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原先是前清保皇党中的翘楚,和康有为、梁启超等本来是好友,但辛亥革命以后他就转投了袁世凯一边,做了参政院的参政。孙毓筠属于革命一派,辛亥革命爆发的时候,他曾在安徽出过很大的风头,后来又组织了政友会表示和国民党脱离关系,当了参政院的参政。严一精通英文和国语,他翻译了很多外文书籍,很有名望,因为他是福建侯官县人,所以也有人叫他严候官,这次筹安会是袁世凯来找的他,将他收入了麾下。刘师培原名叫光汉,精通历史国学,经常在上海的《国粹丛报》上发表些著作,的确有些本事,于是也被袁世凯找来参政。李燮和是陆军中将,革命时曾经参与了攻打南京。还有胡瑛,他本来和宋教仁一起混了几年,但不知为何转也投了袁世凯。
这六个人做了同事以后,平时不是谈谈风花雪月,就是说说时事政治。可巧在总统府里有个外国顾问,是美国有名的博士,叫古德诺。他写了一篇文章,好家伙,他说民主政体根本比不上君主立宪,中国为何不仿效我国,改为君主立宪呢?杨度见了很是高兴,他正愁没有导线呢。于是他买来了文章后,就和孙毓筠、严一等人开始秘密商量,准备借此出点风头,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大家都赞成,然后就靠着各自的文字功底,开始拼凑些强词夺理的文字。不到半天,宣言书和入会章程就写好了,大概意思是:
我国辛亥革命之时,国中人民,激于情感,但除种族之障碍,未计政治之进行,仓猝之中,创立共和国体,于国情之适否,不及三思。一议既倡,莫敢非难,深识之士,虽明知隐患方长,而不得委曲附从,以免一时危亡之祸,故清室逊位,民国创始,绝续之际,以至临时政府正式政府递嬗之交,国家所历之危险,人民所感之困苦,举国上下,皆能言之,长此不国,祸将无已。近者南美中美二洲共和各国,如巴西、阿根廷、秘鲁、智利、犹鲁卫、芬尼什拉等,莫不始于党争,终成战祸。葡萄牙近改共和,亦酿大乱,其最扰者,莫如墨西哥,自爹亚士逊位之后,干戈迄无宁岁,各党党魁,拥兵互竞,胜则据土,败则焚城,劫掠屠戮,无所不至,卒至五总统并立,陷国家于无政府之惨象。
我国亦东方新造之共和国,以彼例我,岂非前车之鉴乎?美国者,世界共和之先达也,美人之大政治学者古德诺博士,即言世界国体,君主实较民主为优,而中国则尤不能不用君主国体,此义非独古博士言之也,各国明达之士,论者已多,而古博士以共和国民,而论共和政治之得失,自为深切明著,乃亦谓中美情殊,不可强为移植。彼外人轸念吾国者,且不惜大声疾呼,以为吾民忠告,而吾国人士,乃反委心任运,不思为根本解决之谋,甚或明知国势之危,而以一身毁誉利害所关,瞻顾徘徊,惮于发议,将爱国之谓何?国民义务之谓何?我等身为中国人,民国之存亡,即为身家之生死,岂忍苟安默视,坐待其亡?用特纠集同志,组成此会,以筹一国之治安。将于国势之前途,及共和之利害,各攄所见,以尽切磋之义,并以贡献于国民。国中远识之士,鉴其愚诚,惠然肯来,共相商榷,中国幸甚。发起人杨度、孙毓筠、严復、刘师培、李燮和、胡瑛。
附筹安会章程
第一条:本会以发挥学理,商榷政论,以供国民之研究为宗旨。
第二条:愿充本会会员者,须具入会愿书,由本会会员四人以上之介绍,理事长之认可。
第三条:本会置理事六人,由发起人暂任,并互推理事长一人,副理事长一人。
第四条:本会置名誉理事若干人,参议若干人,由理事长推任。
第五条:本会置干事若干人,由理事推任之,其事务之分配,随时酌定。
事务所暂设在北京石驸马大街。杨度是理事长,孙毓筠是副理事长,严一、刘师培、李燮和、胡瑛四人为理事。宣言书等都办妥了后,六人就在预定地点设立了事务所,高高挂起一块招牌,写着“筹安会”三个大字。众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看到筹安会的招牌时,还直说真有志气呀,要把风雨飘摇的民国筹划得安安稳稳,倒也是千载难遇的事情。后来看到了宣言书才明白过来,哦!原来是想把袁大总统搞上台做皇帝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都开始说这个筹安会就是袁世凯为了做皇帝而自己谋划的,将来还不知道是好是歹呢!
