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演义-宋教仁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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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宋教仁打算从上海出发,于是就和送行的人一起去了沪宁铁路车站。当宋教仁走过检票处门口不远的地方时,背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枪,子弹从后胸穿进了腰部。宋教仁痛得一下站不稳,只好踉跄着退到铁栅栏上靠着,这才抽着气缓缓告诉众人:“我中枪了。”话音刚落,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幸好没有伤到人,但是站中的旅客顿时大乱起来,人群纷纷四散躲避。黄兴等人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慌忙扶着宋教仁快步走下月台,找车站巡警捉拿凶手。谁知众人往四周一看,连一个巡逻的警察都没有,只好先送宋教仁去医院。这里是一处疑点。

    众人出了车站后发现车站外面只有一辆汽车停在那,也来不及多问,立即扶着宋教仁上了车,车夫踩大油门将宋教仁送去了沪宁铁路医院。等到车站巡警赶来的时候,当事人宋教仁去了医院,凶手也早就不知去向。只有一部分送行的人留在车站等巡警,还有一部分给各个机关打电话请求他们一起捉拿凶手。

    国民党干事于右任送宋教仁去了医院。出事的时候是半夜,医生们大多都已经下班回去了,只有少数几个还在值班。宋教仁躺到医院病床上的时候脸色已经苍白得像纸了,只能勉强把手放在伤处痛苦地低声呻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于右任想低头查看他的伤势,宋教仁不让他看,只抬起手捧着他的头哭着说:“我很痛,怕是支持不下去了……人总有一死……没什么可惜的,只是我有三件事要告诉你呀……第一是,我在南北两京和日本东京寄存的书籍统统……都捐给南京图书馆……第二是,我家里没有什么钱,但我的老母亲还在世上,就拜托你和克强还有各位老友替我照料了……第三是,各位要继续为大业努力呀,千万不要因为我遭到不测就心生退意,放弃了身为国民的责任。我本来想调和南北的,还为此费尽了苦心……没想到暴徒误会了我的意思,要置我于死地,我这是自作自受呀。”宋教仁丝毫不畏惧死亡,竟有勇气直言生死。于右任大为感动,自然答应了他的嘱托,然后只能勉强安慰着他。

    不一会儿医生来了,于右任马上让他检查宋教仁的伤处。医生检查完之后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宋教仁受伤的地方正好稍稍偏右腰骨,但是离心脏隔得很近。医生于是告诉于右任,伤势很严重,只能先取出子弹再采取进一步的治疗。于右任点头答应了,护士于是推着宋教仁去了三楼的手术室。先剪开被血染透的外衣,涂上消毒药水,再用刀割开伤处,好容易子弹就取出来了。再看弹形,又尖又小,显然是新式手枪所用。宋教仁在手术后疼得厉害,医生于是给他注射了止痛药水,希望他可以安然度过今晚。但宋教仁还是痛得睡不着觉,就这样一直呻吟着挨到了天明。

    第二天,黄兴等人来病室探问宋教仁的时候,发现情况已经不妙。宋教仁也气息微弱地跟黄兴等人说:“我快要死了。但我死后各位要继续往前走呀。”黄兴等人都点了点头,宋教仁于是又示意黄兴,让他跟中央说明自己的情况。黄兴照办,他以宋教仁的名义给袁世凯拍了电报:

    北京袁大总统鉴:仁本夜乘沪宁车赴京,敬谒钧座,十时四十五分,在车站突被奸人自背后施枪,弹由腰上部入腹下部,势必至死。窃思仁自受教以来,即束身自爱,虽寡过之未获,从未结怨于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一毫权利之见存。今国基未固,民福不增,遽尔撒手,死有余恨。伏冀大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家得确定不拔之宪法,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临死哀言,尚祈鉴纳!

