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未来遇见你-她在梦里一路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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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成长并不熟悉,她只熟捻

    母亲脖子上青肿的勒痕

    感情对孩子来说是个秘密

    她回忆着,速度因此减慢

    暴露自己欲盖弥彰的身份

    她惊飞了一只斑鸠,扑腾着翅膀乱飞

    开始杀戮,在一个人的梦中

    制造扑朔迷离的杀机。这是

    虚构的黑,让结局如此不安

    死去的人变作天上的灯笼;未死的人

    尚是沉睡的种子,苟延残喘的种子

    那就让种子继续沉睡吧,永远

    也不要醒来,要不要将醒未醒

    “水瓶座的女性,内心像寒冬一样冰冷,是标准的神秘主义。唉,我最好的朋友居然是破水瓶座……”柳情叹着气,她拍了拍手中的一本关于星座的书。未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默默坐在一角喝着果汁的任中宇,她知道他是在等她。柳情顺着她的目光,可是却什么也没看到,酒吧里的灯光太闪烁。未来很喜欢酒吧里的音乐象着了火一样向她劈头盖脸的撞击过来,她本来是不打算带柳情一起来的,可柳情缠着她,她从来都无力抗拒柳情的请求。柳情经常向未来抱怨她陪自己太少,这个城市她只有未来一个朋友,她整天伏案写作,再没有机会结识其他朋友。可未来觉得柳情象个芬芳的水果,她不愿意这只水果被撒上砒霜。酒吧这样的地方,不适合柳情。

    柳情又凑了过来,问:“我的大化妆师,你今天晚上有工作吗?你最近怎么总喜欢来这家酒吧?”未来想了想,回答她:“这里有我的回忆!”

    回忆?酒吧能有什么回忆?柳情挠了挠头发,不明白。

    是啊!任中宇,看到你,那些被印成一张又一张的旧照片从不同的方向再次向我奔来。我,永远不会忘记它们。

    未来看见中宇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估计是嫌弃音乐太吵了。嗨,中宇,你还像小时候那般喜欢我,看着你傻傻的坐在这里等待我的感觉,真的很好。

    “你脸上的笑很吓人!”柳情盯着她,不解的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了解你,可事实上,我又挺了解你的。这种感觉真让人矛盾。”

    “你了解我什么?”未来问。

    “你唯一的乐趣是化妆……当然,这是你的工作,你不喜欢的话也不会当一名化妆师的……”柳情咬着指头说,看到未来白了她一眼,她赶紧补充说:“你是天生的画家,你可以把手下每张脸孔都变得格外精致……”

    对于柳情这种有拍马屁嫌疑的话语,未来只能无奈的笑笑。其实,柳情还是挺理解她的,因为她是自己唯一的朋友。柳情本来是一个小城市挺有名气的作家,她常写些皆大欢喜的爱情小说,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永远是那么的完美,结局又总是那么的圆满!未来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柳情的情景,她当时正赶着去为一个时装表演的模特们化妆,柳情莫名的冲出来拦住她,结结巴巴的说:“我下火车时钱包丢了……”多老套的故事!未来看了她一眼,她穿一件绣花长裙,头发很随意的扎起,眼神清澈而无邪,紧抿的嘴泄露了她内心的慌乱和紧张。未来歪着脑袋又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掏出钱包扔给她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在这城市特有的灰色雾霭中,未来看到柳情穿过马路,步履轻捷地向她这边走过来,看见她的时候,柳情眯起眼睛微笑着,向她问好。未来感觉她的声音略带鼻音。蓦地,太阳似乎笑了,绽出大朵的光芒落在柳情的发间,落在她还带着肥皂香味的白色蕾丝裙上。未来抬头,微眯着眼打量着柔和轻暖的晨光,她也笑了,像是樱花纷飞时节那般美好无邪。然后她们肩并肩地走在街上。作为感谢,柳情坚持要请未来喝咖啡。

    猫儿咖啡厅里面的光线有点暗,猫是喜欢黑暗的。

    咖啡的醇香和一些烟雾飘浮在空气里,前台的音响喇叭像缩小的棺材一样硬邦邦地竖在那里,柔柔的音乐从那儿幽幽地飘出来。顾客并不多,一些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侍迈着猫步悄无声息地来回走动着。

    咖啡很好!

    音乐也不错!

    柳情在听到未来的名字时眯着眼睛笑了,“未来?多么奇怪的名字!你这么美丽的姑娘应该值得更美好的名字!”柳情低下头用手摇晃着手中的杯子,咖啡的香气扑入她的鼻中。她想了想,抬起头认真的对未来说:“你很漂亮,可是你的眼中总飞着若有若无的忧伤和冷漠。未来……这个名字好象总是在提示着什么,很逼人的感觉!”柳情用手轻轻敲打着桌子,吟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未来忍不住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连红楼梦的诗句都用上了!”

    “唉!你不知道你是多么的美丽,美丽的我都无法嫉妒你了!看见你的时候,我的脑中就只浮现出两个词:天使,西施。”

    “呵呵,那天我不过是顺手帮了你一把而已,你用不着这么使劲拍我马屁。”

    “真的,”柳情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永远不会懂得自己的美丽!我叫你西施吧!”

    未来翻了翻眼皮:“西施?呃……虽然我觉得实在是过于直白,但你若是喜欢,也可以。”

    “西施!西施!”柳情哈哈大笑,故意大声叫她。柳情的笑带着逼仄的热量向她冲来,未来的心里就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之间被人扔了颗石子,并且还是颗巨大的石子,她内心的湖面泛起阵阵波澜,到最后变成了浪。她喜欢柳情,柳情恰如除夕的烟花,灿灿烂烂。

    咖啡厅里光线渐渐从暗淡变成了淡淡的橙色,隔着玻璃看窗外的马路,霓虹从街道上空冒出来,闪现着幽幽的光。一些行人来来往往着,带着疲倦而冷淡的神情匆匆赶着路。

    成为朋友后,未来经常陷入柳情的一个循环问题,每次的对白都一成不变:

    “西施,为什么当时帮助我?不怕我骗你吗?”

    “你不象!”

    “怎么就不象?”

    “因为你长得阳光!”

    “是不是每个长的阳光的人求你帮助你都会帮他们?”

    “不是!”

    “那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阳光!”

    柳情挠挠脑门,瞪着迷茫的眼,未来都懒得看她,点燃一支烟吸起来。柳情皱起眉头:“吸烟对皮肤不好!对身体更不好!”

    未来看了她一眼,捻灭了烟。她从来不违背柳情的意愿,她喜欢柳情的天真阳光、充满幻想,喜欢她的健康向上,柳情永远是乐观的。

    此时,乐观又充满想象力的柳情顺着未来的目光看到黑暗角落中寂寥的任中宇,她夸张的做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拍了拍未来的脸惊叹:“我的西施,你终于春心萌动了!”未来差点喷血,她狠狠的瞪了柳情一眼,说:“你以为我像你!”

    柳情讪讪的,她伸长脖子想看清角落里任中宇的脸,可任中宇突然站起来离开了。柳情失望的咕哝着:“没看清脸呢!他是谁呀?”

    “一个老朋友。”

    柳情不解的看着她:“为什么不上去打招呼啊?”

    未来咬了咬嘴唇:“还没到该打招呼的时候。柳情,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感情。我不是你,我永远不会有你的勇气。所以,不要乱猜测了,我和他,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柳情是不缺乏勇气的,这份勇气令未来佩服,也令她害怕。柳情本来拥有一份好工作,事业蒸蒸向上,在她的那个小城里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来到这所城市一切便从零开始。她是为了一个人来到这所陌生的城市,一个男人。

    男人是个吉他手,终年漂泊不定。见到他时,柳情一眼便被他迷住,他有种捉摸不定的美,长发下的眼睛象隔了一层透明的胶布,流露出对生命的疲惫。

    吉他手面对柳情的爱情反应平淡,柳情一直把他的平淡理解成是理智的克制。乐队离开的那天,他来找她,见面后,他不语的看着她,然后开始静静的亲吻,他的吻温情脉脉,象肌肤在冰上滑动时的那种润滑。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刚开始的时候,柳情几乎是靠着未来的救济度日,渐渐地,她开始陆续的发表一些文章,可以断断续续的有一些收入。表面上,彷佛是柳情依赖着未来,可未来心里清楚,其实是她依赖着柳情呢。每当她在思念着母亲时,身体某个部位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痛时,她就会来到柳情租住的小屋,象只猫一样一声不吭的蜷缩在沙发上。这时,柳情就会默默的坐到她身边,直到未来睡着。睡梦中的未来,她脸上若隐若现的痛苦和抑郁时常让柳情震撼。柳情注视着未来那双白若柔夷的素手,这宛如水墨画走出来的美丽仙子,身上为什么蓄满那么多的悲伤气息?

