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荣是后唐振武军巡边指挥使,此人箭法超群,时人无出其右者。石敬瑭依仗契丹军队在太原准备起事时,闻得安重荣和他巡视边境的一千骑兵大名,就派人去招他入伙。安重荣痛快地答应了。
可他回到家把这事一说,并无阅历的母亲吓坏了。这位老人家还不知道时下造反已成家常便饭的事实,劝阻儿子不要冒被诛族的风险。
安重荣很从容地取出一支箭插在地上,走出一百步去,弯弓道:“石敬瑭若能当皇帝,此箭就中。”众所周知,安重荣的箭法超群,一箭射去,中了。他又取出一支来,又走出一百步去,弯弓道:“我若能做到节度使,此箭再中。”
如你所知,又中了。
他的母亲很高兴,认为这是天意。
几天后,安重荣率领着手下的骑兵投奔了石敬瑭,石敬瑭登基称帝后,封他为镇州节度使,驻守镇州。由一个巡边使忽然成为节度使,安重荣不安分的心开始加速跳动。在与石敬瑭接触许多次后,他忽然发现这个皇帝也就那么回事,要不是契丹军队帮他扫荡后唐,他下辈子都做不成皇帝。
对表面现象的理解能力不高,导致了他不能看到本质。在一次与手下将领们吃饭时,他借着酒劲说出了那句千古名言: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
当初,陈胜跟他说了差不多一样的话,但一个种地的农民只是幻想而已。而安节度使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背后却站着一支军队。
就是靠着这支军队,他可以对石敬瑭不讲礼貌。事实上,他可能根本不懂什么叫礼貌。
他对石敬瑭说,中国百姓本来就很贫乏了,如今又屈从夷狄,满足他们无耻的欲望,这可真是我们晋国万世的耻辱。
石敬瑭的脸不红也不白,为了当皇帝,他不但不要脸,有时候连命都不要了。安重荣的话对他根本不起作用。他依旧对契丹友好,友好的像个孙子。
这种不要脸似的麻木被安重荣错误地理解成了软弱,他经常把石敬瑭称契丹首领为爹的事情一二再、再而三地当着石敬瑭的面提及。当时,许多人都以为他是个伟大的民族主义者。他也用事实证明了别人的“以为”。
契丹使者来跟石敬瑭要东西必须经过他所镇守的镇州,每当契丹使者来时,他都摆出一副无赖样子以使使者难堪。有时候一高兴,就把契丹使者给做掉了。
契丹人恼火非常,跟他讲道理。说,你们皇帝对我们都必恭必敬,你一个节度使怎么可以杀我们?况且,是你们皇帝自愿成为我们儿子的,皇帝不着恼,你恼什么。
安重荣可不听他这些废话,照样按照一个合格的民族主义者的原则做事。不久,经常被契丹欺负的吐谷白氏部落跑到中原来,安重荣大张旗鼓地允许他们在中原住下来。契丹人气疯了,就去骂石敬瑭,石敬瑭低三下四地赔不是。然后就希望安重荣看在他是皇帝的面子上,把那些人交给契丹人。安重荣又大张旗鼓地把这些人驱逐出境,又偷偷地把他们招了回来。
941年夏天,契丹使者拽剌经过镇州,安重荣在办公室接待他时,蹲在地上,还吐痰。拽剌当然也不是好惹的,大骂安重荣。安重荣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先把拽剌痛殴一顿,然后给石敬瑭写信。
他说,契丹使者越来越不象话,骑在我头上拉屎,但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经过我多年的考察,契丹人经常欺负在他们国土上生活的少数民族。如今,这些少数民族都有心归顺于我晋国。我准备与他们里应外合,在秋天向契丹发动进攻。您大可放心,我所做的一切是天意,老天会帮我们的。另外,幽云十六州的中国将领们身处异邦,怀念中国之心苍天可鉴,只要您一下宣战诏书,他们必会相助。我的意思很明白,契丹可以攻取。
这是一封充满了浓浓爱国情感的信,不要说当时的人看,即使是今天的我们来看,也会为安重荣的民族主义而鼓掌叫好。
但石敬瑭却不为所动,他一看到这封信,就魂不附体似地跑到离镇州不远的邺州,派人告诉安重荣,“你所在的朝代就跟契丹和亲,这都是为了天下考虑的。现在我带领全国百姓叫契丹为爹,你却靠一个藩镇打爹,大小不相称,不要自讨没趣!”
941年的秋天转眼就来了,安重荣并没有向契丹发动进攻。他跟晋朝上下讲,自己正在联系幽州节度使刘曦,准备就绪后就开始他的攻取契丹计划。
如果事情到此立告结束,或者是安重荣真的如他自己所讲,联合契丹境内的少数民族进攻契丹。无论成败与否,我们中华的“民族英雄史”肯定要再添一人。但是,安重荣这个家伙亲手把自己给毁了。
这年冬天,安重荣大集境内几万饥民在前,自己的军队在后,目的地却是邺州,名曰:去见皇帝。石敬瑭连忙命天平节度使杜重威为招讨使,率兵讨伐安重荣。
941年12月13日,安重荣与杜重威在宗城一个叫破家堤的地方相遇,并且展开了决战。安重荣战败,只好逃跑。
战败的原因就是他的好朋友赵彦之因为长期对他不满和对自己的待遇不满而临阵倒戈,致使他所摆的偃月阵突然失去作用。
他的这位好朋友也没有因为“弃暗投明”而得到好处,由于出于偃月阵的需要,他的士兵的铠甲都装饰着白银,所以,杜重威的军队明知道他们已经投降了,但还是将他们杀掉。
——为了那些铠甲上的白银。
安重荣带着十多名骑兵跑回镇州,准备作最后抵抗。杜重威坚决不让,攻下了镇州,活捉了他,最后砍下了他的脑袋。
石敬瑭接到他的脑袋后,把它涂上漆,派人送给了契丹爹。
一个有着为中原百姓树立民族英雄潜力的安重荣就这样死掉了,在后来的许多历史学家那里,安重荣都被冠上“爱国者”的称号。即使是他反正统后晋也被解释为是耻于石敬瑭向契丹称臣才做出的爱国举动。这当然就说不通了,如果爱国,他完全可以直接向契丹开战,为什么一定要向皇帝石敬瑭问罪呢!
事实上,就在他要造反时与幽州节度使刘曦的互相往来中,契丹人已经看出来,这个安武夫和他们所认识的中原人一样:喜欢窝里斗。所以,契丹人并不出面干涉,而是看热闹,也看形势。
就在这年秋天,安重荣在军府院子里,指着几十尺高的幡竿对手下人说,“我如果一箭射中竿上的龙头,就说明我有当天子的命。”
他那么神奇的箭法,指哪射哪,怎么可能不中。在手下将士们的鼓掌声中,他很满意地收弓,转身,进屋。
过不久,他所主管地方的地方官进献他一只五色水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指着鸟就说,这是凤凰啊。
别人只好把鸟当成凤凰。
又过不久,他命人造了一条大铁鞭。然后,告诉镇州的百姓说,“铁鞭有神威,一指人,人便死。”大家因为害怕他,所以就极不情愿地相信铁鞭真有神威。
他刚到镇州时,就杀掉了指挥使贾章,并且很轻松地为尸体捏造了一个“反叛”的罪名。在镇州,他对百姓的恐怖统治并不下于任何一个残暴的节度使。
我们仿佛看到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对契丹恨之入骨的爱国者,另一个却是一心想要做皇帝的野心家。
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安重荣,还真不好说。
在五代那个人人都想称帝的时代,大概“野心家”才是他真实的一面。因为五代这个时代的土壤,培育不出爱国者来。
当然,我们也不能说安重荣对契丹的痛恨是做给世人看的。他大概真的是发自肺腑地痛恨契丹人,这种痛恨源自耻于称臣。说到底,还是有点民族自尊心在作祟。可五代时期的民族自尊心与“皇帝”这个东西比起来,轻重立判。
——还是“皇帝”这个东西实惠得多。
历史记载了关于安重荣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一对夫妇控诉儿子不孝顺。安重荣把他们的儿子叫来,一家子在大堂上争论了好久。安重荣拔出剑来,扔到这对夫妇面前,命令那位父亲杀掉儿子。在那个时候,杀个人跟玩似的。但那位父亲却颤抖着手,拾不起剑来。那位母亲在一旁却忍不住了,痛骂老公是个窝囊废,还想去夺剑杀掉儿子。安重荣立即呵斥,经过询问,才知这位想要杀儿子的母亲是后妈。安重荣让她滚出大堂,妇女在临出门的那一刻被安重荣从射死,付出了她想杀人的代价。
这一记载告诉了我们两件事和一个道理,第一件事:五代时期杀人是很平常的事;第二件事,安重荣很有头脑。一个道理:别想杀人,否则会被杀。
冯道之“道”
950年(后汉乾佑三年),历仕四朝近70岁的后汉宰相冯道写了一篇自传《长乐老叙》。里面有这样一句话:老而自乐,何乐如之。意思是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多好呀,还有什么乐子能比这乐子让人快乐呢。
宋人欧阳修重修《五代史》看到这句话时,险些没把鼻子气歪了。脱口而出:(冯)道无耻也!
这显然是一句脏话!
众所周知,五代各朝都极短促,一朝之中,又常有杀君夺位的变故,当时的文武百官在这朝为官,换了个朝代依然为官,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何以欧阳修不骂别人无耻,而只骂冯道呢?
原因就在冯道的那句“何乐如之”。欧阳修认为,你侍奉那么多人能活这么大岁数也就罢了,不但不存哀伤之情,还恬不知耻地说这是乐事。真是不要脸。冯道真是欧阳修笔下所说的那样不要脸吗?
