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演义-袁世凯的临终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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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南将军汤芗铭和四川将军陈宦原本都是袁世凯的心腹,只是由于云南、贵州的起义军直逼境内,不得不背叛袁世凯以求保命。陈宦在五月二十五日宣布独立时,汤芗铭还在观望。当时零陵镇守使望云亭已与广西军队联合,在永州宣布独立,称自己是湘南护国军总司令,并且致电汤芗铭劝他马上做决定,同时要求他不要跟别人说。

    汤芗铭正着急的时候,宣慰使熊希龄到来,两个人商量后想出一计,联名致电中央,要求中央撤退北军,避免战争。袁世凯回复批准,后来又后悔了,仍然让北军驻扎在湖南,并调倪毓棻的部队回防湖南边界,另派雷震春去陕西。倪毓棻到了岳州,汤芗铭拿着袁世凯的电文阻止他继续前进,倪毓棻只好退兵回去。

    五月二十四日,湘西镇守使田应诏在凤凰独立,自称湘西护国军总司令。汤芗铭因形势所迫,不得不宣布独立,劝袁世凯让位。给袁世凯的第一封电报说:

    北京袁前大总统钧鉴:前接冯上将军通电,吁请我公敝屣尊荣,诚见我公本有为国牺牲之宣言,信我公之深,爱我公之挚,以有此电。循环三复,怦怦动心。国事棘矣,祸机丛伏,乃如万箭在弦,触机即发,非可以武力争也。武力之势力,可以与武力相抗,今兹之势力,乃起于无丝毫武力之人心。军兴以来,徧国中人,直接间接,积极消极,殆无一不为我公之梗阻。芗铭武人,初不知人心之势力乃至于此,即我公亦或未知其势力之遽至于此。既已至此,靖人心而全末路,实别无他术,出乎敝屣尊荣之上。我公所谓为国牺牲者,今犹及为之,及今不图,则我公与国家同牺牲耳。议者谓我公方借善后之说,以为延宕之计,诚不免妄测高深。顾我公一日不退,即大局一日不安,现状已不能维持,更无善后之可言。湘省军心民气,久已激昂,至南京会议,迄无结果,和平希望,遥遥无期,军民愤慨,无可再抑。兹于二十九日,已徇全湘众民之请,宣布独立,与滇、黔、桂、粤、浙、川、陕诸省,取一致之行动,以促我公引退之决心,以速大局之解决。芗铭体我公爱国之计,感知遇之私,捧诚上贡,深望毅然独断,即日引退,以奠国家,以永令誉。曾任干冒,言尽于斯。汤芗铭叩。

    第二封言辞更加激烈,几乎要和袁世凯直接开战,说道:

    自筹安会发生,枢府大僚,日以叛国之行为,密授意旨,电书雨下,怵诱兼至,傀儡疆吏,奴隶国民,畴实使然?路人共见。芗铭忍尤含垢,眦裂冠冲,以卵石之相悬,每徘徊而太息。天佑中国,义举西南,正欲提我健儿,共襄大举,乃以瘠牛全力,压我湖湘,左掣右牵,有加无已。现已忍无可忍,于本日誓师会众,与云、贵、粤、桂、浙、陕、川诸省,取一致之行动。须知公即取消帝制,不能免国法之罪人。芗铭虽有知遇私情,不能忘国家之大义。前经尽情忠告,电请退位息争,既充耳而不闻,弥拊心而滋痛。大局累卵,安能长此依违?将士同胞,实已义无反顾。但使有穷途之悔悟,正不为萁豆相煎,如必举全国而牺牲,惟有以干戈相见。情义两迫,严阵上言。汤芗铭叩。

    陈宦、汤芗铭两人都是受过袁世凯重恩的,现在却恩将仇报,袁世凯怎么能不生气。袁的尿毒症已经变为屎毒症,每次吃完饭后肚子就很痛,起初大便像泥巴,后来就有血了。有一天袁叫来西医给他看病,西医说他脏腑有病,给他开了点药,服用后病情似乎有所好转。

    但第二天肚子又开始疼了,袁世凯疼得受不了,说西医耽误了他,又请来中医给他治病。中医说这是尿毒症蔓延导致的,还应该从治尿毒症入手。袁觉得这话是对的,马上叫他开方子煎药。喝过药后,他觉得肚子大叫,说要大解,急忙叫人扶他去厕所。刚刚蹲下,忽然感觉一阵头痛,他支撑不住,一个倒栽葱,掉进了厕所。侍卫急忙把他扶起来,此时他已经满身污秽,臭气熏天,旁人都不敢接近。各姬妾知道后前来观看,闻着一阵臭气,都不敢靠近。只有第八妾叶氏不嫌弃,急忙给他换了衣裤,并用热水给他擦洗。袁摸着叶氏的手,叹息道:“你平时不怎么说话,现在却任劳任怨,不怕污秽,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心啊!”叶氏不禁流下眼泪,袁世凯也洒了几滴痛泪。