    直觉让柳情认为未来的身上一定有不同寻常的故事,她很想探索这个故事,可未来的那些过往只能让她遥遥相望。柳情希望自己可以越过未来生命里的那些浮光掠影,那些细碎光,向她献出自己所有的温暖,所有的热量,让自己如万丈斜晖,去冲刺她心中冰冷而厚重的浮云。然后,穿而过,剔除未来的悲伤与黑暗。

    而未来就像悬崖中石缝里的花一般倔强而沉静,柳情毫无能力。

    未来看了看时间,对柳情说:“我们该走了,我晚上还有活儿要干。”柳情不满的翻了翻眼皮,说:“哼,我知道嘛,那人走了嘛,你自然坐不住了。”

    未来哭笑不得的说:“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柳情斜睨她一眼:“嘿,远远的看着他,却不敢上前去打个招呼,还能是哪样啊?你暗恋中的男神呗!”

    未来拍了拍柳情的脑袋:“走吧,废话这么多。我还得先回去一趟取我的化妆箱呢。”

    走出酒吧,路灯泛着亮白的刺眼的光,恍如那些过去的梦境。

    未来回家取化妆箱的时候,外婆已经睡着了。她俯下身轻轻的亲了亲外婆布满皱纹的脸。睡梦中,外婆的呼吸声很粗重,最近外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呵,外婆,感谢你可以活这么久。

    晚上来到夜总会的时候,夜总会的经理红姐突然对她说:“丽人model公司最近正在招化妆师,我已经推荐了你,你可以去试试!很好的机会!”未来冲红姐笑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跟红姐说过话,甚至碰面走过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对视一眼。她一直认为红姐一定很不喜欢自己,没有谁喜欢她这样性格孤僻的女孩,没有想到现在红姐居然主动跟她打招呼,而且还把这么好的机会留给她。未来感激的看了红姐一眼,然后低下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已经不习惯别人对自己的关心。

    红姐又笑着说:“就知道你的英文名kimikou,这么长的时间都不知道你的真名,连你的声音都不清楚呢!”

    “谢谢你。”未来说。她的眼圈因为感动而有些微微发红,“红姐,我先去做事了!”她赶紧转身离开,害怕自己会流泪。

    未来在心底默念着:对不起,红姐。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的真名,只是,我不想不时地记起我曾经辜负过一个女人的期望,她把我当成她的未来,而我,什么也不是!我也不想每次告诉别人自己的姓名时,别人都用惊讶的眼神问我: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未来?为什么叫未来?

    望着未来远去的背影,红姐很无奈地笑了笑。一个孤独奇怪的女孩,不过,她挺喜欢她的。

    应聘的这天,人很多。未来一个人坐在丽人模特公司大厅的长凳上,隔着右侧的玻璃向大厅里的房间看去,来来往往的人们像一些晃动的电线杆,带着黝黑的韵律的动作。这时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安静而独特的男人,看见她朝他看来,他那双幽黑明亮的星眸倏然颤动,带着微微的震惊眯了眯。他抬起手摸了摸下颌,唇边顿时蔓延一抹深邃笑意,以懒洋洋的派头斜倚着大厅玻璃带着笑意冲她打量着。未来左右四顾,身边并没有其他人,确定他的确是冲自己笑,她奇怪的看着他,带着探寻。他依旧是微微歪着头朝她笑,魅惑的眼神,迷人的笑。

    未来撇过头不看他,可他却慢慢地向她走过来,踩着投进地面的阳光,不缓不慢的朝她走过来。他指指她旁边的座位,用低而圆滑的嗓音说:“可以吗?”

    “可以。”她没有看他。

    “你叫什么?”他冲她笑嘻嘻的问。

    “kimikou”

    “中文名呢?”

    她不再回答,她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寒水沥沥,他竟然不敢对视。。

    他轻咳一声,试图使自己放轻松,说:“我叫许之俊。我看了你十几分钟了,你始终保持着同一个表情——面无表情!请问你还会其他的表情吗?”

    她换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他,愤愤的说:“臭小子,偷偷地打量着别人,是不礼貌的,你家大人没有告诉过你?”

    他愣住了,老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蹙了蹙硬挺的剑眉瞪视着她说:“那叫人家臭小子是礼貌的行为吗?”

    她扫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在瞪自己,于是干脆转过头来睁圆眼睛对视着他。

    这时,大厅里的音响放起了《YOU ARE SO COOL》,音响里那男人懒洋洋地唱着“YOU ARE SO COOL YOU ARE SO COOL”。

    他在她的这种注视下突然变的害羞起来,他的脸上漂流着羞涩的气息,他又拧了拧眉,黝黑发亮的双瞳更显深邃,闪动着如同墨玉一般的魅人光泽:“呃……我知道自己长得比较帅,但你这么赤裸裸的盯着我看,我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你说这么无耻的话还理直气壮,挺好意思的。”她冷冷的说,毫不示弱的对视着他。

    她的目光如此漠然,又是如此的淡定,淡定得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开始低头看着手心的掌纹。

    “算命先生说我今年会遇见我深爱的那个人!”他抬起头讪讪的笑了笑。

    未来的心无端的颤了一下,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忧伤如雾霭氤氲上来,她认真的对他说:“你跟我母亲一样,你们真的相信这种事情?人的掌心也会受伤,伤口会让你手心的纹路突然断裂。”

    许之俊那张深沉冷峻的脸微微动容:“你的母亲,她也相信宿命?”

    她月一般的眸子沉静的看着他,孤寂又安详。

    “那你的母亲,她过得幸福吗?”许之俊好奇的问。

    “她三十多岁就死了,很短命。”她淡淡的说。许之俊皱起眉头,想要看穿她的眼底。可她长长的睫毛半掩下的眸子里,永远罩着一层稀薄的雾霭似的,朦朦胧胧,清冷疏淡。他想将那雾霭缕缕抽出,好看清那雾霭下掩藏的到底是什么。

    这时,工作人员叫到她的号码,她站了起来从容地走到模特的面前。

    给模特上妆的时候,她深深沉浸其中。望着模特的脸在她手下渐渐耀眼夺目,她不知所以然地愉悦起来。她盯着化好妆的模特,模特那变得格外生动的脸犹如黑暗中忽然出现的一片阳光,闪亮的是生命,也是喧嚣中的孤独。

    一个星期后未来接到丽人公司的录取电话,来到公司签约的时候,她看见那天那个男人,许之俊,他坐在办公桌前冲她暖意融融地笑。

    “恭喜你!”他说。

    “臭小子,”她冷冷地说,“原来你是负责人啊。”

    他使劲地咳嗽一声,装作正色的样子说:“我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你化妆技术很好,否则,就你那声臭小子……对,你是那么叫的——臭小子!凭你如此侮辱我,我一定不会录取你的。不过,你的化妆技术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点不自在,语无伦次地罗嗦了半天,当发现她正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时,他赶紧用手拍了一下额头,然后很正经地对她说:“从明天开始你可以上班,你主要跟随公司最走红的模特江欣。你是公司为她安排的化妆师之一,她工作的时候你必须要工作,她不工作的时候,你也需要来工作,为其他的模特。”

    “在私人时间里我可以另外找事吗?”