冯道出生时,天下正在大乱。父母早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总之,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读了很多书后,就在晚唐幽州节度使刘守光处作参军,刘守光被李克用击败后,他投靠了李克用。李克用听说他文才出众,就任命他为河东节度使掌书记。李存勖称帝后,用他为财政部副部长充翰林学士,由此而进入了权力高层。
第二年春天,李嗣源上台,因为缺一个宰相,李嗣源钦点冯道。他给出的理由是:此人博学多才,从不与人冲突。
冯道并没有辜负李嗣源的厚望,君臣二人很是和谐。不久,李嗣源死了,李从珂谋反成了皇帝。冯道以宰相的名义带领群臣效忠李从珂。没过几年,石敬瑭借助契丹兵攻进洛阳,李从珂用火把自己烧死,石敬瑭成了皇帝。冯道又效忠石敬瑭所建立的晋。又没有几年,晋为契丹所灭,耶律德光进入汴京开封府称帝。冯道急忙又向这位契丹人称臣,契丹主拜他为太傅,于枢密院做顾问。未几,契丹人北还,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乘乱称帝,国号为汉。冯道又从契丹处逃了回来,投靠刘知远。四年后,汉朝政变、兵变,郭威又当了皇帝,国号为汉。冯道又成了后汉的首相。
954年四月,这位一直在“改朝换代”中快乐着的冯道去逝。时人对他多有推崇。
五代无法让人喜欢,因为但凡是人就不喜欢战乱。五代半个世纪里,浓缩了频繁的改朝换代和人为的战争灾害。处在这一历史浪尖上的瞩目人物——皇帝,如走马灯般地更换,其地位的岌岌可危,已不复具有以往封建皇帝的权威。代天行道的无比优越性丧失殆尽,权力的转瞬即失,使他们经常做噩梦。作为短命皇帝的附属品,封建臣子的命运更不待言,不知身家性命系于何人之手,也只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
而处在这一大环境下的冯道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悲凄的感觉,他可以向任何一个皇帝称臣,并且心甘情愿,脸不红心不跳。
到底是什么精神鼓舞着他?到底是什么能力支撑着他?让今天的我们有了“长乐老”(冯道自称)这一历史谈资。
其实,年轻时的冯道并没有如李嗣源所言“从不与人冲突”的优点。他侍奉刘守光时,曾因为犯颜直谏几乎遭到杀身之祸。从这以后,他就学会了“不与人冲突”的适应技术。
但是,在五代,你不与人冲突并不代表你就安全。想要安全,就必须得到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的庇护。冯道用他的才学和机遇得到了这一安全模式。
当李嗣源把他拉到权力中枢时,他还是真替皇帝着想的。他跟李嗣源说,当今天下虽然太平无事,但正如平地容易翻车一样,还需要车夫谨慎为之。李嗣源认为他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事无巨细都找他商量。他和李嗣源这对君臣的默契在五代时期完全可以媲美朱温与敬翔。
就在侍奉李嗣源期间,他说了一句话:仁义就是帝王的法宝。这是他从政以来说的第一句“希望帝王如何”的话,也是最后一句。
这个时候的冯道认为“皇帝”这个东西还是个东西,但过不久,他就不这样认为了。
李嗣源死后,把皇位传给了李从厚。这是一个历史上最合格的饭桶皇帝,因为饭桶,所以李从珂反叛。冯道听说李从珂已经要到都城洛阳时,命令书记官起草文书准备迎接李从珂,书记官不肯,说,皇上还没死呢,您怎么就迎接叛将?
冯道慢慢地说:“该死的一定会死的,该立的一定会立,何必。”
他的热情迎接并没有得到称帝后李从珂的感激,李从珂只让他掌祭祀时扫地的职事,他很满意地说,“扫地我也干。”
石敬瑭成为皇帝后,很重视冯道。让他当司徒,事无巨细,都和他商量。后来想派他去契丹爹那里进贡又怕他不答应,但冯道却平静地说道:“您受契丹的恩宠,我受您的恩惠,有何不可!”
石敬瑭觉得这个老头太可爱了,就问他兵事。冯道又很平静地回道:“征伐大事,在您自己拿主意,我一个书生,只知道遵守历代沿袭下来的规矩而已。”
石敬瑭点头称是。也许,在这位儿皇帝看来,一切无事就是最大的幸福,而这种幸福也只有冯道和他自己能理解。所以,当他要死的时候,把小儿子石重睿交给冯道,希望他能好好辅佐。冯道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当石敬瑭死后,朝中有人准备用武力立年长的石重贵为皇帝时,冯道一句话也不说,若无其事地做着他的大官。
在这段时间里,冯道回到家中就能看到有几个门客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他找来一个门客,慢慢地说道:“你们对我有意见吧?没有关系。你知道朝臣们对我有什么评价吗?”
门客照实回答,“毁誉参半。”
冯道点了点头,不以为然地说:“孔子是圣人,还有人诋毁他,何况我这种浅薄之人呢。”
诋毁他的人向石重贵说道:“冯道在平时做宰相还可以,到为难时刻就指望不上了,不能信任。”
石重贵瞪着大眼想了半天,就把冯道赶出朝廷,去同州做节度使,后又改任其为威胜节度使。
耶律德光趁着后晋内乱,率军入开封灭掉了晋,冯道立即从驻地入朝,拜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先训他:“瞧你把你所侍奉的国家治理成什么样了。笨蛋。”
冯道不出声,低头闭眼。
耶律德光问他:“为什么来朝拜?”
冯道慢慢地回道:“无城无兵,怎么敢不来。”
耶律德光又问:“你是怎样一个老头?”
冯道还是慢慢地回答:“我是一无才无德的痴顽老头。”
耶律德光大笑。就又问道:“怎么样才能拯救天下的百姓?”
冯道在心里冷笑——一个蛮夷知道个屁啊——但却恭敬地说道:“这样的时代就是佛出来也救不了,只有皇帝能救。”据说,这句话让耶律德光放弃了杀尽中原百姓的想法。
没有多久,耶律德光在中原的反对声中混不下去了,借口天气太热,强行带着冯道一干人臣北归。不出几个月,耶律德光病死,冯道急忙率领百官又回到开封。当时,刘知远已经称帝,冯道找到他,他任冯道为太师。
四年后,汉最后一个皇帝在兵变中被杀掉。节度使郭威趁机进入开封,可冯道却领着百官以接见节度使的礼节接见了郭威。但不久,郭威称帝,冯道立即率领百员迎接郭威进京。
郭威死后,柴荣继位。这位很有抱负的皇帝想要进行一场大战。冯道跳了出来,想要阻止柴荣。柴荣非但不听,反而命他去给郭威办丧事。丧事一完,冯道就死掉了。
纵观冯道的整个仕途,总给人一种“一帆风顺”的感觉。任何一个皇帝都会要他,他也为任何一个皇帝打工。在五代乱世,皇帝轮流转,不知什么时候就到自己家了。但冯道却像泰山一样,任凭“皇帝”来来往往,自己巍然不动。
确切地说,冯道根本就没有把“皇帝”这个东西当回事。“皇帝”自己——他们经常是推翻上一个皇帝——都不把“皇帝”当回事,又怎么会引起别人的重视呢?
没有了牙的老虎,或者说连羊披了个虎皮就能自称老虎一样,谁还在乎虎呢?冯道自诩为“长乐老”,是发自真心的快乐。
他对任何朝代的任何事情都淡然视之,因为他明白乱世不是他一个“无城无兵”的小老头所能改变得了的。所以,他对石敬瑭说,自己只是遵守历代成规而已。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是:顺其自然发展吧。我们一起等待能统一天下的人的到来。
他很平静地看待改朝换代,心安理得地不做任何“与人冲突”的事,不刻意地去奉劝“皇帝”这个东西该如何做,这就是冯道。
从冯道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道理:乱世的坏处固然很多,但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大一统。乱世容易死,但有自由,大一统虽然容易活但无自由。
冯道就是个有自由而且还容易活着的人,他的诀窍就是:既然是乱世,既然已经乱到这个田地,与其“有为”而遭杀身之祸,倒不如“无为”等待真的“皇帝”降临。但这种等待绝对不是纯理学那群饭桶一样地跑到深山老林里去等,而是有意识地来等,所以,他“无道也现”。
——让敌人知道你不是对他的敌人最忠心的人,让敌人的敌人挑不出你毛病来。这就是冯道之“道”。
让皇帝害怕的臣子
915年三月,后梁天雄军节度使杨师厚在镇州病死。皇帝朱友贞追赠他为太师,并且废朝三日,在宫中大肆庆祝他的死掉。
杨师厚是后梁最优秀的武将,李存勖之所以不敢攻河北,就是因为杨师厚和他在912年创建的银枪效节军。后梁朝廷上下都知道这个道理,皇帝朱友贞自然也知道。但是,这样一位支撑半壁江山的大将死了,他非但不悲伤,为什么反而非常高兴呢?
一切问题,都出在杨师厚身上。
杨师厚是安徽人,年轻时在唐东南面副招讨使李罕之手下做事。李罕之并不是一个识货的人,所以,杨师厚虽然勇猛非常,也只能是个小兵。884年,李罕之归附李克用。李克用正好缺少为他送死的勇猛士兵,就向李罕之要人。李罕之就把一百多士兵送给了李克用,这里面就有杨师厚。
不久,他逃到了朱温那里。朱温倒很识货,任命他为曹州刺史。
903年七月,杨师厚跟随朱温在歧下与李茂贞交战,杨师厚大败李茂贞。不久,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在青州反叛,唐昭宗命朱温讨伐王师范,朱温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杨师厚。
王师范上辈子肯定欠杨师厚三吊钱,经过了三场战役,王师范被打傻了,坚决投降。904年,杨师厚已被朱温授予诸军行营马步都指挥使之职。
这个时候的杨师厚已经成为五代时最强大陆军的最高指挥官,他的一举一动都直接影响着唐末政局。
接着就是905年八月的襄阳之战。杨师厚与另一位五代时期优秀的武将赵匡凝在襄阳附近的童山展开了一场决战,杨师厚打败了赵匡凝。
朱温让唐昭宗任命杨师厚为襄州节度使,将一大半主力交给他经营襄州,杨师厚在朱温称帝前修筑了南罗城。
907年,朱温称帝,将杨师厚提拔到了最显要的武将位置。况且,这个时候的朱温很需要像杨师厚这样的军事天才,因为他正在跟晋往李氏开战。杨师厚每每成为开战先锋,其所带领的军队是朱温最看重的精锐。
911年,朱温挥师讨伐晋王李氏。杨师厚打赢了他一生中最值得自豪的战役——枣强之战。这场战役用了三个多月时间,攻进城后,杨师厚因为愤恨城内守军的顽强,进行了三天的屠城。
河北立即掌控在朱温手里,但这个时候,再想发起第二轮的进攻已不可能。朱温就回到东都,命杨师厚驻扎在魏州,防备晋王李氏。
唐时,镇守魏州的将领称为魏博节度使,由于其拥有强悍的天雄军,所以又称其节度使为天雄节度使。杨师厚镇守魏州时,虽然拥有强大的后梁精锐部队,但他并不是魏州的节度使。这缘于朱温对他的猜忌。
他处在那样一个位置,任何人都会对他猜忌。但值得庆幸的是,朱温还没有来得及对他下手,就被儿子朱友珪杀掉了。
杨师厚在魏州“积极响应”,杀带了魏州牙将,把节度使罗周翰赶出了魏州。朱友珪只好封他为天雄军节度使。
就在这一年,杨师厚招募牙军数千人,加强军事训练,号“银枪效节军”。这是一支在五代时期最有战斗力的军队,正因为最有战斗力,又因为杨师厚掌握着后梁的整个陆军。皇帝朱友珪很怕杨师厚会造反。
他想干掉杨师厚。于是,他叫杨师厚来京城商量点事。杨师厚的幕僚劝他不要去,杨师厚冷冷一笑,“我二十多年来帮朱家打天下,没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现在如果不去,不就是证明我有私心吗。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他不会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别以为杨师厚是什么孤胆英雄,他是来见了朱友珪,但背后还跟着二万多陆军。
朱友珪吓得急忙给杨师厚钱财,然后又是酒又是肉地才将他打发走。从这以后,朱友珪更加惧怕杨师厚,总是担心他要谋反。可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杨师厚就是不谋反。
但这种恐惧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的恶劣行径得到了后梁上下的咒骂。他的弟弟朱友贞准备把他踢下龙椅,自己坐上去。
密谋中,朱友贞的幕僚赵严向主子进言:“想要成为皇帝,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魏州的杨师厚。他如果同意,此事必成;他如果不同意,即使你把皇帝干掉,你的皇帝之位也会转瞬即失。”
朱友贞就派了人去找杨师厚,杨师厚跟他的部下装孙子:“当初朱友珪谋反,我就应该立即讨伐他。如今,又有人谋反,我忠诚一生,该平叛才是。”
他的部下立即说道:“朱友珪是个儿子,但却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他又是个臣子,又杀掉了皇帝。这样的人,人人都有理由诛了他。您想想,朱友贞是准备替天行道,此事必能成功。如果您现在不做点什么,到时候他们掌握了天下,您该怎么办?”
