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我正在工作。我穿着睡衣坐在那儿,魂游天外,思绪飞到了阳光明媚的布列塔尼海滩和清新的大海。我身旁放着一个空碗,刚才盛着看门人替我买来的奶香咖啡,现在已经被我喝光;还有一小块羊角面包,不过我没胃口,也就没吃。我听到看门人正在隔壁放走我的浴盆里的水。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我就让她去开门。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施特罗夫问我是否在家。我坐在原地,大喊着叫他进来。他飞快地走进房间,来到我坐的桌边。
“她自杀死了。”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你说什么?”我叫道,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他动动嘴唇,像是在说话,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我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莫名其妙地,我发起了脾气。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镇定一点,老兄。”我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挥舞着手,做出绝望的手势,却依然连一个字都说不清。他八成是吓傻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可我抓住他的肩膀,开始摇晃他。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气自己表现得这么愚蠢,估摸是好几个晚上没休息好,有点神经过敏。
“让我先坐下吧。”终于,他倒抽一口气。
我倒了杯圣加尔米耶酒给他喝。我把杯子举到他的嘴边,仿佛他是个小孩子。他咕咚喝了一口,还溅到了衣服前襟上。
“是谁自杀死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问,毕竟我很清楚他在说谁。他很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们昨天吵架了,他走了。”
“她死了?”
“那倒没有,他们送她去了医院。”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不耐烦地喊道,“那你为什么要说她自杀死了?”
“别对我发火,要是你这么对我说话,我可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紧握双手,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挤出一个笑容。
“对不起。慢慢来,别着急,我保准不再发火。”
他眼镜后面那双圆圆的蓝眼睛充满了惊恐。透过他所戴的放大镜片看过去,他的眼睛都扭曲了。
“今天一早,看门人上楼送信,她按了门铃,却没人开门。她听到里面有人在呻吟。大门没上锁,布兰奇躺在床上,显得很痛苦。桌上有一瓶草酸。”
施特罗夫用手捂着脸,来回摇晃,还不住地叹息着。
“她的神志还清醒吗?”
“是的。要是你知道她受了多大的苦,该有多好啊!我受不了了。我真受不了了。”
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厉。
“见鬼,你有什么可受不了的?”我不耐烦地吼道,“这都是她自找的。”
“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呢?”
“你都做过什么?”
“他们找了医生,还给我送了信,而且报了警。我以前给过那个看门人二十法郎,如果有事发生,让她通知我。”
他停顿了片刻,我看得出来,他下面要告诉我的话很难以启齿。
“我赶到了,可她不理我。她让那些人把我赶走。我发誓我会原谅她,不会追究,可她不听。她还用脑袋撞墙。医生不让我留下。她一直嚷嚷着‘叫他走!’我只好走开,在画室里等着。后来救护车来了,他们把她抬上担架。他们叫我躲进厨房,以免她知道我还在。”
施特罗夫希望我陪他去一趟医院,于是我去换衣服。在这个当儿,他告诉我,他已经给他的妻子安排了私人病房,这样她至少不用忍受又脏又乱的普通病房。在路上,他解释了希望我在场的原因:就算她拒绝见他,却可能愿意见见我。他求我转告她,他依旧深爱着她,他不会对她有一句责备,但求能帮帮她。他对她没有任何要求,等她恢复了健康,他决不会央求她回到他身边,她是个自由人。
我们来到医院,医院大楼显得那么荒凉阴郁,光是看一眼,就足以让人打从心眼儿里发怵,我们被从一个科室支到另一个科室,爬上一道道绵绵无尽的楼梯,穿过一条条长而空荡的走廊,终于找到了布兰奇的主治医生,却被告知,病人的情况很不好,今天谁也见不了。医生穿着白大褂,留着胡子,个子不高,举止十分随意。显而易见,他对待病人绝不会和蔼可亲,还会把忧心忡忡的家属当成讨厌的人,绝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此外,对他来说,整件事再普通不过了,就是一个疯女人在和情夫吵架后服毒自尽,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一开始,他以为施特罗夫是罪魁祸首,因此一直对他疾言厉色。后来,我告诉他,施特罗夫是她的丈夫,一心盼着妻子迷途知返,那个医生就突然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起他。我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嘲弄——施特罗夫一看就是那种会被戴绿帽子的丈夫,这倒是事实。医生微微地耸耸肩膀。
“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他说,算是在回答我们的问题,“现在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药,也许她会安然无恙。女人总是为了爱情自杀,可一般来说,她们都很小心,以免真的死了。通常,自杀就是一个姿态,不是为了博得情人的可怜,就是为了吓吓他们。”
他的语气中有种冷漠的蔑视。显然,对他来说,布兰奇不过是今年巴黎自杀未遂名单里的又一个成员。他很忙,不能继续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他告诉我们,我们最好明天再来,届时布兰奇兴许会好一点,她丈夫就能去探望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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