    他探究地看着她:“你很缺钱吗?薪水我们开的足够高。你必须要保证工作时间,周一到周五,时间是早上8点到下午5点,晚上有需要的话要随时赶到。下班时间里加班的话,薪水会加陪。在周六和星期天里,你可以自行安排。当然,如果公司没有演出安排的话。”

    “我不缺钱,但是,我不喜欢闲着。”她淡淡的说。

    “你化妆技术真的不错。真的。”他移开自己的目光看着前方,“但是,这份工作不是很容易做的,那些模特,尤其是像江欣那么火的模特,很难伺候的。”

    未来笑了,有意逗弄他说:“臭小子,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让我手下的一切面孔变得完美。”

    许之俊俊美的脸上露出丝悻悻然,在员工面前一向冷酷出名的他,居然一失足成千古恨,被一丫头片子一口一个“臭小子”的叫,他看了看在门外拖地的清洁工阿姨,低咳一声,带些恳求味儿对她说:“呃……kimikou,我一公司总裁,‘臭小子’这个称呼还是不要叫了吧?”

    未来迷惑的看着他,不相信的说:“你就骗人吧!你是总裁?就凭你?有总裁亲自应聘员工的吗?”

    许之俊摸了摸脑门,感觉浑身冒汗。难道他要告诉她,那天他是因为看到她如此貌美一下没hold住,不由自主的跟随她来到应聘大厅?

    面对她怀疑的目光,许之俊支支吾吾的说:“呃……我嘛,我工作认真负责啊,对公司的每一位员工都要亲自过问才放心使用……”

    她嗤之以鼻:“可以不可以理解成,你整天很无聊闲得没事干啊?”

    许之俊气结,又拿她没办法,只好拍着脑门长叹:他承认自己真的很无聊!!!

    下班时,未来在公司门前等出租车。许之俊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探头看见她的身影时,立马飞快的从11楼飞奔而下。他努力平息呼吸,然后装作不在意的踱到未来身后,鼓了半天勇气才终于敢开口:“kimikou,下班后去哪儿啊?跟男朋友约会么?还是回家啊?要不要我送你……呃,我的意思是,反正我的车闲着也是闲着……”咬住舌头了,他懊恼的拍了拍脑袋,他这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未来怔怔的看着他半天,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拍脑门的动作真给力啊!我从来没见过使那么大力拍自己脑门的人。”

    整个人都散发出冰冷之气的未来,笑起来却灿烂如冬日的暖阳,在许之俊的心头绽放出一朵朵莲花。他感觉自己灵魂深处最幽微的地方被一道最富有穿透力的阳光击中了,他的心哗啦啦地沦陷。

    “西施。”马路对面的叫声让许之俊终于缓过神来,他转过头一看,一个穿着绿色连衣裙的女子小鸟般轻快的朝他们走过来。见到他,她夸张的叫起来:“西施,你太不够朋友了,什么时候交上这么帅的男朋友,害我还一直为你担心,以为你对男人不感兴趣……”

    “柳情,这是我的上司,我为他打工的。”未来淡淡的说,言语中一下子就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许之俊看着又恢复冰冷气息的她,有点受伤。未来瞥了瞥有些兴奋的柳情,说:“瞧你这副模样,见到帅哥就这么开心。”柳情不理她,眨巴眨巴眼睛,笑眯眯的对许之俊说:“我们西施就这样,她心里再喜欢嘴里也不会说出来的。她这人,外冷内热。”未来有些恼怒,轻轻一巴掌拍到柳情的脑袋上,忿忿的说:“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许之俊也不理她,径直的冲柳情问道:“西施?是她的小名吗?她本名叫什么?不会是叫什么凤啊梅啊之类的吧?虽然她长得挺好看,但我觉得叫西施还是有点过了……”

    柳情收起嬉皮笑脸,装作一脸认真:“过么?哪里过了?你睁大眼睛瞧瞧,我们西施多么美的一个人儿!”

    未来见他们俩个聊得如此热火,干脆沉默。等出租车停在面前,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冲柳情说:“你再不进来的话,就跟帅哥去吃饭吧。”柳情朝许之俊吐了吐舌头,朝出租车奔了过来。车开动之时,柳情居然还把脑袋探出车窗,伸出手握拳示意许之俊加油,可气的是,许之俊也笑嘻嘻的握紧双拳冲她回复了个加油的动作。未来冷冷的说:“干脆甩了你男朋友,跟了他去!”柳情一扁嘴:“那我可不干。我可舍不得我们家木本。”说完,她瞥了未来一眼,笑嘻嘻的说:“再说了,人家喜欢的是你,对我可没兴趣。”未来淡淡的说:“你别胡扯了,我是他的员工,捧人家晚饭的打工妹。”柳情得意的一笑:“我看得懂他的心,隔条马路我都看见他那颗为你砰砰直跳的心。”

    “那你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未来白了她一眼,“你今天这么急找我干什么?上班时手机都快被你打爆了。”

    柳情对着她莞尔一笑:“今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未来白了她一眼:“是见那个让你跋山涉水抛弃一切来到这个城市的人吧?”柳情伸了伸舌头:“你真英明神武!”

    未来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透过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时越过几只鸟。

    来到木本工作的Apple酒吧。墙是灰色的,上面嵌着一个个如同萤火虫般的灯。台上乐队正在表演。她们坐到一个靠前的位置,未来去吧台点了两杯桔汁。坐下来后,未来顺着柳情的眼光看到台上的吉他手。看到木本时,未来顿时心中一凉,吉他手木本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阴郁的气息,那种气息很美丽,如同那黑夜中的昙花。柳情和木本,他们看上去就好象冰淇淋跟月球,两者扯不到边的事情。未来瞪大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台上的木本,他正低着头专注的弹着吉他,头发掩住半张脸。未来注意到他那双正在弹着吉他的手特别的白。再转眼看看柳情,柳情眼中散发的爱意令她的心里咯噔一声,未来心中涌上一阵难受,她知道柳情已全无保留的付出感情。而吉他手木本,绝不是她的良人,柳情也许会被伤的体无完肤的,就象母亲!未来深陷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台上表演结束,吉他手来到她们的桌前她才反应过来。

    木本呆呆地看着未来了一会儿,疲倦的表情。他像枚寒冷刺骨的冰棱一样仁立在未来的眼前,在空气浑浊的酒吧中凝固,吉他手不带一点微笑地凝视着未来。

    “我叫木本,大家都叫我阿本。”木本的声音细微而悠长,穿越四季一般迎风涉水来到她耳边。

    “这是西施,我的朋友!她是我在这个城市中唯一的朋友!”柳情说。

    木本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未来:“西施?你配得上这个名字。”

    未来愣愣的迎视着木本的目光,她当化妆师几年了,从没有见过男人居然有这么细腻的皮肤,洁白如玉,他往那里一站浑身便散发出一种悲情的美。这个男人长的很悲情!很奇怪吧,居然可以用“悲情”来形容一个男人的长相。

    木本转身去吧台点了一杯酒然后坐到她们面前。

    未来发现自从木本出现后柳情的眼光就没有离开过他,柳情一直用热切的眼神捕捉着木本每个动作。木本的目光却时常是茫然的一片,看不清里面任何东西。

    离开Apple回家的路上,未来一直没有说话,回到了柳情住处,进屋后未来便把自己扔进床中。柳情走过来在她身边躺下,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未来不语,过了一会,她忽然翻过身扳正柳情的脸,未来的眼睛有火一样灼人的热流,柳情望而胆战。未来缓缓的对她说:“柳情,他不适合你,离开他吧!”

    柳情挣脱她从床上跳了起来,激动的望着未来喊道:“为什么?虽然你不喜欢他,但是你也不应该要求我离开他呀!”

    未来慢慢的坐了起来,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烟圈,说:“这个男人,他的心是漂浮的,不会为你而停泊的。”

    柳情不说话。

    未来看着她幽幽的说:“我喜欢你的原因其实不是因为你阳光,而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惊慌失措的表情象极了我的母亲,我母亲时常会露出那种表情。她就是死于感情上伤害,一个男人的伤害。”未来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她慢慢的崩溃,一步步走向死亡。”

    柳情心底震动了,未来那双漆黑的眼瞳中充盈着泪花,这是她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提到她的母亲。柳情在她的注视下无奈地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目光中带着无限的热情和痴迷,落在未来的脸上:

    “可我是真的喜欢他!其实我也曾经想过离开他,跟他在一起,我也很痛苦,我知道自己无法得知他心底的东西。他的心,我进不去。可是,我真的爱他,为了他,我众叛亲离,抛弃了父母亲人,抛弃自己稳定的工作。你说,我还能怎么样?”

