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君发财允许的君临和君隐二人,关在屋子里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拟定了策略,而君隐再一次见识了君临的算无遗漏和心细如发,事无巨细,她都想得妥帖周到。
“长善,去自在处,看紧木小树,不许她离开你视线半步。”君临突然吩咐道。
“自在处?此事与离玦国质子有什么关系吗?”君隐疑惑道。
君临摇了摇头:“不,只是些女儿家的小事,与顾星楼并无关系。”
君隐心中莫明的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在君临称呼顾星楼名字称呼得极其自然的时候,这种不舒服来得更强烈些,他将此归咎于君临与顾星楼在一起,总是会遇上不好的事,所以对顾星楼反感。
长善先是愣了一下,在君临忍不住要嘲讽她智商的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看着木小树,别让她上天应寺,别让她找九楼。
此时正值太阳刚斜,离日头落山还有些时候,君隐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将君府人手召集齐全,一分为三,其一暗中监视代家,一举一动皆要回报,其二沿路藏身,粮食运下山来立刻伪装成君家的货物运出城去,要神不知鬼不觉,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批人手,要摸黑上山,打劫粮食!
另外钱隆也活动起来,赶紧去守城卫那里报备了今晚要出城的事,因着君家平日里也多有半夜运货出城的旧举,倒也未引起太多怀疑,只是白花花的粮子又要送出去几把,喂好这些官不大但握有实权的兵将们。
君府权势滔天,富可敌国,但也愿意让下面的人跟着喝点汤,吃点肉,把他们喂好了,行事总要方便些。
君临与长善上山时暗中看过,可能是江家的人过于自信,自觉这天应寺的粮食绝不可能被人发现,又可能是怕人多反而引起旁人注意,所以看守的人竟只有寥寥几个。
君临觉得有些不妥,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皱着眉头望着天应寺的地形图。
君临觉得,前后两世,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愤怒过,这愤怒就跟眼前的大火一样,焚天毁地,要烧去她全部的理智和克制。
那冲天燃烧着的大火,像是一道道嘲笑的嘴脸,嘲讽着君临的枉费心机和自作聪明。
她安排好一切,布置好一切,就等着把这粮食运下山,便可送往沛城,救一救那些挣扎着饿死边缘的可怜灾民,她不是圣人,但她总想着人活着,有能力还是要做点善事,这比起在庙里念一千遍佛经还要有用。
那些火光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张又一张灾民面黄肌瘦的脸庞,一点点被火舌吞噬干净,像是一个又一个生命活生生饿死。
活生生饿死啊!
而她原本是可以救这些人,原本是可以的!
“阿临,阿临!”君隐紧紧拉着君临,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出来,走出原本说好的藏身之处,走近漫天的大火,就要走进那片火海中。
“为什么?为什么!”君临咬牙切齿地问着君隐,可是君隐给不出答案。
大火熊熊燃烧,热浪灼得人一阵一阵透不过气,而君临却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大火跟前,她原本高挑的身型跟这高高舔舐的火海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及腰长发被火星烫焦,但她如一尊雕塑,倔强而愤怒与这火海对峙,泪流满面,映着火光,无声地质问着这纵火之人:为什么!
救人性命的粮食便这么被付之一炬,烧得精光,她恨意如这火海一样,无边无尽。
她望着滔滔大火,久久未动,直到晨光微熹,天边泛白,而大火终于渐渐消散,只余一地黑色的灰烬,她依然笔直而立。
她望了这大火一整晚,有人在远处望了她一整晚。
他看着她从黑暗中大步跑出,没有武功在身的她显得很笨拙,被横在路中的树枝绊倒好几次,裙摆也被荆棘割破,孤单的布条在树枝上无力的飘着。
他看着她站在火海之前忍着哭声,却忍不住全身颤抖,她可怕地沉默着,与火光仇视敌对,哪怕身边的人早已乱了套,手忙脚乱地从她身边经过,救火,抢粮。
他看着她,傲骨一身,脊梁笔挺,明艳亮眼的火海前,她纱衣飞扬,憾然不动,可面对大火时却无能为力的那种苍白,重重化成一道剪影,生生刻进他眼底。
他望了她一整晚,这一晚,他终于想明白,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记得提醒君小姐,今日便是我们约好的三日之期。”他悠然说罢,从容转身,似无事一般,潇洒离去。
“是,公子。”
旁边的随从满目担忧,这不是他的公子,他的公子不会为了谁牵肠挂肚,独自立于一处一整晚,只看着一个背影,眼中便是百种神色闪过。
君隐摇着君临的肩头,他的眼中有细小的血丝密布:“阿临,阿临你快醒醒。”
君临终于回过神来,干涸的泪痕早被大火烘干,斑驳地在她脸颊处留下痕迹,而她向来雪白无尘的雪纱,污黑一团。
“抢回来多少?”君临低沉的嗓音似被这场大火灼伤过一声,沙哑不堪。
“没有,一粒米都没有抢回来,全烧了。”君隐万分挫败,颓然摇头。
君临轻轻点头,那样的大火,该是一粒米都留不下才对,该是全都化成了灰才对。
这些人,宁可让这些粮食化成灰烬,也不肯拿出来一捧一勺,救救该救的人。
“我要去找一个人,你别跟过来。”君临艰涩地移动脚步,踉踉跄跄,但方向极坚定。
当她推开九楼的那间僧房,她看到木小树安稳地靠在他怀中,嘴角还带着浅浅地笑意,只是胸口一朵血红的花看得人触目惊心。
“君小姐……”
“果然是你吗,小树?为什么?”君临站在门口,泪水夺眶而出,她分不清该恨眼前这个可怜的姑娘,还是该怜这个可恨的姑娘。
木小树嘴唇早已失了血色,脸色惨白如纸,吃力地望着君临:“君小姐,我等你来,是想跟你说,你那日问我……什么……什么是喜欢,我……终于想明白了,喜欢就是总想欺负他,可是……可是……也可以,为他去死。”
她断断续续的话,一字一句地落进君临耳中,清晰无比,字字剜心。
这便是喜欢吗?木小树,这便是你的喜欢吗?
九楼的手压在木小树的胸口,血从他的指缝间一直流啊流,流个不停,他还是轻轻压着,像是怕压疼了伤口,他穿着僧衣,但念珠不知去了哪里。
他的神色是君临从未见过的温柔,一如木小树问君临,九楼为什么不喜欢她的那个夜晚,那晚的夜色,也是这样的温柔,那晚月华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木小树的情意,浓得都要化不开。
“别说话了,睡吧,小树,睡醒了,我就跟你一起去你想去的那个山坡,采野菊花给你。”
“我便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嗯!”
木小树笑起来格外喜人,干干净净的,清清爽爽的,弯成月牙儿一样的眼睛,她眼中含着一目泪光,闪闪发亮,看着便让人心酸,然后泪光儿一滚,滚到她翘起的嘴角,再“吧嗒”一声,摔在地上。
她笑着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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