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良药
四月初,宁辜的病情有所好转,两人都有目共睹。
她笑得更多了,美丽,耀眼,宁辜一心想要痊愈,自然知道好转是势在必行,她更在意的是林安奚的奖励。
她越来越爱黏着林安奚,这种情况即使是自以为最喜欢林安奚的那段时间都不曾有。曾经她不断告诫自己,即使沉溺,也不能放纵自己,不能让林安奚觉得烦腻。她原以为自己有病在身,没有安全感,唯有林安奚是她的救赎和安慰,痊愈的话应该更能控制自己,可药一天天吃下去,林安奚的笑意却更加让她一日比一日陷得深,如果是现在让她和林安奚分开,只怕她会更无法接受。
她记着林安奚的承诺,每一次去复诊,只要得到病情好转的诊断,便自发回家乖乖地把诊疗单递给林安奚,然后主动亲他、抱他,林安奚自然乐在其中。
岳楼又在群里约林安奚,让他带宁辜出来见见外面的阳光,林安奚不予理会,他便找上宁辜。
姓岳名楼“:@宁辜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美好!你却为何总被囚禁在林安奚这厮的狭小怀抱,来吧,来拥抱这初春的大地,来吧,我和秦书远都在等着你!”
林安奚听着群消息叮叮咚咚个没完,实在头疼,索性拉着宁辜去“深度交流”,做些有益身心健康的事情。
岳楼却乐此不疲,上了瘾一样地在群里叨叨。
姓岳名楼:“@宁辜 是不是林安奚那个家伙不准你出来?没关系,你和他闹啊!反正林安奚他离不开你的。你闹,你作,他总要依你的!来吧,初春的大地已迫不及待要和你相偎依!”
林安奚他离不开你的。
两个小时后宁辜看到群消息后,只注意到这一句。什么叫作,林安奚离不开自己?
为什么会这么说?
她总是害怕,是自己离不开林安奚。而林安奚,总可以随时抽身。
可现在岳楼说,林安奚离不开自己。
她怔怔看着这句话发呆,林安奚从背后抱住她。
“怎么了?”
她便指给他看:“林安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林安奚只瞧了一眼便笑了。
“嗯,总算说了句人话。他说的不错,宝贝儿,我离不开你的。”
林安奚,绝对没有办法离开你的。
他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
“为什么?”宁辜眼睛都红了,鼻尖像是堵了一层灰,酸涩发痛。
林安奚抱着她转了个身面对自己,一点一点抚摸她开始通红的眼睛,笑着,刚想要说话,宁辜手机却响了。
是客户打过来的。
上次班导帮她接的那个设计大受好评,她后来又在学校官网展板上放了自己的设计图,很快被人瞧上,邀约电话接二连三地来。她也根据自己的能力和水平酌情接了几个。
她已经能自如和陌生人相处,痛苦和努力总算都没有白费。
客户打电话来提了一点点要求,两人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她细心记下客户的要求,等挂完电话再回头,发现林安奚已经进了厨房。穿着毛衣,围上围裙,身姿修长挺拔,看着很单薄,锁骨凌厉得刺眼,但其实还有腹肌,浑身上下也都有力量。
他围上围裙的模样总是过于好看了,他的脸其实格外精致,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时总是容易让人觉得不真实,有距离感,再往大了说就是有点超脱,但他围上围裙之后便增添了些烟火气,让宁辜觉得他的的确确是在自己身边的。
宁辜看了他一会儿便没忍住凑过去,半靠在流理台上,满心欢喜地问:“在做什么呀……”
林安奚分神给她一个含笑的眼神:“在做有些人想吃的呀。”
“嗯?”
“梁溪脆鳝,想不想吃?”
宁辜一怔,心底陡然腾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目光还是落在他的身上。
“你怎么……”
知道。
“你看过我的Twitter了?”
宁辜的Twitter已经很久不更新了,自从林安奚来到她身边之后她便再也没去看过了。
但饶是记忆再久远,她依然有印象自己的确在Twitter上转推了一条关于梁溪脆鳝的推文,并用日语配了想吃两个字。
大概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应该是爸爸妈妈还在吧,现在想来,竟恍若隔世,久远到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可是林安奚看了她那条躺尸的推文,还认认真真买了食材,做给她吃。
宁辜的心脏像是被巨大的洪流裹住,温软发烫。
“我刚学的,可能做的口味不正宗,我们宁宁可不要嫌弃啊。”
怎么可能嫌弃,宁辜使劲握了一下手,才走到他身侧看他做最后一道工序,又规规矩矩地摆盘。
“梁溪脆鳝,西红柿盅,雪花蟹斗,还有什么想吃的?”
