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长善,她终于赶来。
长善扶住君临,握着她凉如冰一样的手,说道:“我……”
“别说了,以后再告诉我。”君临摇头,她不想听长善解释为何没有看紧木小树,因为那些真相有些残酷,而她现在,不再想经历任何残酷的事情。
她走进九楼屋里,望着他,望着他怀中的木小树:“你怕不怕,遭报应?”
“我已经遭了报应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九楼抬头,悲怆的神色遍布眼睛。
“这场大火是你放的?”君临问他。
“那年她才十六岁,性子爱撒野跑到山上来玩,被毒蛇咬了一口,我上山砍柴遇见了她,帮她把蛇毒吸了出来,自那以后,她便赖上我了。”九楼却答非所问,抱着木小楼渐渐冷掉的身体一摇一摇的,像是在哄她入睡一般。
“山上的日子无聊,她总是给我唱曲儿听,我假装古井无波,其实早就习惯了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她总说,和尚,你带我走吧,和尚,你娶了我怎么样?和尚,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我在心里挣扎了一万遍,我的心告诉我,喜欢,我喜欢你,木小树,可是我只能说,女施主,又在胡说了。”
“我让她离我远点,因为我知道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死,我不想害死她,我想她永远那么无忧无虑,快快乐乐,我远远看着就好。她有一次在茶楼中唱曲儿,我正好下山化缘,我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呀,看她笑看她闹,我看着便很知足了。”
九楼像是要把这些年对木小树所有压抑的情感都倾诉出来一样,不管这倾诉对象多么滑稽可笑,他就是想找个人说一说,说一说他是喜欢木小树的。
君临跟长善也就静静地听着,听他一个人魔怔了似的自言自语,时而笑时而哭,君临始终不发一语,而长善却感受到君临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紧到她有些发痛。
终于待九楼说完,君临忽然讥诮一声:“你以为木小树是菩萨,死了也能听到你说话吗?你生前对不起她,死后就是感动天地,你也感动不了木小树。”
“君小姐,你懂什么是喜欢吗?”九楼问了一个,君临曾经问过木小树的问题,而木小树在死前给了她答案。
九楼悲然一笑:“喜欢就是希望她好,她过得好,比什么都好。”
“够了!”君临低喝一声,截住了九楼的话,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喜欢?我告诉你,九楼,人只有活着才有资格去谈情说爱,去卿卿我我,去问一问什么是喜不喜欢,而沛城六十万百姓,他们只问一句,粮食什么时候到?”
君临紧紧地看着九楼,这个成天在菩萨面前磕头念经的僧人,哪怕他本就暗藏着祸心,难道就没有习得半点慈悲吗?
“你便是喜欢木小树喜欢上了天,木小树爱你爱进了骨头,也不该拿数十万条性命当做你们爱情的牺牲品,没有谁的爱情值得这么大的牺牲!你们注定不能幸福,不管木小树有多可爱,你有多深情,你们这样自私的人,终究是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什么狗屁爱情的!”
“你一把大火,知道毁去的是多少人活下去的机会吗?”
君临快要将长善的手骨捏碎,难得的是长善竟然没有报怨,反而伸出手来与她紧紧相握,她似乎能感受到君临内心的悲凉和怒火在交织,她是穷苦人家出生,父母便是饿死的,这才被离诸收养了来,所以她比君临更能切身地感受到快要活生生饿死的那种绝望和无助。
是的,长善也恨着,只是她不是君临,没有君临那么好的口才和道理,她只想杀了九楼。
九楼缓缓抬头,望着君临,开口说道:“那君小姐你知道,自己的国家山河永幕,百姓流离失所,疆土归于他国,王朝永远覆灭,是什么感受吗?你体验过亡国的滋味吗,我要报仇,有什么错?”
“帝王将相,霸权之争,百姓何辜?”君临愤而怒问。
“别说了,我要杀了他!”长善已经忍不住,怒火都要将她眼睛烧得发疼,抽出刀子便要杀了眼前这个不分是非黑白的假和尚。
“不必了,他马上就要死了。”君临拦住长善。
九楼默然低头,望着怀中的木小树许久才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准备用这批粮食去解救灾民,便是我提前知道了,我也阻止不了这场大火。”
“我给过你机会,九楼。”君临很早以前便跟九楼说过,断了与江家的联系,不与君家作对,他便有生还之机,可惜他不听,最后搭上的是两条人命。
君临起身,九楼的头正好低下,远远看去,像是在低头亲吻木小树一样,但君临知道,九楼低下的头,再也抬不起来了,所以她更愿意将这理解为,九楼是在低头谢罪。
从君临进门起,她便看到九楼背后的刀子,只是有他的身体挡着,看不太分明。
“是谁杀了他?木小树为什么会在这里?”长善问道。
君临起身,眼前一阵发黑,差点眩晕过去。
“现在说说,你为什么会没有看住木小树。”君临苦笑一声,没有武功,便是一晚上的波折都要熬不起了。
“她会武功,很厉害的武功,而且会使迷药,我一时大意,让她迷晕了。”长善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明明那个小树,柔软无力,为什么会那么高深的功夫?
君临却不意外,在她看到那场大火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望着屋外已高高升起的日头,君隐正站在不远处,看来是在等她。
他向来整洁干净的衣衫上沾着炭灰,神色也透着疲倦,血丝密布的眼睛看着君临时,满是担忧。
“阿临,我们回家吧?”君隐拉起她手,轻声说道,他知道君临这一晚受了多大的打击,想起她安排人手时的紧张和周详,这一场大火,将她所有的安排和苦心都焚烧殆尽了。
“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哥,你先回吧。”君临强自浮出一个笑容来,摇了摇头。
“你要去哪里?哥陪你去好不好?”君隐不放心。
“不了,你还要上早朝,长善陪着我便好,放心,不会出事的。”君临似是安慰君隐一般,把笑容又拉得大了一些。
君隐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发疼,捏了捏她的鼻子,心疼着说道:“好,记得早些回家,有事让长善给家里报个信儿。”
君临与长善一路步行,未骑马未坐车,从天应寺一路走到了自在处,她走得极缓,从太阳初升一直走到日头高照了,才走到自在处的大门前。她身上的衣服让火苗烧得卷起发焦,脸上又尽是脏兮兮地碳灰,路上的行人对她指指点点,而她置若罔闻。
顾星楼站在高处上看着这样缓步而来的君临,命人准备了一盆热水。
君临进楼之后,坐在椅子上,看似无事地对长善挥了挥手:“你在外面等我,我有事会叫你。”
长善觉得这样的君临不太对劲,哪怕她是凶巴巴的也是好的,可是这样的她,太安静了。但她看到君临眼中的坚定神色,终是退下,只说就在外面,有事大声喊就是了。
顾星楼望了君临一会儿,卷起袖子,伸手解了君临脸上已经污黑不堪的雪纱,放下她打结发焦的长发,还多看了两眼那管颜色特别的发簪,那是君隐从沛城给君临带的初次见面礼,后来不管君隐又送了她多少东西,她始终最爱这管蓝玉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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