杨师厚下令:“王舜贤速去洛阳与朱友贞商量有关事宜!”
然后又派兵进京,在滑州驻守,以阻挡有可能帮助朱友珪的援军。朱友珪很顺利地就被兄弟朱友贞干掉了。
朱友贞一登基,就封杨师厚为邺王,并且,在诏书中都不提其大名。这是无比的尊重,但,朱友贞并不敬重他。虽然,他遇到任何事都找杨师厚商量。但这并不是敬重,而是惧怕。
五代时期,想让一个人敬重另一个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杨师厚手握重兵,镇守魏州,一举一动关乎后梁命运。他在,李存勖不敢进攻河北;他在,朱友贞只好提心吊胆。
一把悬在头上的剑给人的恐惧感要远比一把飞来的斧子大,杨师厚就宁愿做那把剑,绝不当斧子。
要知道,在五代时期,兵强马壮就能当皇帝。但这句话在杨师厚身上似乎偏瘫了,杨师厚在镇州虽然大搜百姓钱财和性命,但对后梁却是忠诚得很。他虽然把镇州搞成了比皇城还要堂皇的地方,但他依旧自认为梁朝大将。
难得!五代时期能有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可贵!
杨师厚为什么让后梁两个皇帝都惧怕,就在于他手中的军队。杨师厚为什么不当皇帝,大概缘于朱温对他的知遇之恩。
杨师厚真正的发迹是从跟朱温开始的,朱温在打天下过程中善于用人,敢于用人,这是他能成为皇帝的原因。杨师厚在李罕之手下、在李克用手下都没有被重视过。这里的原因也不必细说。一个人的成功往往有很多偶然因素,当这种偶然因素促成一个人的成功后,每个人都会把这种偶然当成必然。
杨师厚说得好,我二十多年来东杀西拼没有对不起朱家。他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做的。因为朱温偶然对他的提拔,他当成了他成功的必然因素。
为了报答这种“必然”,他把“忠诚”投给了朱家。即使这种“忠诚”只是对朱温一个人而言。
杨师厚在五代时期是一个很特殊的人,首先,他对唐朝没有一点留恋;其次,他对梁朝也没有一点好感,但绝无背叛的心思。也许,在他看来,他手握重兵就是要保护好自己和让自己逍遥。他大概也明白,皇帝对他的忌惮。但是,皇帝拿他没有办法。
中国历来功高震主的武将都不得好死,原因就是这些武将有纯粹的“忠心”,这种忠心是狗一样的“忠”,而不是明晰道理的“忠”。
朱友珪想要杀他,如果是忠臣,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他偏不这样,他带领军队去见朱友珪。
可他又是个忠臣,因为从他掌握后梁的主力部队直到他死,他都没有想过要反叛后梁的任何一个混蛋皇帝。
五代没有“愚忠”,这是中国“纲常”的一个大进步。但是,皇帝不能让这种进步一直向前发展。就在杨师厚死后不久,朱友贞怕再出现一个杨师厚,把镇州分为二镇,他想把杨师厚的兵力分散。可杨师厚的士兵并不吃这一套,“银枪效节军”不听指挥,一股脑地投降了李存勖。
河北就这样失掉了,朱友贞在不久后也付出了身死国灭的代价。
在杨师厚看来,我为你打天下,我很规矩地享受我该得到的福分,这是应该的。但你若要想杀我,那绝对不行。
杨师厚的本分就是做一个臣子,如果皇帝不让做,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狡兔死,走狗未必被烹,就看“走狗”自己怎么做了。
可惜,中国历史上太多的功臣都不能把握好这个尺度,都被皇帝杀掉。杨师厚是中国功臣里的一个异数,是社会的一个进步。但这样的进步也只能在五代这种混乱下才能产生,才敢产生。
一个不错的太监
一提到太监,后人总会和混帐联系到一起。太监里的确有混蛋的人,如果一旦表现突出,为祸着实不小。但就像一堆烂谷子里总能挑出一粒饱满的米粒一样,太监里也有好人。始终认为,太监都喜欢走极端,要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似地坏,要么惊天动地似地好。张承业就是好得惊天动地的一位。
唐朝末年,僖、昭两位皇帝在位时,宦官的势力极为嚣张,干预朝政还算是小事,有时候直接就把皇帝废了。张承业是唐僖宗时候的太监。后被派往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用军中做监军,李克用在与反唐军阀王行瑜交战期间,张承业多次给李克用送情报。李克用很喜欢他。
当时,朱温与宰相崔胤合谋,借用唐昭宗的名义,杀死了在朝宦官数百人,接着又下令各地藩镇,要他们杀掉各自手下的宦官监军。藩镇兄弟们倒很听话,昨天还是监军的太监第二天就成了刀下之鬼。朱温一辈子都在干集体屠杀的恶事,集体杀书生、集体杀平民,连太监也要放到一起杀掉。
张承业在李克用军中听同类被屠杀,掉了眼泪。李克用原本就对朱温没有好印象,又非常喜欢张承业,就把他藏了起来,弄了个别人的脑袋交给了朝廷以代替张承业的脑袋。
唐昭宗死后,李克用又让张承业出来,并继续让他担任自己的监军。张承业本性并不坏,又很有能力,再加上李克用的提携,所以,在李克用军中很是吃香。
李克用临死前,把李存勖交给了张承业,告诉他,一定要把这个儿子培养成人,替他报仇。张承业哭着答应了李克用,并且很认真地辅佐李存勖恢复唐朝。——此时,朱温已经建立梁朝,唐朝灭亡。
而关于张承业的故事也就在他辅佐李存勖的过程中展开了。
李存勖在前方魏州打仗,他在后方太原也不清闲。积攒钱粮,收购兵器战马,劝民从事农桑,并执法无私,即使是李氏家族的成员,只要违反法纪,他绝不留情。
为了让李存勖安心打仗,他在后方做着他力所能及的事。首先,他能举贤任能。五代历史上著名的“长乐老”冯道就是他推荐给李存勖的。冯道在李存勖一朝并没有多大建树,但在李嗣源当皇帝的日子里,他真为后唐出了不少力。
大臣卢质是个很有能力但嘴巴却不牢的人,有一次喝多了酒,大骂李存勖的兄弟都是猪狗。他骂的是实话,所以,李存勖知道后,愤怒不已,想要杀他。张承业知道后,立即跑到李存勖处,跟他讲:“您下命令要我去杀卢质。”
李存勖愣住了,说,“我现在正缺少人才,卢质就是个人才,你怎么可以要我杀他?”
张承业立即跪下磕头,“您若这样想,何愁天下不定。”
李存勖知道自己中了张承业的圈套了,哈哈一笑。后来卢质还是骂他兄弟们是猪狗,李存勖因为总是在前线魏州打仗,闻不到心不烦。只要卢质能做好本分之事,让他嘴巴痛快一点也就当是工资了。
张承业为李氏家族做事,的确是尽心尽力的。这不仅在五代时期,即使是在太平年月也是难能可贵的。治世之能臣可以层出不穷,但乱世之能臣就该是凤毛麟角了。
张承业既然选择了乱世之能臣这一条路,就肯定会与乱世之君产生矛盾。这是必然的,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和李存勖之间矛盾的计划来源于一场歌舞表演。
李存勖在前线打仗,一旦遇到挫折就跑回根据地看望母亲。所谓看望母亲,就是想看歌舞表演。有一次,李存勖回来看望完母亲后,想乐一下,就找了一些人赌博。但他从前线回来并没有带多少钱,转眼之间就输光了。许多戏子又围在他周围朝他要赏赐,他灵机一动,就在泉府(掌管、贮藏税收所得)设置酒宴。特意邀请张承业前来。酒兴正浓之际,他就让儿子李继岌为张承业起舞,舞毕。他对张承业说,“你该赏赐一下他吧。”
张承业点头,说,“应该,应该。”就赏给李继岌宝带、币、马等物。李继岌是小孩子,见到这种赏赐早已经乐得不行,李存勖可不是小孩子。他问张承业,“这么点钱不应该吧。”
张承业听出了话外之音,站起来说,“他为我跳舞,我把我自己的东西赏给他,应该。”
李存勖见张承业不上钩,就直说了,“我儿子没有钱花,你就赏他多点。库房里不多得是嘛。”
张承业正色道:“这怎么可以,库房里的钱是大王的,是前方将士的工资。我可不敢以公物为私礼。”
围绕在李存勖身边的戏子们借机发难,认为,李存勖乃一国之主,居然使唤不了一个太监。酒劲一上来,李存勖也认为,这个太监不太识时务。大骂张承业是太监,并且还是个吝啬的太监。
张承业有点火了,说:“臣本来就是一个唐帝派来的使者而已,从不为子孙谋财,省钱都是为了大王的基业,大王如果要自己赏赐别人,对老夫也没什么,不过财尽兵散的时候,我看大王该怎么办。”
嘿!李存勖听了这话真是恶向胆边生。他不明白一个太监居然替自己忧愁前途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呢。我的基业,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抽出剑来就奔张承业来了。
张承业叹息一口气,慢慢地说道:“死亦无愧于先王(指李克用)。”
这真是火上浇油,李存勖举剑就要砍。张承业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不能死,上前抱住李存勖,扯着他的衣角,流着泪说:“老奴受先王托孤之命,发誓为本朝效力诛杀梁贼,如果今天因为为大王节省国库财物而斩承业之首,那我死也无愧于先王了,请你杀我吧!”