这些大概都是被她遗忘的记忆,不光社交软件帮她留存下来,现在林安奚还亲手将那些尘封的,沾满灰尘的记忆捧到她的面前。
听不到她的回答,他便回头瞧了她一眼,发觉她正看着自己的背影发呆,便忍不住捏她的脸。
“西红柿盅里面想放什么,我买了虾、里脊,还有蔬菜,都放进去好不好?”
“好。”
当然好。没什么不好的。
“我发现你好像特别爱雪花蟹斗,你为数不多的推文里有六条都在推荐雪花蟹斗,这么喜欢?”
其实是年少的执念罢了,不过少时口腹之欲,仔细想想当初那段自动在脑子里美化的岁月,挥洒汗水的青春,张扬明媚的笑容,为了测试卷上的成绩苦恼,为了一个题绞尽脑汁死磕到底,又为了仅仅空出来的半天假而欢腾雀跃,以他们家出事为分界线。前半段她过得很快乐,因为有疼她的父母和足以引以为傲的幸福世界,后半段她痛苦绝望自欺欺人过甚至自我放弃,但遇到林安奚后,一切又都变了回去,时光都被拉得很长很长,绵软舒适,惬意满足。
空中满是风信子的馨香,如同口感细腻的雪花蟹斗一样,咬一口便觉幸福。
于是她说:“那是很温柔的一道菜。”
他的腰际松松垮垮挂着围裙系绳,勾勒出美好纤瘦的腰形,宁辜忍不住,还是抱上去,她明知道这是打扰,可是靠在他单薄却令人安心的后背上,脸埋在毛茸茸的毛衣里,她能闻到阳光的味道,似乎还泛着花香。这次不是风信子了,是薰衣草。
林安奚在她抱上来的那一刻,正在往掏空的西红柿里放油渍好的配菜,他顿住,背上有她的温度,腰际是她紧紧揽着的双手,左手的衣袖扣子没扣起来,微微往上翻卷,露出一点儿丑陋的伤疤,现在看却宛如晶莹的装饰。
林安奚的眼睫低垂下来,弧度里满是笑意浸出来的光。
最后林安奚还做了一份日本怀石料理,虽然半吊子居多,但到底丰盛。
宁辜好奇他为什么忽然做这么一大桌菜,简直如同奖品。
林安奚却回应她:“是交易。”
“交易?”
她隔着半个理石桌看他,他便站起来隔着半个理石桌亲下来:“陪我对台词的交易。”
林安奚的工作是越来越忙,新的一年他好像依然没有能够空闲下来的时间。
接了部古装电视剧的一番男主配音,男主角是香港人,说起国语来还是稍微有些别扭,为了电视剧效果,剧方选择配音。
林安奚自日本回来之后接的大多是动漫,国漫虽说这些年来一直不景气,被说是仰卧起坐式发展,但到底还是有几部能打的。林安奚运气好,接到的几部都还拿得出手,一时间在圈子里名声大噪。
这次是他第一次接电视剧,倒是个新奇的尝试。
剧本有厚厚的一沓,宁辜握在手心里都觉得发烫,看了半天也没看进这电视剧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倒是想起另外一个事。
“剧本算是内部资料了吧?应该有签保密协议吧……”
言下之意便是,应该不可以随便给外人看吧。
林安奚整理好厨房洗了个手出来,往她对面的沙发上一坐,随手拿起剧本,回答也是漫不经心的。
“嗯,不可外传,所以宁宁看完最好就忘记。”
宁辜“啊”了一声,赶紧点头。
林安奚便笑,斜斜看她一眼。
“看好了吗?知道今天对哪一段吗?”
宁辜摇头。
林安奚翻了两页,手指在剧本某一处点了两下:“第二页第二段。”
宁辜听话地翻到那一段,片刻后她显得有点痛苦地捂住了脸。这一段是接吻啊……接吻也需要配音的吗……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林安奚笑了两声,坐到她身边。
“吻戏,有时候需要配音。”她把玩她已经长一点的头发,“宁宁,想不想知道,最难配的是什么戏?”