    等被扶入房间后,袁世凯还是没有精神,闭目静卧,似睡非睡。一会儿觉得光绪帝和隆裕太后站在他面前,面容十分可怕;一会儿又变成戊戌六君子;一会儿又变成宋教仁、应桂馨、武士英、赵秉钧;一会儿变成林述庆、徐宝山、陈其美;后来又有无数鬼魂,血肉模糊,都要向他索命。这是心魔,并不是真的有鬼。袁世凯不觉大叫一声,吓得满身冷汗,睁开眼一看,没有别人,只有叶氏在旁边待着,并小声问他哪里不舒服。袁世凯马上回答道:“我只是精神不好,此外没有什么痛楚,你已经很困了,怎么还不回去休息,怎么没有看见她们过来?”叶氏说姊妹们都来过了,见您在睡觉,不敢打扰,就都走了。袁世凯问道:“那你怎么还没走啊?”叶氏含泪说道:“天下可以没有我,但是不能没有您啊,我怎么忍心走呢?”袁世凯不禁哀叹道:“平时我对你太差了,现在觉得很惭愧啊!”

    话还没说完,闵姨进来了。袁世凯想到众多妻妾中闵氏资格最老,而且很大方,从没听说过她和别人发生争执,反而是自己喜新厌旧,回想这一生他也觉得十分抱歉。闵姨走近低声问候,很是殷勤,反而引起了袁世凯更多的惆怅,便说道:“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们也算是患难夫妻了,如今我已病重,恐怕要与你长别了。”闵姨说道:“陛下何出此言?生病是很平常的事,休息几天自然会康复的,不要太担心!”袁世凯说:“我已年近六十,死不足惜,但是回想起以前的许多错误,总觉得对你们不公平,等我死后,你们可不要抱怨我。”闵姨呜咽着说道:“我到这里已经二十多年了,吃的住的都是陛下给的,怎么还敢有其他的想法?希望陛下早日康复,臣妾才能继续被陛下保护,万一陛下不幸,我也不愿意再活着了。”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满脸泪水。袁世凯顿时悲从中来,咳嗽不断,经叶、闵两姨太给他抚胸捶背,才觉得舒服一点,朦胧睡去。

    之后袁世凯的儿子也陆续入室请安,看见袁世凯萎靡的样子,大都掩面哭泣。闵、叶二氏怕吵醒袁世凯,让儿子们到外面去等候。诸子退下后,袁克文见大哥袁克定似乎对父亲的病不以为然,脸上也无泪水,于是恼怒地问道:“大哥,你知道父亲为什么生病吗?”袁克定回答道:“还不是受了风寒。”袁克文摇摇头说道:“要说病源,大哥才是罪魁祸首啊!”袁克定沉着脸说:“我有什么过错?”袁克文回答:“父亲热衷帝制,都是被你怂恿的,如今帝制失败,西南各省纷纷独立,父亲连续几天接到的电报都是冷嘲热讽,让人难堪。你想父亲年近花甲,怎么能受这样的侮辱?古语说‘忧劳所以致疾’,父亲现在愤怒无比,怎么可能不生病?”袁克定说:“我曾经劝过父亲叫他不要取消帝制,他不听我的,才导致西南各党派得寸进尺。前天反对父亲称帝,今天反对父亲当总统,恐怕日后还要抄我家,灭我族,父亲自己不明白,和我有什么关系?”推得好干净,袁克文冷笑道:“大哥不但自己不反省,反而埋怨父亲,真是太狠心了!父亲曾经发誓绝不称帝,但是大哥想做太子,极力怂恿父亲称帝,父亲念在父子情深,竟然背弃了之前的誓言。我一向不赞同帝制,曾多次劝阻父亲。如今父亲有病在身,大哥又怎么忍心不顾恩情,非议父亲呢?”