李存勖是想杀他,但剑太长,张承业死死抱住他,他使不上力气。后梁一位降将叫阎宝的被张承业骂过,他看出了李存勖的怒意和无法下手,就去拉张承业。张承业又骂他:“你当初和贼朱温同流合污,过来后也不尽心效忠我王,现在竟敢阿谀奉承献媚我王!”
说完,他也不抱李存勖了,挥舞着老拳就把阎宝打翻在地。闹成这个样子,惊动了李存勖的母亲。他派人来把儿子和张承业召了去。
这件事情被李存勖的母亲轻松地摆平了,但代价却是,李存勖被骂得狗血淋头。从这以后,李存勖和张承业的关系一直不是太好。张承业自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实在无法改变李存勖对自己的印象。
922年,李存勖在前线因为受众将的劝进,想称帝登基。李存勖当即就答应了众将士的请求。远在根据地的张承业正在生病,一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让人抬着自己去见李存勖。
他对李存勖说:“大王父子血战三十余年,都是为国报仇,复兴唐室,现在梁贼未灭而民财快要用完了,如果再称帝,财力就将要耗尽,这是臣认为不能称帝的第一个原因;臣先前在宫中时,常见国家继位大礼要举办的时候,总是准备达一年之久才能完成。假如大王非要称帝,也不可违背制度,而礼乐现在还没有准备好,这是臣认为不可的第二个原因。凡做事要量力而行,不可听信他人的游说。”
李存勖连听都没有听,拿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跟张承业说,“这是大家的意思,我不能做群众的敌人。”
张承业明知道这是扯淡,但也毫无办法。张承业嚎啕大哭,李存勖仰着脑袋看天空的云彩。这个时候的张承业对李存勖来讲,已经无甚大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让李存勖看到了曙光,人人都想当皇帝的大时势让他不能不顺应潮流。
在绝望之下,张承业说了他在政坛上最后一句话:“诸侯血战是为李唐王朝,现在我王自取之,误老奴矣!”
李存勖依旧看天,云彩飘来飘去。
一年后,李存勖在抗梁前线魏州称帝,国号大唐。就在这一年,张承业在一个夜里以七十七岁的长寿成绩死掉。
不得不说,在五代乱世,一个正常的人都难以做出正常的事情来,而偏偏是一个在生理上不正常的太监做出了臣子应该做的事情。一直以来,他自认为就是唐朝人,即使唐朝皇帝大杀他的同类,在逃脱之下,他也并没有一丝怨恨。他辅佐李克用,尽心尽力,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李克用一心想要恢复大唐。其次是李克用保住了他一条命。
他敢和李存勖当面对抗,无非是想完成李克用的遗嘱——好好辅佐这个儿子,让他能成事。但当“乱世已无法,帝王之意便是法,帝王之意便是一切”成为现实的时候,他所做的一切反而成了李存勖的拖累。也正因为这是一种“乱世”的拖累,才印证了他的可贵。
张承业对李氏家族很是友好,但对自己的亲戚却并不怎么样。916年,他在太原任监军时,他的侄子在磁州副使任上杀了一名羊贩子,被人纠告,按照当时法律,当斩。张承业想都没想就把侄子斩了。李存勖当时风一般地跑到张承业处想要救其侄,但还是晚了一步。李存勖很为张承业这种“铁面无私”的精神感动,就任命他另一个侄子为麟州刺使,张承业对这个活着的侄子说:“你本是车度一个草民,曾与刘开道造反,又一惯不守王法,今后若不改邪归正,刚被我砍了脑袋的你兄弟就是榜样。”这个侄子看着太监叔叔,冷汗直冒。
的确难得,但换一种角度讲,如果不是五代那样的乱世,张承业这样的太监并不容易出现。在乱世,一切都扭转过来。该好的人不好,不该好的人反而好。
我们可以说,他是一个不错的太监!
斗不过太监的郭崇韬
郭崇韬的大名在五代史上首屈一指,如果不是他后来死掉,李嗣源根本就没有想法和机会称帝。郭崇韬年轻时跟着李克用的弟弟昭义节度使李克修做事,因为廉洁能干,机警聪慧,深受李克修的赏识。李克修临死前向哥哥李克用推荐了郭崇韬,李克用任命他为教练使。李克用死后,李存勖又用他为中门副使,让他参与主管军中机要事务,当时在与后梁的战争中,无论战役大小,郭崇韬都亲自谋划,将士们在他的谋划下战必胜,攻必取。
李存勖称帝后,任命他为检校太保、兵部尚书、枢密使,但军中要务仍旧被郭崇韬牢牢控制在手里。李存勖灭掉后梁后,有两个人的功劳最大,一个是李嗣源,另一个就是郭崇韬。
对郭崇韬的赏赐是赐他铁券,拜其为侍中、成德军节度使、枢密使。其时,朝中大小事宜都要经过郭崇韬之手,由他定夺。可也正因此,他得罪了不少人。由于李存勖是以武力取的天下,而郭崇韬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武将,只以“谋议”位居百官之上,又兼大将与宰相于一身,自然会引得其他官员的愤怒。郭崇韬的性格又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手中有权,谁都不怕。
百官们对他的愤怒也只能埋在心里,毕竟,郭崇韬自己有本事,而且皇帝又非常信任他。他们也只能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对郭崇韬“敬而远之”。
可当李存勖发生变化后,郭崇韬就开始有危险了。李存勖的变化就是他宠信戏子和太监。这些人可不像那些大臣们对郭崇韬有所敬畏,由于他们没有经过后唐的建设过程,根本没有见过郭崇韬的本事,他们只是见到郭崇韬严重地阻碍了他们想要掌握点权力的道路。于是,他们在李存勖耳边总讲郭崇韬的坏话,也就是说,郭崇韬的真正敌人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并且还不止一个。
郭崇韬不是傻子,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危机。特别是宦官马绍宏对他侧目而视的样子,令他不寒而栗。马绍宏本是和他一起被李存勖任命的中门使,但马绍宏在他上面。李存勖称帝后,想要二人都为枢密使,郭崇韬就建议李存勖让马绍宏去做宣徽使,找另外一个人叫张居翰的做枢密使。李存勖当时对郭崇韬言听计从,就答应了他的请求。马绍宏为此大为恼火,从此,就和郭崇韬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太监们永远都是精诚合作的,马绍宏在外,他的伙伴们在内,两股势力结在一起向郭崇韬或明或暗地发起进攻。郭崇韬有些支持不住了,很无奈地跟亲信说,“我当初辅佐天子取天下,今天大功已成,谁想天子跟一群小人在一起,总攻击我。我想躲开这群家伙,归守镇阳。”
亲信们摇头:“您现在位高权重,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一旦放了手中权力,岂能安全?”
郭崇韬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计策,急忙向亲信问计。他的亲信认为,既然对您的攻击主要来自内部,那么,我们也在内部树立自己的势力。现在皇帝还没有立皇后,大家都知道他宠幸刘氏,您现在就上表请立刘氏为皇后,刘氏成了皇后定会对你感激。另外,您再向皇帝请求辞职,您功劳太大,皇帝不可能放你。这样,您“外有避权之名,而内有中宫之助”,那些太监无论如何都不能搬动您了。
郭崇韬拍手称快,立即就去执行亲信的主意了。一切事情都按照他的预想进行着,他以为自己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还有性命。谁想,他与李存勖——直接主管他性命的人——发生了矛盾。
第一件事是李存勖想要建避暑楼,在得到太监们的大力赞赏后,他就去问郭崇韬,郭崇韬当然不同意,因为这样很浪费金钱。李存勖碰了一鼻子灰,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皇帝,要干什么自己难道还说不算吗,就派人建造。郭崇韬力谏。几个宦官见时机来了,就阴阳怪气地跟李存勖说:“他郭崇韬的房子比您住的都要凉快,他怎么知道陛下的辛苦呢!”