宁辜配合他的发问思考,是什么呢?哭戏?深情戏?吻戏?
宁辜摇头,林安奚便靠近她一点,近到呼吸相闻。他的眼睛里隐约含了笑意,满是蛊惑意味。
“床戏。”
他在她耳边说。
热气全部喷到她的耳尖,嗓音是哑的。宁辜整个身体都麻了,他还靠她那么近,体温源源不断渗进身体,宛如肌肤之亲。
宁辜想,他是她的药。
不只是救她的良药。
也是勾她上瘾的毒药。
宁辜对他从不懂什么是抵抗,什么是自我控制,只在原地僵了几秒钟,便忽然翻身跨坐上他的腿。
林安奚挑眉,一手搂住她的腰让她不致掉下去,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看着她,眼神未变,却越发幽深。
“嗯?”
宁辜那一瞬间甚至觉得林安奚是故意的了。
可怎么办,她就是抵抗不了。她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可还是将头靠在他的额头上,澄明的眼睛瞧着他。他还是那副表情,似笑非笑。她却不敢再看了,转而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地,轻声说:“林安奚……我答应。”
白日宣淫并不值得提倡,但适当运动之后显然办事效率都更高了。宁辜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轻描淡写便改完了设计稿。
天气转暖,屋内的空调作用其实已经不大了,但是宁辜年前折腾自己折腾得太狠,林安奚担心她身体,还是将温度往上调了一下。
林安奚晚上有会要开,他们工作室招人,让林安奚过去坐镇一下,拍个宣传片啥的,好歹也是老大。
小乙大概是对他大嫂很感兴趣,磨了林安奚好一会儿,央求他把宁辜带过去,但宁辜和客户约好了去送图纸,实在去不了,只能抱憾拒绝。
宁辜和客户约的七点半,但两人都是爱好提前到的主,去到茶座时才七点不到。客户是个痛快人,看过图纸之后觉得满意,两人又坐下聊了一会儿,言明要是以后再有需求还想跟宁辜合作。
宁辜当然求之不得。
出门的时候天色渐黑。快要入夏了,夜色来临的时间越来越晚。宁辜推开茶座的门时晚风迎面而来,吹乱了她已经擦肩的短发。茶座落座于一个小型广场上,正面对着阿芙洛狄忒雕塑,左边有一棵梧桐树,撑天苍翠,树叶郁郁,树的下面有一把长椅,长椅上落坐了一只橘猫,柔软毛发被风吹乱,看得宁辜心头发软。
宁辜抬手抚摸了一下心口,那里已不再阵痛,皆是温热潮流。
她忽然就觉得很幸福,能够不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幸福。能够遇上林安奚,最幸福。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那么美好,因为有林安奚在,她一一见证了。
只要一想到林安奚,心中感情便泛滥。她忽然就很想他,那种想时时刻刻抱着他,黏着他的感觉让她不可自控,她便决定去他们工作室。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季衍青,宁辜想了一下,接起。
季衍青在那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宁辜,陈司今晚会被送往X市监狱然后执刑,他想见你一面。你可以去见见他吗?”
