q本不敢大意坐下去。”也无非表示这样的闲人多。其他如看打架就写“看的人们”,听闲话就写“听的人都赧然了”,“听的人又都悚然而且欣然了”。
二、赌摊在未庄似乎是很普通的事,如写阿Q,“假使有钱,他便去押牌宝,一堆人蹲在地面上”,仿佛随时可以有这一堆人似的,这却是城里的事,乡村里不大有。
三、典质在未庄似乎也是很普通的事。在发生“恋爱的悲剧”的晚上,“应该送地保加倍酒钱四百文,阿Q正没有现钱,便用一顶毡帽做抵押”,这当然是向地保抵押,在乡村里也是可能的。但下面履行五项条约,阿Q没有钱,“幸而已经春天,棉被可以无用,便质了二千大钱,履行条约”,这便不是乡村的生活情况,城市里才如此。
四、未庄有“逛街”的事。作者本来声明过,“未庄本不是大村镇,不多时便走尽了”,但实际上阿Q常逛街,如“有一年的春天,他醉醺醺的在街上走”。又如“生计问题”那一章,“他起来之后,也仍旧在街上逛”。又如辛亥革命“他用一支竹筷将辫子盘在头顶上,迟疑多时,这才放胆的走去”,“他在街上走,人也看他”,都是在城市里街上走路的形象。
其实就象这样的描写:“未庄本不是大村镇,不多时便走尽了。村外多是水田,满眼是新秧的嫩绿,夹着几个圆形的活动的黑点,便是耕田的农夫。”我们认为也只是字面上是“村外”,所写的仍是城里人出城忽然看见水田满眼新秧的感觉。总之我们认为未庄就是绍兴城,所以鲁迅关于它的描写具有那时的府或县的城街的特点而不具有农村的特点。
再看阿Q是否真是农民。未庄既然不是农村,阿Q当然也就不是农民,虽然他是被剥削被压迫的。根据第二章里作者介绍阿Q的话:“阿Q没有家,住在未庄的土谷祠里;也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实际上《阿Q正传》里所写的是给人家舂米,割麦撑船只是作者写来做个陪衬而已。而给人家舂米,是那时象绍兴这种城街里做短工的唯一有得做的工作。即此一件事,就足以说明阿Q是城街里的雇工。鲁迅把割麦和撑船来作陪衬,是有分寸的,因为这都不是主要的事情,附带说说无妨,如果写出农村里一项主要劳动来,好比插秧,那就不能一笔带过,在《阿Q正传》里对这件事就应该有一定的篇幅。现在《阿Q正传》的主要的时间是从“有一年的春天”开始,第一件屈辱,第二件屈辱,对小尼姑的胜利,接着就是舂米,接着“生计问题”,而接着就是阿Q从未庄奔赴静修庵,“未庄本不是大村镇,不多时便走尽了。村外多是水田,满眼是新秧的嫩绿,夹着几个圆形的活动的黑点,便是耕田的农夫。阿Q并不赏鉴这田家乐,却只是走,……”我们想,如果阿Q真是农民,鲁迅有意把他当作农民来描写,在这春夏之交农村里的重要时间,对插秧的事情他一点也没有关系吗?难道地主如赵太爷家在农村一点也没有雇工种田的事吗?地主家庭只雇工舂米,正是城街里的地主。所以阿Q也正是城街里的雇工。
还有,没有家而住在土谷祠里,也正是城街流浪人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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