李存勖眉头皱了一下。这件事让郭崇韬在李存勖心目中的地位突然降了一格,事实就摆在那里,郭崇韬的房子的确很漂亮,虽然比不上皇宫,但也差不到哪里去。这当然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是,他力劝李存勖节俭,他却在奢侈。
第二件事是关于河南县令罗贯的,此人为官清廉,很得当地百姓和郭崇韬的赏识。但此人和郭崇韬一样,对宦官没有好感,后来因为犯了一点小错,宦官们就在李存勖面前鼓动李存勖杀掉他。郭崇韬又是力谏李存勖不可杀,李存勖直接就把屁股留给了郭崇韬,回宫里休息去了。郭崇韬无奈只好杀掉了罗贯,但事后多有怨言,其实都是针对李存勖身边的那些太监的,可太监们把它嫁接到了李存勖身上。
这个时候的李存勖和郭崇韬都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态度,郭崇韬恨死了那群太监。但他更恨刘皇后,这个臭娘们在李存勖身边不知道天天都干什么,一句好话都不替他讲。所以,他已经毫无办法了。幸好,李存勖在925年决定了一件事,这才稍稍缓和了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这件事就是讨伐当时盘踞在四川的蜀国。
郭崇韬觉得自己逃脱的机会来了,他建议李存勖让魏王李继岌和自己前去讨伐蜀国。两个月后,前蜀被灭。但郭崇韬的命运并没有好转,反而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了。
魏王李继岌很年轻,况且又不是从战争中走出来的人。所以,整个灭蜀基本上都是郭崇韬的功劳,也正因此,当叛将来投降时,他们都向郭崇韬投降,把作为总指挥的李继岌晾在了一边。郭崇韬最倒霉的就是,李继岌身边的太监监军李从袭绝对不是好东西,他和其他太监一样都是郭崇韬不共戴天的仇人。
郭崇韬丝毫不在乎,因为这不是在朝廷,他早就做好的了打算,不回朝廷了。他让前蜀的降官们向李继岌请求把自己留下,做蜀地的长官。
李继岌听了那些降官们的话后,就对郭崇韬说:“皇上最器重您了,他怎么会让元老功臣留在边远之地呢?况且这件事我也没有权力做主啊。”郭崇韬觉得也是,但太监们却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他们以一种最无耻的思维思考出来,然后跟李继岌说:“郭公在收蜀地旧将的人心,图谋不轨,大王要时刻防备才是。”
李继岌的思考能力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又见自己来蜀很像是旅游一样,没有人来理他,也没有人给他送东西,就对郭崇韬愤恨起来。
过不久,李存勖派出太监向延嗣带着诏书命郭崇韬班师回朝,可郭崇韬在向太监到的时候没有按照礼节迎接,向太监对郭崇韬没有迎接他气愤不已,李从袭趁势对同行说:“魏王贵为太子,但郭公却独掌大权,不把魏王放在眼里。昨天刚令人向魏王请求自己做蜀地的长官,他的儿子郭廷诲更是拥众来往,狂妄至极,穿戴做派像王爷一样。和蜀中的豪富奸人们整天狎妓作乐,不分昼夜。军中的将领也全是郭崇韬一党的,魏王一人没什么力量制约自保,万一命郭崇韬班师,恐怕会生祸乱,那我们就不知陈尸暴骨于何处了。”
向太监一听,吓得魂不附体,李从袭又说道:“他还对魏王说,如果您做了皇帝,千万不要任用太监,就如同不要骑摘掉了睾丸的马一样。”
向太监又大怒,带着郭崇韬缴获蜀地财物的报告书回到京师,他先跟刘皇后说郭崇韬可能要对您的儿子李继岌不利。由于向太监全力要把郭崇韬整死,所以,他的谎言编织得惊心动魄,让那个愚蠢的刘皇后相信了。刘皇后就让李存勖赶紧要郭崇韬搬师,李存勖又派出太监去催促郭崇韬搬师,顺便让郭崇韬把在蜀地缴获的物资送回来。
这个时候,李存勖看着郭崇韬的报告书,很不满地说:“人们都说蜀地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怎么只有这么少?”向太监立即说道:“臣问过很多蜀人,都说蜀地的珍宝都进了郭崇韬的府内,还说郭崇韬捞到黄金上万两,白银四十万两,名马有一千匹,还有王衍的美姬六十,乐工一百犀玉宝带一百条。而魏王府却只得到几匹病马而已。”
李存勖听得脑袋嗡嗡直响,他最近太需要更多的钱财来挥霍了,可郭崇韬不但不满足他,反而先满足了他自己。这真是无耻,他马上命令另一个太监马彦圭火速赶往蜀地去调查郭崇韬是否班师,如果还没有搬师,就送信回来,然后传圣旨,让李继岌除掉他。
李存勖有计划,马彦圭当然更有计划,他找到刘皇后,说:“皇上这样做太耽误时间,一旦郭崇韬反叛,您儿子就不保了。”刘皇后一听就慌张地跑到李存勖那里,让他下圣旨就地处斩郭崇韬。李存勖不答应,因为郭崇韬毕竟是功臣。
但刘皇后可不这样认为,他为了保住儿子,就自己写了一道教令(皇后的命令叫教令),让马彦圭交给李继岌,让他先动手杀掉郭崇韬。
李继岌开始还不答应,但架不住那些太监的挑唆,又因为他对郭崇韬怀有成见,就在第二天早晨,以召郭崇韬议事的名义把郭崇韬骗来,等郭崇韬进来后,左右的伏兵出来用铁锤子活活敲死了郭崇韬。一个王朝的朝廷重臣就这样死掉了。
他虽然功高盖世,大权在握,非但没有制约住和他做对的太监,反而死于太监之手,个中原因实在让人如处在云里雾里。
分析其没有斗过太监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在政治和为人处世上,他是个弱智。真正的政治天才往往心狠手辣,当机立断。郭崇韬控制着朝中大权,完全有能力也有机会除掉那些太监。如果没有这个魄力,那就要和那些太监处理好关系。可惜,他两个极端都没有走,走得却是中间路线,一方面不肯杀太监,另一方面又不肯跟他们合作。你要么就把敌人打死,要么就变成你的朋友,这是人生的真理。
在与太监的关系上,他是如此,在与朝中大臣的关系上,他也不善于处理。他曾经认唐朝汾阳王郭子仪为祖宗,认了也就算了,在别人那里只能被讥笑为虚荣,可他却要求别人也要有高的门第才能升高官。一些前朝旧功臣要求升职,他便看着天说:“我非常了解你,知道你很有才干,但可惜门第有点低,我不敢提拔你,否则就要让名流耻笑了。”也正是因为这种明目张胆地无耻与愚蠢,使得他没有了人支持。所以,他才沦落到只有靠灭蜀建功想免祸的地步。
但他最后终于失败了,把他直接害死的居然就是他推荐的刘皇后那个臭娘们。他本来是想树立一股帮助自己的势力,可搬起来的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丫子。五代的人,往往缺少良知,更缺少必要的智慧。
郭崇韬死后,李嗣源就开始造反。李存勖在郭崇韬干侄子郭从谦的兵变中身亡,那些害死郭崇韬的大多数太监们仍然活着。
真的是“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吗?
秃头杨光远的皇帝梦
杨光远的祖先是沙陀人,他年轻时曾在李存勖手下当一名骑兵头,在一次与契丹的作战中,从马上摔了下来,一条胳臂又被马蹄子踩中,从此就再也没有抬起来。但这条废臂却为了换来了幽州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的官职,仔细一想,也还算值得。
他虽然不识字,但却善于辩论,逻辑严密,许多人都无法与他争出高下来。李嗣源在位时,他历任四州刺史,在刺史任上倒也称职,因而李嗣源很是器重他。
935年,石敬瑭造反,杨光远被任命为副招讨使与后唐太原四面都招讨使张敬达奉命出征围攻太原的石敬瑭。石敬瑭向契丹借兵,击败了张敬达,张敬达逃到晋安死守。
残废杨光远看到了契丹兵的勇猛和张敬达的无能,在晋安守了一段时间后,他就找到张敬达,以一种最标准的无耻语调对这位主帅说,“伟大的契丹兵强马壮,我们还是投降了吧,怎么活着不都是活。”
张敬达虽然能力有限,但忠心无限。他坚决不投降,杨光远只好杀掉了张敬达,开城门迎进了契丹主耶律德光与石敬瑭。
石敬瑭对这位前朝将领的所为很开心,就把他收留下来。杨残废为了得到石敬瑭的信任,在演戏上面大下苦功。每每见到石敬瑭时,他就装出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石敬瑭对他这种表情很是疑惑,就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官职不够大呢?有什么事可以商量了。干嘛装出苦大仇深的样子来?”
杨光远就看着天叹口气道:“我对我现在的位子已经非常满意了,只是一想到张敬达,心上就莫名的忧伤,他真可谓是死得其所,而我,哎!”
不知是石敬瑭脑袋进水了,还是杨光远的演技非凡,总之,石敬瑭望着这位残废,敬仰之情油然而生。事实上,杨光远这个残废当初在晋安杀张敬达时,其态度是那样的积极、其行动是那样的迅速、其开城门迎接契丹人是那么的虔诚,无论怎么看,上面那句话都肯定不是出于他的真心。
也许撒谎的人会得到报应,报着目的性去演戏的人也会得到报应。不久,杨光远就得了一种病。这种病说厉害也不厉害,但的确让人烦恼。每天早上起来,杨光远就像被人在晚上剔了头一样,枕头上一大堆头发。几天的功夫,头发就离开了他的脑袋,落入尘埃了。
从此,杨光远就光着个脑袋出入于朝堂之上。有大臣看着他的背影跟别人说,你看此人少胳臂缺头发的,将来必不是好鸟。
杨光远也知道自己不是好东西,但在当时的条件下,他还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937年,临清王范延光造反,石敬瑭让杨光远去平定。军队走到半路发生兵乱,士兵们想拥立杨光远为皇帝,杨光远坚决不干,并斩了几名欲拥立他的士兵,又把消息传了出去。石敬瑭知道后,大夸杨光远为古今忠纯第一人。后来,范延光被招降,杨光远觉得自己围困一年多却没有攻下范的城池,功劳没有立,范延光却还被石敬瑭封为高平郡王,他咽不下这口气。请求石敬瑭诛灭范延光,石敬瑭不准,他就跑到范延光的家里把老范推进水中,看着他活活被水灌死,然后,拿走了范的全部家产。
石敬瑭得知后,大为惊讶。许多人对“杨光远不是好鸟”这一论断正在渐渐被证实。石敬瑭对杨光远的这种放纵,枢密使桑维翰认为是姑息养奸,这位其实也不是好东西的枢密使屡次向石敬瑭进言,一定要把这个人干掉,不然,将有后患。杨光远知道了桑维翰的理想后,也向石敬瑭告状,说桑维翰专权乱国。
两个人说得都对,所以,石敬瑭只好把两人都做了处置。先把桑维翰贬到了外地,又把杨光远剥夺了兵权,调他到洛阳去当西京留守。
杨秃子顶着满脑袋亮光去洛阳,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想到了石敬瑭当上皇帝的过程,就直接想到了契丹。于是,他暗地里和契丹联系,以珍宝奉送。为了给契丹送上最好的东西,他让部下在河、洛之间无恶不作,简直就是一群土狼崽子。
在当时,所有人都知道杨秃子要造反,但没有人会相信他能成功。认为他不能成功的理由却差强人意:自古以来,哪有过秃头天子、跛脚皇后呢(他老婆是个瘸子)?
可杨光远不这样想,在洛阳折腾得惊天动地,当石敬瑭死后,石重贵继承帝位,这位皇帝在大臣景延广的煽风点火下,拒绝向契丹称“儿皇帝”。
为了与契丹进行一场决定是儿是爹的大战,石重贵重新起用杨广远,任命他为平卢节度使,当他去山东青州上任时,随从仆役妓妾多达千余骑(马是向皇帝石重贵借的)。到任后,石重贵向他讨要借的马匹,杨秃子大怒。
他派人向契丹密报说:晋人忘恩负义,背弃盟约,不肯再称儿子,做老子的,难道您就不发怒?
“老子”耶律德光果然发怒了,一方面,就连你老子石敬瑭都要恭敬无比地自称“儿皇帝”,你石重贵算个什么东西,不让你称“孙皇帝”就是给你大面子了,你居然还想只称臣,这是违背道德违背的信义的事情。另一方面,也好久不去中原掠夺了,趁此机会再去掠夺一番。
耶律德光要杨光远提供后晋更为详细的资料,杨光远这时只想契丹进中原帮自己取得皇位,哪里还顾的搜集情报,胡编了一些就给耶律德光送去了。从杨光远送来的情报中,耶律德光看到的是一个“军队人数少,并且没有一点战斗力”的后晋。
944年春节,耶律德光率领五万契丹兵向中原进军,杨光远立即在青州称帝。石重贵派出晋军主力北渡黄河,与契丹军在河北相对峙。
耶律德光先派出一支奇兵,想从黄河下游过河,与杨光远相会合,横扫整个河南,结果被晋军料到,惨败而归。
耶律德光没有办法,看着手下五万士兵,又不好意思撤退,那就与晋军主力决战吧。但当他远远地望见浩如烟海的晋朝士兵时,咬着牙对左右说:“杨光远这小子一句真话都没有,他说晋兵大半都已经饿死了,难道我面前出现的是鬼啊!”