宁辜怔住。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宁辜穿了毛衣,但她忽然觉得冷。她的脑子有点木,无法思考。脑海里浮现爸爸妈妈的样子,是笑着的,她却发现自己忽然不再记得陈司的面孔。
就像是伤痛忘记的同时,关于他的记忆也一并摒弃了。
宁辜静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
两人约的地方还是这个茶座,等了半个钟头,季衍青匆匆赶来,披了一身星光,想必明天天气一定很好。
来人已在眼前坐下,宁辜帮他点了茶后,只看着他,他一言不发,喝了茶,盯着茶杯发呆。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宁辜率先打破沉默。
季衍青这才把注意力又放到她身上,看了她良久,开口才轻声道:“抱歉,宁辜,陈司他,对你和你的家人造成了很深的伤害。”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季衍青苦笑:“他,是我姐姐最爱的人。”
季繁,本应是个天之骄女,是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成绩优异,大学读的是宾夕法尼亚,画了一手漂亮的国画,更是容貌出众,够写尽人间风月。可偏偏,爱上的人是陈司。
她自小和陈司一同长大,到她出国去宾法之前,他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虽说两人是青梅竹马,但两人的家境却是云泥之别。季繁家境虽不说有多好,但到底优渥,自小便生得娇贵。陈司呢?他家只和季繁家隔了一条街,过的却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陈父嗜酒如命,喝多了便打人,陈母嫌陈父没出息,离婚改嫁了。陈司成绩多好啊,他们高中唯一一个保送清华的名额获得者,可能怎么办,读不了,有那么一个父亲,怎么可能有钱去读。
只能半途辍学,打工为生,几乎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不喜欢季繁吗?季繁那么喜欢他,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可他敢喜欢她吗?他配吗?当然不配,于是面对她的示爱他只能逃。四年前她出国时他就只敢逃,四年后她回来他还是只能逃。
偏偏季繁一根筋,他拒绝,她便再接再厉。他为了将她推开,做尽伤害她的事,甚至不惜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生有关系,只为向她证明自己不爱。
可她还是放不下,只是情绪渐渐差起来,检查过后才知道患上了抑郁症。她日日折磨自己,满身伤。
陈司第一次去看她时她刚刚才自杀过一次,手腕上的口子触目惊心。她本有大好前程,繁华人生,这一切,她都为了他葬送了。
陈司无法忍,忍受不了,便被激起性格里的反社会因子,他杀的第一个人,便是同他有关系的那个女孩子。双手沾上了血,是会上瘾的,戒不了,于是越发无所节制。终于,他再一次杀人时被从医院逃出来找他的季繁看见,本身便已经伤痕累累,又怎么能再接受深爱的人心理扭曲,要靠鲜血去麻痹。可是比起这个,他要是被捕获,更让季繁无法接受。
为了保护陈司,季繁模仿陈司的杀人手法,杀掉一个女孩子,又故意留下线索。果然警察将视线转到她身上,她接受调查,只是状态每况愈下。
一次一次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里无可自拔,她终于忍不住,趁大家都以为她将好的情况里,永远离开了人世。最后一条信息是发给陈司的,她想见见他,想再抱抱他。
可是那天,在陈司赶去医院的时候,被宁辜的父亲宁瞰拦住,带回公安局。宁瞰早就怀疑他是凶手,苦于找不到证据,又只能在48个小时之后放回去。
可等他再回去,等待他的,却只剩季繁的一捧骨灰。
“所以,才会有他说的那句:你让我永失所爱,我也要让你尝尝最爱的人死在眼前的滋味。”
宁辜闭上眼,心脏钝痛。
季衍青看着她,面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满是歉疚。
“我姐姐是爱错了人,你却因他自我囚禁那么久的岁月。抱歉。”他站起来,对着宁辜深深鞠了一躬。
四周的人见他动作都望过来。
宁辜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虚空的某一个点,轻轻问:“你这个道歉,是帮谁说的?”
季衍青怔住。
宁辜凄惨地笑了下:“你说陈司想见我,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季衍青苦笑,并没有起身:“是帮他……也是帮我自己。”
更是,帮姐姐。
宁辜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话:“都过去了。
“但,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怎么可能,原谅他,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毁了她原本幸福的家,毁了她的人生,毁了她的一切。她是有多圣母,才能心大地原谅他。
可是,终究释怀了,正如她所言,都过去了。
她站起来的时候,季衍青说:“陈司的判决已经下来了,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宁辜脚步只停了片刻,季衍青又祈求般说道:“他马上就要得到他应有的惩罚了,他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宁辜,你去见见他好吗,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宁辜抬起头,眼泪还是掉出来。她便眨了无数次眼睛,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最后她还是妥协,说:“好。”
陈司被几个警察带出来的时候,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很多,头发剃成了板寸,脸上也全无神采,见到宁辜的时候很明显愣了一下。
宁辜面无表情看着他,他便笑了,笑容里满是释怀的味道。他说:“你好起来了。”
跟她有那么一点不像了。宁辜只是看着他:“听说,你想见我。”
陈司点头,大剌剌地笑:“是啊,人生自古谁无死,死之前还想见一下曾经对不起的人。”
他的笑容渐收,忽然正色地看着宁辜,目光悠远,像是透过她,在看着别人。他说:“宁辜,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很像她。”
宁辜知道这个她是指谁,是季繁。
“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一双手沾满鲜血,却只在两人面前失败过,一个是她,一个是你。”陈司露出回忆神色,“对她,我是没有办法,一次一次伤害她,却还是躲不过爱她,甚至让她付出了生命。对你……”他笑了下,粲然明亮,“我在你身边很久了,只怕我不主动出现,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本来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可是每次想要动手,看到你陷在泥沼里出不来,便下不去手。你过得不好,痛苦、绝望、孤独,就跟那个时候的她一样……”
宁辜闭了闭眼:“你很爱她。”
陈司:“是啊,可是我不够勇敢,如果我能够勇敢一点,告诉她我爱她,她也不会死,那你,也不会经历这些。其实都是我的错,和你的父母没有任何关系。宁辜,对不起。”
宁辜起身,已经不想再听下去。陈司也跟着她起身,用力地、认真地,说:“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
我也很庆幸,当初没能动手杀了你。
你还活着,真好。
推门出去的时候,林安奚的电话正好打过来,风很大,但没能吹散繁星。
大概是在夜色的映衬下,宁辜觉得林安奚的声音很温柔。不对不对,林安奚的声音一直都很温柔。
“在哪里?”