就在传言纷纷的时候,袁世凯派出了警吏进行管制,不准再街头巷尾地议论了,谁敢乱说就关进局子里,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几天。百姓自然还是更关心自身的生计,自然不敢再说了,生怕惹出什么祸端。筹安会的名声虽然不好,但也吸引了一帮痴心妄想的人纷纷入会,想靠现在的投机取巧来换取以后的富贵。北京的新闻报纸,什么《民视报》、《亚细亚报》等,也在为筹安会鼓吹文字,筹安会每天都在报纸上登广告。又过了几天,《顺天时报》却突然登了一篇贺振雄上报的公文,是这么写的:
为扰乱国政,亡灭中华,流毒苍生,贻祸元首,恳请肃政厅长代呈大总统,严拿正法,以救灭亡而谢天下事。窃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奸奴误国,人得而诛,我古神州四千余载,君主相传,干戈扰攘,万民涂炭,四海疮痍,稽披历史,至为寒心。自唐、虞揖让,天下讴歌,暨汤、武征诛,人民杀伐,国无宁岁,民无安时。七雄相并,五霸竞争,秦吞六国,汉约三章,王莽出,光武兴,曹操称雄,司马逞智,南北六朝,梁、唐五代,陈后主,隋炀帝,武则天,安禄山,宋太祖,元世宗,明朱氏,清觉罗,各代君主,而今安在?惟留祸害,传染中华。自古愚人,相争相夺,称帝称王,因一时昏迷不悟,徒博眼前虚荣,而遗子孙实祸,诚可怜而可哀也。
在昔闭关时代,相争相夺,犹是一家,今则环海交通,群雄眈视,一召灭亡,万劫难复。叔宝余无心肝,何至于此?吾民国共和创造,未及五载,而沙场血渍,腥臭犹闻,人民痛苦,呻吟未已,我大总统手创共和,力任艰巨,四年以来,宵衣旰食,剑寝履皇,维持国政,整理军务,削平内乱,亲睦外交,不知耗多少心血,费几许精神,始克臻此治理。现方筹备国会,规定法院,整饬吏治,澄肃官方,惟日孜孜,不遗余力,民生国计,渐有秩序,四年之间,国是已经大定。内外官吏,诚能以国家为前提,辅弼鸿猷,绥厥中土,国力日见其发展,国基日见其巩固。而谓吾中国不适于共和,不能不用君主政体,真狗彘不食之语也。吾敢一言以告我同胞曰:有吾神圣文武之袁大总统,首任一期,规模即已大备,若得连任,国政即可完全,不十年间,我中华民国共和程度,必能驾先进之欧美,称雄地球。
况我大总统高瞻远瞩,硕画伟谋,既铲除四千余载专制之淫威,开创东亚共和之新国,不独人民颂祷馨香,铜像巍峨,即世界各国,亦莫不钦仰其威信。何物妖魔,竟敢于青天白日之下,露尾现形,利禄薰心,荧惑众听,尝试天下,贻笑友邦。窥若辈之倒行逆施,是直欲陷吾元首于不仁不义之中,非圣非贤之类,蹈拿破仑倾覆共和,追崇帝制之故辙,贻路易十六专制魔王流血国内之惨状,其用心之巧,藏毒之深,喻之卖国野贼,白狼枭匪,其计尤奸,其罪尤大。
呜呼!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妖孽者谁?即发起筹安会之杨度、孙毓筠、严復、刘师培、李燮和、胡瑛诸贼也。振雄生长中华,伤心大局,明知若辈毒势弥漫,言出祸至,窃恐覆巢之下,终无完卵,与其为亡国之奴,曷若作共和之鬼,故敢以头颅相誓,脑血相溅,恳请肃政厅长,代呈我大总统,立饬军政执法处,严拿杨度一干祸国贼等,明正典刑,以正国是,以救灭亡,以谢天下人民,以释友邦疑义。元首幸甚!国民幸甚!谨上。