    袁克端这时在旁边坐着,他与袁克定关系一向不好,也非常生气地说道:“大哥一向不顾骨肉亲情,二哥你说他干什么?”袁克端脾气暴躁,所以说起话来就这样。袁克定被两个弟弟嘲讽,顿时非常生气,大声说:“你们两个是孝子,我就是个不孝的罪人,你们为什么不进去向父亲请命说杀了我?以后袁家的门面由你们来支撑,袁家的家产也由你们分配,这样你们就满意了吧。”袁克文还没来得及回答,袁克端就嚷道:“老天有眼啊,让帝制没有成功。如果父亲做了皇帝,大哥做了太子,恐怕我们早就被处死了。”袁克定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恶狠狠地指着袁克端说道:“你算老几,也配在这里说话?”袁克端也不肯退步,两人几乎要动起手来。

    忽然房内传来声音,点名要袁克定进去。袁克定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就进去了。只听见房间里袁世凯大声骂道:“我还没死,你们几兄弟就吵个不停。你已经害死我了,还要害死你的兄弟吗?”说着又咳嗽不止。袁克定见此情形,只好跪下认错。袁世凯等到咳嗽稍微平缓了一些,又骂了袁克定几句,便叫儿子们都进来,简单责备几句后,挥手让儿子们都出去了。

    之后袁世凯的病情更加严重,开始他还通知秘书厅文件一定要送过去他亲自看,到了六月二、三号,袁世凯已经变得连文件都不能看了。急得袁家上下没有一个不愁眉苦脸的,就连一向与袁世凯不和的于夫人也念着多年的夫妻感情,整天求神拜佛,诚心祈祷,愿意折减自己的寿命,只为让丈夫多活几年。各房姨太太和公子们商量,又请中医,又请西医,结果神佛都不显灵,看病吃药也没有效果。袁世凯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像失去知觉一样,昏睡了一两天。

    到了六月五日早晨,袁世凯忽然清醒,命袁克定马上请徐世昌入宫。袁克定随即叫侍卫去请。不一会儿,徐世昌来了,走到病榻前,袁世凯握住他的手,哽咽道:“老徐啊,我就要与你永别了。”徐世昌仍然极力劝慰他,袁世凯长叹道:“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我死在今天就太不合适了。国事虽然一再被耽误,但是将来可以靠老徐你帮我维持,我也不需要太担心。可我的家事也想托付给你,希望老徐你不要推辞。”徐世昌回答道:“我与您虽然不同姓,但是就像一家人一样,我怎么敢不为您效劳呢?”袁世凯说:“我马上就要死了,可儿子们才识浅薄,将来希望老徐多加培养,不要毁了袁家的招牌啊。”徐世昌又回答道:“各位公子都是人才,他们如果有什么事问我的,我一定尽全力解答,以报答您的恩情。”

    袁世凯听完后,叫侍卫把各位公子都叫进来,对他们说道:“我要死了,我死了之后,你们所有的大事小事,最好都向徐伯父请教然后再去做。你们要知道徐伯父是我的好兄弟,请教他就和请教我一样,不要违背了我的遗嘱!”诸子都哭着答应。袁世凯又对徐世昌说:“朋友为我尽心尽力,如果不嫌弃,应该受儿辈们一拜。”徐世昌准备说话推让,袁克定等人都已经按照父亲的命令,长跪在他的面前。徐世昌连忙挽起袁克定,并叫其他侄儿们都起来。袁世凯说:“老徐你说话算话,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说到这里,袁世凯开始喘起气来,好长时间不作声。徐世昌准备退出去了,袁世凯连忙阻止道:“老朋友请坐,我还有好多事情要交付给你,千万不要走啊!”徐世昌又坐下了。袁世凯让儿子们都退了出去,又叫妻妾们进来。她们依次进来了,袁世凯指着徐世昌对各妻妾们说:“这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再做决定。如果你们不守规矩,老徐也可以代我出面干涉。儿子们中如果有谁欺负你们的,也可以向老徐说,让他去解决,大家千万不要起冲突,让别人看笑话。”各妻妾听了此话便大哭起来,袁世凯也哽咽不已,就连徐世昌也悲伤起来。

    过了一会儿,袁世凯又叫他的妻妾们都出去,悄悄对徐世昌说:“你看她们怎么样?”徐世昌随口说道:“都很贤惠端庄啊,一脸的福气相。”袁世凯微微叹息道:“你过奖了,这十多个妻妾,可以分为三类:周、洪二氏最聪明,但是太阴险,不能抱有太多期望;你知道吗?闵氏、黄氏、何氏、柳氏都跟了我很多年,肯定不会背叛我的,但是她们脾气很好,难免会受人欺负,这一点我很担心;范氏、贵儿及尹氏姊妹,虽然没摆脱小家形象,但将来都可以终身陪伴她们的孩子,不会中途改嫁;至于阿香、翠媛两人都还年轻,她们两人是否愿意守节还不知道呢。我看我所有的妻妾中,只有第八妾叶氏性格善良,条件很好,而且子嗣很多,以后应该可以享福。”