但都到了这一步,作为契丹人,耶律德光不可能不打,一声令下,双方冲进了对方阵营,一场大战开始了。打了一天,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后晋军倒没有什么,因为他们在本土作战,所谓守卫的一方,得到便宜最好,得不到也没有关系,最要紧的是对方不要讨到便宜去。可耶律德光就不行了,他千里迢迢地赶来,就是为占便宜来了,如今,他见占不到便宜,就在夜里撤退了。主帅李守贞也不追赶,他把矛头指向了杨秃子。
杨光远闭城固守,过去了大半年,城里粮食吃完,居民一半以上全被饿死。可耶律德光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动静。
杨秃子的精神压力非常之大,有一天正在召开守城会议,他突然跑出去,向着北方扑通一声跪下,鼻涕眼泪一齐下来,连连磕头,还喊:“皇上啊皇上,您耽误了光远哪!”
活该!
谁让你说谎!
他的儿子杨承勋见老父亲光着脑袋、废了一只胳臂,又是如此情状,就劝他道:“我们还是投降吧,您的皇帝梦该醒了。”
杨秃子摇头,“我以前用纸钱祭天池,纸钱往水里一扔就沉下去了,人家说我会做皇帝。既然能做皇帝,我干嘛投降!”
杨承勋见老父亲有些走火入魔了,为了让父亲彻底清醒过来,他先杀掉了父亲身边的亲信,然后又把杨光远软禁起来,向石重贵上表投降。在投降表里,他请求皇上能赦免父亲的罪过。
石重贵是个心软之人,本就打算像赦免范延光那样赦杨光远不死的,但群臣全部反对。石重贵没有办法,就命令主帅李守贞拿主意。李守贞派人去见杨光远跟他说:“如今我们要回京城了,但没有办法去见。”
杨光远摸了摸光头,说:“你要干什么?”
来人说:“想要大王您的头一用!”
杨光远怒了,大骂:“我有什么罪?你去问问姓石的,当年是我在晋安寨率军投降,让你们石家做上了皇帝,”大哭,“我还想因此挣个富贵,没想到他们这么忘恩负义!”
来人哪里听得这么多废话,挥刀就把他脑袋取了下来。李守贞想了想,对手下人说,“以后就说他是病死的。”
这话许多人都信,因为杨光远这样的人能得上秃头症,肯定就能得上致命的绝症。
据说,后来耶律德光入据中原后,以杨承勋有劫持父亲之罪,把他剁成了肉酱,并封杨光远的另一个儿子作平卢节度使,以示子继父职。
这样看来,耶律德光并也没有辜负杨光远。而是杨光远自己做皇帝心切,谎报军情,说后晋破败,危在旦夕,结果让耶律德光白跑了一趟。
杨光远太心急了,又太相信自己是“真龙天子”的迷信了。做什么事都不能太心急,可五代时期的人都心急,就像杨光远的头发一样,还没有变白,就赶紧掉落,只能得到被人耻笑的笑柄而已。
忠心可骂的桑维翰
石敬瑭之所以咬着牙万无反顾地造反,有两个人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一个是刘知远,另一个就是桑维翰。桑维翰对石敬瑭和其所建立的后唐政权的忠心可谓苍天有鉴,草木有识。为了让整个后唐王朝存在下去,他不余遗力地在契丹与后唐王朝之间寻找平衡点。但是,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忠心这个东西,如果有,当然是好的,但一味地忠心,不顾大环境,那就能成为被人耻笑的愚蠢之忠。
桑维翰出生在河南洛阳这个大都市,美丽的洛阳城却没有给他带来美丽,他长相是惊天动地的丑,身子不但短脸却非常长。但由于他的知识面很广,所以就对自己的相貌并不在意,偶尔照镜子,还会自嘲:“七尺之身,不如一尺之面。”
他能遇到石敬瑭,要感谢科举考试。当他以进士身份步入后唐政府时,石敬瑭正在太原任河东节度使。由于他的确有些才干,就成了石敬瑭的掌书记,并和石敬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936年五月,石敬瑭有点想造反,可觉得自己实力难以与后唐王朝抗衡。桑维翰站了出来,以一种他认为最理智的方式献计道:“契丹近在我们身边,如果您能推心屈节事之,万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无成。”
石敬瑭听了这话,就像是迷途的羔羊找到了回家的路,立即决定造反,要桑维翰向契丹写求救书。契丹进入中原后,封石敬瑭为“儿皇帝”,桑维翰在“儿皇帝”的帐下身价陡升,其他文臣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桑维翰用他的忠心让主子变成了卖国贼,却得到了主子的欢心。
过不久,卢龙节度使赵德钧见石敬瑭这样的人都能当皇帝,他为什么就不能。于是,他和耶律德光取得了联系,要求耶律德光扶助他当中国皇帝。这位赵节度使并没有像石敬瑭那样软弱,他分析了当时契丹进入中原,与后唐军队对峙的困难,在联系信中,他半威胁半请求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耶律德光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当时围攻晋安寨久久不下,很担心赵德钧派出大军来支援,一旦如此,他离失败的日子可能就不远了。所以,他准备答应赵德均。反正,立一个皇帝和立两个对他来讲没有什么分别。
石敬瑭知道了这件事后,急忙派桑维翰去劝耶律德光。桑维翰到了耶律德光帐前,从早上跪到晚上,哭泣不已,对耶律德光说:“赵德钧父子不忠不信,向来心怀不轨,总是按兵不动地观望,哪里是个会死战殉国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呢?现在您义兵一举,便大败唐兵,眼看着就要成功,怎么能反被他们讹诈呢?而且一旦我们得了天下,将拿全中国的财富来侍奉您,也哪里是赵德钧父子所允诺的那点蝇头小利可以比的呢!”
耶律德光见到他如此情状,有点不忍,但仍旧把自己的担心说给他听:“你见过捕老鼠的人吧,一个不小心,还会被老鼠咬上一口,何况后唐的大军呢!”
桑维翰向前说道:“您已经掐住了他们的喉咙,他们咬不到了人啦!”耶律德光只好改变主意,为了让桑维翰放心,就指着帐前的石头对赵德钧派来的使者说:“我已经答应石郎了,这块石头不烂,就不能变!”
石敬瑭当了皇帝后,封桑维翰为宰相,至为倚重。不得不承认,桑维翰对朝廷政事的处理方式很让人信服。此人似乎有一目十行的本事,下面递上来的奏折,他能在最短时间能拿出解决方案来。有些大臣觉得他太草率了,但拿到他的处理方法仔细推敲后,发现再也找不出第二种解决方案来。
大概也正因为他有如此才干,又加上他对石敬瑭的忠心,所以才引得一些对朝廷不怀好意的人的反感。杨光远在想要造反前就看不上这位面长身短的家伙,总找他的麻烦。桑维翰通过对杨光远此人的考察,得出结论给石敬瑭:杨光远不是善类,要防备着些。
杨光远得知后,大为恼火,939年七月,他向石敬瑭告状,说,桑维翰专权误国。石敬瑭当然知道两个人的毛病,但他不能做出决断,因为得罪了谁都不是好事。于是,就把两人都做了处分。桑维翰被贬出京师去当相州节度使,当时的相州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抓到的盗贼,家里的财产一律充公。桑维翰来到相州后,认为这条规定没有法律依据,上奏石敬瑭要求取消。石敬瑭批准,而且下令各州都按此办理。当地百姓都对这位丑节度使感恩戴德。
941年六月,镇州节度使安重荣上表请求与契丹绝交,石敬瑭一畏惧契丹,一畏惧安重荣,因此而犹豫不决。桑维翰知道后,连夜写了一封信给石敬瑭,详细地列出了不可以与契丹为敌的七条理由:一、契丹近来国力强盛;二、中国军队新败于契丹,士气低落,国贫民弱;三、契丹对朝廷有恩,虽然索求甚多,但还没有到侵凌的地步,而且我们就算能够战胜契丹,仍然会后患无穷,何况我们根本没有能战胜的把握;四、最近契丹部族和睦,牲畜繁盛,没有可乘之机;五、契丹军队不畏劳苦,耐饥渴,打仗不需要太多辎重,这些都不是中国军队所能比得上的;六、中国和契丹的边境都是平原,利于契丹骑兵,不利于中国步兵,骑兵来去自如,我军会疲于奔命;七、战事一起,所耗军费会远远多于我们进贡给契丹的金帛,藩镇会因此专权,对朝廷的欺辱,只会比契丹更甚。最后,他说,当初汉高祖向冒顿进贡,唐高祖也曾经向突厥称臣,这又有什么耻辱呢。
石敬瑭看完这封信后,豁然开朗,就仿佛找到了指路明灯,他对桑维翰的使者说:“我最近给这事闹得心神不宁,看了你主子的奏疏,心意乃决,真是心情舒畅啊!”
942年六月,石重贵即位,一位优秀的喜欢说大话的同平章事景延广被重用,这位景延广一受到重用,就让石重贵与契丹交恶。桑维翰极力反对,石重贵不听。
944年正月,契丹入中原,石重贵与契丹大战,双方都没有得到好处。有人就跟石重贵说,想要安天下,非桑维翰不可。
于是,桑维翰被调进京师,主持朝政。但这个时候的桑维翰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他把持着朝政,事无巨细都要经过他手。许多大臣为此叫苦不迭。但这些大臣并非只是叫苦,在五代,谁也不怕谁。端明殿学士冯玉向石重贵屡屡进言,说桑维翰似有二心。石重贵眨了眨他那双大眼睛,就把桑维翰贬为开封尹。
946年十一月,契丹再此大举入侵,晋朝上下人心惶惶,不知道该怎么办。桑维翰见形势危急,求见石重贵。石重贵这个时候没有时间见他,因为他正在后宫玩鸟。
桑维翰从宫门前走时,有人听到他叹息道:“晋氏要亡了。”
他的嘴也真叫嘴,说后晋要亡,后晋想不亡都不成。两个月后,投降了契丹的晋大将张彦泽攻入大梁,许多人都劝桑维翰逃跑。桑维翰看着镜子的那张长脸,说道:“我是国家大臣,现在国事至此,我逃跑,岂不被人耻笑?”