宁辜听着他的声音,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林安奚,我刚刚去看了陈司。”
林安奚的声音便停了,隔着电话只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宁辜却听得很安心。
良久,林安奚的声音又传过来。
“宁宁,你现在在哪里,告诉我好不好?”
“市公安局。”
公安局门口有一棵大樟树,树叶青葱,仿佛万年长青。季衍青没走,站在樟树底下抽烟,烟雾缭绕,衬得他背影消瘦寂寞。
宁辜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季衍青见到她,便摁灭了烟。
季衍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郑重对她道了谢。宁辜摇头,跟他告别。季衍青却叫住她,看着她的目光深沉难解。
“宁辜,我一直知道陈司在你身边,对不起。”
宁辜料到了,但是,一切都过去了,她也不在意了。
她说:“没关系。”
两个人静静站了会儿,气氛有点尴尬。宁辜低头看了看手机,发觉时间差不多了,她想抬头说告别,却忽然被人扣住腰,用力拉进了怀里。
男士香水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钻进鼻腔,宁辜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推开他,却被人更用力地扣住。季衍青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轻声道:“宁辜,别推开我。”
拜托,就这么一次,让我抱一下。
宁辜推拒的手就那么停住,慢慢垂在了身侧。她由他抱着,没有说话。
良久,季衍青松开她,却又低头,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
宁辜猛地睁大双眼,他却笑了,笑容满是惨淡和颓废。
“再见。”他说。
再见了,我从初见就开始喜欢的姑娘,你是我人生之中的一段歧路,分别之后,愿你我都能天高海阔。
我只是遗憾,没能亲手将你拉出深渊的沼泽。
我应该爱你,却好像助纣为虐伤害了你。
季衍青离开之后宁辜还在原地怔了许久。公安局对面,过条马路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上的路灯已经亮起,三三两两的人群打路灯下走过,影子一晃而过。
广场上有一个商场,才七点多,商场内灯火通明,斑斓灯光在她身上落下一身璀璨,却显得她单薄身子更加寂寥。
她走到广场中央找了个长椅坐下,抬起双腿搁在长椅上,在风里抱紧自己,像是有点冷。
只等了半个小时,林安奚便过来了,应该是回过家了,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长风衣,黑夜里特别醒目,如银月。身姿修长挺拔,款款走来,比月光都暖。
他走到她面前,她便站起来朝他笑一笑。而他一伸手,便将她拉进怀里。
温暖气息落在头顶,身体热度绵延至全身。宁辜伸手抱住他的腰,感受他有力的心跳,很温暖的怀抱。
“林安奚。”她叫他。
“嗯,我在。”
多好听的声音,多让人安心的回答。
“一切都过去了。”
林安奚的车最后找了个代驾开回去了,他则带着宁辜走回去,十指相扣的姿势。
漫天繁星,两人一路闲聊,林安奚说起他在日本的那些年,说他怎样阴错阳差进入星生,又怎样跌入谷底再爬起。他说起那段低迷时期倒是淡淡的,是真的过去了,但宁辜还是心疼,她亲眼见过他满身戾气,孤身一人的样子,怎么都无法忘记。
正巧两人走过一个小广场,竟有一位手艺人在一个石凳上拉二胡。拉的是《二泉映月》,调子凄凉。但老人身边有三三两两的观众听得很专注,不算是独身一人。
林安奚以往学过拉二胡,竟技痒起来,等老人停下来他便与老人商量能不能借他拉一下。老人热情,一口答应。
林安奚就那么跟着印象和手感,拉了一曲《贝加尔湖畔》。
《贝加尔湖畔》调子本就有些哀凄,配上二胡便更觉得忧郁凄冷。林安奚拉了一会儿,又笑着递还给老人,说自己实在不记得后面怎么拉了,班门弄斧,实在不好意思。老人却对他流露出欣赏之意,一旁观赏的人也鼓掌。他像是发了光,吸引了无数人的瞩目。
道了谢两人继续走,自然又是十指相扣,林安奚的手见了风,带了夜里的寒冷冰凉,宁辜便牵着他的手一同放进自己的毛衣口袋里。
她觉得林安奚总能给她惊喜,便忍不住问他:“除了二胡,你还会什么乐器啊……”
林安奚含笑看她,想了想:“还会一点点尺八。”
宁辜还来不及惊讶,他又补充:“只会一点皮毛。”
只会一点皮毛也足够令宁辜惊叹了。她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优秀的人呢?这么优秀的人,又怎么会在自己身边呢?
