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这回事:创作生涯回忆录-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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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我哥哥戴维上大学时,曾在暑假去母校布朗斯威克高中当门卫。我有一年夏天也在那里干过。我记不清具体是哪年,只记得是在认识塔碧莎以前、开始吸烟以后。算起来大概是我十九或者二十岁时。跟我搭档干活的家伙叫哈里。哈里穿一身绿色军队杂役服,戴一串很长的钥匙链,走路时脚有点跛。(可他有手,不用钩子。)哈里曾在午饭时间给我讲过他在塔拉瓦岛碰到日本军队自杀式进攻的场面。日本军官通通挥舞着麦氏咖啡罐做的军刀,后面的士兵大叫着从灌木丛里朝敌人扔石头,身上全是鸦片味。我那位老伙计哈里还蛮健谈的。

    有一天,我们俩领了个差事,去清理女生浴室墙上的锈渍。我在更衣室里兴头十足地到处乱看,就像个少年不知怎的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女眷内室。里面跟男生浴室一样,却又完全不同。当然了,没有小便池。瓷砖墙上还多了两个金属盒子——上面没标记,也不是装卫生巾的尺寸。我问哈里这是装什么的。“阴门塞子,”哈里说,“每月那几天里用的。”

    我还注意到淋浴区跟男生更衣室里的淋浴区也不一样,龙头外圈装着铬质U形环,上面挂着粉红色的塑料浴帘。也就是说,你可以私密地淋浴。我把这一发现说给哈里听,他耸耸肩说:“我猜小姑娘不穿衣服时比小男孩更害羞吧。”

    有一天,我在洗衣房工作时,这段记忆突然浮上心头。我开始构想一个故事的开头:女生们在一间没有U形环或粉红浴帘的没有隐私的浴室里淋浴。一个女生突然月经初潮了。可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其他女生,觉得恶心,害怕,或者好笑,开始朝她扔卫生巾。也许是卫生棉塞,就是哈里说的阴门塞子。那个女生发出尖叫。那么多血!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可就在她快失血而亡时,别的女生还在嘲笑她……她反抗……回击……可怎么回击呢?

    我几年前在《生活》杂志上读过一篇文章,说有几起闹鬼事件很可能其实是心灵致动现象——心灵致动是指单凭意念就可以使物体移位的能力。那篇文章说有证据表明,年轻人可能有这种能力,尤其是青春早期少女,就在她们第一次——

    炮!两个完全不相关的念头碰到一起,少年残酷和心灵致动。我有了个主意。可我没有立刻离开二号洗衣机这个岗位,没有绕着洗衣房乱跑,挥舞双手大叫:“尤里卡!”我以前也想到过许多同样好的点子,有的比这个还好。我还是觉得可以以这个点子为基础给《君子》或《花花公子》出篇稿子。我脑袋深处在算计着:《花花公子》给短篇小说的稿酬可以高达两千美元。我可以拿两千美元给那辆别克车买个新的传动装置,再拿剩下的很多钱买日用品。我有一阵子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写这个故事,就让这点子留在那么个既非有意识又非潜意识的地方慢慢酝酿着。我开始教书以后,有一天晚上坐下来试着写这故事。第一稿写满三页纸,但我不满意把稿纸团起来扔掉了。

    我对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有四层不满意。首先且最不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故事打动不了我。第二点略微重要一些,那就是我不大喜欢故事的主角。嘉丽·怀特似乎太笨,性格又被动,是个现成的倒霉蛋。其他女生朝她扔卫生棉或卫生巾,唱歌似的叫道:“塞住它!堵住它!”而我根本不关心她对此的感受。第三点更重要,我对故事发生的环境,还有全是女生的人物群体不熟悉。我进了女儿国,我单凭几年前闯入高中女生浴室那一次经验,远不能把环境讲清楚。对我来说,写作最好是种亲密切近的状态,像肌肤相亲一样性感十足。可我写《魔女嘉丽》时,仿佛穿了一身甩不掉的湿橡皮衣服。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发现我必须把故事写长,才能把它写好,也许比《他们有时回来》还长。可那篇已经是男性杂志能够接受的最大长度了。你得给那些总是忘了穿内裤的拉拉队员的照片留出足够大的空间——男人就是为了那个才去买杂志的。我不愿意浪费两个星期,也许甚至是一个月的时间,写一篇我既不喜欢、也卖不掉的中篇小说。所以我把第一稿扔了。

    第二天晚上,我从学校下班回到家,发现塔碧莎拿着那几页稿纸。她在倒垃圾桶时发现了这份稿子,把纸团抹平,把纸上的烟灰拂掉,坐下来读这个故事。她说她想让我继续写。她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我告诉她说我对高中女生实在是屁都不懂。她说她会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她压低下巴,用那种可爱得不得了的样子朝我微笑。“你这个故事很有料,”她说,“我真的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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