他府中的人可没有他这么高尚,转瞬之间跑得一干二净。而他却坐在府里,喝茶看天。
当张彦泽派人以契丹主的名义叫他去时见时,桑维翰昂首挺胸地来见他。桑维翰的官职一直是高于张彦泽的,以前张彦泽见到他的时候,就算在冬天也会流汗。但这时,张彦泽已经不是他的同僚,可桑维翰在张彦泽心中的分量还在。他一见到张彦泽,就吐了一口,骂道:“当初你犯了罪,是我保下了你,又让你领一镇之兵,你他妈的现在居然这样对待我?”
张彦泽吓得两腿打战,不能仰视,忙让人把他押起来。但到了晚上,张彦泽就觉得自己有点窝囊,这个时候,自己是没有必要再害怕桑维翰的。他派人去把桑维翰绞死,又用布帛包住桑维翰的脖子,然后向耶律德光报告说:桑维翰自缢身亡。
耶律德光很纳闷说:“这个桑维翰是主张与我和平相处的,我来肯定是不会杀他的,他何必要自杀。”
可桑维翰根本就不能说话了,不然,他一定会说是别人把他勒死的。
桑维翰的政治才能在那个时代是很优秀的,石敬瑭刚建国时所面对的一切问题,都是他处理的。他对后晋王朝的忠心一直到他死都没有改变过,这样一个臣子,本应该得到后世的赞扬才对,但后人却骂他。他得到骂名的原因也很简单:不但自己卑躬屈膝地侍奉契丹,还让自己的主子也卑躬屈膝,燕云十六州的割让就是他的主意。他这一主意让中原和中原王朝不但蒙受了百年耻辱,还蒙受了百年的损失。
另外,桑维翰很爱钱,这让他的名声多少受到了一定的损害。其实爱钱并没有错,错的是,爱起来就如痴如醉,并且不择手段地满足这种痴醉。张彦泽杀他一个很大的理由就是想夺取他的家产。他临死前没有带走一分钱,但到了阴间见到石敬瑭,他应该无愧,因为他的忠心始终在。
“糊里糊涂”的郑珏
五代时期,像冯道那样在“虎狼丛中保身”的大臣很多。这些大臣“保身”的方法总得来讲只有一个:糊里糊涂。当然,有的人是装糊涂,而有的人却是真糊涂。郑珏就是这样一个真糊涂的人。
郑珏本是唐朝宰相郑綮的侄孙,张全义在河南做官时,郑珏的父亲是张全义的判官。所以,一直跟随父亲的郑珏经常与张全义接触,时间一长,张全义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在河南呆久了,又总是张全义给其衣食,郑珏总觉得很尴尬。仗着自己出身名门,他就想去考个进士。但是,屡屡不中。
张全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疏通关系,才让他得了一个进士衔。到了唐昭宗时,张全义又走关系,给他弄了个监察御史头衔。
朱温称帝后,因要靠张全义给他提供军粮,所以对张全义倾力推荐的郑珏表现出了极大的重视。但在屡屡接触后,他发现此人并没有多大的才干。朱温看人倒是很准,如果郑珏真有才干,就不可能考不上进士了。可朱温还是给了他一个左补阙的官位,这里有很大一个原因是看在张全义军粮面子上的。
我们不得而知郑珏到底靠什么魔力迷住了张全义,张全义总是觉得他很有才干,于是,常常向朱温推荐,朱温可不傻,总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官职扣在郑珏的脑袋上,比如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朱友贞称帝后,见他很老实,就封他为宰相,他这才开始了他“糊涂”的历史。
当时,朝政大权都受到两个奸臣赵岩和张汉杰的影响,包括敬翔这样的开国老臣在朱友贞面前讲起话来没有一点分量。郑珏大概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对任何事情,他从不直接表态,情非得已之下,他只是出个主意,但主意是好是馊,他就不管了。
当李存勖绕过后梁主力段凝的防线,直奔京师而来时,朱友贞与大臣李振、敬翔抱头痛哭。两个人在平时聪明绝顶,智慧无限,但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了主意。朱友贞还想做最后一搏,他率领百官登上大梁城建国楼,当着百官的面选择了几名亲信,给了他们丰厚地赏赐,并要他们穿上老百姓的衣服,去给远在前线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的主力军首领段凝送信,要他回来救驾。
亲信们哭啼一番,表示誓死效忠。可片刻功夫,就有人来报告朱友贞,那几位誓死效忠的人全都跑掉了。朱友贞想死的心都有了,有大臣出主意说,不如趁李存勖还没到,赶紧去段凝军中。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实话实说道:“段凝本来就是个小丑,他的官位是因为他妹妹才晋升的,现在正值危难之际,想指望他扭转败局取得胜利简直是妄想。我敢说,现在他的胆子已被吓破,陛下能相信这样一个人?您若去他军中,他肯定把你献出去。”
这一条路肯定走不通了,又有大臣请求朱友贞先到东都洛阳,然后把各军集合起来抵御李存勖。但是,朱友贞认为这个主意不可行,因为一旦向东面跑,恰好是李存勖来的方向,很容易会被活捉。
奸臣赵岩说:“事态发展到现在这样,一下此楼,谁的心都难保证。”
大家就在城楼上站着,朱友贞突然想到了宰相郑珏。在这种危机时刻,朱友贞能想到郑珏就说明这位皇帝对他还是报有大希望的。他把郑珏找来,询问有何良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郑珏身上,他感到自己从政以来从未有过的压力。整理半天思绪后,他说,“我想拿着传国玉玺去假装投降李存勖来缓解国难。”
朱友贞和所有大臣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因为传国玉玺就代表着国家。玉玺没了,国家在名义上也就不存在了。可这个时候的朱友贞只想保住一条命,对郑珏的这个办法也只能认同。他无奈地说:“今天固然我不敢爱国宝,只是如果按你的这一办法去办,真能解除国难吗?”
想不到的是,郑珏很惭愧地低下头,好久才说:“恐怕不能。”
百官们居然在这种就要掉脑袋的时候,被他逗得都缩起脖子发笑。朱友贞是又气又恨,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堂堂一国宰相怎么会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却还办不成事。
或许,他根本就不了解他这位宰相,他只出主意,不管结果。这种“糊涂”让朱友贞不久就死掉了,李存勖进入汴梁后,收编了后梁的大部分文臣武将,这里面自然就有郑珏。
但是,李存勖不需要他再当宰相,把他弄到了莱州去当司户,不久,又转为曹州司马。这种生活,确切地说这种官职对郑珏再适合不过了,不担大责任,又搞不出害人害己的事情来。可以说,李存勖帮他找对了他自己应该所处的位置。
但是,张全义不让。他又跳了出来,跟朝中大员郭崇韬大肆吹捧郑珏的才干。张全义不愧是个种地的,果然有农民的朴实和浅薄。郭崇韬也是个合格的武夫,听风就是雨,郑珏又回到了后唐的京师,当了太子宾客。
这本来是个非常有前途的官职,一旦太子登基,他就成了太子先提拔的人。可惜,李嗣源兵变,成了皇帝。李嗣源称帝后,想让自己一向很赏识的任圜为宰相。可当时的安重诲——和郭崇韬一样,也干扰着朝廷政事——认为任圜是新来的人,很怕他当上宰相后会对自己不利,就向当时的枢密使孔循询问还有谁能位居相位。
孔循在后梁时曾和郑珏是同僚,两个人的关系相处得不错,听安重诲这么一问,他就把老朋友交了出来。他说,此人在前朝就当过宰相,非常不错。论性格,谨慎,人又老又稳重,而且文章做得也不错。
安重诲可不管郑珏到底有多少优点,他就是想找个人来分割一下任圜的宰相权,当即就答应下来。就这样,郑珏第二次荣登宰相之位。
李嗣源一朝原本没有太大的事,但一年后,李嗣源忽然脑袋发热,想要迁都邺都。邺都对李嗣源来讲意义非常,他就是在这个地方被士兵们推为皇帝并杀了个回马枪冲进汴梁的。
可当初他从洛阳迁到汴梁时,洛阳六军战士的家属不远千来跟他到了汴梁,如今又要迁都,按照惯例,这些人还要再大搬家一次。所以,许多人都不愿意。
大臣们劝李嗣源三思,李嗣源坚决不考虑,非要迁都。李嗣源问郑珏,我的主意怎样。郑珏回答:陛下英明。
不久,安重诲也上劝李嗣源,认为迁都会造成军心不稳。李嗣源想想就作罢了,事后他问郑珏,我这样做怎么样。郑珏回答:陛下英明。
李嗣源在迁都事情上英明与否我们不得而知,但郑珏肯定是糊涂透顶的。再进一步讲,这种“糊涂”是他发自真心的。多年来的从政经验已经让他有了一种心得:想要不惹祸,跟着皇帝的意思走。
郑珏并不是敬翔、李振那种可以完全摆脱掉知识分子包袱的人,他本来就是个贵族。贵族的特质是狂傲,但在狂傲的背后有着能力的支持。可郑珏没有。
五代时期,诸多文臣的能力素质的欠缺是不能出现名臣最根本的原因之一。即使是出身“名门”,那些所谓的“名家子”们也是一无所长,当初,一个太监张承业就敢质问贵族卢程:“你到底能做什么呢?”