第二天,李诲也写了公文上呈,《顺天时报》也摘录了他的文章,内容和贺振雄的大同小异,也是要求严惩杨度他们几个叛国贼。
贺振雄、李诲两人又有什么故事呢?两人都是湖南人,贺振雄曾经加入革命,颇有些文采,但他一直都没有做官的机会,因此一直郁郁不得志,特意借这筹安会畅快地抒发了下心里的牢骚。李诲是李燮和的堂弟,但和李燮和一向合不来,所以他也上书弹劾,颇有点大义灭亲的意思。两人先后进文,但都只能眼巴巴地等着消息,还各自抄了很多份,送到了各个报社。《民视报》、《亚细亚报》,不但瞧不起他们,反而列举了当时的一条时政评论,对两人冷嘲热讽,说他们不识时务,迂腐可笑。哎,他们不知道内情,当然会让人觉得可笑。只有《顺天时报》,居然原文照录不删一个字。有一天,筹安会的门口出现了很多警卫,真枪实弹地站在那里站岗,像是在保护一般。贺振雄见了,气愤不已,但无奈自己无权无势,只能回到住所默默生气,长吁短叹。而李诲曾做过湖南省的议员,平时和京中大官儿都有些往来,于是又给内务部写信:
孙毓筠等倡导邪说,紊乱国宪,公然在石驸马大街,设立筹安会事务所,如其遵照集会结社律,已经呈报大部,似此显违约法,背叛民国之国体,大部万无核准之理,如其未经呈报大部核准,竟行设立,藐视法律,亦即藐视大部,二者无论谁属,大部均应立予封禁,交法庭惩治。顷过筹安会门首,见有警兵鹄立,盘查出入,以私人之会所,而有国家之公役,为之服务,亦属异闻。若云为稽察而设,则大部既已明知,乃竟置若罔闻,实难辞玩视法令之责。去岁宋育仁倡议复辟,经大部递解回籍,交地方官察看。以此例彼,情罪更重,若故为宽纵,何以服人?何以为国?为此急不择言,冒昧上呈。
公文送进内务部后,好几天都没有得到音信,好像石沉大海一般。这时,又听说总检察厅厅长罗文干辞职了。原来罗文干一直奉公守法,为人正直清廉,听说筹安会成立后,就骂杨度等人是误国贼,有心清理。当他看到李诲的公文时,他几乎是读一句就叹口气,读完之后更是愤激得不得了,于是到司法部去见司法总长章宗祥,把公文交给他看。
章宗祥看得又是皱眉又是摇头,最后只对罗文干冷笑着说:“这种话管他做什么?”罗文干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不禁反问他:“总长难道认为筹安会是为国为民着想的吗?”章宗祥说:“国家的确不安,如果能筹安的话难道不是好事?”罗文干气愤地说:“可是他是在鼓吹帝制!”章宗祥回答:“我和你都是同事,那么我就老实跟你说。我们啊,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算啦。昨天内务的总长朱桂老(朱启钤,字桂莘)还在说李诲多事呢,还把递上来的公文也撕掉了。罗兄啊,现在你想想,这事我们管得着吗?”这一番话说得罗文干哑口无言,他迟疑了半晌才说出一个“是”字。然后就告辞回府了。
当晚,罗文干一直睡不着,他踌躇了一夜,第二天一起床,就写了一封告假书让人送到办公处,然后收拾行囊,准备和家人一起还乡。办公处批准了,罗文干心里终于舒坦了。他宁可飘然而去,也不愿堕入官场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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