    电文写好之后,黄兴安排人把电报发了出去。上海各路得知消息的人士也都陆续来探望宋教仁。宋教仁紧锁着眉头痛苦地说:“我不怕死但也怕痛。每天出生入死,我早就当成习惯了……如果死能止痛的话,那我宁愿快点死了的好。”众人再三劝慰他要珍惜生命,好好活着。宋教仁却只是绝望地说:“罢了罢了,只可惜连杀我的人都不知道是谁。什么人跟我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啊?”众人听了十分心酸,于是他们再去找医生商量,让他们多找些人研究一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宋教仁。

    医生于是打电话叫来了三四个西医。经过他们再次诊断后下了结论,宋教仁的肠子已经被打烂了,如果试一试手术缝合的话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于右任于是对众人提议说:“宋教仁都已经这样了,与其慢慢等死,还不如给他治一治,死马当活马医吧,说不定还有机会治好呢。”众人踌躇了一番,最后大部分都支持开刀手术。

    宋教仁于是又被推进了二楼的割诊室,由五个医生一起做手术,只让于右任在一旁陪着。先打麻药,然后用刀剖开腹部取出大肠。医生们仔细一看,肠子里有淤积的血块,就先用消毒水清洗干净;再一看,肠壁上果然烂了很多小洞,再急忙用药线缝补好破处,然后将内脏器官放回原处,最后把肚子上的伤口缝合好后手术就完成了。宋教仁醒来的时候麻药的药效已经过去了,他只感到剧痛无比。医生们于是陆陆续续地给他注射了几针吗啡希望能止住痛,但是没有用。宋教仁的大小便都开始排血,医生于是再次进行检查,这才发现宋教仁的内肾已经开始坏死了。

    这天晚上,宋教仁的病情变得更坏了。他两只手的温度在慢慢降低,眼睛也开始翻白。黄兴等人匆忙赶来后,急忙问宋教仁现在感觉怎么样,宋教仁只摇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坚持,然后费力地说:“我想说的话都全部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话一说完,宋教仁就喘得厉害,只好张开嘴巴努力呼吸着。宋教仁可能知道自己要去了,于是慢慢将双手在胸前合十,像是要和众人道别。但是他的手一直在胸前纠结着,神情也看起来十分压抑,嘴唇变得紧闭,可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黄兴于是用手轻轻碰了碰他,发现宋教仁全身冰凉,连脉搏几乎都摸不到了。一旁的医生说他们已经无力回天。再看宋教仁,他的脸上却有依依不舍的神情,黄兴于是弯下身子附到宋教仁耳旁轻声跟他说:“你放心地去吧,后事就交给我们。”宋教仁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圆睁着双目、双手紧握在胸前,就这样溘然长逝了,年仅三十二岁。

    宋教仁死了。探视的友人们都相继痛哭起来,前上海都督陈其美还一边痛哭着一边说:“这事真不甘心,真不甘心!”大家听了此话都不禁悲从中来,更加惋惜宋教仁的早逝。众人一直默默地守着宋教仁的遗体,一直等到天亮了才开始商议宋教仁的后事,众人准备先拍张遗照留作纪念。不一会儿天就大亮了,众人于是去照相馆找了两个伙计过来。黄兴先将宋教仁上身裸着拍了一张伤处的照片,然后又为他穿好衣服拍了一张照,这些都做完之后才将宋教仁的遗体入殓。

    上午送行的时候很多男女党员都来了,还有几个日本的朋友也来送宋教仁。第二天,这口薄棺就将由医院移往湖南会馆了,当时有很多来宾和军队挤在医院门口,人十分得多。午后灵柩才出发,接着无非是献花圈之类的仪式,这些我就不再多说。我要说的是护送宋教仁灵柩的有二三千人之多,他们都穿着素衣开着白车,默默跟随在灵车后缓缓前行。天空是灰色的,飘起了小雨还刮着细风。众人的眼泪混杂着雨水滴在地上,这是天在与人同悲啊!

    宋教仁被害的消息传遍全国后,各处都传了电文给上海国民党交通部。大致是说帮助捉拿凶手,并且向宋教仁致以慰问和吊唁等等。袁世凯也连发了两篇电报,第一篇写的是:

    上海宋钝初先生鉴:阅路透电,惊闻执事为暴徒所伤,正深骇绝。顷接哿电,哿字是韵母,为简文计,即以韵母某数,作日子算。方得其详。民国建设,人才至难,执事学识冠时,为世推重,凡稍有知识者,无不加以爱护,岂意众目昭彰之地,竟有凶人,敢行暗杀,人心险恶,法纪何存?惟祈天相吉人,调治平复,幸勿作衰败之语,徒长悲观。除电饬江苏都督、民政长、上海交涉使、县知事、沪宁铁路总办,重悬赏格,限期缉获凶犯外,合先慰问。