是啊!这些标榜自己为知识分子的人到底能做什么呢?在长期的动荡之中,像郑珏这种从前藉以发展延续的政治经济根基严重动摇,而且既不讲求“礼法门风”,又丢弃了赖以炫世的家学传承,全不具备原本意义上的士族所看重的文化传统。他们对学问失去了兴趣,他们认为在乱世在那些武夫的殿堂里,知识已经不重要。当他们一旦遇到事情时,往往就失去了阵脚。但他们又不愿意失去手中的权力,所以,他们就开始摸棱两可、无可无不可地混世。能混一天是一天。
郑珏到了晚年,耳朵忽然聋掉了。别人在他耳边大声讲话,他才能听清楚。后来,他的好朋友孔循被罢掉枢密使后,他心里很不安。在这个毫无治国能力的人眼中,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临了。于是,他三番五次地上奏章,请去职养老。李嗣源奈不住他的请求,就答应了他。
事实上,他走与不走,对朝廷都一样。朝廷需要的是敢于讲话,敢于讲真话的宰相,而不是一个糊涂的宰相。
930年,郑珏死在郑州李嗣源赏赐给他的一个宅院里,直到死,他的耳聋也没有痊愈。其实,他听与听,都一样。
唯一的理性将军
刘掞是今天的山东安丘人,年轻时,喜好兵略,对历史非常有兴趣。后来参加了平卢军节度使王敬武的队伍,王敬武死后,他儿子王师范即位。王师范即位之初,就遇到了三件麻烦事情。第一件是棣州刺史张蟾反叛;第二件是朝廷派人来取代王师范的节度使之职;最后一件是手下卢洪倒戈。王师范急得满脑汗水,刘掞却以闲庭信步似的姿态先平定了张蟾、卢洪之乱,又跟朝廷谈判,使王师范保住了平卢节度使一职。此风波过去后,刘掞刘被王师范看重,任命其为登州刺史。从此,刘掞成了王师范手下一名最不可少的大将。
如你所知的,五代时期武将如云,但真正有理性的却凤毛麟角。武将们除了有一身蛮力外还有暴戾之气,杀人放火是家常便饭,军事才能在五代没有市场,大家完全是靠卑鄙的伎俩和狠毒的杀戮来完成自己目的的。这是个没有理性的时代,而刘掞刘却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另类,他非常有头脑,确切地说,他是个有理性的武将。
902年,朱温倾全力进攻凤翔节度使李茂贞,要他交出唐昭宗。王师范趁机派人袭击朱温所管辖的州县,但是,他手下人大部分都属于愚蠢之徒,在还没有出发前,就已经泄露了计划。只有刘掞用计攻取了兖州。
兖州是朱温从硃瑾手里夺来的,由于是战略要地,朱温就特意任命自己的得力大将葛从周为该州节度使。兖州的防守非常严密,如果是凭硬攻恐怕任何人都攻不下来。
刘掞不想硬攻,首先是没有把握攻下来,其次是伤亡不可估量。他派出间谍,让他们把兖州城内兵力的虚实和出入线路等情况摸清楚。一位打扮成卖油翁的间谍一不小心发现了兖州城墙下有一个出水口,恰好可以容纳一个人自由出入,他兴冲冲地跑回来把这个出水口的位置告诉了刘掞,刘掞先派人出去侦察了一番,间谍的话得到证实后,他就率领五百名步兵,在夜晚从那个出水口游进城里。第二天早晨,在守军和老百姓都平安无事的情况占下,兖州轻而易举地被刘掞领了。
但刘掞不知道,节度使葛从周并没有在城中,他正在外面杀人放火。朱温知道兖州失守后,大怒,给葛从周下死命令,要他夺回来。
葛从周满腹心事地来到兖州城下,他猜测自己的家属肯定都完蛋了。谁想,就在他要攻城时,他的老母亲出现在城墙上。他母亲大声跟他说,“儿子,我们都很好,刘将军待我甚至,不异于儿,新妇已下,并不失所。刘将军与尔各为其主,尔其察之。”这位老太太的意思是说,刘掞对自己很好,儿子你不应该与他兵刃相见。做人很难,既然是吃了人家的饭,那么就得听人使唤,否则就是不忠。
葛从周脑袋不够用了,一方面是要尽孝,一方面还要尽忠。他既不敢背叛朱温,又不想辜负老母亲的劝言,于是,他把进攻的频率降到最低。一方面,他不想背上不孝的骂名,另一方面,他对兖州城内的粮食情况很了解,刘掞他根本支持不了多久。
刘掞当然知道守城守不了多久,但是,他没有像别的混蛋武将一样杀人当军粮,而是把粮食分成两部分,一大部分给那些老人还妇女,另一小部分留给自己和将士们。
他希望王师范能派兵来解救他,可他不知道,王师范现在被朱温打得焦头烂额,哪里还能顾得了他。时间一长,许多将士就有了离逃之意。有一天,副将王彦温准备出城投降,看守城墙的士兵也准备跟着逃走,其他士兵怎么禁止都无效。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掞,刘掞就派人跟王彦温说:“请副使少将人出,非素遣者请勿带行。”然后又对全城士兵说:“素遣从副使行者即勿禁,其擅去者族之。”于是没有人敢逃跑了。
刘掞的这一做法目的是为了让葛从周不相信刚刚投降的王彦温,这一着果然起效,葛从周见王彦温以副使的身份跑来投降,却只带了几个人,就认为他一定是奸细,所以想也没想就把他拉出去砍了。
刘掞又跟手下的士兵说,副使去投降却被他们杀了,可见,他们是不想要俘虏啊。士兵们听了都发誓要努力守城,兖州的防卫变得更加坚固了。
葛从周攻了几次,代价却是自己士兵的尸体越来越多。他就跟刘掞说,你主子王师范快完蛋了,你还是投降吧。
刘掞说,是嘛,那等他完蛋投降你们,我就投降。他不降我就不降。过不久,王师范投降了朱温。刘掞敌当真是说话算话,交出城投降了葛从周。葛从周很是欣赏刘掞,在押往大梁之前,特意给他准备了好衣服和高头大马。刘掞坚决不接受,他说:“投降之人蒙您不杀,已经是大恩情了。怎么还能让我骑大马穿新衣去见你家主子。”
他找来一件破衣服,又牵来一头驴,骑上去跟着葛从周去见朱温。
朱温对这位轻易就把兖州取了的人很欣赏,赏赐给了他新衣服,还请他吃饭。饭桌上,朱温让刘掞喝酒,刘掞说,我量小,不能喝,一喝就吐。
朱温哈哈大笑,说道:你当初取兖州时是何等气量。
刘掞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看朱温并没有取笑之意,也就释怀了。朱温让刘掞当最高将领,刘掞也不推辞。这个时候的朱温已经领四镇,实为一方霸主。其所有之人不是功臣就是好朋友。刘遂以降将的身份居于诸将之上,诸将来见刘掞,都要以军礼相对,而刘掞对别人的拜见也心安理得,自如得很。朱温称帝后,封他为左龙武统军。后来,又因为平叛刘知俊有功,封其为永平军节度使。刘掞末也很为朱温尽力,每战必捷。
朱友贞称帝后,封他为镇南军节度使。一年后,大将魏博节度使杨师厚死掉,朱友贞吃饱了撑的把魏博镇分为相、魏二镇,他又担心魏博牙兵惹事,就派遣刘掞以兵屯于魏县。
不久,魏博牙兵果然叛乱,投降了李存勖。李存勖遂进入魏博镇,刘掞当时认为李存勖所有兵力都在魏,而他的老巢太原肯定空虚,就找来一些驴,用稻草扎了些假人,再插上旗帜,派几个士兵来回赶驴在城墙上走,他自己则带领主力偷偷出城从黄泽关进逼太原。
谁想天不助他,当他到达乐平时,遇到大雨,无法进军。他只好进击临清,想抢夺魏积攒这里的粮食,但李存勖大大将周德威比他想到临清,将他击败,他只好退守莘县。
时间一久,朱友贞着急了,他给刘掞写信:“如今时局不稳,将军责任重大,您不知道吗,河朔诸州已经没有了。我们的粮仓被人家给夺了,我希望将军能与国同心,尽快扭转战局!”
刘掞只回了一句:“晋兵甚锐,未可击,宜待之。”
朱友贞这个时候不想听废话,只想知道到底刘掞有没有必胜之策,刘掞很正经地告诉朱友贞:“臣无奇术,请人给米十斛,米尽则敌破矣!”
朱友贞大怒,告诉刘掞:“将军要粮食,是将疗饥乎?将破敌乎?”
刘掞不理他。
朱友贞就派遣使者去他营中当监军。监军向来是“催促军人去死”的代名词,刘掞一方面不肯造反,一方面又无法忍受监军的唠叨,就召开军事会议,在会议上,他跟诸将说:“皇帝老儿深居禁中,左右人都是些不懂得打仗的人,如今,他派了个鬼过来催促我赶紧想办法扭转战局,你们以为如何?”
诸位将领都义愤填膺,说,那我们就战,死了拉倒。
刘掞乃淡淡地一笑,领着将领们坐之军门,然后让他们每人舀河水一杯,他自己先喝了,示意众将。水太脏了,有人干脆就不喝。刘掞冷冷笑道:“一杯之难犹若此,滔滔河流可尽乎?”
将领们听了,都不知刘掞是什么意思,都羞愧地低下头。
李存勖经常来攻打刘掞,可刘掞就是不出战,他守城的本领在五代时期是非常有名的,所以即使如勇猛如李存勖也拿他没有办法。
监军见刘掞胆子这么小,自己气得直咬牙,就跟朱友贞报告说,刘掞这个人是徒有虚名,我猜他根本就不会打仗。和昏庸的皇帝一个德行,朱友贞连下命令催促刘掞出击。就在刘掞快要支持不住朱友贞的催促时,李存勖假装率领军队回太原,刘掞果其实本不应该中计,但朱友贞的催促使他丧失掉了警惕,他以为李存勖真的回太原了,就率领一万兵马攻魏城东,结果中了李存勖的埋伏。他战败逃回,朱友贞认为监军的话真是太对了,就降他为亳州团练使。
这已经是后梁的大悲剧了,也是刘掞的悲剧。如果只从武力上来讲,刘掞并不是后梁军人里最优秀的。但是,他的计谋却在后梁军人中首屈一指。他的被降级,标志着后梁本来就无大将的前提下又主动剔除了一位大将。李存勖乐不可支,朱友贞却毫不在乎。
这个用愚蠢赌明天的皇帝接着又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920年四月,刘掞的亲家朱友谦反叛,攻陷了同州。朱友贞实在找不出人来讨伐这个兄弟,就把刘掞为推上了前线。刘掞率领讨伐军到达陕州时,给亲家写了封信。在信中,他希望亲家能审时度势,并以忠诚的名义劝他投降。朱友谦不理他。刘掞认为亲家肯定会悬崖勒马的,就没有向他进攻。想不到,这一举措给了一向对他深恶痛绝的大臣尹皓、大将段凝干掉他的口实。他们向朱友贞报告说,刘掞很可能有想法,这个时候的朱友贞已经丧失了理性,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忠臣。他下令撤去刘掞一切职务,然后把他拘禁到洛阳,不久,又派人送了一杯上好的毒酒给刘掞。刘掞从容地将酒饮尽,朱友贞放下心来,后梁也在不久放下了标有梁的大旗。
忠诚之士在帝制时代往往都不得善终,一个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在“我行我素”的行事过程中肯定会得罪一些小人。皇帝就是帝制时代养小人最大的爆发户,刘掞是那个时代不可多得的真正意义上的武将,他打仗靠得不是蛮力,而是智慧,靠得不是杀戮,而是温存。他在那个没有理性的时代俨然是一个理性的人,这不仅仅源于他的性格,还有他对“人命关天”的理性感悟。本来,这样的人应该是作为皇帝想要保住江山而必须要保护的稀有动物,可朱友贞用他的愚蠢毁掉了这样的人。朱家天下的丢失,仅仅是因为李存勖的勇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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