“你会用尺八吹什么曲子吗?”
她总是对他的事情好奇。
林安奚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露出怀念神色。
“会吹《虚玲》和《雾海篪》。”
“啊?《虚空》不会吗?”
林安奚挑眉看她一眼。
“这就要怪小乙了,我们一起学的尺八,他嫌《虚空》这个名字太丧气,自己不肯学,也硬扯着不准我学。我们那会儿一个学校,没事了就去学校那边的一个地下广场吹尺八卖艺,当然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宁辜好奇:“为什么?”
“因为每一次我们都会因为谁吹《虚玲》谁吹《雾海篪》争抢不休,他口头上抢不过我就抢我的尺八,根本没时间好好表演,等闹完了再回去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口气三分无奈三分好笑,剩下的全是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温柔,她忍不住,便停下来抱他,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踮脚亲他。
她的眼底有光,像是掏空了一切愁绪,亮堂得如同掉落进万丈星河。
“如果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想参与进,他全部的人生。
“好喜欢你。”
好爱你
好爱你。
林安奚。
转眼便是清明。宁辜放了三天假,打算回X市祭拜自己的父母。她来C市两年多,再未回去过。彼时因为无法接受,现在却已经放下。
林安奚把所有能往后调的工作都往后调了,调不了的便都提前了,空出了三天时间陪宁辜一起回去。
岳楼这货一直想见宁辜,无奈林安奚怎么都不提供机会,他那段时间又赶上工作忙,自己也不能来,这下放了个清明假,可叫岳楼逮到机会了,叫上秦书远硬是要跟着一起去祭拜,美其名曰他们是婆家人,得跟着一起去见娘家人,才够诚意。
林安奚知道阻止不了他们,索性便把他们一起带着。
一见到宁辜,岳楼就开始出卖林安奚。
“小宁啊,这厢先给你道歉了,之前对你瞎说八道那么些玩意儿,你可一定要原谅我,因为都是林安奚这个家伙逼我说的啊。他谋划很久了,明明早就对你图谋不轨,非你不可了,还要整这些幺蛾子,黑得不行,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啊!”
林安奚正在帮他放行李箱,挑眉扫过去:“你想自己走过去还是跑过去还是干脆不想去了?”