    第二天,袁世凯就得知了宋教仁去世的消息,他于是又发了第二篇电文,并派上海交涉使陈贻范向宋教仁的遗体致吊唁词:

    宋君竟尔溘逝,曷胜浩叹!目前紧要关键,惟有重悬赏格,迅缉真凶,彻底根究。宋君才识卓越,服务民国,功绩尤多,知与不知,皆为悲痛。所有身后事宜,望即会同钟文耀即沪宁铁路总办。妥为料理。其治丧费用,应即作正开销,以彰崇报。连录二电,亦具微意。

    袁世凯的命令下去后,江苏都督程德全和民政长应德闳就贴出了布告,说一定期限内必须要把杀害宋教仁的凶手捉拿归案;上海县知事和地方检察厅也放出了悬赏缉拿凶手的消息;黄兴、陈其美等人也写信给公共租界总巡——英国人卜罗斯,拜托他注意可疑情况,还承诺抓到凶手将付给他一万元的酬金;沪宁铁路局也出了五千元悬赏凶手下落……

    上海各地的巡警和中外探子们谁不想发点小财?他们于是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分昼夜地搜寻可疑人物。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真凶踪迹终于渐渐暴露了。宋教仁住在医院的时候,沪宁铁路医院曾收到一封奇怪的邮件。信是从上海本地寄出的,署名是“系铁民自本支部发”八个字。信的内容全部都是讥讽和嘲笑宋教仁:

    钝初先生足下:鄙人自湘而汉而沪,一路欢送某君,赴黄泉国大统领任。昨夜正欲与某君晤别,赠以卫生丸数粒,以作纪念,不意误赠与君,实在对不起了。虽然,君从此亦得享千古之幸福了。因某君尚未赴新任,本会同人,昨夜曾以钜金运动选举,选举结果,则君最占优胜,每票全额五千元,故同人等请君先行代理黄泉国大统领,俟某君到任后,自当推举你任总理。肃此恭祝荣禧,并颂千古!救国协会代表铁民启。

    从信里可以知道,凶手应该不止一个人,他还有帮凶,而且现在他们还躲在租界里。信里写的“误送”其实只是用来掩人耳目,只要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某人”身上,那送信人的目的就达到了,他们要恫吓国民党的其他人:你们不要再跟政府作对了,不然还会有人遭殃。国民党的首领是孙中山和黄兴,孙中山正在日本游历,现在只有黄兴留守上海,大家可能会猜信里说的某人暗指的就是黄兴?这也不是不可能。这里只是为了说明一下孙中山的行踪,我就一笔带过。

    总之,宋教仁案关系到政治和政党,跟私人恩怨是毫无关系的,明眼人其实早就看出五六分了。政治案件比普通案件更加让人难以琢磨,所以宋教仁案才会成为一桩疑案,始终都没有一个清晰明朗的结果。

    二十三日晚间,上海租界中,正在热闹的时候,四处车水马龙,灯光流转,一片热闹的景象。除了路上有行人和游客,还有许多阔老爷阔少爷正在准备外出消遣呢,让他们每天流连忘返的地方就是清和坊、迎春坊一带。这里一到晚上就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因为这一带妓院丛生,不仅门口有各种姿色的姑娘卖笑拉客,门内更有各种精彩的才艺表演。嫖客们一边喝彩一边饮酒,足以玩得乐不思蜀。要是有几家来了贵人,那姑娘们的十八般武艺就会全使出来,到时候就是满园春色。

    可是二十三号的晚上有些不同,今晚这一带来了几个外国巡捕,他们把迎春坊的三四个出口都给堵住了,然后卜罗斯和西探总头目安姆斯托朗就带人走进了巷子里。他们一直走到李桂玉妓院门口时才一齐站住,随即就有一个穿西装的人走进妓院大声呼唤着。妓院的龟奴连忙应声赶来,他只听到了“夔丞兄”三个字。于是忙问穿西服的人:“莫非你们是来看应老大的?”那人朝他点点头。龟奴于是说:“应老爷在楼上喝酒呢。”那人于是大踏步上楼,嘴里还连声喊着:“应夔丞君!楼下有人请你下去说话。”应声站起来一个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泛着酒气,居然还暗暗隐藏着一股杀气。他沉稳地问来人:“什么人找我?”西装人回答说:“请您先下楼,自然就会知道了。”应老爷于是下楼,当他走到妓院大门口时,久等在那里的卜总巡就朝他说:“你就是应夔丞?好!扣下!带走!”这时旁边走上来几个巡捕,立马反扭应夔丞的双手将他扣住带回了监狱。应夔丞知道自己可能惹上麻烦了,乖乖束手就擒丝毫没有反抗。