    徐世昌答道:“您已经把她们分好类了,肯定不会有错的。”袁世凯又说:“我死后,如果各妻妾相安无事就好。万一周、洪两妾兴风作浪,欺负其他的人,还希望你念在我们的旧情上,帮我处置她们,以你的威信,她们不敢不听话的。”说着又拉着徐世昌的衣服,哭着说道:“老朋友啊!我死之后,我的儿子肯定要分家产,说不定有一场很大的争斗,我的宗族中没有人能处理此事,这件事还是要靠你啊,我把权力都交给你了。”徐世昌连忙说道:“这……这我不能从命啊!”袁世凯说:“老友啊!你的意思我知道,我立下遗嘱,让你与我的儿子们一同见证,以后大家就不会有什么异议了。”说到这里他叫侍卫拿来纸笔,靠在枕头上,边写边歇,好不容易才写完,交给徐世昌。上面写着:

    予初致疾,第遗毒耳,想是熟读《三国演义》,尚记得刘先主遗嘱,故摹仿特肖。不图因此百病丛生,竟尔不起。予死后,尔曹当恪守家风,慎勿贻门楣之玷。对于诸母及诸弟昆无失德者,尤当敬礼而护惜之。须知母虽分嫡庶,要皆为予之遗爱,弟昆虽非同胞,要皆为予之血胤,万勿显分轩轾也。夫予辛苦半生,积得财产约百数十万磅,尔曹将来噉饭之地,尚可勿忧竭蹶,果使感情浃洽,意见不生,共族而居,同室而处,岂不甚善?第患不能副予之期望耳。万一他日分产,除汝母与汝当然分受优异之份不计外,其余约分三种:(一)随予多年而生有子女者;(二)随予多年而无子女者;(三)事予未久而有所出及无所出者,当酌量以与之。大率以予财产百之十之八之六依次递减。至若吾女,其出室者,各给以百之一,未受聘者,各给百之三。若夫仆从婢女,谨愿者留之,狡黠者去之。然无论或去或留,悉提百之一,分别摊派之,亦以侍予之年份久暂,定酬资之多寡为断。惟分析时,须以礼貌敦请徐伯父为中证。而分书一节,亦必经徐伯父审定,始可发生效力。如有敢持异议者,非违徐伯父,即违余也。则汝侪大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今草此遗训,并使我诸子知之!

    徐世昌读完,对袁世凯说:“非常好!”然后袁世凯就将袁克定等人叫了进来,让徐世昌宣读遗嘱,宣读之后遗嘱被装在信封内封起来,放在枕头边,等要用时再拿出来。这时袁世凯已经很疲惫了,于是徐世昌就告退了,并约第二天一早再见面。

    正好国务卿段祺瑞进来询问病情,袁世凯不愿意多说,就让袁克定代他说病的情况,袁世凯只是点头示意。徐、段二人一起退去后,袁世凯便昏睡到晚上,一直没有醒来。晚上于夫人和众妻妾都陪坐在他身边。半夜时袁世凯醒了过来,看到于夫人在身旁,便对她说道:“以后的家事,就全靠你来主持了。我看你平时为人老实忠厚,怕你不能驾驭全家,就把大事都托付给徐世昌了。”说完,又对众妻妾说:“你们一定要自爱啊!”接着又对他的儿子们说:“我要说的都已经全部写在遗嘱里了。我死后丧事不要办的太隆重,但是祭天礼服不能废除。治丧以后,你们要带领全部家属扶柩回来,把我葬在洹上。大家和睦相处,以后不要再去从政了,其他的事情都按照遗嘱上面来。”诸子都跪在地上听从安排。袁世凯喝了一点汤水,就又睡过去了。

    很快鸡声报晓,袁世凯又开始呻吟起来,过了一会儿忽然瞪目呼道:“快!快!”说了两个字,舌头就已经僵硬,再也说不下去了。袁克定听到后,知道父亲已经不行了,急忙叫人去请徐世昌、段祺瑞。不多时,段祺瑞就来了,袁世凯用尽全身的力气连喘带说道:“可按照新约法请黎元洪代任大总统,你快去写遗令。”段祺瑞慌忙出去,徐世昌刚好赶到,只见袁世凯脸上大放红光,睁着眼,嘴巴好像在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老友”两字。又过了一会儿,袁世凯作拱手的模样,说了“重重托付”四个字,徐世昌不禁流下眼泪说道:“您放心吧!”之后又听见袁世凯大声叫道:“杨度,杨度,误我!误我!”说完这两句,又张了两次嘴,没有说出话来便死去了。这一天是一九一六年六月六日,袁世凯享年五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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