    未来感觉所有想要说出口的话全部堵塞在喉咙,她的眼睛像被风沙吹过一般干涩起来。沉默了很长时间,未来低沉的开口说:“那么柳情,请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请你给自己留条退路。”

    柳情的眼睛一红,她明白未来的意思,未来对自己的好令她十分的感动。她嗫嚅着嘴唇,终是无法说出任何感激的话语,许久,她只能充未来报以淡淡的一笑,笑容中略带一丝恍惚。

    人一旦被猝然的巨大的爱轰炸,要么一起幸福,要么独自毁灭或是一起毁灭。

    时光永远无痕。一个星期眨眼又过去了,这几天来中宇越来越感觉自己的躁动不安,晚上严重失眠直到焦虑得全身发热发干。

    他也去COCO吧,但她一直没有出现。他恼怒自己居然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就彻底的爱上她。这种爱,仿佛一直藏在他的骨子里,时机一出现就迸发出来。他害怕她象天外的浮尘一样飘远。

    这个星期六的下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那雨带着一丝悲伤的气息,中宇感觉自己再这样待下去的话,心都要发霉了。床头手机剧烈的震动着,他瞥了一眼手机,是碧寒打来的,他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从床上一跃而起,决定开车到街上买点最新的碟片回家打发时间。

    街道上灰蒙蒙的,行人在雨中匆忙的赶着路。他感觉心情很低落,想了想便又掉转车头去waiting酒吧。

    Waiting酒吧,门口竖着大幅广告,似乎有演出。一看时间,是今天下午3点的演出。反正无聊,去看看也好。走进去,里面音乐很吵,走道中的灯火昏暗,舞台上有人正在整理一些彩灯。他向服务生点了杯啤酒,转过头无意中便发现了她,霎时他感觉触了电似的亢奋。“亚亚,亚亚。”他对着她招手。未来正在为几个歌手上妆,把粉底胭脂象刷油漆似的匀净的涂在她们的脸上,听到他的呼喊,她放下手头的工作由另外一个化装师接替。

    “真巧啊!”他说。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觉让他眼角有些湿润。

    “是啊!”她笑笑。她仍然是光着脚穿着一双平底凉鞋,白色纯棉的对襟纽扣的连衣裙。未施脂粉的脸洁白如玉,站在那里象海棠花般的浑然和安静,天使般的纯洁。只是一双眼睛清冷如寒水。他试图想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些什么来,为什么一个天使般的女孩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她望着他的眼睛,戏谑的笑了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很想我?”

    中宇像被迎面一拳重击一般愣住了,脸上有些狼狈:“是的!你是故意的!”很心虚的感觉,她能洞穿一切的眼神让他有些不自在。她却不说话,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笑看着他。

    “真是想不到原来你是化装师啊!这工作很难做吧?化妆是门艺术。”他转移了一下话题,感觉自己的手心出汗了。

    “是啊,这工作得高智商的人才做的来,比如中宇你就不行了。”她对他露出坏坏的笑。

    “哦?智商?你是说我智商低吗?”他委屈的看着她,“我读书的时候是一直跳级到大学的。”

    她一脸平静,正色的说:“我可以测试的出来,证明你的低智商。来,我们做个测试。测试的规则是回答速度一定要快,不许多余的时间考虑,因为我提的问题简单到三岁的孩子都会回答。来,看着我的手指!”

    她伸出一个手指在他眼前晃着:“这是多少?”

    “一。”

    她又伸出两个手指:“这是多少?”

    “二。”

    她再次伸出三个手指晃到他眼前,大声的问道:“1+1等于几?”

    “三。”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她立刻露出很鄙视的眼神,调侃道:“一直跳级的高智商,怎么会连1+1等于几这种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的问题都回答错了呢?”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样子憨态可掬。

    “哎,你骗我!”他笑了笑,认真的对她说:“你知道吗?你调皮的样子真的很可爱。”中宇夸奖人的时候,一脸真诚,他从小就是个淳朴老实的孩子!

    未来眼中的恍惚一闪而过,她掩饰性的端起他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抹了抹嘴说:“高智商,我要工作去了!”

    “好的。我等你下班。”他傻傻的笑了笑。

    未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自顾去忙碌。

    等她工作忙完已经是下午6点了。中宇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穿梭于各个演员之间,未来觉察到中宇正盯着自己,便转过头,冲他笑了笑。未来这个回过头来的微笑面容,从这一刻起,就在中宇的心底扎下了根,并且永远也不会褪色。

    走出waiting酒吧的时候,外面依然下着小雨。远处的高楼大厦盛气凌人地在雨中静默,一幢比一幢更直指上帝居住的地方。

    “累么?”他问。

    “恩?”她反应过来,笑了笑,说:“工作的时候并不觉得累,只有当停息下来,什么都不做的时候,那时候,真的感觉疲倦。那种累,从内心深出像虱子一样拥挤着往外爬,真让人受不了。”

    他把伞递给她,自己冒雨去把车开过来。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未来一上车便打开音乐,克莱曼德的钢琴曲缓缓流泻出来。

    “你喜欢吃什么菜?川菜?粤菜?”中宇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他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他觉得此时自己的脸上一定是一脸油光,一副期待被宠幸的贱样。

    “我对吃提不起来兴趣。”她冷冷的一句话一下子让他变成一个泄气的皮球。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我们就去干什么。”他继续试探。

    “我?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我的心如同一位历经风霜的老妪,毫无波澜可起伏。”

    中宇赌气的说:“你可真是老气横秋!像你这样的女孩,漂亮,年轻,为什么不像正常女孩一样天真烂漫些呢?其实,每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会遇到很偶然的不幸。比如失去亲人,失去朋友、恋人,可是我们不能因此就要在伤痛中活着!像你这样奄奄一息的……”

    “奄奄一息的活着?”她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又继续闭上眼睛沉思着。

    “是的!从此以后,冷若冰霜,就像此时的你一般,带着安静而病态的眼神看着万事万物。亚亚,我希望你能幸福。请你不要再病态的生活了。”中宇坚毅的目光注视着前方,扶着方向盘的手却有些颤抖。

    “停车!我要下去!”她突然翻脸。

    中宇不理她:“今天我一定要送你回家!我不想再连你的联络方式都没有,整天巴心巴肺的处处去期待着什么偶遇。”

    她解开安全带,面无表情的说:“停车!我就在这里下!现在我还不想你知道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卑微我的贫穷。无论是感情上的贫穷还是精神上的,我都不想自己现在就这样在你面前显山露水。你知道我住哪里又怎么样?更加了解我又怎么样?”

    他无奈的把车停到路边,无语的看着她,他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陷在她恣肆泛滥的冷漠中奄奄一息。

    未来下车,弯下腰对着车窗里的他盈盈的笑:“不过,我可以给你我的电话号码。”她从包里掏出一只笔,把手伸进车窗里拽了一张餐巾纸“刷刷”的写了几个数字递给他,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路灯下她单薄的身影,和着路边疏离树木的影子,映成了一地寂寥。

    雨又大了起来,没完没了的雨变得毫无诗意而且惹人厌。中宇目送着像一只蝴蝶般在雨中穿行的她,那逐渐消失的身影带着一种凉丝丝而飘忽的感觉,给他一种绝望的不真实。

    未来扭过头,看见中宇正伸长脖子朝她这边愣神的注视着,她的心猛地一酸,眼睛忽然就模糊了,中宇的脸变得越来越浅,浅到时光深处,孩童时期中宇那张稚嫩的脸如洪流般在眼前慢慢浮现,她嗅到强烈的时光味道。

    呵,中宇,我的那些有你参与的过往,叫我如何能忘记!