    应夔丞究竟是什么人?他本名叫应桂馨,也称得上是上海滩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应桂馨有两个头衔,一个是中华民国共进会会长,另一个是江苏驻沪巡查长。他家住在新北门外的文元坊,平素出手也很阔绰。这次为什么被捕呢?因为卜总巡怀疑他是宋教仁案的嫌犯。

    有一个专门兜售古玩的贩子叫王阿法,他和应桂馨是老相识。宋教仁案没发生之前的某一天,应桂馨曾来找过王阿法做交易。应桂馨先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王阿法看,王阿法接过一瞧发现并不认识,于是有些莫名其妙。应桂馨然后就接着告诉他:“如果你把这个人搞定的话(就是杀掉)就有一千元的报酬。”王阿法只是一个古玩贩子又不是杀手刺客,他哪里肯做这种事呢?他于是立即把照片还给了应桂馨。

    但是后来王阿法心里还是一直在想着那一千块的酬金。他在客栈的时候又遇到了一个叫邓某的朋友,王阿法于是跟他说了应桂馨拜托他做的这件事。邓某原本是辽东马贼出身,有些蛮力和胆子。一开始他听到有一千元酬金的时候有些跃跃欲试,想要接下这桩差事,但他转念又一想,这是平白无故地就要杀一个人啊,自己肯定会有报应的,所以他后来又拒绝了。巧的是,这两个人在商议此事的时候偏偏被客栈主人张某听见了,张某认识几个国民党党员,于是他就将此事一一告知了他们。国民党于是抓住并审问了邓某和王阿法。王阿法只好据实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已经拒绝了应桂馨,自己跟宋教仁案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国民党于是让他配合破案,如果破案了的话他将有重赏。王阿法一听又起了发财的念头。他连忙又跑去跟卜总巡坦白。卜总巡于是立即派人去侦查应桂馨的踪迹,得到的消息是应桂馨在迎春坊李桂玉家喝花酒。卜总巡于是亲自出马带着西探总头目和一干人等就赶往迎春坊,果然将应桂馨手到擒来。

    到了捕房,应桂馨先是冷冷清清地独坐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以后,法国巡捕和英国巡捕就押着应桂馨一起回到应家。应桂馨家门口挂着金漆的招牌,上面刻着金碧辉煌的几个大字:江苏巡查长公署,共进会机关部。巡查长就不用解释了,共进会是由之前的哥老会改设的,哥老会中外闻名,应桂馨居然还当上了会长,足以见得他是个不安分的人物。

    卜总巡首先走到大门前,安排一些巡捕把守住门口,然后就带着另外一些人入室搜查。他们在应家搜出了许多公文和信件,一时来不及细看,于是统统搬进箱子里,法总巡还亲自为箱子加封然后带回了捕房。另一方面,卜总巡还检查了应桂馨家里的人。他发现,应桂馨家除了家眷亲属外还有几位客人。其中有一个是身穿男装的少妇,还有一个是身穿新衣服,口音奇怪的外乡人。这些人不伦不类却又同时出现在应桂馨家里,未免也太形迹可疑了吧。卜总巡索性将所有的男客都带回了法国捕房,将所有的女眷都集中到楼上的小房间软禁起来,并派了安南巡捕看守。

    英国的卜总巡为什么要将人都带回法国捕房呢?原来上海新北门外都是法国租界,所有犯了案的人都应该归法捕房处理。英国人所用的巡役都是印度人,法国人所用的巡役都是安南人。所以之前来搜应家的时候英国总巡必须和法国总巡一起前往。等到所有人都来了捕房,卜总巡就派人去沪宁车站找到了当时正在服役的西崽。因为他声称自己曾经见过凶手的面目,也许还可以认出凶手。卜总巡就将拘留的嫌疑人逐一指给他仔细辨认,当西崽看到身穿新衣的外乡人时,突然惊喜地大喊出声:“就是他!就是他!”那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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