岳楼立马噤声,但还是悄悄在宁辜身边说:“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宁辜的重点都落在那句“早就对你图谋不轨非你不可”上了,愣愣被林安奚牵着上了车。之后近四个小时的车程里,她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落在林安奚的侧脸上,一直到预约的酒店。
岳楼、秦书远不跟林安奚、宁辜住在同一层,他们先回各自的房间熟悉环境了。
清明节必下雨,宁辜他们的房间靠山,窗户外面便是树,被雨浇出雾,像是整个世界都蒙了尘。
宁辜趴在窗户边看这座她久违了两年的城市,林安奚放好了东西走到她身边,斜靠在窗台前抄着手看她,她就在蒙了水汽的窗户上写字。一笔一笔,先写的是三个字母,然后是三个汉字。
Tea,林安奚。
林安奚盯着她,从侧脸往下,到微微下掉的毛衣领,她爱穿毛衣,满是学生气,林安奚无意识咽了下口水,然后握住她的指尖,有点凉,他便牵着她冰冷的手,缓缓伸进自己的衣摆。
宁辜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挣扎,却被他一把按在自己的腹肌上。他的眼神很深很暗,她又想起岳楼那句话,于是深吸一口气,问:“林安奚………今天早上……”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林安奚率先开口:“嗯,岳楼说得没错。”
他伸手将她扯近,空出来的那只手抚摸她的脸,微笑。
“我的确,不打算放手。”
他的确,一开始便图谋。
“为、为什么……”
她不懂。她似乎想起认识他以来的点点滴滴,但怎么都无法想明白,他为何忽然到来,又为何死心塌地。
林安奚便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上,目眺远方,叹一口气,说:“你是不是,给我写过一封信?”看着她,“在日本的时候。”
宁辜惊愕:“你……你收到了?”又想起岳楼和秦书远说的话,失神地喃喃,“岳楼哥和书远哥说的那个人,是我……”
林安奚点头,露出回忆神色:“那段时间我状态不好,嗓子差点被毁了,不能开口说话,那段时间,大概感受到的是绝望吧。”他轻描淡写说出“绝望”两个字,“公司大概觉得对我有愧,把本来打算扔掉的信给了我,在此之前,我从未收到过粉丝写给我的信。那是唯一一封。”
宁辜喉咙发涩:“是我写的……”
林安奚点头:“是。”
除了信还有两张明信片,四张祖国的风景照,应是来自大理春森,西湖菡萏,南京梧桐,长安扫雪。
信上寥寥数语,写道:
Tea,闻之状态不佳,特此来信,希望能帮忙加油打气。愿勿恼勿惑勿放弃,支持你的人一直一直都在,加油,前程似锦,平安喜乐。宁辜敬上。
不过是加油打气而已,但因为是中文,难免让林安奚情绪泛滥。他已经很久不见母语方正美丽的字体。
信封和信纸上都有栀子花的香气,凝神静气。他盯着那娟秀的字体瞧了许久,才察觉信封里面有异。一沓照片里面竟还夹带了一张别的。照片应该是因为保存不当都有些发黄,看着不像是特意放进来的,因为没有过塑,边边角角都皱起来。
照片里是一个女孩子。
林安奚抬手抚摸宁辜的眼睛,指尖一点一点扫过她的眼角,澄亮的眼睛,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照片里的姑娘穿了一件浅蓝白格子衬衣,衣摆绑在腰间显出纤细腰肢,下身穿的是浅色破洞牛仔裤,蹬了一双白色帆布鞋,皮肤很白。照片仿佛是抓拍的,她正走过林间青石板路,大约被人叫了便立刻回头,却被那人抓拍下来。
林间不断有光漏进来,清浅落在她的身上,还有一点掉进她的眼睛里,而她的眼睛是微微眯起来的,弯弯的,如同月亮,笑容灿烂,十分有感染力。明明落在她身上的光影处理得那么好,可林安奚的视线落在她满是笑容的眼睛上,便移不开,像是那双眼睛里的光,直直掉进了他心里一样。
林安奚说:“是这双眼睛,救了我。”
那个时候他就想,他不能这样堕落,这样放纵自己。他还有未完成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就此沉寂。所以他韬光养晦,一面练习重新发声,一面反击。他之前,没有一刻那么想回过国。
回去,找到她。
那是支撑他坚持下来的念头。
宁辜抬起头,捂住眼睛,终归没忍住抱住他,声音里含了泪意。
“我那时候,那张照片,不是我故意放进去的……”
“我知道。”
林安奚说,揽着她的手臂一寸一寸收紧。
宁辜的嗓音里都含了哭腔,她说:“要是我早一点知道就好了。”那样的话,她会更努力一点走出来的。
对不起啊林安奚,因为我的懦弱,让你等了那么长的时间。
林安奚知她心中所想,揉揉她的头发,轻声说:“乖,是我的错,是我用心险恶,故意误导你。”
一开始只是利用这一点逼宁辜下定决心,后来他想,如果她不知道的话,那么就这样下去也好,毕竟过去的她,好的坏的,都沦为过去,既然要抛弃过去,那么一并舍了,也未尝不可,今后她的生活,每一秒都会有自己参与,多好。
