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楚天元走到身边，她浅浅地依在他的臂上，“说真的，我没气马爷爷，他说的都对，我忘恩负义，总是为了自己的事冷落了老人家，从小到大他对我没什么要求，能活着就好，不像你，有一点不好就挨骂，各种方式受罚……”
楚天元侧目过去。
“马爷爷虽然不是生我的父母，但他是我最亲的亲人不是么？我却把你看得那么重，说到底……”她失落极了，“在马爷爷和凌墨看来我的确又傻又忘恩负义，凌墨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我不能爱上他和他成婚，马爷爷说的都对，如果我和凌墨成婚了，没有天城里发生的事，他也没有在地王印的影响下现出炽天转世的身份，他这辈子只做东柩山的头领，我和他一起保护这儿的妖兽们，他一定不会死。”
又是如果，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楚天元苦笑，敲敲她的脑门，“你马爷爷年纪大了，你也这么想么？命运使然，我们的一举一动，一个念头，都会呼应在今后的生命轨迹中，连天书都有难测与改写的时候，人又怎么知道该如何去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她靠在他的臂膀，为何，就算楚天元离她这么近，她已挨到他的手臂，竟还找不到一丝安全感呢？她不信，侧过身子将他满满地当怀抱住。
失了神，问到：“是不是我忘恩负义，上天要惩罚我，所以我总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感？”
“你何时有忘恩负义？”楚天元揉乱了她的头发，满眼疼爱，“不要再被凌墨死去的阴影包围，我不是说过，他只是换了方式存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与选择，因为你马爷爷的一句责怪，就要以此来禁锢自己？你注定命运不凡，马爷爷承受不起，远离他才是对他最好的。”
“你说过他会平安到老的。”她紧张地抬头看他。
“是，离开有你的生命，他才会平安到老，否则……”
“怎么样？”她急着问。
“死无全尸。”
“不……”倾歌听着心都抽到了一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貌似有人为自己的孤单吃醋了，在人家正聊得投入，感情线又加重了一笔的时候，有个声音说到：“小俩口还不是忘恩负义，大难不死就忘了我这个大恩人了么？”
楚天元笑了笑，朝虚空深深作了一揖：“树王的大恩大德，晚辈此生铭记。”
嘭，山顶上的石块猛一突，一根树枝从山石中钻了出来，变幻出万千小枝藤，结成了一个老人的头部。
“树王爷爷你精神不错，我以为人间的水土会让你整天上吐下泄呢。”倾歌打趣，树王在人间这恶地果然转变不少，原本深棕色的根茎完全变成了黑色，不比奇灵山那时有活力，苍老了许多。
树王从他的老人头像中腾出一根细枝来，在她的脸上掸了一记，嗔怒说：“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害我丢了奇灵山那块宝地，我本来能活十万岁，在人间只怕连两万岁也活不到。”
楚天元深感内疚，抢着道歉，“是晚辈的错，晚辈修为太浅才受恶灵所困，不仅害了树王前辈，更害得整个奇灵山数万仙民无家可归。”
倾歌拉着他的手臂，等他垂下眸子看他时，她冲他摇了摇头。
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不能决定自己生下来是什么身份，不能操纵自己的际遇，短短的二十年修行，能到他这个高度已是世间罕见，魔星是炽天和龙兽联手也无力清除的，魔星元神与他的生命合而为一，又怎是他的力量可以抗衡，何况他才刚满三十岁？
楚天元收到她的安慰，颔首一笑，遗憾重重的人生中，自与她相遇便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意义，无天下，无家，但还有她。
“咱好不容易才见一面，就别说这些听着丧气的话了，”倾歌急忙转移话题，“我言浪师兄在妖王手里不知道受了什么折磨，人昏昏沉沉的，马爷爷接受不了凌墨的死讯，简直痛不欲生，树王爷爷帮个忙吧。”
凌墨的死及他如何会死树王早已知情，没扩散消息而已。树王刚要回复倾歌的话，神色突然一变。
“树王前辈？”楚天元见他走神，提醒到。
“言浪，你马爷爷，这都是小事。”树王肃然，抬头朝天空看去，空中几朵淡云正在快速移动、融合，呈一种诡异莫测的姿态。
楚天元也觉气氛不对，哪里不对，一时难以说清。
树王别有深意地笑到：“有人惦记着你们，生怕你们过上两天清闲日子给闷坏了。”
