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娃娃为了免遭毒手,都会乖乖坐过去,听她神神叨叨地讲着莫明其妙的故事,偶尔会问一句:“那水壶里的西施到底长得多漂亮?”
“西施不是水浒传里的,水浒传里的那叫潘金莲。”
“哦,那潘金莲最后跟张小凡在一起了吗?”
“张小凡是诛仙里的啊!”
“怎么这么麻烦?”
“云之遥,你这么蠢,以后还是不要下山了,我怕你蠢得把自己卖了。”
“那不行,你下山了我肯定得跟着你一起的,不然谁给我说书听啊?”
“我其实不太想给你说书听了。”
“为什么?”
“因为西施真的不是水浒传里的。”
“反正都是你编的,有什么关系嘛?“
那不是我编的云之遥,那要么是人家编的,要么是史书编的,我只是说出来而已,我怕我太久不说那个世界的人和事,会忘记自己来自哪里。
年纪小小的君临忧愁地叹息,老气横秋。
云之遥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揪着她两个羊角辫:“你再叹气就真的长不高了,我帮你拔拔,拔拔你就长得快些。
君临望着云之遥,听着这幼稚的话,实在觉得有辱智商忍无可忍,一般都是跳起来一拳过去,打到他鼻子流血。
但云之遥乐此不疲,还是会摸过来揪她的羊角辫。
那时山上有三个小娃娃,后来君临的羊角辫梳成了发髻,云之遥从一脸鼻涕的莽撞孩童长成了暖如初阳的少年,赵焕却是始终如一的憨厚老实,在那时,君临下了山。
赵焕一路相随,却死在了京城门外。
云之遥问起时,君临只说,遇上了刺客,害了赵焕。
云之遥拍拍她的肩:“不怕,我还在。”
茶楼的雅间里,君临煮了一壶茶,茶香袅袅中,她与云之遥笑得东倒西歪,说着长善不能理解的笑话,比如她实在不知道“吃饭睡觉打豆豆”,还有“你知道吗?这家茶楼的老板叫钱隆,钱隆啊哈哈”到底有什么好笑,而他们两个却笑得花枝乱颤。
她骂了一声“神经病”就守在了门外。
云之遥揪了揪君临的头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得像一泓新月,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缀在脸颊,他年纪越长,越发显得话少了,更多的时候都是君临在说,在闹,他在听,在笑。
“云之遥,你怎么下山的?”君临撑着下巴问他,天机山上的规矩颇是奇特,上山不易下山更难,要么打败天机老人手中那把缺了几个口子的破剑,要么像君临这般,本就约好长大之后就要下山的。
云之遥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打败天机老人了。”
“不可能,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君临摇头不信。
“我前一天晚上在他的饭里放了巴豆,下山的时候我拔腿就跑,他一边拉肚子一边追,肯定是追不上我的,然后我就下山来找你了。”云之遥说得好无辜的样子。
君临哈哈哈大笑,其实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但她看着云之遥就是无由来的开心,她曾经跟云之遥说起过太多那个世界的故事,她努力地让自己与那个世界保持一点点相关性,而云之遥是这相关性的载体。
更何况,幼时一同长大的玩伴重逢,何人不欢喜?
“你下山多久了,怎么不去相府找我?”君临好奇。
“快一个月了,我去相府找过你,可是府上的人说你不在,我一打听才知道你去了沛城,本想去沛城寻你来着,又怕跟你错过了,就在这里等你了。”云之遥细细说起。
“还当上了说书先生。”
“对呀,我想你若是听到这些故事一定知道是我,肯定会来找我的。”云之遥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你下山来做什么呀?”
“不做什么,就那天晚上有些想你了,第二天就下山了。”
“那就留在京中吧,跟我做个伴。”
“好啊!”云之遥点头,开心得笑容越咧越大。
叙旧的时光一直从下午慢慢走到深夜,走到繁星升起在夜空,喜庆的红色灯笼挂满了屋檐,粼粼波光的河面会倒映出万家灯火,河边的柳树下藏着的是哪一对正诉相思的恋人。
两人也从茶楼去了酒楼,喝得晕晕乎乎,敲着碗碟叮叮咚咚作响,唱着“走啊走啊走,好汉跟我一起走……”
“你有心思?”云之遥打了个酒嗝,有些醉的他摇摇晃晃地打开了雅间的窗子,清风徐徐拂入。
君临拎着酒壶,靠着窗子看着外面的繁华入眼,含含糊糊地说道:“对。”
“天机老人下山的时候跟我说,叫我没事多帮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跟哥说。”少年搭着君临的肩,原来他已经长得比君临高了许多,真的长成了大哥哥模样。
君临望着他,“扑哧”一笑,小女儿般娇憨,心里却有些发酸,天机老人定是料到自己在山下会过得不容易,才默许了云之遥给他下巴豆吧?
君临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长善扛着她把她塞进马车里,骂骂咧咧,关上马车门,她转头问云之遥:“这位兄弟,你跟君临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云之遥大声说嚷道,像是要向全世界宣布,笑得傻乎乎的。
“她这种人也会有朋友……”长善嘀咕一声,驾了马车夜深露重里往相府赶去,有些恼火只怕又会被君家的人拉住问东问西了。
云之遥望着君临远去的马车,吃吃发笑:“一点都没变呢。”
追随着那马车的目光不止云之遥一道,还有另一双永远深情的桃花眼,他看着君临匆忙入茶楼,又看着君临与云之遥喝得烂醉,还看着君临笑得真心实意,毫不作假。
他莫名愤怒。
“老白。”他轻唤一声。
白帝羽便无声出现。
“查到什么了?”从君临奔去找云之遥的时候起,顾星楼便让白帝羽去细查这个人的底细,只可惜白帝羽的答案不甚令他满意。
“只查到他一个月从天机山下来,后来进京,一直在茶楼里说书,讲得故事也颇是离奇,便再无其它了。”
“又是天机山吗?”顾星楼微微蹙眉。
“听君小姐的话,应该是与她一同长大的玩伴。”白帝羽又说。
顾星楼不再说话,提了提袍角,转身走入更深的黑暗中。
他讨厌云之遥的笑容,那么纯粹明媚,就像一轮初升的太阳,光芒耀眼,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痛。那样的阳光竟然还伴随了君临整整十五年,所以她身边再不缺任何温暖。
而在他的身边相伴的,似乎永远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和阴霾,令人绝望窒息的恐惧和死亡,于是云之遥的那阳光便越发显得明亮和不可一世。
他的步子变得缓慢沉重,连拳头也握得紧了些。
“公子?”白帝羽轻轻叫了一声。
“铁矿的帐薄做好了没有?”顾星楼突然问起其它。
“快了,过两日就可以送回京中。”白帝羽虽不明白顾星楼的用意,但还是回话。
“好。”
顾星楼要把君临紧紧地圈在自己身边,用尽他可以用的方法,直到最后不得不放手之前,他不会让君临远离他身边,哪怕……哪怕他的身边荆棘密布,乌云蔽日,他也不愿意放手。
他又有些讨厌这样偏执的自己,可是他就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君临与另一个堪比初阳的人站在一起。
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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