宁辜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她觉得心里酸酸麻麻的,只能语无伦次胡说八道。
“林安奚,就是用心险恶……”
那段时间,她有多难过,可是又很幸运。
“林安奚……我觉得,我很幸运。”她一定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一个。
即使经历再多她不想要的,那也是上帝宠幸的孩子,不然怎么会赐给她林安奚。
“不是呀。”
林安奚却说,他亲吻她的头,温柔得不行。
“明明是我幸运。”
他何其走运啊,竟然就那么遇见了他的宁宁。
这世界,阴错阳差,有时候,无聊透顶,可是,当痛苦来临时,竟也记得安排了光明。
多有趣。
……
自父母去世之后宁辜从未有哪一刻想到他们如此平静。
春雨淅沥,林安奚撑了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她身后,她看着墓碑上笑容温柔而灿烂的夫妻,忍不住掉了泪,却是笑着的。
“爸爸妈妈,对不起……”
曾经让你们失望,曾经停滞不前。
但是。
“我现在……很好了。”
她哭出来,不忍再看前十八年最熟悉的两张脸,流着泪转开视线。林安奚从身后将她揽住,很认真地对宁辜父母道:“叔叔阿姨,以后有我在。”
我会一生守护你们的,和你们的宁宁。
所以,请放心。
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岳楼和秦书远此刻也挤上来,冲着墓碑许诺。
“叔叔阿姨,我们都是林安奚的朋友,我们会替你好好看着林安奚,也会好好照顾小宁的,你们放心!”
“是,叔叔阿姨,我们都会把小宁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请你们放心。”
离开时雨小了一些,宁辜走出墓园,却又忽然回头。
墓园里有许多墓碑前都有洁白的花,只有宁辜父母墓前放了一大束颜色妍丽的风信子,因为父母皆爱。
那一束花十分醒目亮眼,如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宁辜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得知父母为什么喜欢风信子时的场景。
当时她刚满十四岁,拿着一本星座书研究,对照爸爸妈妈的出生月份算他们是什么星座,算完了又问爸爸妈妈这上面说的性格和他们彼此对不对得上。
宁氏父母,对待女儿一向耐心,听女儿这么说当即认认真真研究起来。两人坐在同一沙发上,靠在一起,还刚分吃了一半柚子,身上满是柚子的清香。
研究了好一会儿,宁父便笑起来,温和道:“部分还是说得挺准的,什么恋爱心思敏感啊,说的就是你妈妈。”
见他打趣自己,宁母便嗔怒地掐了他一把,反击:“说你爸性格吊儿郎当爱玩也是很准的,他就是这样,年轻那会儿,只知道玩。”
宁父还想反驳两句,宁母却自动跳过这个话题,对宁辜说:“不过,这个幸运花倒是预测的不是特别准。”
宁父闻言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同意:“是,这个花不准。”
他对着宁辜笑道,慈爱地摸摸宁辜的脑袋,问道:“想知道爸爸妈妈的幸运花是什么吗?”
宁辜不懂:“爸爸妈妈的幸运花是同一种花吗?”
宁父点头:“是的呀。我和你妈妈都喜欢风信子,这也是我们的幸运花。”
宁辜听说过风信子这种花,但她那时候还小呢,不懂这花到底有什么意义,只觉得这是个名字特别好听的花。
风信子风信子,多文艺的花名呀。
“是因为风一吹它的花瓣就会四处飘落,就像蒲公英那样,好像给各种植物动物送信一样所以才会叫风信子吗?”
“当然不是,傻孩子。”宁父耐心地对她说,“风信子其实又称五色水仙,你们现在在学生物了吧,风信子属于被子植物门的风信子科,所以才叫风信子啊,它还有另外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时样锦。”
宁辜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要问的中心思想。
“那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喜欢风信子呢?”
她记得爸爸妈妈相视一笑,双手又自然地缠在一起。这回是妈妈告诉她的。
她说:“因为花语,风信子的花语是:燃生命之火,享丰富人生。”
那时候她还不懂,现在她好像明白了。
雨终于停了,一行四人收了伞。雨后天空澄明,泛着青翠的碧绿,生机勃勃。
宁辜笑着,念了一遍:燃生命之火,享丰富人生。
爸爸妈妈,她记住了。
从此后,天高水长,点生命之光,爱人生之途。
不相忘不相弃,不相负不相欺。
于这世界,傲然驰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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