    是的,病态!未来加快脚步朝前飞奔,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病态了,并且一直未能痊愈。

    在她小学四年级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未来突然不肯再到学校,任凭李佩和任鑫楠怎么劝说都没有用,她害怕人群。

    任鑫楠对她感到无能为力,未来看东西的眼神飘忽不定,思绪常在自己的世界中飘荡,但当她听到李佩的声音时,就会很冷静的收回一切幻想,转过头冷冷的看着李佩。

    未来的行为开始逐渐变的尖端。她把中宇的照片撕碎扔了一地,中宇送她的书她把它泡在浴缸里。

    最近这段日子经常下雨,细长的雨丝犹如三千愁绪,人一出门,连心都湿了。未来却喜欢这样阴霾的天气,她淋着雨游走于黄昏之中的大街小巷,任鑫楠和李佩不得不开着车满大街的寻找她。有一次,寻了她很久,任鑫楠几乎绝望了准备报警的时候,却看见未来垂着双臂孤零零的站在别墅后的教堂前,任雨水顺着发丝垂坠下落,“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是时间的尽头。未来单薄的身影扎得任鑫楠措手不及,他难过看着她开始流泪,眼底蕴藏着浓浓的倦意,那种无力从指尖渗出,游走全身。

    李佩撑起雨伞为未来披上外套,轻声责备道:“傻孩子,你想把你爸爸急疯?淋雨会生病的!真是个傻孩子!”未来垂下的眼皮跳动几下,始终没有看她一眼,李佩自嘲的笑了笑。回到家,李佩赶紧放了一浴池的水,吩咐王妈给未来取来干净的衣服。未来一动不动的任由李佩为自己涂上沐浴露,为她洗净身体擦干头发。未来一扭头,身后的镜子里,她憔悴的模样像只快要病死的猫。

    洗完澡出来,李佩靠在墙壁上为自己的手仔细的涂上护手霜。未来坐在沙发的拐角处静静的注视着李佩那双白嫩的手,她突然忆起母亲安亚那双枯瘦有并且点红肿的手,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走了,一切都在这个时候停止,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一副静物油画,无声的,李佩那个轻揉护手霜的动作,停顿。四周的薄雾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跟家具电器混合在一起,未来合上了眼皮,却还能看到眼皮外的世界,那个世界是以黑色为主,无数的麻点,不断地向她圈来。再次睁开眼睛,李佩正在给中宇的金鱼换水,未来的灵魂一下子又回来了。李佩给金鱼换好水后,向厨房走去,她准备让王妈给两个孩子弄几个点心,中宇待会儿该放学了。

    未来眼前的薄雾散了,这是一个清晰的世界。她轻轻的向鱼缸走去,伸手抓住金鱼,用力,再用力………一、二、三、四、五,一共五条。它们白生生、胀鼓鼓的肚皮朝上翻着,这些生灵,它们曾经那么美丽,那么自由,那么快乐!而现在,它们直挺挺的躺在她的手心。未来紧紧握着金鱼走进中宇的房间,她掀起中宇的被子把那些金鱼放在被子下面。做完这一切,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

    中宇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未来,他给她买了一袋爆米花。未来窝在沙发中,双手放在膝盖上,视线茫然的投向玻璃窗外,似乎在看雨。

    “未来,给你!”中宇拖起未来的手,把爆米花塞进她的手中。未来一松手,中宇似乎早已意料到这样,他抢在爆米花掉落地板之前抓住它,冲她咧嘴笑了笑:“来,很好吃!要不,我喂你好不好?”

    未来紧紧的抿着嘴巴。

    中宇小小的心脏涌上一种无奈的感觉,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未来的脸蛋,说:“未来,你要多吃点哦!不要这么瘦……”

    未来定定地看着中宇,眼瞳里似乎有万千星光,那星光却又像被一层轻纱覆盖着,只露出淡淡的光芒,仿佛是那宇宙中最神秘的地方。未来的眼睛是那样的美丽、炫亮。

    “中宇,给你的鱼喂点食,然后洗好手准备吃饭。”李佩从厨房中探出头来吩咐。

    电视屏幕中的画面,街灯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亮了起来,那城市看上去就像一条铺着金子的地毯。未来垂下眼睑。那是别人的世界,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中宇把把爆米花放到茶几上,跑去取鱼食。

    “金鱼呢?我的金鱼呢?”中宇怔怔的望着空空的鱼缸,中宇转过头把目光投到未来的脸上,隐隐的不安感涌了上来,他希望未来能感觉到自己的焦急,能冲他摇摇头安慰一下他此刻焦急的心。

    未来的嘴角,却慢慢牵起,怪异的笑。中宇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他沉默的把手中的鱼食扔进垃圾桶。

    “咦?我刚才还帮金鱼换过水啊!怎么现在一条都没有了?”李佩端出几样小点心,望着空空的鱼缸惊讶极了。

    中宇站在鱼缸面前沉默了一会,他强忍住泪水。李佩以为中宇会大哭大闹,心中正惴惴不安。可是中宇只是回过头看着她,淡淡地说:“我刚刚看到一只野猫,黑颜色的!从窗口那边跳了下去。恐怕金鱼都给野猫偷吃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养金鱼了!”他深深的看了未来一眼,低着头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拿起筷子默默地往嘴里扒着饭。

    吃了几口,中宇感觉心里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难受的要命,便回房间休息了。

    夜,静的出奇,却再也掩饰不了中宇内心的挣扎!他赤脚下床,踮起脚尖悄悄上楼,站到未来房间门口,轻轻的拧开房门,他低声跟她问安:“未来!好好睡觉,不要蹬被子哦!”黑暗中,未来的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她的胳臂也是那般用力的交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个被丢弃的布娃娃,那么的孤寂、落寞。

    “未来!晚安!”临走,中宇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强调似的说:“未来,我永远原谅你!”

    道过晚安,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中宇的背后,李佩站在黑暗中,不动不吭,指甲深深的掐入手掌。她的心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涌动。她究竟是为何?要如此的忍耐?

    第二天,好天气,王妈把家里被子抱出去晒。当抱出中宇房间的垫被时,床底下那些被压的稀烂的金鱼正对着她张着嘴巴,金鱼已经微微发臭。王妈吃惊的叫了起来:“天啦!金鱼怎么跑到被子底下了?”

    正在吃早饭的中宇听到叫声,放下饭碗跑了进来,当他看见那些金鱼烂稀稀的身体时,忍不住蹲下身体大口大口的呕吐着。

    金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压你们的……中宇呕吐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闻讯过来的李佩抱住中宇轻轻拍着他的背,任鑫楠沉默的站在一旁,然后吩咐王妈说:“把被子拿出去处理掉!给中宇换床新的!”

    客厅里,饭桌上,未来一个人默默的吃饭!

    李佩狠狠地盯着未来,嘴唇抖了半天,终于没有说出话。

    中宇很伤心,在母亲面前他坚强的昂起头,想要把泪水逼回去,嘴里念叨着:“没什么,没什么,我不伤心。我不难过。”

    任鑫楠一摇一晃的走进未来的房间,身上散发出难闻的酒精味。未来没有理会他,她瞪着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脸上带着奇怪的笑。那奇怪的笑容里面,夹杂着太多太多的意思,刺激了酒精上头的任鑫楠,他一把捏住未来的胳膊,冲她的脸喷着嘴里的酒气,嘟哝着问:“未来,是你干的吧?是你把金鱼弄死放到中宇床上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干?那些鱼碍着你什么事了?中宇碍着你什么事了?”未来的视线越过他,眸底无光,胳膊上的疼痛令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任鑫楠猛然醒悟过来,他松开她,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喃喃的说:“未来,你不应该把自己变成这样……”

    “鑫楠,送她去看心理医生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李佩走了进来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的说。

    任鑫楠怔怔的看着她,半天才低声说:“她害怕陌生人。她现在这个状态没有办法和心理医生交流的。”

    李佩缓缓的说:“那就送她去疗养院接受治疗。”

    任鑫楠急了:“疗养院?那不都是精神病人待的地方吗?我女儿没有精神病,她只是因为恨我……”

    “鑫楠,都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是这个状态,并且有加重的趋势,你不觉得她应该去接受治疗吗?你这样护着她是没有好处的。”李佩冷冷的说完话,扭头走了。

    任鑫楠和未来像两个木偶人一般呆坐着,一动也不动。夜越来越深了,黑得让人可怕,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房间里没有开动,漆黑的夜晚也没有任何光线照进来,不知道坐了多久,任鑫楠没有力气再说任何话,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生疼,可再怎么疼也抵不过那心上的疼,仿佛一刀一刀地刺进去,抽出来,难受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未来啊,你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你。我的小女儿未来,我该拿你怎么办?