倾歌认同地点头，附和着树王的神论，“能被人惦记实在是我倾歌之幸啊，那家子人坐得太高又嫌风冷，好好的日子不过专管别人家的今早吃了几个黑心馒头，六界多的是事，净捡着我们这块捏也是难为他们了。”
楚天元见他两人调侃得有滋有味，更觉好时光总是仓促，转眼又到了他们必须要面对的时候。
天上云诡波谲，楚天元似在自言，“倾歌，他们来了。”
本是金黄的太阳短短片刻变得暗淡无光，乌云陡生，笼罩在东柩山上空，黑云中电闪雷鸣，沉沉地向大地压了下来，位于山顶，那乌云与雷电似乎触手可及。
东柩山上的妖兽们吓得惊叫连连，纷纷往石窟跑去，山中人人自危，一片混乱。
高空的云层之上，云谣哼嗤一笑，与同侧的鏊战说到：“他们的牵挂太多，根本无力与神一战。”
鏊战笑应：“九公主所言极是，三神兽已出天城随时待命，只怕不需它们出手，倾歌也要束手就擒了。”
“那畜生不到黄河是不会死心的。”云谣的眼中怒意丛生，切齿说到：“她多不容易才得到楚天元，又怎会轻易向天界低头？本公主给了楚天元一月时限，令他一月内务必除掉倾歌腹中之子，可依眼下看来，他八成是下不去手了。”
鏊战说到：“楚天元不识好歹，公主不必动怒。天帝已令我等处死倾歌活捉楚天元，等上了天界，自有办法让楚天元和前尘往事一刀两断，安心做天家的乘龙快婿。”
从高处俯视，东柩山已被浓云淹没，黑云向四方咆哮延展，更大面积地覆盖着人间大地，云中轰轰的雷电声不绝于耳，似在预示着末日的来临。
云谣唇角一动：“想跟天斗，他们还不够资格。”
石窟中挤满了避祸的妖兽与奇灵山上的仙民们，每座都是人满为患，他们惊惶地睁大眼睛看着外面陌生的世界，相互簇拥着给彼此勇气。
倾歌从石窟外的沿台上返回，和窟中的妖兽们说，“大家别怕，是雷神那家伙在故弄玄虚，震天雷没有那么可怕……”
“轰！”“啪！”
倾歌话尾时一个震天雷劈在了石窟外的石栏上，把石栏炸得粉碎。
石窟中的妖兽与仙民吓得猛一缩脑袋，响起一阵惶惶之声：“救命，我们不想被雷劈……”
“我们只是普通的妖兽，我们会死……”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儿一直相安无事，是你们带来了恶运，求你们快离开，不要连累我们。”
这句话一停，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之后，整座石窟内充满了这种腔调的声音：“老天要惩罚的是你们！”
“我们统领不明不白死了，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楚天元，带着你的徒弟和你的仙民们走，我们不想为你们陪葬！”
“把凌统领还给我们！”
……
妖兽们站了起来，黑压压地逼向楚天元，将他围得密不透风，楚天元默不作声，任他们对他指责和辱骂。
他们言辞粗鄙，口沫横飞，甚至动手动脚，在他们看来，东柩山的种种不幸都是由奇灵山引起，如今的山中更是不见天日，面临着灭顶之灾。
言涛等弟子们挤过人群，拦在楚天元面前，为他筑起了一道屏障。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此事无关他人，我楚天元自会一力承担。”他拔开面前的弟子们，“弟子们来东柩山原是凌墨安排，凌墨不在，我本有意让他们替凌墨保护你们，既然不欢迎，我也无须勉强。但我可以承诺，因我们而起的天怒不会连累这里的任何人。”
倾歌与楚天元被妖兽们阻断，只能隔着人群两两相看，她知道楚天元要做什么，天界以东柩山众生相逼，这是他们最深的症结所在，只这一手，他们无路可走。
马爷爷望着外头的天色落泪，是怕，更是不舍。
“马爷爷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倾歌的手放在他的肩头，拍了拍。
在即将移开时，马爷爷转身抓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本不该怪你，你有什么错？”
“你说的对，如果我和凌墨早点成婚，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么糟糕的局面了，不管以后有多少困难，我发誓，不会让任何人受我牵连。”
马爷爷苍老的面容被泪水糊满，声音发颤，“凌墨帮了我们太多，我……只是在有生之年，还不了他的恩情，我一把老骨头，还能做什么？”
“等到人间重生，百废俱兴，你再用您的一双眼，看遍天下风光。”她深深地拥起马爷爷，目光看向了石窟外黑暗的天幕，她的眼中渐渐降温，突然身姿如电，窜出了石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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