    任鑫楠觉得作为一个父亲,他应该为未来做点什么,可他真的感觉无能为力,他不知道如何去跟未来交流,未来从她不再开口说话那刻起,就不再看他一眼。

    未来,我的女儿,我知道,你这一路走的那么不平坦,细针密缕的缝着自己的创伤。可你能否忙里偷闲的瞅瞅外面的阳光,它们是多么的明媚,晒在脸上的感觉是多么的暖。任鑫楠闭上眼睛,生活果真似茧。

    无处遁形。

    是他让那个整天黏在安亚身边的勇敢而偏执的小孩,过早承受了生命之途。

    未来,原谅我!请不要伤害中宇。

    那些仓惶南飞的大雁,可不可以,带走那些伤害?

    睡到半夜,未来醒了过来,她没有开灯,摸着黑悄悄来到任鑫楠的书房。她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抽出来,摊在地上铺满整片地板。她穿着鞋子站到任鑫楠书桌前的真皮椅子上,双手抱住一大摞书高高举起,以最大的力气把那些书朝空中抛去,那带着嘈杂呼啦啦的撞击声塞满了整个房间,未来在这种纸张翻飞的响声中咯咯的笑了起来……房间里的灯忽然亮了,任鑫楠、李佩还有王伯都站在门口,惊讶的看着她。未来却在大家惊诧的目光中,甜然而笑。

    李佩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任鑫楠,吹了吹自己的手指甲,说:“鑫楠,我看,还是送她去治疗吧。她这个状态下去,会出事的。”

    王伯点点头,应声说:“是啊是啊,出事就晚了!该去找医生看看。”

    任鑫楠没好气的冲王伯说:“能出什么事儿?她一个失去妈的孩子,够可怜的了,以后这种话不要再提!”

    李佩脸一沉,甩手就走了。

    任鑫楠把未来从椅子上抱下来,送她回房间替她盖好被子。他走后,未来在黑暗中瞪着眼,突然感觉倦了。

    呵,安亚,这人间真没有什么意思。

    安亚,没有人,这人间显得多么寂寥啊!

    当未来又一次消失时,任鑫楠已经没有那么焦急了,他已经身心疲惫。找遍附近所有她可能去的地点后,他挥了挥手,对李佩和王伯他们说:“没事的。由她去吧,转够了她自然会回来的。”

    王伯犹豫的说:“要不,再找找吧?”

    “算了,由她折腾去。”任鑫楠摆摆手。

    中宇放学回家没有找到未来,他楼上楼下的大叫:“未来,未来,你在哪儿?”

    他跑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任鑫楠面前,一把抓走他手中的报纸,焦急的问:“爸爸,未来呢?她去哪儿了?”

    任鑫楠歪着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间,自言自语的说:“这孩子跑哪儿了?都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还不知道回来。”

    中宇的目光锐利又懵懂,不解的对任鑫楠说:“爸爸,你去找她了吗?未来不能说话,她能去哪儿呢?她不见了你为什么不着急呢?你是不是嫌弃姐姐了?”

    任鑫楠怔了怔,他恼怒的站了起来,大声唤道:“王伯,未来还没回来呢?都出去找找。”

    不知道找了多久,当他们终于在教堂的楼顶找到未来时,未来正站在高高的楼顶边沿,周围有风在游荡,吹得她的裙子高高鼓起。

    就这样纵身跃下,会不会有飞翔的感觉?那些如影随行的忧伤痛苦,会不会随之抛到九霄?未来静静的看着远方,双眼干涸。

    任鑫楠魂飞魄散,他不敢上前,怕刺激到她,他低低的哀求:“未来,不要这么对我……快下来,快点下来好吗?来爸爸身边……”

    未来一动也不动,一些零碎的画面在脑子里重组,头疼得要裂开了……是谁在说话?安亚,是你在我的脑子里说话吗?

    中宇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他的脸因焦急而涨红,声音也走了调:“未来,你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很危险的,掉下去就没命了……”

    “孩子,你妈妈就你这么一个血脉,你这样让你妈妈在阴曹地府如何安下心哟!”王伯颤颤的声音令未来涣散的目光开始聚拢。

    “未来,你不是小鸟,你没有翅膀,你不可以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未来,如果你想像小鸟那样飞翔,你得先长出一双翅膀。”中宇急急的冲她大喊,“未来,如果我是小鸟,我愿意借你翅膀……”

    未来缓缓的回过头,静静的注视着中宇,就在她分神的瞬间,任鑫楠迅疾上前,一把将她拖离了危险境地。

    任鑫楠冲她高高的扬起巴掌,重重的甩了她一个耳光:“你,什么不学,居然学你母亲!死算什么?你母亲试图想用死亡来伤害我,可事实呢?她变成一缕烟飘走了,什么都没剩下。我为她哭过,可那又如何?时间长了,我照旧会忘记那些悲伤!未来,别以为死亡可以带来什么,死亡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终止一切跟你相关的事物。时间长了,你什么都不可能留下!”

    未来的眼里一下子涌出挥不去的悲伤,是啊,安亚,这世上有的错犯了一次,便别了永生。我不该跟你犯同样的错误。

    回去的路上,中宇不时的轻声问她:“未来,疼吗?还疼吗?”

    不疼!真正的疼,在心里。

    冬天很快到来了,未来拒绝所有的家庭教师,她象条过冬的蛇一样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中宇每日坐在教室中,老师的声音是飘的,把中宇的思绪带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可不管飘到哪里,总是在某一时刻突然就回到家中未来的房间里——未来一个人在家,她开心吗?她因为是不开心的。她彷佛从来就没有开心过。呵,未来真是个可怜的小孩。可是,她为什么就像一朵花儿盛开在他的心间呢?并且扎下了根。

    中宇是拼了命的对她好。他最心爱的画笔、颜料,送给她的时候,中宇的心像小鹿一般乱撞,他是多么的害怕她不喜欢,像以前一样把它们砸向他的脸。他其实怕的不是她砸得他疼,而是那份干脆彻底的拒绝,让他的心难受。而幸好,未来看到画笔和颜料时,眼神一亮,刹那间,仿若满天繁星闪耀,中宇的心一下子被照得亮堂堂。未来伸手摸着那些画笔,她应该是喜欢它们的吧。未来抬起幽黑的眼睛看着他,那眼里彷佛有着盈盈泪光,还有一丝感动……中宇和她那双眼睛对上时,浑身一颤,瞬间有种失聪的感觉。这一刻好像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进入一种真空状态似的。

    中宇此时的感受很奇特,他呆愣,吃惊,委屈,还有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欢喜。

    只要未来不再是无动于衷,只要她肯让中宇走近她,中宇便觉得幸福得无以复加。虽然有点不可置信,但是此时中宇还是能强烈的感觉到自己心中高兴的呐喊,仿佛来自宇宙高层的超声波,穿透云层,到达大洋的彼端。

    呵,未来,你在我的心中种植了大片大片盛开的矢雏菊。

    中宇最喜欢趴在未来面前看着她画画,她画画的样子真好看啊。可是李佩总是制止他进入未来的房间,李佩对他说:“姐姐的女孩,男孩子不好随便进女孩子的房间。”

    可是,他们才多大啊。还没到老师说的那种男女授受不亲的年龄吧?

    未来又不肯去学校,她整天一个人那么孤单寂寞,所以中宇总是悄悄瞒着妈妈溜进未来的房间。他坐在未来的床上,看着未来一圈又一圈的绕着房间不停的走,越来越快,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停下来,他只能静静的坐在那里陪着她,直到她精疲力尽瘫软在地上,中宇这才奔过去扶起她。他对着她的脚吹了吹气,未来的脚跟都被鞋子磨破了。

    中宇打来一盆水,心疼的给未来洗脚。他把她的脚泡在温热的水中,轻轻搓揉着她的脚背,他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像对待一件最宝贵的工艺品。

    “未来,你还疼吗?”

    中宇一抬头,未来恰好撞上他那双关切而疼惜的眼睛,那么清澈,温暖。可是,她小小的心碎得太厉害了,她的心除了微微颤抖一下还能暖得起来吗?

    门猛地打开了,李佩带着一脸怒气站在门口,她冷冰冰的对中宇说:“你一点都没有把妈妈的话放在心上,是吗?”中宇站起来嗫嚅着说:“我……未来的脚破了……”

    “那也轮不到你来帮她洗脚!”李佩的脸色很难看,中宇意识到自己似乎惹妈妈生气了,他乖乖的走到李佩身边,这时,王妈也跑了过来牵起中宇的手,低声说:“中宇,姐姐身体不好,你不要总往她房间跑打扰她休息……”李佩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她转过身微笑着吩咐王妈:“你带中宇回房间吧,这里我来收拾。”

    李佩走到未来面前,缓缓蹲下身体替未来查视脚上的伤,说:“需要涂点药。未来,是不是鞋子不合脚?鞋子穿着不舒服的话就跟我说,我替你买新的。”说完以后,李佩也没指望她会有所反应,她端起地上的洗脚水倒掉之后“蹬蹬蹬”的下楼了。不一会儿,李佩手里拿着药膏和创可贴上来了,她打开未来的房门,未来已经躺下睡了。她轻轻的掀开被子,仔细的替未来涂上药膏贴上创口贴,她站在未来面前轻轻叹了口气,替她把被子盖好后便离开了。未来睁开眼睛,她多么想流几滴眼泪啊。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她的泪腺仿佛已经干涸。

    安亚,你可知道,我就像一只落单的孤雁。

    楼下,李佩摸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中宇的脑袋,轻声对他说:“中宇,姐姐生病了,你不该经常去她的房间打扰她,你能答应妈妈,以后再也不要跨进姐姐的房间吗?”

    “可是妈妈,生病了不是要去看医生吗?你们为什么不送未来去看医生呢?”

    王妈压低嗓门凑过来说:“小祖宗,姐姐不是身体有病,她是脑子里有病,发作起来可不认人!万一她要是伤着你怎么办?”

    中宇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你胡说!未来脑子才没病呢!她只是太想念她的妈妈了!你们不喜欢我进她的房间,今后我不再进去就是,以后不许再说未来脑子有病!”说完,他一扭身抹着泪水朝房间跑去。

    王妈和李佩面面相觑,沉默无语。

    中宇冲进房间,把房门锁上,任由李佩在外面怎么敲门也不肯开,他把脸蒙进被子里无声的流着泪水。未来,我是知道你的伤心和难过的。你并不是脑子坏了,你一定把眼泪都流光了……可是,未来,你可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只要你努力往前走,星星会变暗,天空会变得明亮,阳光也一天比一天灿烂。

    未来,快点好起来吧!

    未来,快点走出屋子吧!

    未来,早日冲我笑吧,我是多么的想看见你的笑啊,那笑脸一定美丽无比!

    未来,不要伤心,我会陪着你,一起走出那些伤心的事,一起长大,直到我们俩个由小孩子变成老人。

    你会微笑着,开开心心。因为我会努力让日子过成你想要的模样……

    我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因为,爱你是我的任务。

    中宇的脸颊挂着泪水沉沉睡去。梦中,在某一个有七色阳光彩色气球一派明媚的日子里,未来站在日光之下,笑得如窗外盛开的樱花……

    未来不喜欢房间的布置,用中宇送她的颜料把墙壁刷成黑色,在上面画着奇怪的图案。

    有一次任鑫楠走进她房间时,她正在门的背面画着一只眼睛,那只眼睛让人心惊肉跳,白色的眼皮,白色的眼仁。见他进来,她并没有停止手下的动作,认真专注的画着。房间里的窗帘拉得紧紧的,没有开灯,暗暗的房间里,她的身影在四壁投下怪异的影子。望着她瘦小的身体,任鑫楠难过的几乎晕眩:这是我的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她不再说话不再看我!如果可以,他宁愿什么都不曾做过。爱情,在死亡,在生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把未来单薄的小身体抱在怀里,喃喃的说:“未来,对不起!对不起!”

    未来手中白色的颜料洒落在地,她望着他的眼神闪烁而尖利,空气中有种一碰就断的呼吸,象恐惧,象绝望发出的声音。面对她死亡般的安宁,他整个地萎落下去,这一刻,彷佛整个世界都慌了,他是那么清晰的感觉到她的仇恨,她不会原谅他!

    屋子外面,有风轻轻吹过,吹出一片湛蓝。灿烂的阳光撒满整个城市,这个世界像被滤色过,美好得不像样。

    其实,她能活在一个曙光里就能很幸福。可是,心底那些疯狂生长的腐烂菜花,是谁种进去的?

    任鑫楠在她的面前顿下来,凄然的求她:“未来,我知道你恨我。你再怎么恨我,你的妈妈也没有办法复活了。我错已经铸成,你实在恨我,你可以打我骂我,只要你让你好起来,爸爸什么都愿意去做。只要你不要再这么对待自己,你什么时候才肯开口说话啊?”

    未来的目光怔怔的定着自己的脚尖,哦,她已经不能说话了,因为她已经掉进了悲伤的大海中,只要她一张开口就会有汹涌的海水呛进来,她会被呛死。

    “未来,请你坚强点,你这样你妈妈在天上看着也没办法心安的。你让她好好的走吧!”

    坚强?哦,那是你们所有人都不了解她的想念,想念让她坠入无尽的黑暗,她多么想撩开黑暗看清妈妈的脸,可是她没有能耐撕开它。她只能躲在房间的角落,看着内心空荡荡的空荡荡,她拉上窗帘不开灯是因为,在黑暗中她能看到妈妈的影子。

    真的。

    她看到一个白影子出现在房间里,她的心脏骤缩起来。

    安亚穿着她的浴袍看自己来了!那白影子慢慢的移动到她面前,靠近她的脸庞,未来看到一只巨大的白色瞳仁的眼。

    未来想,一定是妈妈知道她太想念她了,所以特地来看她。

    安亚在她的耳边呢喃:未来,你好吗?

    不,不好!她怎么好得起来呢!

    可是,第二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耀进她的房间,她像受了惊的猫一样从床上一跃而起,没有安亚!她找遍了整个房间,还是没有妈妈安亚的身影。

    李佩终于和未来发生了第一次的冲突。

    这天,窗外的阳光很和煦,像细沙般轻轻地铺在地上。天空中,有几只寂静的飞鸟悄然飞过,没有任何喧嚣。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静。中宇熬了一个上午,归心似箭好不容易盼到放学,他兴冲冲的拿着路上买的草莓奶昔进门便大呼:“未来,未来,快来,我给你买了好吃的。”妈妈一再严肃的对他要求,不许随便进入未来的房间。未来是个女孩子,女孩子都有自己的隐私,虽然闯入她的房间会很尴尬,未来会不高兴的。中宇不想让未来尴尬,更不想让她不开心。他决定听从母亲的话,再也不随便的跨进未来的房间,他一向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中宇站在楼梯口大喊了几声,不见未来出来,他又喊了几声还不见她应声,终于他忍不住又走进未来的房间,眼前的一幕让他呆住了:未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丝丝缕缕的、狠狠的剪着一件衣服,那是他母亲的衣服。

    中宇惊愕的对她大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的声音飘忽的回荡在她的房间,未来恍若未闻,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继续剪着他母亲的衣服。中宇冲上去想夺下未来的剪刀,未来用力的一扬手,顿时,中宇手腕处被尖锐的剪刀刺破好大一块皮,鲜血立刻流了出来。中宇捂着流血的手,满脸忧伤:“为什么?未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未来紧紧的握着剪刀,像寒冬里瑟缩在草丛中发抖的小鸟。小小的,安静的,表情落寞,眼神寂寂。

    她怔怔的看着他,嘴角微微的扬起:“因、为、我、恨、你、们。”

    这是中宇第一次听到未来开口说话,她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她说的是六个字:

    因为我恨你们。

    中宇惊讶的盯着她的眼睛,她那种清冽的目光在他的直视下越发的明亮,恍惚间,中宇觉得未来的眼睛就像是被风沙吹过一样,他的瞳孔开始慢慢的收敛聚焦渐渐的恢复了平静。“未来,我不怪你!”中宇缓缓的说。

    “你们在干什么?”李佩的声音很突兀的在身后响起,“中宇,谁让你又擅自进你姐姐的房间?”李佩质问道,当她看到那些破碎的衣服和未来挑衅的眼神,简直惊疑得不知所措。中宇一见李佩,慌忙把手藏在背后,满脸惶恐的看着她:“妈,我这就下去。”李佩上前一把拉起他的手,中宇手腕上的裂痕和鲜血让她的脑子轰然一下,李佩真的愤怒了,她吼道:“你想杀了我儿子吗?”她的愤怒对未来是没有效果的,未来看着她笑了,未来的笑是有翅膀的。飞啊绕啊。李佩被弄得天旋地转。

    中宇连忙分分辩:“妈妈,你别怪未来,她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难道这些衣服也不是故意的吗?”

    望着儿子可怜兮兮的乞求的眼神,李佩愤怒的心充满了恐慌。她又怒又惊又恐惧的看着未来,未来满溢着黑色的眼睛正冷冷的看着她,李佩突然间就感到害怕了。她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怕未来,这个9岁的孩子!她的眼神阴冷,甚至充满了怨毒。李佩怎么也想不明白“怨毒”这样的词语可以用在一个9岁的小女孩身上,可是,她感到未来那复杂的眼神里面包含的远远不止这样。她惊慌失措,有种危险逼近的感觉。她使劲的摇摇头安慰自己:她只是个9岁的孩子啊!

    李佩曾经发誓要做一个好母亲,好好的对待未来,让所有人都没有任何闲话说。但是现在她早已经没有信心了,她害怕未来,怕的要命。她用手指着未来的脸,铁青着脸直打哆嗦:“你,你,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的狠毒?你有什么尽管冲我来,不要对付中宇。”未来静静的盯着她,目光肆意的在她的脸孔上寻找什么。这目光让李佩浑身的热血全都冲了上来,她用力甩了一个耳光过去……

    “妈妈……”

    “李佩……”

    身后响起中宇带着哭音的喊声和任鑫楠的怒吼,李佩茫然的回过头,愣愣的看着任鑫楠,任鑫楠冲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想挣开,却被牢牢抓住,她嗫嚅着嘴唇想要解释,任鑫楠愤怒的表情却让她刹那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李佩,你这么大的一个人,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任鑫楠有些激动。

    “我跟她计较?我跟她计较什么啊?她简直要杀了中宇,你看清眼前的事实再来责备我,她简直就是个疯子……”

    “闭嘴!”任鑫楠抓住李佩的手不由自主的用力,李佩强忍着疼痛,倔强的看着他,他冷冷的说:“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她。”

    李佩冷笑:“我没有资格?我是没有资格教育她,我也不打算教育她。但,听好了,她要是再敢伤害我儿子一根汗毛,我绝对不放过她!”李佩挣脱他,牵起中宇的手,踉跄着离开。望着他们娘儿俩的身影,任鑫楠的目光掠过中宇受伤的手,他试图止住胸腔内不停翻涌的疼痛,可想开口挽留她的话却活生生的塞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他慢慢走到未来的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抚摸着她红肿的脸,轻声的问:“疼吗?”未来的目光又变得没有焦点,越过他的头顶,她看到一群灰色的鸽子呼啦啦飞翔的身影,听到它们振翅飞离时瞬间破风而去的声响。这一刻,任鑫楠终于泪流满面。

    未来啊,你在我脆弱的胸膛插上了一把尖刀,没有血,却痛得死去活来,但我无法放弃你,因为我爱你。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的骨血啊。我应该拿你怎么办?

    李佩在房间呆呆坐着,抬起头,看到的总是那一成不变的死鱼肚一样泛白的天花板。她以为任鑫楠应该很快过来安慰自己,可是直到天黑,任鑫楠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内,李佩抱住头,开始小声的哭泣,开始剧烈的头痛,她不得不停止这抽泣,像赌了气一般,点燃了一支香烟,送进嘴里,狠狠得抽了一口,闷在胸腔里,辛辣的雾气充斥了她的整个头脑,窗外的栏杆错落有致地分割着暗黑的天空以及灰色的云。内心的失望隐隐作痛,那些失望和打击在李佩的心里面用力的压挤,挤出了黑色的液体,缓缓流动。

    伤口在夜色中一张一合。

    这一次,李佩和任鑫楠第一次冷战。

    并且,李佩坚决不让中宇再跟未来接近,她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未来。但中宇一有时间仍偷偷的溜去找未来。每晚睡觉前,他一定要悄悄过来跟未来道晚安才肯安然入睡。

    没有道别的晚安,他会一夜都睡不着。

    在这个漫长又剧烈的冬天里,未来如同一株枯萎的植物,生长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

    隐忍,默守。

    她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她害怕听到一切声音。半夜她会光着脚悄然无声的走进李佩的房间,站在床前冷冷的看着他们,当李佩翻身猛然看到黑暗中床前闪烁的眼睛时,尖叫着抱住任鑫楠。任鑫楠打开灯,未来站在床前毫无表情的盯着他们。李佩吓坏了,她哭泣着蜷缩在任鑫楠的怀里。如此几次反复,李佩感到心力交瘁,几乎要崩溃。

    李佩极力阻止中宇跟未来接触,未来心知肚明的不动声色,但她感到心中的恨已经烧的她不能动弹。那些过往,如同一部电影,翻来覆去的重放,那些刺眼的镜头,心碎的镜头,悲伤的镜头,会在一瞬间涌出来,漫上她的心头,将她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那些他们给的痛,她将如何删除?

    天使在大片的黑暗和星星点点的光亮中穿梭,疼痛可以归还给他们吗?

    当中宇趁李佩外出时偷偷带着未来来到池塘边钓鱼时,那股强烈的恨意突然涌上来,未来毫不犹豫的冲中宇的背后推了一掌。中宇掉下池塘的瞬间,他转头看见李佩远远奔过来的震惊的脸,心中难过的要命,母亲会怪未来的。

    他又想起灯光下的她,小脸粉粉的,晶莹剔透,象个光芒集于一身的天使。

    她的嘴唇挑花瓣样的粉白粉白,她发白的嘴唇比他心爱的金鱼惨死在他被子里面更让他感到难受。

    肌肤与冰凉的水接触的刹那,他看见未来的头发飞旋如枯蝶,她花瓣般的唇角,风中飞舞的头发,是他失去意识的茫然的储藏体……

    当中宇醒过来时,第一句话便是对李佩说:“妈妈,求求你不要怪未来。妈妈,求求你!”

    李佩紧抿的嘴唇传递着冰冷的拒绝,任鑫楠的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中宇哀求的目光让任鑫楠不忍开口,犹豫了一会儿,任鑫楠还是告诉中宇:“未来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她生病了,我们把她送进了医院进行治疗……”

    “她什么时候能回来?”中宇焦急的追问。

    任鑫楠刚回答,李佩冷冷的说:“她永远都不要回来,她回来我们就走!”

    中宇的心脏突然沉重得像日落,腾然下坠到看不见底的低谷。砰,砰,砰,世界都安静了。

    “可是妈妈,我不怪未来,我永远原谅她。”许久,中宇抬起头,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记得自己曾经坚定的告诉过她——他永远都原谅她。

    可是,未来就这么以一道伤疤的形式淡化出了他的生命。

    一道浅浅的痕,无时无刻的伴着他。若有若无的痛,只是会在某个瞬间复苏。中宇后来的生涯中,逐渐的淡忘了这道伤疤,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生命中曾经出现的那一幕幕的画面只是一场梦,只不过梦中的痛却是实实在在的。痛是不会欺骗的。

    然后,他慢慢的忘却了痛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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